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回 初授絕藝

第33回 初授絕藝

細細算來,韓金鏞跑完十六裏的鄉間小路,隻用了不到一刻鍾的時間(清時計時單位,一刻鍾相當於現在的半小時)。

當他籲籲帶喘,滿頭是汗的跑回到學房時,王義順驚呆了。

“孩子,黑木棍呢?”王義順問道。

“這裏!”韓金鏞把手伸到自己的後腰,把別在腰帶上的塗黑的木棍交到自己外公的手中。

“這……這……”王義順接過木棍,在手裏掂量了一下,他笑了“這著實讓人難以置信。”

“怎麽?外公?”韓金鏞聽了自己外公的話,有些不解。

“孩子,說句實話,你的本事,超出了我的預期!”王義順笑了,“如果你不是作弊才跑這麽快的話,那別看你隻有十歲,五年之內,你的能耐就能趕上我!”

“外公,我沒作弊!”韓金鏞搖搖頭,臉上寫滿了誠實。

“這我當然是知道的!”王義順點點頭,抓過小金鏞的手腕,他把手指肚搭在小金鏞的脈門上,測了一下心跳,“你的呼吸和心跳,欺騙不了我。”

要說,韓金鏞這次賽跑作弊了麽?真沒有。

他不僅沒作弊,相反,還跑贏了作弊的。

這話如何說起呢。讓我們從頭說,從王義順開始發令開始,這文武學堂的娃娃學員們,一個個就卯足了勁兒往外跑。十六裏的距離,不算短途了,按照當下的長度計量單位,要有8000米。這個距離的長跑,對於一批年齡在十歲上下,最大不超過十六歲的孩子而言,當然是格外痛苦而疲憊的體驗。

絕大多數孩子,心裏有個底,選擇的是悠著勁跑,以平均分配體力,但唯獨趙家幾個小孩兒,有兩個使勁兒跑在前麵,一溜煙的就與其他孩子拉開了距離。可盡管如此,單程8裏路的距離,對他們而言,仍然遙不可及。

韓金鏞出發時,這些孩子中的絕大多數,剛剛跑了四裏,有的人已經氣喘籲籲。跑得快的兩個趙家兄弟,不過也就是跑了五、六裏。韓金鏞在八裏路的折返點,也就是埋著黑色木棍的點位處,攆上了跑得最快的趙家孩子。

然後就是往回跑了,他沒精力,也沒興趣顧及誰在作弊,隻聽到耳邊的風聲呼呼作響。

但已經拿到黑木棍的趙家兄弟,卻如同接力跑似的,在歸途的路上,把自己手中多拿的黑木棍,交給了趙德輝。趙德輝接到木棍,扭頭就向回跑。一來二去,別的孩子要按要求跑十六裏,趙德輝隻需要跑六、七裏。他混不顧自己的表兄弟還能不能跑進前十名,更不管已經精疲力竭的表兄弟,能不能繼續堅持。

就在趙家表兄弟“交接棒”後不久,韓金鏞跑回了文武學堂。

又過了一頓飯的功夫,除了韓金鏞,才陸陸續續跑回了九個孩子。

他們把手中的木棍交回到王義順的手中。

這場長跑比賽,自此已經分出了前十名。

王義順倒不在乎這前十名裏,有誰是自己真正完成的,有誰是作弊耍小聰明完成的。他隻知道,令如山倒,說是前十名,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便隻向這前十名的孩子傳授拳腳。

又過了一刻鍾,所有的孩子們都陸續返回了,大家都是籲籲帶喘,有的幹脆躺在了黃土地上,還有些反應更劇烈的,甚至開始了幹嘔。

有個詞兒,叫“因材施教”。通過這次長跑,結合往日裏在給孩子們打根基的表現,王義順已經基本知道了每個孩子的能力,決定開始有針對性的為他們授拳。

除了前十名,其他的孩子這一天都可以早早的回家。

留下的孩子,喝了些水,喘了喘氣,卻開始了正式的功課。

“習武是個受累吃苦的活兒,你們能咬牙堅持跑完這十六裏,還能有艮勁兒跑進前十名,證明你們無論從精神上,還是身體上,都已經準備好正式開始習武了。”王義順雙手背在身後,說道,“所以,從今天起,我正式開始傳授你們武藝。往後的每一天,你們習武之前的熱身,都要跑一跑這十六裏路!”

“啊?”趙德輝聽了這話,瞠目結舌,不由自主的發出了怪聲。

“怎麽?嫌累?”王義順聽這怪聲,突然間眉頭緊鎖,他雙目分別與麵前這是個孩子接觸,想尋找這怪聲的出處。

但趙德輝這點好,幹完壞事兒,麵不改色心不跳,他權當這事兒不是自己辦的。

“如果誰嫌累,不願意跑著十六裏,那現在退出還來得及,我這就把第十一名的孩子喊回來代替你!”王義順正顏厲色的說道,“有誰要退出麽?”

但凡青凝侯村周邊的農人,忙完了一天的農活,或是在農閑的季節時,都看過這自編、自導、自演的鄉土戲“大鬧小板橋”,也都對王義順和“大刀張老爺”張源,有種近乎原始的崇拜。如今這些農人的子嗣,能夠近距離接觸到戲中主人公了,還能從這主人公的身上學得個一招半式,誰又會輕易走呢?

即便有千般不舍,即便有千般困難,大家都願意再忍一忍。

或者是,按照趙德輝後來的口頭語說:“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習武的行話講,如今,你們都是“白丁”,大家都什麽武術也沒有。但習武之人,不怕多能,就怕白丁。即便你隻練好一招,隻要這一招火候足夠,依舊是能夠贏人的能耐!

王義順背著手,來回的踱步。他思忖了片刻,終於開口說道:“從今天下午起,我正式開始給你們開蒙授拳。我要給你們傳授的,是最基本的拳法,譚腿!這套拳看似簡單,活學活用後,實際卻變化無窮。真正高明的把式匠,都把這譚腿作為人生中熟練掌握的第一套技擊術。”

“王師傅,要不然您給我們先練一套瞧瞧?”趙德輝跑得路途短,他稍作休息,便調整好自己的呼吸,汲汲問道:“咱鄉下的孩子,傻玩兒傻鬧,在您回鄉之前,從來沒有誰真正學過功夫。即便有人教練,也大多是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腿的笨把式!”

“嗯,想是如此,既然這樣,我就給你們展示一下!”王義順一邊說,一邊雙足與肩同寬站好。他雙膝微屈,使了個常見的馬步後,收在肋下的左拳竟然迅疾向前衝去,拳風未至,拳卻已經收回,幾乎在同一時間,右腿又以鞭腿的架勢,向側前方抽去。

也許是怕自己的動作太快,大家看不清晰,王義順特意放慢了拳速,一邊練一邊說:“從南京到北京,譚腿出在教門中。我現在練的這一路譚腿,卻是咱天津的!你們看清楚,我一邊練,一邊把招數一個個講出來!”

站在把式場子上的孩子們,真真切切的被驚呆了。大家都沒想到,這個已經花甲之年的老人,演起武來,身法竟然如此靈變,這樣迅如猿猴、動如脫兔的現場演武,竟然讓孩子們個個目瞪口呆。

“你們看清楚!”王義順一邊可以的減慢自己的動作,一邊說道,“這是口傳心授的拳法口訣,一路弓步衝拳一條鞭,二路左右十字蹦腳尖,三路翻身蓋打劈砸式,四路撐紮穿撩把腿彈,五路護頭架打掏心拳,六路撲步雙展使連環,七路單展貫耳腳來踢,八路蒙頭護襠踹兩邊,九路腰間碰鎖分兩掌,十路空中箭彈飛天邊,十一路勾掛連環機巧妙,十二路披身伏虎反華山……”

十二路譚腿使完,王義順跳出把式場子外,做了一個收勢,這境界,真可謂是舉重若輕、信手拈來,麵不更色、氣不庸出。

王義順麵前這十個孩子,撒歡兒似的叫起好來。

王義順做了個手勢,讓大家稍安勿躁。

“你們知道我使的這路譚腿是哪裏的麽?”王義順問道。

理所當然的,孩子們紛紛搖頭。他們得到的些許信息,無非是這套譚腿來自天津。

“我用的這路譚腿,就是咱天津衛的老爺們兒創立的!”王義順說道,“在咱這青凝侯村的東北方向十裏,正是衛南窪的核心地帶,那裏遍布湖泊沼澤鹽淖,難生莊稼,但卻世居著個國術高手。他名叫霍恩第,是燕青拳掌門人,迷蹤拳第六代傳人。平日裏務農之餘,他也保鏢走鏢,我們倆早年間曾經有過幾麵之緣,因為互感相見恨晚,話又投機,互相交流切磋中,就互換了壓箱底兒最得意的能耐。”

王義順一邊說,一邊從把式場的兵器架子上,拿起一把竹片削製的道具刀。

“我給他演示的,是我最得意、恃之立足江湖的‘萬勝刀法’,我原以為他要給我演示燕青拳或迷蹤拳,誰知他卻說,要給我演示最基礎的譚腿。”王義順一時技癢,舉著竹刀也耍了個刀花,繼續說道,“我隻道這譚腿是啟蒙所用所學,誰知道看了他演示的這一路譚腿,才知道這其中的奧妙。接下來的日子裏,我會掰開揉碎的,把這套拳法、腿法教給你們,有了它作為基礎,你們的能耐會日漸進境。”

王義順越說越興奮。

“師傅,您給我們說說唄,這套拳法、腿法,我們大概要學多長時間才能學會啊?”

王義順循聲望去,發現提問的,竟然又是趙德輝。

“嘿嘿,正是給你們打基礎的關鍵時刻,你們可絲毫馬虎不得,你們要是想熟練掌握這霍氏譚腿,少說要半年時間!”王義順琢磨了琢磨,說道。

“這麽長時間啊!”趙德輝聽了王義順的話,吐了吐舌頭,搖了搖腦袋。

“人與人的資質不同,每個人對國術的理解力和掌握能力也不同。你們當中,肯定有的人,一兩個月就能掌握譚腿;有的人,可能需要半年,有的人,可能一年也未必熟稔。”王義順義正言辭,他說,“這要求你們一定要有足夠的耐心。我一個老人,陪著你們耐著性子來,咱們一起,一招一招的練,一拳一拳的打,一腳一腳的踢!”

“嘿嘿!”聽了這話,趙德輝笑出了聲音。他渾是不敢頂撞這身負絕藝的老鏢師,隻能用冷笑熱哈哈的態度,展露出自己的不屑。

天色漸漸擦黑,當日的國術課,至此做結。

大家收拾好自己的書包,整理好自己的衣著,各自回家。

韓金鏞拜別了鍾先生和鍾芸,與外公王義順一起返回自己家那簡陋的柴房。

天色暗淡的很快,但幽幽月色中,自能判斷出哪裏是路,哪裏是田。

“姥爺,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韓金鏞說道。

“孩子,咱祖孫倆還有什麽藏著掖著的,你自是說出來無妨!”王義順一邊走,一邊慈愛的摸了摸韓金鏞的腦袋。

“您知道麽?今天賽跑的時候,那趙德輝本是作弊了!”韓金鏞說,“十六裏路,我跑了將近四份之三的時候,才和他打了個照麵對臉。也就是說,那時他才跑了四分之一的路。有一大批的學員在他的身前。可是眨眼間,他卻竄到了隊伍的前麵。有人是在半路把黑木棍遞給了他,讓他少跑了將近一半多的路!”

“那你說,孩子,他作弊這事兒,是隻有你知道麽?”王義順問。

“當然不是,所有的同學們都看到了,但不知為何,沒人敢說!”

“這是當然。第一,他家的勢力,讓他有了更多的優越感和特權;第二,因為別的學生都是獨自來學堂,這趙德輝卻是幾個表兄弟一起來,他們之間有個照應;第三,趙德輝這孩子,本身也有股子霸氣,讓人有壓迫感,這霸氣往好處用,是舍我其誰,往壞處用,便會為非作歹有恃無恐。”王義順說。

“姥爺,您說的對,您這麽一說,我感覺還真是如此!”韓金鏞點了點頭。

“你記住,孩子,將來也許你泯然眾人,就是個普通的百姓,也許你的武學造詣要高於絕大多數人。但無論如何,人可以有傲骨,但絕不能有傲氣;無論何時,你可以有舍我其誰的霸氣,但絕不能有仗勢欺人的惡行!”

“那他這樣,怎麽辦呢?”韓金鏞問,“這樣,對別的同學自然是不公平的!”

“孩子你放心,姥爺我上了幾歲年紀,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多,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長。就我對這類人的理解,他們大多堅持不了多長時間,自己受了苦便會忍耐不住,打起退堂鼓!”王義順說道,“到時候,我自然還會選一批人進入咱這十人的國術班!”

“那究竟什麽樣的人,才能進入咱的國術班呢?”韓金鏞問道。

“孩子這個問題好回答,你記住,心地善良、玉在璞中、為人誠實的人,都能習武,這種人習武,無論天資如何,學的成、學不成,將來都會有所成就。因為老天爺永遠不會讓一個好人吃虧!”

“那您看,我是好人麽?我的天資如何?”

“嘿嘿!孩子!”王義順笑了,“剛剛看你們跑步,我渾身發癢。現在離家還有不到五裏路,你能跟上我的步子麽?”

夜色降臨,趁著朦朧月色,一老一小祖孫二人竟然鹿伏鶴行,在鄉間野徑中賽起了跑。

待到臨近柴房的門口時,祖孫二人都有些微喘,額頭見了汗珠。

祖孫倆相視而笑,心中說不出的欣喜與興奮。

葉浸露珠,草蟲低鳴。

一間臥房內,經曆了下午的競賽和夜晚祖孫二人的比拚,尚在年幼的韓金鏞,與父母睡得格外香甜。

另一間臥房內,一燈如豆。王義順卻在昏暗的燈火中,翻開了幾十年從未擅自閱讀的秘籍。

他徹夜未眠,直至晨曦微露。

仍在熟睡的韓金鏞,卻在這一刻被重重的扇了個耳光。

“禿小子還睡?起來!”有個聲音嚴苛的喊著。

韓金鏞小孩兒睡眼惺忪,有些委屈。他的臉火辣辣的疼。被狠打過的麵頰,霎時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