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回 童子兒功

第24回 童子兒功

話說王義順的結拜大哥“大刀張老爺”,要為了兄弟和自己表外甥的事情主持公道。可這件事情的度卻並不好拿捏。一邊,是自己表妹的兒子和兒子的兄弟,另一邊,是自己結拜的兄弟,偏向哪一方,都說不過去,偏向哪一方,都容易引起另一方的反感。

但“大刀張老爺”自有自己的安排。他先是讓王義順和王義順的女婿,償還了虧欠趙家表兄弟三人的欠款,——白紙黑字,每一個項目都有真憑實據,有王義順女婿韓長恩的簽字畫押,抵賴不得,這是個“理”字,到哪裏說話,無“理”寸步難行。可是講完了“理”,便要講“情”。

於是,“大刀張老爺”請出了自己的老妹妹,也就是趙家三兄弟裏,趙俊彥這候補官員的母親,希望她從自己當年做姑娘出閣時的“陪嫁”裏,拿出些東西,算是補償、算是買賣,交於王義順和王義順的女婿韓長恩。

趙張氏老婦人對“大刀張老爺”的這個提議挺支持,一來,確確實實是自己的兒子做得不對,雖然有“理”,卻不通人情,而且有拐騙之嫌,到哪裏說出來也不好聽;二來,她自年輕時,就崇拜自己娘家表哥這“大刀張老爺”的為人,對表哥的結拜兄弟王義順,更是久聞其名,現在終於得見,也想要增添幾分親近。

“大刀張老爺”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說表妹,你兒子和他這幾個表兄弟,用自己一塊宅基地,換了人家十畝良田,坑了人家一幢宅子。這事兒說道哪裏,都好說不好聽。可是呢,這‘人家’也不是外人,我的意思是,你拿出些什麽來,補貼一下我這結拜的兄弟。當然,也不會讓你白拿,多多少少也會給你些補償,這樣也算是做生意。”

“嗨,大哥,一切悉聽尊便,都聽您的!”趙張氏老婦人說道,“具體讓我拿什麽出來,您就說吧!”

“那我就說了!俗話說,藝人飯,當天完;買賣飯,吃半年;莊稼飯,萬萬年。依我之見,給他們錢財,給他們些房屋,都不甚重要,如果你那裏還有自己娘家帶來的田地,賣給他們幾畝,倒不是不行。”“大刀張老爺”說道,“但是可不行再給他們鹽堿田或是薄田了啊,要給,就給他們良田!”

“這自是沒問題!”趙張氏點點頭,她隨手招呼了一下,平日裏貼身的小丫鬟立刻湊上前來。趙張氏從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一串鑰匙,交給了小丫鬟。隻半支煙的功夫,小丫鬟捧著個精致的木箱走了出來。

“看見沒,表哥,要說他們老趙家這一點,人性還是不錯的。這小匣子裏,都是我當年做姑娘出門子時,娘家給我的‘陪嫁’,我死去的那口子,一直讓我保管著,也沒當做自己家的產業。”趙張氏一邊說,一邊打開小箱子,她從箱子裏拿出幾張白底藍字的紙,交給了“大刀張老爺”,說道,“大哥,您看看,這是地契,這是幾畝良田啊?”

“大刀張老爺”接過自己表妹手中的地契,看了幾眼,說道:“不假,這是青凝侯村東頭的那十五畝良田,這是你爹我叔當年給你的!”

“夠用了麽?”趙張氏又問。

“有多沒少,就這些吧,妹妹!”“大刀張老爺”說道這裏,自己掂量起來,他試探性的問道,“我說大妹妹,這些良田,你打算賣多少錢一畝?”

“要什麽錢啊?送給您這結拜兄弟,我這二哥就得了唄!”趙張氏倒是頗顯豁達。

“這怎麽行呢?這事兒要是想了結,就正正經經的規規矩矩的辦,該還的錢一定要還,該做的生意一定要做!否則,將來還要再生事端!”“大刀張老爺”一邊說,一邊把自己的眼睛瞪向了趙家哥兒仨,他問道,“你們且說,是或不是?”

趙俊鵬、趙俊海兄弟倆倒是沒什麽想法,但趙俊彥眼都直了。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親生母親的小木匣子裏,竟然就這麽裝著十五畝良田的田產地契。雖然自己為官,手裏有產業有生意,但誰跟錢作對啊。想到這裏,趙俊彥心裏有些猶豫,不知該說些什麽。

“別理他們,別問他們,這不是他們老趙家能決定的,雖然我入了他們趙家的門,但這都是我的私房養老的,我怎麽處置,他們管不著。至於這些田地交給二哥王義順,要賣多少錢,全憑大哥您的一句話。”趙張氏說道。

“既然這麽說,我就做主了。”“大刀張老爺”點點頭,他把地契朝王義順和王義順的女婿韓長恩那裏展示了一下,隨後說道,“按我說的辦,你們能接受麽?”

王義順意欲推辭,但他知道,此刻若是推辭,必定折了自己結拜大哥“大刀張老爺”的麵子,於是點頭附和。他心想的是,既然是人情,以後必有走動的時候。到時候,人情慢慢還,早晚有還上的那一天。

“既然如此,每畝地十兩銀子,這十五畝良田,你一共要給我大妹妹一百五十兩銀子,我說兄弟,你帶著這麽多錢了麽?沒帶著,哥哥我借給你!”“大刀張老爺”說罷就要掏自己的口袋。

“不成不成不成!”王義順聽了自己結拜大哥這個報價,卻一個勁兒的搖頭,“哪兒的話,大哥,良田十兩紋銀一畝賣給我,咱這妹妹可就虧了。我既然也算是個哥哥,就不能讓妹妹吃這個虧。這樣,妹妹既然願意賣給我,每畝我出二十兩。”

趙俊彥心裏這個恨啊!他恨自己,不該聽信趙俊海、趙俊鵬這哥倆的話,誆騙打壓韓長恩。韓長恩這二十畝良田、幾間瓦房,說歸齊是他們哥兒仨分,趙俊彥出力最少,拿的卻還是小份。可現在賠償韓長恩,確實從自己母親那裏往外掏。這哪是從母親那裏往外拿,分明是從自己這裏往外拿啊!更何況,這些田產,這些良田,前幾年的價格就已經漲到了四五十兩銀子一畝了。如今甭管是以十兩的價格,還是以二十兩的價格,他都是虧大發了。

可是這節骨眼,他這滿心的情緒,無從發作,更沒辦法發作。隻能把憤恨到將要噴火的雙眼,瞪向了趙俊海、趙俊鵬這哥倆。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趙俊海、趙俊鵬哥倆兒倒不以為意。

“嘿!好!哥倆兒,裝沒事兒人是吧!回來我說什麽也得讓你們把吃到嘴裏的東西吐出來!”趙俊彥心想。

卻看“大刀張老爺”,他對自己兄弟王義順給出的每畝二十兩報價並不領情,“不行,我妹妹賣地、你買地,既然有我坐中間人,見證這事兒,兩邊都托在我的身上,又都表態聽我的,就沒有回旋的餘地。更何況,哪裏有你這麽做生意的啊,往外便宜,嫌賣方的報價低,自己主動漲價。依我說,就這麽定了吧!”

“那這樣,我給紋銀二百兩,這額外的五十兩,算今天老妹妹做壽,我給拜壽的禮金!”王義順又數出四張銀票,遞到大哥“大刀張老爺”的麵前。

“不行,說一百五,就一百五。再說,你是哥哥,給妹妹哪有提‘拜壽’的,你得給妹妹做壽。這麽說吧,你要是真有心,一會兒留下來,陪妹妹吃一頓壽酒,自也就是好的啦!”“大刀張老爺”手指頭尖沾唾沫,撚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退回給王義順。

“喲,大哥,您看,我……我這……”王義順吞吞吐吐,猶豫再三,終於說道,“大哥,是這樣的,我這今天剛剛從漁陽快馬加鞭返回故裏,一身的征塵倦容,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現在就想弄碗熱湯麵,洗個熱水澡,上床就休息。我既然回來了,咱今後就成了鄰居。依我說,咱交好的日子在後麵了,今兒這杯壽酒,我不討也罷。要不然,咱改日,我做東宴請諸位,咱再一起聚!”

“大刀張老爺”聽了兄弟這番話,知道兄弟卻有為難之處,更何況,這一模子下來,趙家爺們兒多多少少有些吃虧,王義順真要再待下去,恐怕非但不會助了做壽的酒興,還會讓大家都有個拘束,於是點頭說道:“也罷,你先休整,三日之後的午時,我去你家拜訪,到時候咱老哥倆兒一醉方休。”

“大刀張老爺”說罷,把一摞地契塞到王義順的手中。

“行,就這樣吧,該散的都散了,該唱戲的快去敲鑼,該主廚的快起火炒菜,該迎客的站門口,散了吧!”“大刀張老爺”喊道。

眾人莫敢不從。散去之前,紛紛不情願的向王義順和韓長恩作揖行禮。

“這,這,表舅舅,我們就也去忙了給老娘拜壽的事兒了,過去的事兒……過去的事兒您原諒我們小,大人不記小人過,咱就一筆勾銷,成不成……”趙家哥兒仨,由趙俊彥領頭,向王義順和韓長恩行禮問道。

“哪兒的話,不知者不怪,更何況,咱這鄉裏鄉親的,又多了這層親戚,以後還要多親多近。”王義順知道這仨兄弟心裏必然不爽,但現在木已成舟,他得了便宜,姑且賣個乖,於是也回禮說道,“有什麽需要我這表舅的,有什麽需要我女婿韓長恩,你這表妹夫的,姑且招呼聲,我們一定辦到。”

“那表舅舅,今天我們就恕不遠送了!”趙俊彥說道。

“沒問題,我們先回了。”王義順點首,帶著韓長恩回身離去。

卻說當場情況如是,這通往後院花園的門後,卻藏著個小孩兒,這小孩兒不過七八歲的年紀,長得眉清目秀,眉宇間卻透出股戾氣。書中言道,這孩子是趙俊彥的獨子,名叫趙德輝,他惡狠狠的盯著王義順和韓長恩離去的背影,自顧自說道:“老小子,你給我盯著,這事兒不算完,早晚有一天,我們老趙家丟了的臉麵,我要給找回來!”

做壽的做壽,回家喝湯麵洗澡睡覺的,喝湯麵洗澡睡覺。一眨眼,三日之約來臨。

韓長恩和夫人鳳珠起了個大早,打掃柴房,清理廚房,殺雞宰羊,要烹飪一桌好菜迎接貴人“大刀張老爺”。

可定下的午時赴約,人家“大刀張老爺”,辰時二刻便到了。

他沒多禮,沒輕叩柴扉,直接走進了當院。看到韓長恩,也不客氣,直接喊道:“姑爺,忙著呐!”

看到“大刀張老爺”早來,韓長恩趕忙帶著夫人鳳珠過來跪地磕頭行禮。

“大刀張老爺”把夫妻倆扶起來,也不見外,徑自問道:“我那兄弟呢?”

“家父帶著我們那犬子,去鎮上買酒了,怹說寡酒不歡,淡酒不歡,執意要自己去選一壇老酒招待您,這走了已經多時,估計也快回來了!”鳳珠答道,“表大爺您屋裏坐,我去給您沏茶。”

“我說閨女,好酒自是要有,你給我準備什麽好菜沒?”“大刀張老爺”看夫妻倆忙活的很,問道。

“頭次見您,自要豐盛些,我們雞鴨魚肉都準備啦!”

“不妥,不妥,我要想吃這些,卻哪裏不能吃到?”“大刀張老爺”搖頭言道。

“不知表大爺您吃什麽菜順口,我們夫妻倆這就做來!”鳳珠問。

“花生,要當年的,你們家院子裏我看就有,用花椒、八角煮一盤,油炸一盤,多撒精鹽粒;你們自家養的雞,下的蛋,拿香油,用蔥葉炒;我看著當院有武清縣的豆腐絲,用蔥白,切成絲涼拌,再澆上蔥油;最關鍵的,把你們家這大柴鍋燒熱了,燉一鍋雜魚,把‘毫根’、鯽頭、金魚和嘎魚燉在一起,咕嘟豆腐,臨出鍋時放白菜葉,貼餅子。這你們能做麽?”“大刀張老爺”問道。

“表大爺瞧您說的,您首次登門,是高門貴客,我們怎麽能用這粗茶淡飯、這等農家飯招呼您!”韓長恩連連搖頭。

“不,不,不!”“大刀張老爺”卻說道,“這才是家鄉飯,我和你嶽父,喝酒聊天,要吃的卻是這一口味。”

正說著,韓金鏞卻和王義順,攜手攬腕的回來啦。

一壇老酒尚未開封,酒香已經飄來。一位高朋久未謀麵,寒暄之聲已然傳來。但“大刀張老爺”看了這隨高朋王義順而來的小孩兒韓金鏞,卻再也挪不動步子。

“大刀張老爺”想也沒想,心中的話脫口而出:“我說,兄弟,回來啦!你買的這酒不錯,夠味。可沒想到,這孩子可更好!”

王義順聽了結拜大哥的話,不知所以然。

“大刀張老爺”卻走上前,俯下身,摸起了韓金鏞的筋骨。這老俠,越摸這小孩兒,臉上越開心,越摸這小孩兒,臉上的笑意越濃。

“真好!真好!真好!”“大刀張老爺”說道這裏,突然站起身,他握住王義順的手,就往柴房裏麵走,一邊走,一邊說,“天生的好材料,太難得啦!兄弟,這麽著吧!咱倆一塊兒給這孩子下功夫,給這孩子打基礎。這孩子,天生的好材料。讓他自從兒時,就練一身的童子功。”

聽自己的義兄說到這裏,王義順心裏已然明白了八成,他知道,結拜大哥這是有意要把一身功夫,傳給自己的小外孫韓金鏞。

不曾想,韓金鏞聽了這話,卻一個勁兒的搖腦袋。

“您二位說什麽呐?讓我練武?那我不學!”韓金鏞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