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回 悉聽尊便

第23回悉聽尊便

卻說王義順眼睜睜看到,四根粗壯的堂棍轉眼間就要擂到自己結拜大哥的膝蓋上,此時,“大刀張老爺”脖頸帶枷鎖,雙手、雙腳皆被鐐銬纏繞,幾乎沒有反抗的餘地。看到這一幕,王義順心急如焚。

在鼓樓看熱鬧的百姓們,也都為這淨胳膊淨腿的漢子歎惋,隻道這一渾身絕藝的漢子,馬上就要雙腿盡斷。

唯獨“大刀張老爺”卻不著急。但得見,他目光所及,腳下攢力,踮起腳尖隻一輕跳,身子竟然躍起了一丈多高。須臾之間,避開了四根堂棍對自己雙腿的前後夾擊。堂棍相互擊到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刹那間,手中持杖的衙役兵卒,竟然棍棒脫手。再看他們手心,各個被震得流出了鮮血。

反過頭,再說身形已經躍起的“大刀張老爺”,足再沾地的時候,他可不在原地了。他的身形如此矯健,此刻從高處落下之時,他小肚子攢勁,身子前傾,竟然站在了天津衛縣官的公案上。

“這……這……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縣官此刻不知該說些什麽,他強迫自己穩住了心神,咽了口唾沫壓驚,故作鎮靜之態說道,“怎麽,你這刁民悍匪,難不成,你要拒捕毆差麽?”

“我說,我的青天大老爺,你來瞧,你來看,我若真存心拒捕毆拆,此刻還有你們的性命在麽?”“大刀張老爺”站在縣官兒的公案之上,他向四下轉了一圈,展示自己的手銬、腳鐐和枷鎖完整,隨即,他雙腳站開與肩同寬,胳膊肘用力向後背去,隻聽“擱楞”“嘎巴”“嘩啦啦啦”的聲響。

再見“大刀張老爺”的時候,此人已經踹鐐,掙脫了脖頸上的枷鎖和手銬腳鐐,身形跳躍到天津衛縣官的身邊。

“你……你……你要幹什麽?”天津衛的縣官兒這些年可斷了不少懸案,可他從政以來,還從未見過如此的即景,熟鐵打造的手銬腳鐐,最結實的木料和鐵釘箍造成的枷鎖,竟然如同麻繩穿豆腐一樣,被人掙脫。

“我要幹什麽?我要跟你說道說道!”“大刀張老爺”伸手,輕輕搭在縣官兒的肩膀上,這縣官兒渾身一激靈,汗如雨下。

“各位鄉親,各位父老,沒有金剛鑽,我‘大刀張老爺’不敢攬這瓷器活兒。七十多個蒙八旗的殘兵是我殺的不假,可咱是行俠仗義幹好事兒!既然是行俠仗義,就不能因為幹好事兒連累了自己和朋友。今兒這案子,我來投了,我就是原凶正犯,有能耐逮我的,來西郊訪我找我來,沒能耐的,或是隻會寫三腳貓四門鬥的功夫的,我勸你們別浪費時間!”

此話說罷,人群中爆發出激烈的掌聲和歡呼聲。“大刀張老爺”單伸出另一隻手,在空中搖晃了一下。人群中的聒噪瞬間又沉寂下來。“大刀張老爺”繼續張口,他還有話說。

“我之前訪過此官,此官行為頗為正派,秉公執法,了結了不少知名的懸案,倒不是那貪贓枉法之徒,所以今天我掙脫手鐐腳鐐和枷鎖後,手下留情,留他一條性命,以期他今後多給各位鄉親們辦好事兒。但凡他變質了,鄉親們二拇指寬一個紙條子,多寫些貼在牆上,我‘大刀張老爺’看到以後辨明真偽,自會給大家討說法!”

說到此處,“大刀張老爺”伸手輕輕拍了拍縣官兒的肩膀,問道,“青天大老爺,你聽明白了麽?當好官,人人捧著你,若是當貪官,當糊塗官,老夫我第一個來取你的項上人頭!”

說罷此話,“大刀張老爺”雙足點地輕輕一躍,竟然又躍起兩丈來高,落地時卻已然鑽入人群。人群再自主分開的時候,正是一條通衢大道,直通向天津衛的北麵城門。這“大刀張老爺”的身影,卻還要向哪裏去尋。

守城兵、衙役和堂兵麵麵相覷,他們不知如何是好,各自把目光對準了天津衛這縣官兒。縣官兒這陣子倒也明白,他知無論如何不能捉到這所謂的“大刀張老爺”,可是官麵兒繁瑣的工作卻還是要做,於是,他大聲喊道:“來人啊,人犯已經逃脫,你們還愣著幹什麽,快去追!”

另有些人,抬著老大人的公案、筆墨紙硯返回衙門。

此話到這裏,姑且擱下不提。但這天津衛的縣官兒您各位可記住嘍,以後,還能有他出場的機會。現在,他還是一年輕的能吏,但隨後,他在官場沉浮,醉心於疆場,屢立戰功,被同治皇爺和皇太後賞“力勇巴圖魯”的名號,再出場的時候,他就不是現在這樣子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大刀張老爺”從現場的公審全身而退之後,他的腦子裏全是自己的結拜兄弟王義順。此時的王義順知道天津衛不便久留,已經隨人群散去,回到城外。他在藏匿武器的地方,找回了自己的隕刀和盤纏。他深知自己的結拜大哥已經脫離險境,決意按照自己之前和他的約定,返回奉天暫避風頭。行至到距離天津衛60裏遠的武清縣地界時,卻看大道之上,早有一人等候。

王義順手搭涼棚,仔細觀望,此人哪是旁人,正是為自己完這截殺蒙八旗一案的結拜大哥“大刀張老爺”。

王義順不敢遲疑,他緊走幾步,想要拜倒在“大刀張老爺”的身前。這結拜大哥卻怎容他跪,雙手一托他的胳膊肘,已然又把他扶了起來。

“大哥……”王義順話沒出口,已經雙目帶淚。

“嗨,兄弟,幹什麽做這兒女之態?”“大刀張老爺”笑言,“案子也消了,咱這胸中這口怒氣也出了,又都沒有什麽損失,怕什麽?”

“弟隻怕,今後大哥便是有家難回、有國難奔,再也沒法子在故裏生活啦!”王義順說。

“兄弟,你這話就說錯了!你道官麵兒還會難為我麽?事已至此,他們已然盡了力。這樁案子雖然說起來不好聽,但是發展到今天,已然成了一樁懸案。更何況,這朝廷現在的精力,幾乎都放在了南方與英吉利的戰事,和與太平軍的爭鬥中,焉能再有精力分神顧我。我和你一樣,暫避半年的風頭,便沒什麽大礙了。即便還有人記起此案,憑借哥哥我的身手,他們還能拿到我不成?”“大刀張老爺”說道。

“兄所言極是,小弟佩服啊佩服!”王義順點點頭。

“到這裏,我倒有幾句良言,想要勸勸兄弟。不知你願不願意聽!”

“兄長隻管教誨,小弟自然是聽!”

“你這身能耐,這拳腳、這快刀,堪稱是罕逢敵手。你保鏢、行路、闖江湖,都不會遇到大的阻礙。問題,是你這脾氣,太急了!人言習武之人,最要保證的就是控製自己的內心,你今後遇事,切不可過於急躁,凡事要多想想,多琢磨琢磨。至於這比武較高下之事,也要能免就免。要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把人家打敗了,人家的功夫就算是白下,名聲便也算毀了;人家把你贏了,你這功夫就也算是白下,還有臉麵在保鏢走江湖麽?你說,哪個練武的把式,不是下了大功夫?一招一式、須臾之間,就要否定人家幾十年的苦工,這實在是有些太殘酷了。”結拜大哥說到這裏,突然從懷中掏出了本拳譜,“這個給你,這是當年我在宮裏當侍衛的時候,我們的頭兒給我演示出的另一路宮廷‘譚腿’。多是武學基礎,指著它贏人,恐怕難勝高手。但你若是要用它來強身健體提升境界,自是可行的。江湖道,吃飯要靠能耐,更要靠朋友,你用它,將來自會結交到更多的朋友。”

“兄弟我自是聽大哥的!卻不知大哥接下來要去哪裏?要不然,和我去關外呆些日子?”王義順問到。

“大哥我比你癡長幾歲,這些年在咱家鄉養老,呆慣了,已經不想再出去遊曆了,咱倆就此別過,他日自會相見。”

說書講故事,得說公道話。每個人都是不完美的,都有優劣之處。咱話擱在這裏,王義順這輩子走江湖,心裏都裝著結拜大哥的這話,可是他比武爭勝之心,卻從沒有喪失。不但如此,這基因還隨著自己的女兒,遺傳給自己的外孫韓金鏞。而王義順自此一別,卻再也沒見過“大刀張老爺”,無論他怎麽托人查訪,怎麽尋找,“大刀張老爺”就如同是江湖蒸發了一般,再也沒有了音訊。

這一別三十多年,如若不是今日,王義順為了自己的女婿韓長恩討公道,大鬧趙府的話,那自己可能依舊不會與韓長恩相見相認。兄弟相見,自有一番傷感,這一幕,倒把王義順的女婿韓長恩,和趙家這仨表兄弟看糊塗了。

“大刀張老爺”和王義順訴說了以往的經曆,他們這才知道,原來論起來,這韓長恩和趙家仨表兄弟,還姑且算的上是遠房的親戚。

既然如此,一天雲彩,這就算滿散開了。可接近耄耋之年的“大刀張老爺”,依舊是個眼裏不揉沙子的人。

“兄弟,這事兒不能這麽算!既然你找到這兒來了,這事兒就該有個說法。你說,這事兒該怎麽辦啊?”“大刀張老爺”向王義順問道。

“嗨!還能怎麽辦,哥哥在上,哪有兄弟我說話的地方。能見著大哥,我心裏高興還來不及。這事兒究竟怎麽辦,您老就給拿個主意吧!”王義順點點頭,說道,“我從現在起,就悉聽尊便了,您老怎麽說,咱就怎麽辦!”

“那我可說了!我這人,講情、講麵兒,更講理,這事兒,雖然他趙家這仨表兄弟,辦的不是人事兒,可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家這傻姑爺也是答應的,而且白字黑字,落得清清楚楚,所以哥哥我沒別的辦法,這你家過去的二十畝良田,自是不能退,他蓋下的那幾間大瓦房,也是置換的,也不能退,這借據上簽下的欠款是紋銀一百兩,連本帶利,是二百兩,白紙黑字寫得明白,有雙方事主的簽名,你這傻姑爺,想抵賴,也沒法子抵賴,這你們能接受麽?”“大刀張老爺”問道,“這錢,你們還的上麽?”

“自是還的上,我這次是歸隱江湖,帶著養老錢的,足夠還賬!”王義順從胸口裏掏出一摞銀票,數出四張來,每張五十兩,四五二十,剛好二百兩。

“趙家哥兒們,你們誰來查驗一下,看看這銀票是真是假啊?”“大刀張老爺”問。

“表舅,您老在這兒了這個事兒,自然是沒問題,我們信不過別人,怎麽也信得過您啊!”趙俊鵬點點頭,做了個揖,臉上卻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即便是之前剛剛挨了一耳光,掉了幾顆後槽牙的趙俊海,現在的情緒也緩過來了,他心想:“我道這表舅真是向著外人,原來,他老人家在這裏給我們找齊呢!”

最難過的卻是韓長恩,他心想自己的嶽父本是個英雄把式,本意是來給自己討公道的,沒想到如今卻成了這般模樣。

“大刀張老爺”卻是秉公,他把欠條借據接過手,當著大夥兒的麵兒燒掉,這才說道:“行了,這欠賬還錢的事兒都了結了,下麵,該攀攀情麵咯!你們等一下!”

王義順不知自己的結拜大哥要唱一出什麽戲,片刻之功,“大刀張老爺”卻走入後院,扶著自己的妹妹,趙俊彥的母親走了出來。

“大妹子,我給你介紹個英雄啊!你不是愛看咱地方的這出‘大鬧小板橋’的戲麽?”“大刀張老爺”指著王義順,說道,“這就是跟我一道‘大鬧小板橋’的王義順!這就是我的結拜兄弟!”

“嘿!好!”這老太太顫巍巍走上前,他上下左右打量著王義順,眼神中流露出的傾慕和崇拜,如同少女一般。

“可是,你這寶貝兒子和他這倆表弟,把人家女婿給坑了!今兒要不是我在這兒,這事兒沒這麽好了結!這都賴你對自己的兒子疏於管教,任由他們為非作歹、由著性子來!”

“這仨小畜生又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啦?”老夫人問道。

“嗨,這我有機會,再跟你慢慢兒說。問題是,我做不了他們趙家爺們兒的主,卻能做我這表妹的主,我就想問問你,你還聽不聽我這老哥哥的話!”“大刀張老爺”向自己的表妹問道。

“‘三從四德’咱女人家該講,我那老伴兒走的早,這些年我懶得管我這兒子,但今天表哥提出來了,您的話,我自然是聽的,您是我的娘家人,您當然做的了我的主。”

“那好吧,這田產地業、金銀財寶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表哥我想找你,拿幾樣當年出門子嫁人時,帶到他們趙家來的‘嫁妝’做生意,不知您能不能給我啊!”“大刀張老爺”又問。

“嘿,老哥哥,您甭提做生意的事兒。您能替我出頭,替我這兒子和他那倆表兄弟出頭,這是給他們趙家多大的臉,這是給我多大的臉!您這是給我們消災,給我們做善事,讓大夥兒不在背後戳我們脊梁骨。您看該怎麽辦,就怎麽辦,老身我都聽您的!”老婦人言道。

趙家表兄弟三人,聽了老夫人這表態,原本雄赳赳氣昂昂的勁頭突然間沒了。他們臉上愁雲密布,接下來,他們還不知要有什麽事情,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