第十章

如果必須選擇其一,你究竟願意做所愛之人的心上人,還是做他手裏牽著的人呢?年輕氣盛的你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回答,必須兩全,否則寧可不要。雖說“寧缺毋濫”是個正兒八經的好詞,可是真正實踐起來,又有幾個人能夠做到?

淩晨三點的時候,宋堯放在枕邊的手機猛地震動起來,他有二十四小時開機的習慣,卻鮮少被這樣不合時宜的電話驚醒,他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摸索出手機按下接聽鍵,在聽見電話裏傳出的低聲哭泣時瞬間清醒。

“宋堯……我懷孕了。”

一年未見的前女友在深更半夜打電話過來,哭著說她懷孕了。宋堯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在確認自己沒有穿越、孩子絕不可能是他的之後,他壓低聲音冷靜地問了一句:“孩子是誰的?”

【優伶,好久不見。記得我跟你說過,我一直都在,現在我想要兌現曾經的諾言,以更為直接的方式守護在你的身邊,你願意赴約麽?From Season】

消失了一整年的Season再次出現,令紀亦憂又是驚喜又是疑惑,她顫抖著手指遲遲沒有回複這條突如其來的短信,她發現自己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失而複得的樹洞先生了,更何況他提出的見麵請求實在是有些唐突,讓她一時間隻感到驚慌失措。

見,還是不見?

曾經在腦海裏一遍遍勾勒的Season的音容相貌終於要真實立體地出現在眼前,紀亦憂卻反而猶豫了,一年她改變了許多,想必他也是的,當初僅有的文字陪伴讓她逐漸產生依賴,他卻在她最脆弱無助的時刻抽離她的生活,沒有留下一句解釋,她終究是責怪過他的吧。

可是,一想到他曾經一次次原諒和包容自己的任性,她也就釋然了。

【我願意。From 優伶】

雖然認識已有四年之久,但是考慮到網絡和現實的差異,以及作為女生保護自己的基本原則,紀亦憂選擇和Season約在校外的一家咖啡廳,手持藍色妖姬作為暗號。

午後,陽光正好。

紀亦憂提前半個小時赴約,她選擇了一個挨近大門和落地窗的卡座,想看著這段時間內朝這家咖啡廳走來的男生,然後自己判斷出誰是她要等的人。一個帶著鴨舌帽的小男蹦蹦跳跳地闖了進來,紀亦憂眼前一亮,他的胸前別著一朵藍色妖姬,她不禁屏住呼吸,莫非自己也遇到了這種匪夷所思的事件,和一個小學生聊了幾年都未曾發覺?

“優伶姐姐,這個是Season哥哥讓我送你的花。”小男孩走到紀亦憂跟前,打量了一會兒她擱在桌麵上的藍色妖姬,確認完畢之後把自己胸前的那朵摘下來遞給他,還衝她咧嘴一笑,忽然摟住她的脖子在臉頰上親了一下,然後羞澀地跑開了。

“小朋友……”紀亦憂被突如其來的偷吻驚得愣了一下,旋即又低頭一笑,原來是Season給自己開的一個小玩笑,那麽,他一定是個十分幽默的人吧,好感油然而生,她愈發期待他的出現。

沒過多久,一個活動自如的大熊玩偶笨拙地出現在落地窗後,舉起熊抓輕輕地拍了拍玻璃窗,像是在和紀亦憂打招呼,它臉上的微笑的表情看起來傻乎乎的,惹得紀亦憂捂嘴偷笑,她看到熊肚子上縫了一個大口袋,裏麵裝了一大把的藍色妖姬,想必是販賣花朵的新花樣。大熊笨笨的身體好不容易擠進了咖啡廳的大門,徑直朝紀亦憂走來,兩隻肥大的熊掌夾住兜裏的藍色妖姬,一朵又一朵地放在她的桌麵上,卻沒有說半句話。

“請問,你是販賣花朵的熊先生,還是和優伶赴約的Season?”紀亦憂突然明白過來這不是一筆交易,因為她與Season約定持藍色妖姬,但並沒有指明數目究竟是一朵還是一把,第一個出現的小男孩先入為主地讓她以為Season的花朵已經成功送達,這隻熊的出現反而迷惑了她。

熊先生點點頭,又搖搖頭,它指了指自己的口袋,然後笨手笨腳地挪步到紀亦憂跟前,抬起她的手往自己的兜裏送。她才注意到裏麵還藏著一張精致素雅的卡片,她指了指自己,問是不是給自己的卡片,熊先生點了點頭。

卡片在紀亦憂的手心攤開,上麵寫了幾個字:請優伶小姐親自揭開我的頭套吧,希望我的真實身份不會讓你失望。

紀亦憂隻覺得心砰砰直跳,她輕輕擱下卡片,起身仰視熊先生高大的身軀,它體貼地後退兩步彎下腰,指了指自己頭套和身體的連接處,示意她動手。她顫抖著伸出手,眼睛緊緊盯著熊先生一點點**出來的脖子、下巴還有自下而上呈現的五官……

“宋堯……”熊先生的頭套完全揭下來的瞬間,紀亦憂捂住嘴巴拚命搖頭,眼睛裏寫滿了不可置信。

她一直以來的猜測真的應驗,她曾對Season說過他像一個男閨蜜,指的就是一直陪著她的宋堯,畢業後Season突然消失,宋堯寸步不離的守護,她早該戳破這層窗戶紙的,可是她卻一直抗拒這個顯而易見的答案,為什麽,難道她還在隱隱期待另一個不可思議的答案嗎?

“紀亦憂,如果我就是Season,你是不是就會接受我了?我說過很多次了,我喜歡你,四年了,為什麽你就是不願意正麵回應我的感情?”宋堯的頭發已經完全被汗水濕透,在烈日炎炎之下被不透氣的頭套罩著,他從很遠的地方租借了衣服,裝扮好之後無法擠進公交和出租車,隻好一路走過來,為了達到驚喜的效果還事先安排了一個混淆視聽的小朋友,他精心準備的一切隻為了一場浪漫的表白,隻是為了紀亦憂這次能夠點頭。

“我……”紀亦憂的眼神有些濕潤,她緩緩地朝宋堯走過去,自然下垂的手一次又一次緊握成拳,她在猶豫在掙紮,明明答案就在嘴邊,卻怎麽也開不了口。宋堯的付出她一直看在眼裏,她無疑是感動的,而Season的身份顯然為他加分不少,她明明有了想要答應的衝動,卻還是冷靜地提醒自己要三思而後行……

電話鈴聲在此時突兀地響起,紀亦憂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迅速接了電話,是金浩霖學長打來的,想請她幫忙去機場接他的女朋友到學校,因為他在電台主持全台會議一時間抽不開身。

“好的沒問題,”紀亦憂爽快地答應了這個請求,掛掉電話後小心翼翼地看著宋堯,艱難開口,“對不起,宋堯,我現在必須幫一個學長去機場接他女朋友,我下次再給你答複好不好?”

“沒事,”宋堯依舊微笑著點頭,他從來沒有勇氣違背紀亦憂的意願,即使她的意願建立在他的違心之上,或許愛情就是讓人逐漸變得卑微,一舉一動都要遷就和附和,“不過我不能送你過去了,出租車容納不下熊先生胖胖的身材。”

“謝謝你,我的熊先生。”紀亦憂走上前狠狠地抱了一下宋堯,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咖啡廳。

前一陣在微博廣泛流傳的一句經典“女孩很感動,然後,拒絕了他”被運用在各個表白場景的結尾處,高校裏的戀愛本來就是關在象牙塔裏的羅曼蒂克式愛情,因此男生浪漫的表白方式也層出不窮,可是假如對方沒有情意,再怎麽花樣百出的告白也隻能落得被拒這一殊途同歸的下場。

除了高中畢業那次**心跡之外,宋堯似乎從未對紀亦憂正式表白過,又或者說,是他不經意間的告白常常被她刻意忽略。無論是光棍節開玩笑般的“我們一起不過這個節日吧”,還是世紀表白日時那句半認真的“201314(愛你一生一世)”,都無一例外地被置於“你是開玩笑的吧”的尷尬境地。此後,自知難以攻陷堡壘的宋堯便對這個敏感話題慎之又慎,他在等待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時機,可是概率學卻無法替他計算出何時何地何種方式的表白能夠創造出成功的最大幾率。

宋堯本以為這次穩操勝券,可是紀亦憂的一個普通朋友打過來的電話,就輕易打亂了他精心布置的棋局。原來他輸得這樣徹底,既做不成紀亦憂心上的那個人,也無法退而求其次做她身邊的那個人,陸森然始終占據著她全部的靈魂,就算是他騙取了紀亦憂劃分給Season的部分感情,也無法取而代之。

“如果我說,我懷的是陸森然的孩子,你一定會驚訝吧,”印嵐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哭泣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冷靜而古怪,甚至帶著一絲得意的笑,“我告訴你,印文頤的死因是難產,她當時懷著陸森然父親的種,而我現在懷著陸森然的孩子,你說我會不會帶著這個孩子一起去見我媽?”

“你不要衝動,”宋堯的聲音變得焦急,他一把將被子掀開走到陽台上繼續跟印嵐打電話,“不管你媽媽的事情,你先告訴我你怎麽會懷上陸森然的孩子,他怎麽說,讓你打掉?”

“他不知道有這個孩子的存在,”印嵐的聲音變得低柔,仿佛可以想象得到她此時低著頭溫柔地撫摸小腹的時幸福的表情,“可是我想留著這個孩子,你知道嗎,我就像當年勾引你一樣,把他騙到我家裏,然後喝酒,喝了好多酒,直到我們都醉了……”

印嵐蠱惑的聲音引導著宋堯陷入曾經的那段纏綿悱惻的記憶裏,他怎麽會忘記那個夜涼如水的晚上,他扶著喝得醉醺醺的她走進賓館的房間,在酒精和荷爾蒙的作用之下和她發生了關係……翌日醒來兩個人都驚慌失措,宋堯燒紅了臉背對著赤身**的印嵐,吞吞吐吐地說了句“我、我會對你負責任的”然後抓起衣服就往衛生間跑。

印嵐仍舊裹在溫暖的被子裏,渾身疼痛的感覺讓她忍不住哭了起來,她依稀記得昨晚的情形,也知道宋堯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她自己犯賤勾引別人在先,羞恥感和罪惡感讓她隻想去死,可是宋堯卻在這種時候主動提出負責任,讓她百感交集。

事後他們冷靜地坐下來商談了一番,決定試著交往,不是彼此喜歡的人,卻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牽手,盡管在一起之後他對她溫柔體貼,卻始終給不了她想要的一切。她沒有喜歡過宋堯嗎?或許這是不成立的假設,縱使她那麽瘋狂地喜歡過陸森然,也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可是宋堯卻是真真實實地給予過她溫暖的人,可是當她想要屈從於現實的溫暖放棄陸森然這個幻影時,她卻發現了一個更殘酷的事實:宋堯並沒有像她一樣,因為兩個人的相處而喜歡上對方,他的眼中隻有紀亦憂——就像陸森然一樣——他隻能給她手邊的溫暖,卻從未將她真正地放在心上。

他給不了她的,是她渴望得到的真心實意。

“宋堯,你說我是不是個壞女人?”印嵐的一句話把宋堯的思緒又拉扯回到現實,“你能幫我一個忙嗎?也是幫你自己,我知道陸森然和紀亦憂之間的秘密,他們中間橫著一對虛擬的身份,Season和優伶。如果你想要和紀亦憂在一起,就聽我的,好好利用這個機會……在陸森然和紀亦憂和好如初之前成功攔截下來吧,如果孩子的爸爸回心轉意,像當年的你一樣負起責任,我會替我肚子裏的孩子感謝你的。”

“好,我聽你的。”不知為何,宋堯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好像缺失了什麽,卻又無法形容。

機場大巴上,紀亦憂心情複雜地看著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她是怎麽了,一味地逃避宋堯的情意,這回明明到了選擇的節骨眼上,還是怯弱地落荒而逃。或許她這次並沒有真正地放棄選擇,而是用另一種方式作出了抉擇,如果說她想要接受,就不會這麽爽快地答應金浩霖學長的請求了,畢竟他們也隻是普通朋友的關係,她和他的女朋友更是素不相識。

而這也就意味著,原以為在她心裏占據重大分量的Season也不過如此,即使他和宋堯加起來也抵不過一個陸森然,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得不到的永遠在**”嗎?

“喂你好,我是金浩霖的學妹,我叫做紀亦憂,現在我正在趕往機場的路上,麻煩你傳張彩信過來方便辨認吧。”紀亦憂暫時擱下了個人的感情,決定先把手上的任務先完成,金浩霖學長的女朋友聲音也和他一樣好聽,聽她的意思是這次過來還順便捎了一位學弟,想讓紀亦憂在他們戀人小聚時多多照顧他。

彩信打開來隻有女生的獨照,紀亦憂將照片放大以便看仔細,卻無意中發現背景的部分站著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僅僅一個背影,就已經讓她的心髒劇烈跳動。

機場巴士在終點站停了下來,紀亦憂迫不及待地下了車一路狂奔到了候機室,她站在人來人往的候機大廳裏來回張望,看到朝她拚命揮手的學姐和跟在她身後拿行李的人之後,她愣在原地捂住嘴,眼淚不可抑製地往外流,他帶著鴨舌帽,頭一直低著,她卻僅憑半張臉就不費吹灰之力地認出了他。

“紀亦憂,好久不見,”陸森然搶先一步走到紀亦憂的麵前,扔下行李一把將她擁入懷裏,下巴抵著她的頭頂,眼神溫柔如水,“一年了,我說從未想過你,你信嗎?”

“我不相信,”紀亦憂閉上眼睛享受著呼吸靜止的瞬間,聲音也輕微顫抖,“因為我對你的思念,一秒鍾都沒有停止過。”

設計過千百次重逢的畫麵,紀亦憂曾以為自己會一直逃避下去,怕違背誓言遭雷劈,怕陸森然會記恨她的不辭而別甚至人間蒸發,怕她的滿腹思念在他的冷漠麵前化為灰燼……而現在,她終於不再拐彎抹角、遮遮掩掩,而是直麵自己內心的感情,宋堯的一直陪伴和Season真實身份的揭曉非但沒有打動她,反而讓她更加明白自己真實的想法,她朝思暮想的人此刻就在眼前,她不想再錯過了。

學姐似乎早已預料到這個場麵,默默地拖過了被丟在一邊的行李,走到一直躲在旁邊觀望的金浩霖身邊,嬌嗔著捏了一下他的耳朵:“怎麽,看到你的小學妹被搶走了不甘心啊?連女王大人都敢無視,反了你了。”

“女王大人饒命,我這不是響應你的號召,給年輕人製造驚喜嘛。”金浩霖訕笑著給女朋友捏肩捶背的,他今天並沒有什麽事情要辦,隻是單純地為了配合女友製造了這一出意外驚喜罷了。

回程的機場巴士上。

“其實我很意外啊,C大那麽多人,為什麽偏偏你就認識這個學姐呢?而且你怎麽知道我也剛好認識她的男朋友……”等到心情完全平複下來,紀亦憂才記起這個疑點,她戳了戳陸森然的肩胛骨,一臉嚴肅地發問。

“想知道答案?”陸森然卻故意買起了關子,慢騰騰地摸出一隻耳機塞到紀亦憂耳朵裏,然後打開了音樂播放器的開關,“聽聽看這是誰的聲音。”

“欸?”紀亦憂伸手攏住沒塞穩的耳機不讓它掉下來,裏麵卻傳出一段再熟悉不過的電台節目,她聽到自己當時組織起來煽情的話語,臉霎時灼燒起來,“這個不是我的聲音麽?你居然……”

“真是不好意思啊學妹,”金浩霖學長從旁邊的座位上探過頭來,抓了抓頭發,“因為你的節目質量實在是太高了,我忍不住就把一段節目小樣傳給了我女朋友讓她也聽聽看,沒想到她聽了更加覺得感人,就一個不小心把音頻放在了個人微博裏,大概是裏麵的感情故事太真實了,所以當事人自然就被引出來了……”

“學長學姐你們怎麽可以這樣……”紀亦憂紅著臉嬌嗔,又轉過頭看向陸森然,“你到底聽了多少?”

“金浩霖學長挺有心的,聽說有人感興趣,就把所有的故事內容的音頻剪輯到了一起,”陸森然伸出食指點了點太陽穴的位置,故意裝作很為難的樣子,皺起眉,“好像全聽完了,還熬夜了呢。”

“沒有別的事情瞞著我了?”紀亦憂一副狐疑的樣子。

“有,”陸森然忽然握緊了紀亦憂微微發燙的手心,“前些日子我遇到了印嵐,用七天的時間和一部舊手機換了你的秘密。紀亦憂,七年了,你比我還沉得住氣,為什麽所有的痛苦都要一個人承擔呢?傻瓜。”

“你……”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紀亦憂瞬間有被電流擊中的感覺,往昔愉快的不愉快的回憶洶湧而來,她偏過頭低聲喃喃,“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希望還不算太晚。”

該懂的,不該懂的,曾經誤會過的,現在一切都清清楚楚。

七日戀愛的最後一天,印嵐提出了一個令陸森然百思不得其解的附加條件:“你的手機,我想要你的手機。”

“這個容易,我先把手機格式化……。”

“不,我要的就是裏麵的內容,”印嵐露出狡黠的笑容,“讓我感受一下Season對優伶的愛吧,既然陸森然可以和紀亦憂在一起了,那麽這一段回憶就交由我保存吧。”

陸森然點頭應允,交出手機之後自然也得到了他想聽到的秘密。

“陸森然你知道嗎?紀亦憂從初一就開始暗戀你了,”印嵐認真地看著陸森然的眼睛,一字一句無比鏗鏘,就好像告白的女主角是她一樣,“可是她為什麽沒有和你坦白,初中畢業時沒有機會,高中畢業時卻是因為我的威脅,而現在大學一整年過去了,或許她身邊早已有了別人,可是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她是喜歡過你,甚至愛過你的。”

當然,陸森然沒有料到印嵐拿那隻手機真實的用意,她迅速寫了一封長信交代了細枝末節,然後將信連同手機一起快遞給了宋堯,試圖在陸森然抵達紀亦憂身邊之前攔截一段感情的延續。人算不如天算,印嵐終究是失敗了,因為宋堯始終得不到紀亦憂的心。

而陸森然也在不久前點擊了一個學姐的微博,聽到了一段聲音熟悉、內容卻不完全陌生的電台節目,再通過微博認識了這個學姐,於是便有了今天重逢很晚的局麵。

事實上,當年陸森然私自拆開那封醫院送來的快件時就隱約猜想到事情沒有那麽簡單了,父親如果真的隻是為了一個孩子,完全沒有必要大費周章地演一出恩愛的戲碼迎娶紀亦憂的母親。更何況婚檢孕檢的結果都白字黑字地擺在那裏,娶一個沒有生育能力的單親媽媽,為的不是愛情又是什麽?而印文頤的介入讓事情逐漸變得複雜,難產過世,印嵐被捕,更是讓事情徹底白日化,他全然沒有料到紀亦憂也卷入了這個漩渦裏,而且因此逃避了他整整一年,甚至假裝和宋堯在一起來欺騙他。

從警察局被保釋出來之後,印嵐曾到過紀亦憂所在的住院部,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她不要和陸森然在一起,因為發生在紀亦憂身上的一切幸福完全是建立在印嵐的痛苦之上,母親為了籌措她的大學學費冒險代孕,甚至因此丟掉了性命,連孩子也沒有保住。原諒她的脆弱和自私,可是她真的再也承受不起更嚴重的打擊了,她甚至當場提起一把刀子以命威脅。紀亦憂在這之前就受過一次驚嚇,這次知道了詳情精神更加備受折磨,於是她點頭同意了,自那以後再也沒有出現在陸森然和除宋堯之外的其他高中同學的麵前,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

“小憂,我求求你了,就當是可憐可憐我這個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的孩子吧,”印嵐聲淚俱下,跪在紀亦憂的病床前苦苦哀求,“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如果你得到了親情友情還保全了愛情,那我不就顯得更可憐了嗎?你為什麽要那麽殘忍,把你的幸福建立在我的不幸身上,陸家對我和我媽是有虧欠的,是錢彌補不來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

當時的紀亦憂坐在病**默默發抖,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印嵐的請求,印嵐無疑是無辜的受害者,可是為什麽這一切後果卻要連累什麽都不知情的自己一同承擔?可是紀亦憂也忘不了高考的最後一天印嵐血灑操場的可怖場景,她現在看著明晃晃的刀子就心有餘悸,她不得不答應這個荒唐的請求,因為她也承受不了再次受到精神折磨了。

“好,我答應你。”紀亦憂聲音暗啞,緩緩地用手捂住了整張臉。

宋堯回到公寓樓下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他是喜歡安靜和獨居生活的人,不習慣寢室裏七八個人住在一起鬧哄哄的感覺,尤其是整天抽煙喝酒、熬夜打遊戲的舍友,讓他極為反感。於是他很早就從宿舍搬了出來,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小小的公寓,其實還有一個奢侈的想法,那就是有一天紀亦憂能夠同意搬過來和他一起住,每天給他做飯洗衣服,然後一起靠在沙發上看電影。

現在想來,那不奢侈,而是妄想。

樓道裏的感應燈壞了許久,房東不肯花錢修理,宋堯也習慣了拿手機的手電功能找鎖孔,黑漆漆的樓梯轉角安靜中帶著一絲詭異,他嗅到空氣中夾雜著不屬於這裏的氣息,甚至聽到了紊亂的呼吸聲,懷揣著忐忑的心情一步步拾級而上,卻在移步到門口時踢到了異物,不,那是個人。

“你終於回來了,”蹲在門口的人影緩緩站起來,輕輕抱住了宋堯,長發黏糊糊地纏繞在他身上,甜膩的聲音環繞在他耳邊,“宋堯,我等了你好久。”

“你怎麽來了?”宋堯感受著驚悚片一般的場景,聽出聲音的主人後才鬆了一口氣,他拍了拍印嵐的背部,伸手繞到她後方將門打開,“沒想到你還真的找上門來了,進來再說吧。”

他並不奇怪印嵐能找到這裏,因為之前寄陸森然的手機過來時給的就是這個地址,隻是他沒想到她會過來,而且是在這個時候——他被紀亦憂拒絕、頹廢沮喪的時候。

“你喝了好多酒,”印嵐看著一進門就倒在沙發上捂住臉的宋堯,聞著房子裏不斷擴散的濃鬱的酒精味,輕輕皺眉,“我去給你倒杯水,你這裏有沒有解酒藥?”

“不用麻煩了,你不是懷孕了嗎?孕婦需要休息。”宋堯不耐煩地將站在他身側的印嵐一把拉住,硬拖她坐下,自己死撐著起來到飲水機前倒了兩杯水,“你還沒有告訴我,這孩子你預備打掉還是怎麽辦?”

剛說完宋堯就意識到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他突然想起來印嵐說過要帶這個孩子去見她死去的母親,也留戀地說過自己想留下這個孩子,無論是哪一種選擇都讓他不禁打了個寒戰。

“我要把他生下來,不管孩子的父親怎麽想,我暫時也不打算告訴他實情。”印嵐垂下頭,一把黑瀑布將她的表情遮得嚴嚴實實。

一向尖銳刻薄的印嵐竟有如此軟弱的一麵,這是宋堯沒有領略過的,他突然間對她產生了愛憐的感覺,想伸手過去摟住她,卻猶豫著不敢輕易動彈。

“我想在這裏呆一段時間,你能不能收留我?”印嵐抬起頭時泫然有淚,她似乎是在哀求著他。

“好吧。”宋堯無奈地笑笑,他原以為第一個踏入這間公寓的人會是紀亦憂,也理所應當地認為第一個住進來的人也會是她,可是現實就是這麽諷刺,印嵐以前女友的身份占盡了這些第一次,還是在懷著別人孩子的情況下。

臥室讓給了印嵐,宋堯裹了張薄毯蜷縮在沙發上,聽著她關上房門後還在裏麵來回踱步的細碎聲音,他突然感慨萬千。當時年少輕狂、酒後亂性,原本以為畢業後和平分手再無瓜葛,誰又能想到時隔多年他們還會有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機會?以為會一夜難眠的他還是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做了好長的夢,夢裏回到了高中時代,記憶裏無孔不入的紀亦憂在這個漫長的夢境裏隻是寥寥的幾個鏡頭,出現頻率更高的卻是印嵐,像是攝像師一直跟拍著一般,他們相處的點滴宛如電影鏡頭慢慢切換,以前不曾注意到的細節被完整清晰地呈現,比如他一直默默注視著紀亦憂的時候,身邊總是會有一道灼灼的目光盯著他,隨著他的表情變化而牽動情緒,原來他不是沒有留意,隻是刻意忽略了印嵐一直以來對紀亦憂的嫉妒。

宋堯直到半夜夢醒時才覺得困惑,難道是因為印嵐再次出現才讓這些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潛意識浮出水麵嗎?他以為的不在乎,原來早已深深地植根在腦海裏。

第二天印嵐起了個大早,在狹小的廚房裏忙活著下麵條,龍須麵上麵浮著一顆色澤誘人的荷包蛋,菜色簡單卻色香味俱全。宋堯在半夢半醒間聞到香味,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勉強睜開眼睛,印嵐端著兩碗湯麵放在客廳的茶幾上,注意到他坐起來的動作,走過來摸摸他的額頭,溫柔一笑:“頭還痛嗎?我之前去樓下的藥店買了醒酒藥,吃一顆就好了。”

“謝謝,”宋堯有一瞬間的怔忡,他在夢境裏勾勒了無數次溫馨的畫麵呈現在眼前,當時夢裏的人是混沌模糊的,此刻卻突然清晰了起來,以為會是紀亦憂扮演的角色被印嵐取而代之,強烈的衝擊感撲麵而來,讓他猝不及防,可是更殘酷的事實卻提醒著他不要被這個畫麵所迷惑,“今天我不去上課了,帶你去醫院做個檢查吧,對寶寶和你都好。”

“我不去,”印嵐的臉色突然變得淩厲,她神情古怪地看著宋堯,把頭轉了過去,“你沒有資格動我的孩子,這是我的親生骨肉,跟你沒關係。”

“是,跟我半點關係都沒有。”宋堯冷笑了幾聲,諷刺的意味愈發**裸,“陸森然的骨肉嘛,我居然還替他操心這個孽種,真是可笑。”

背對著他的印嵐突然捂著肚子蜷縮在地上,雙肩不住地顫抖著,虛汗從發際滲出來,起初宋堯在氣頭上,還以為她是裝病博取同情,直到她暈倒在地上。他過去推了推她,發現她絲毫沒有反應,在看到她**滲出來的血之後頓時驚慌起來,將她打橫抱起就往樓下跑,近乎咆哮著攔截了一輛出租車,然後火急火燎地往醫院趕。

一路上印嵐的臉色都很蒼白,意識卻半清醒似的抓住宋堯的衣領不肯鬆手,嘴裏喃喃地念著什麽,他剛開始聽不清也沒有時間去仔細聽,直到進了醫院急救室將她安置妥當了,他才平複了剛才方寸大亂的心緒,靜靜地坐在她的病床前,俯身傾聽她的呢喃。

“宋堯……孩子沒有了……我好難過……”

宋堯的心頓時涼了半截,印嵐的話提醒著他,即使他現在後知後覺自己對她的在乎超乎想象也無濟於事了,她現在已經是陸森然孩子的媽,未婚媽媽要承受的壓力一定非同尋常,而她心心念念的隻有他們未出生的寶寶,即便那個畜生不願意留下孩子,宋堯也絕對不會輕易饒過他的。

“醫生,現在這個情況能不能給她肚子裏的孩子做個診斷,看看孩子健不健康?”宋堯連忙抓住了一個過來給印嵐輸液的護士,懇切地請求。

“懷孕?開什麽玩笑,這個女孩子不是因為痛經太厲害才暈過去的麽?”護士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把醫生剛剛開出的藥方遞給宋堯,“喏,紅糖枸杞紅豆什麽的天天熬給她喝一碗,看仔細了,這是治療痛經的,可不是安胎的方子。我現在要給她換衛生棉,你在這不方便,你就先去中藥房抓藥吧。”

宋堯悵然若失地離開了病房,關上房門之前回頭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印嵐,她自始至終都皺著眉,好像正在被噩夢糾纏。他不明白,如果她沒有懷孕,為什麽要騙他呢?

出院之前他還是決定送她去做全身檢查,以防萬一。

【小憂,印嵐懷了陸森然的孩子,她現在暫住我這裏,你要不要過來看看她?From 宋堯】

收到這條短信時,紀亦憂的手抖了抖。距離她和陸森然重逢已經過去快半個月了,這些日子以來他們互相回憶著過去的種種,以及分享著分開之後各自的生活,卻默契地再也沒有提起過印嵐的名字,先前對自己寸步不離的宋堯也無緣無故地消失在視線裏,一切平靜得詭異。

原來是因為印嵐也到了這裏麽?眼下看來,她是跟著陸森然一起來的吧,為什麽他卻沒有提起,隻含糊地說過他前一段時間同印嵐見過麵還聊過天。

孩子,印嵐居然懷上了陸森然的孩子。

紀亦憂越想越覺得心煩意亂,陸森然的電話恰好在此刻響起,她盯著來電顯示閃爍的界麵盯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掐斷了。忙音“嘟嘟”地在耳邊盤旋,電話那頭的陸森然會不會做賊心虛呢?這樣片麵而狹隘的想法,讓紀亦憂感到一絲不安和愧疚,或許這一切隻是一場誤會甚至騙局,就連Season的身份都可以篡奪,這次的所謂懷孕會不會又是他們精心編排的戲碼呢?

敲門許久都不見回應,紀亦憂低頭摸手機準備打個電話問問,門卻在這個時候突然開了,印嵐穿著寬鬆的睡衣站在門內,淺笑吟吟地看著她:“小憂你來了,宋堯現在不在家,你先進來坐會兒吧。”

紀亦憂沒有料到和印嵐再次相遇是這樣的情景,她的黑發用發簪鬆鬆地挽起,年輕的麵龐在暖色的燈光下顯得少了幾分銳氣,多了一絲柔和,家居服和拖鞋的裝扮和接人待物的細節讓她看起來跟新婚妻子無異,可是她**出來的手腕上那道觸目驚心的蜈蚣狀的疤痕,卻不斷地喚起過去可怖的記憶,讓紀亦憂不寒而栗。

“好像是手機響了。”紀亦憂一進門便聽到手機震動的聲音,持續了許久都沒有停下,印嵐卻充耳未聞,招呼她坐下,又利索地打開電視機,儼然一副招待客人的架勢。

“你聽錯了吧,”印嵐溫柔一笑,將早已倒好的果汁端到茶幾上,自己則拿過僅剩半杯的抿了一口,“我記得你以前最喜歡橙汁了。”

“你居然還記得,”紀亦憂的鼻子有些發酸,微微顫抖的雙手用力環握著玻璃杯,眼淚掉進橙汁裏,被她混著喝了下去,她的嘴角彎出苦澀的笑弧,“這一年來你過得還好麽?如果你能忘記那些不愉快,我們……重新開始吧。”

宋堯邁著沉重的步子酒吧裏走出來,他一個人蜷縮在酒吧的角落裏喝悶酒,怕醉酒回去給印嵐增添負擔,於是整個晚上都隻細細品完了一瓶紅酒而已。他回想起白天醫生的話,百感交集地掏出手機,已經是晚上十二點多,印嵐這個夜貓子應該還沒有睡吧,可是為什麽從他離開家到現在,她都沒有接他的任何一個電話?不安的感覺湧上心頭,他不禁再次撥通了印嵐的號碼,十多秒之後對方終於接聽,可是接電話的人卻不是她。

“喂,宋堯,我是紀亦憂。”電話那頭紀亦憂的聲音再熟悉不過,卻是久違了,或許對於此前每天都守護在她身邊宋堯的而言,久違一詞並不誇張。隻是他現在內心充滿了疑惑,為什麽紀亦憂會代替印嵐接這個電話?

“小憂,你是不是和印嵐在一起,在我住的地方?”宋堯的語氣變得急促,他不能想象以印嵐現在的狀態怎麽能好好麵對紀亦憂,更擔心她們之間會發生口角甚至更加不堪設想的事情……

“宋堯,你告訴我,印嵐是不是懷了陸森然的孩子?”紀亦憂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飄渺得像抓不住的風。

“你聽我說,”電話裏自始至終都隻有紀亦憂的聲音,這讓宋堯有些安心,至少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極可能刺激到印嵐,然而他為了安全起見不得不將這些告訴紀亦憂,於是他努力平穩住自己的情緒,“印嵐根本就沒有懷孕,她在騙你。”

“哐當。”手機掉在茶幾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宋堯警覺地試探了幾句,卻無人回應,他愈發緊張起來,攔下一輛出租車就往回趕,電話卻始終沒敢掛斷。

“喂喂,”宋堯仔細檢查手機界麵通話計時依舊在繼續,又立刻放到自己的耳邊聽,對方並沒有掐斷電話,聽筒卻一直安靜得詭異,“紀亦憂,你聽得到嗎?發生什麽事情了?”

“對,我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印嵐冷笑了幾聲,把剛才因為手抖而弄掉的手機重新撿起來,順便關掉了揚聲器,睥睨了一眼被塞上了濕布無法開口的紀亦憂,幽幽地對著電話繼續說話,“宋堯,你沒想到吧,你親愛的小憂現在就在你家的沙發上,不過很可惜她已經完成了她的任務了,所以我不打算讓她再多說一句廢話,但是你有沒有什麽話想對她說的?不說的話,這輩子恐怕都沒機會了!”慵懶的語調在最後一句話時猛地音調上揚,凶狠淩厲起來,讓宋堯和紀亦憂都驚得打了個寒戰。

“印嵐,你不要衝動,是我對不起你,我不知道你懷過我的孩子……”宋堯仿佛被人當頭一棒,霎時間隻覺得萬箭穿心,他怎麽就沒有想到印嵐會出這麽一手,把擴音器開著監聽紀亦憂和他的通話,自己卻沉住氣一聲不吭,想必她早就把紀亦憂捆住了,抑或是拿刀架著她的脖子,如果真如醫生所言,印嵐因為曾經獨自承受流產的痛苦和印文頤的難產過世的刺激,那麽現在的她極有可能已經喪失理智,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思緒跳轉回數小時之前。

宋堯從主治醫師的診室裏走出來時天色已然向晚,晚霞散盡,疏朗的星光從玻璃窗透過來,醫院裏靜謐森然的氣氛在慘淡的光線裏格外令人害怕。

“從我們的檢查來看,病人確實懷孕過,還進行了一次人工流產,所以身體一直都很虛弱,而且她應該受到過某些嚴重的精神刺激,導致她現在記憶錯亂,誤以為自己是現在懷的孕、流的產……至於她流產的時間大概是在三年前,這個時間也隻是我們的推算而已,並不是精確。我建議將病人轉送到精神科做進一步的檢查,你考慮一下吧,別耽擱了病情。”

宋堯無法想象當時才十七歲的印嵐是以什麽樣的心情麵對自己懷孕,又是怎樣的堅強一個人去了醫院做人流手術,甚至隱瞞了所有人……他才明白過來,印嵐昏迷時念念不忘的孩子指的是三年前的那一個,所以她才會喊他的名字而不是陸森然的,但當時他卻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上大學以來,宋堯見識過各種人渣,把女朋友肚子搞大之後一走了之,或者假惺惺地塞過幾張鈔票大發,那些女生有咬牙自己挺過去的,也有可憐兮兮地來男生宿舍求男朋友回頭的,甚至還有的人連尊嚴都可以不要,直接跪下來苦苦哀求。宋堯還暗暗發誓自己絕不會成為這些渣男之一,甚至鄙夷這些人無恥的行為,可是沒想到,他早在三年前就成為這樣下流可恥的人了,還把一個活生生的女孩子逼瘋,人生真是諷刺啊!

淩晨一點。

陸森然被急促的震動聲吵醒,他朦朧之間摸索出手機,懶懶地開了擴音將它擱在一旁,幾聲雜音過後才隱約聽見對方的聲音,是消失了一整天的紀亦憂打過來的,他聽著她斷斷續續地說著話,以為她是生氣了故意冷落自己,現在自己想明白了又給他打電話。

“陸森然,”紀亦憂在電話那頭忍著眼淚笑著,“聽我的,按照你所規劃的人生去實現吧,明天就坐飛機回學校,繼續完成你的留學計劃,在那之前我們就不要再見麵了,但是你要相信,無論是五年還是十年,我都會一直一直等你回來的,你要好好的。”

陸森然隻覺得紀亦憂孩子氣,前幾天見麵的時候他告訴她今天淩晨五點的飛機回去,而且很快就要出國留學,兩個人因為這件事情意見不和爭執了半天,結果她負氣一直沒有理他。現在又大半夜的來給他說這麽一大通話,他明白她的生氣和現在的軟言細語都是出於對他的在乎,於是彎起嘴角溫柔地回了一句“好的,都聽你的,晚安”便掛斷了電話。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也許是他最後一次聽見紀亦憂的聲音。

紀亦憂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喝下了摻過大量安眠藥粉末的橙汁,又被印嵐在臉部、手部等若幹片**的肌膚上劃了無數道深淺不一的口子,過度驚嚇和大量失血的狀態下,她覺得自己整個都已經疲軟麻木了。換句話說,就算是現在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刀瞬間落下來,她也了無遺憾了,疲憊至極的感覺讓她隻想早點解脫,或許印嵐的心態也是如此吧,她也想過去死,卻不想一個人背負那麽多的秘密和痛苦孤獨地離開,所以她選擇了和自己一起埋葬這些記憶。

“別用可憐兮兮的目光看著我了,”印嵐一把將軟布團從紀亦憂嘴裏扯出來,狠狠地將帶血的刀子丟到腳邊,伸手撫摸著她臉上一道道鮮血淋漓的口子,似笑非笑地說道,“無論你是憐憫我,還是為自己感到悲哀,現在都不需要表露出來。我們很快會死在一起的,不過我想要一種更慘烈的方式,一刀下去實在是太不刺激了,連叫喚一聲的時間都沒有,我還想多聽聽你的聲音呢。”

“小嵐,你記得嗎?我們說過,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現在我心甘情願地陪你,你滿意了嗎?”紀亦憂忍住強烈的痛楚,平靜地看著印嵐因為麵目猙獰而漸漸扭曲的臉,輕輕地搖搖頭,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淚水卻讓傷口愈發感到絞痛,可是最痛的卻是她早已流幹了血的心,她從未想過她們之間會有殘殺的一天,或許這就是命運吧,“可是我不恨你,真的不恨你,反而覺得對不起你。如果我能多關心你一些,早一點發現你一個人承受那麽多事情,又或者我接受宋堯,對陸森然徹底死心,也許這一切的痛苦就不會在你身上延續了。”

“賤人就是矯情,你最好不要說這些假惺惺的話了,你要是真的想跟我一起死,就先閉嘴,”印嵐吐了一口唾沫,獰笑幾聲之後轉身進了廚房,將事先準備好的一桶汽油拖了出來,擰開蓋子全潑在紀亦憂和她自己的身上,然後從口袋裏摸出一枚打火機,輕輕擦出耀眼火焰,她小心翼翼地護著火光、微笑著跪在被捆在沙發上動彈不得的紀亦憂跟前,愛憐地拉起她的衣角將躍動著的火焰送過去,“來吧親愛的,不要用那種驚恐的眼神看著我,眼神應該溫柔一點,讓我們一起燃燒吧。”

滾燙的火舌舔著衣角、桌布迅速蔓延至房間的每一個可以燃燒的角落,熊熊烈火在微涼的夜風中猖狂地跳起舞來,以吞噬一切的力量席卷了整間屋子。風過,揚起一抹灰燼。

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