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娜的迷惑

露娜在花園裏散步。黑褐及腰的長發被一串鑽石鏈子綰在腦後,裁剪簡潔的純白色長裙沒有任何綴飾,

經緯間卻似織入星辰,銀色光芒在她行走間隱現,仿若藏匿了一片璀璨星空。

從後麵看,她的身材依然苗條纖細,隻有當她轉過身來時,才會發現她已懷孕。

她散步的花園廣袤無邊,種滿奇花異草,但她現在隻願在居住的城堡附近隨便走走,不再似以前那樣由著性子到處賞看,更不能讓亞瑟帶著遨遊太空。況且亞瑟總是很忙,兩人聚少離多,她早已習慣這種分離。不知為何,她近來一日比一日渴望他能陪在身邊。這種情緒元素本不應當存在於她的基因組成中,但渴望的心情似星火,在她心中逐漸燎原。

又有十日未見到他了。

露娜低頭默想心事,不知不覺來到河邊。她一步一步慢慢行於水麵上,身輕如蝶。水紋隨著她的腳步一圈圈漾開,美麗的魚兒在她腳下穿梭遊弋。她身後有一個巨大的噴水池,十幾個晶瑩剔透、直徑一米左右的水晶球被水流衝擊得上下翻轉,水晶因倒映了四周風景的顏色而變得色彩斑斕。

前麵一片花圃光芒四射,原來是鑽石蘭開了,她高興地快走兩步到了河對岸,坐在花圃前的草地上。這種蘭花的莖與葉與普通蘭花並沒什麽區別,然而開出的花朵,紫紅花瓣薄薄的卻如水晶般透明剔亮

但帶著花的紋路,而花蕊如一顆顆的鑽石一樣耀眼奪目。等花蕊再長大一點,她就可以將之采摘下來,讓亞瑟用虛擬數據線把它們全串起來做成一條新鏈子。她頭上的這一條已戴了一段時間,鑽石的光芒不如以前那麽光彩四射,這畢竟隻是植物鑽石。

其實露娜早已學會運用虛擬線來做各種鏈繩,可她喜歡纏著亞瑟給她做一些小事情。

斜坐在花旁,陽光輕暖,她閉上眼睛呼吸著帶著花香的清新空氣,腦中忽然閃過一雙笑眯眯的藍褐色眼睛,一個帶著笑的聲音在她耳邊劃過,對她說了一句話,她卻沒有聽懂。

露娜一驚,猛然張開眼睛,然而麵前什麽也沒有。

這是懷孕後第幾次出現這樣的幻覺?她問自己。為什麽每次都會讓她心裏很痛?這種感覺很奇怪,不是嗎?她腦中到底存儲了什麽記憶程序?或許她應當問一問亞瑟,他無所不知,定能給她解惑。

露娜仰頭看著湛藍的天空,不遠的空中有幾艘三角狀的飛船正從基地直直地快速升起,卻在瞬間改變方向,流星一樣消失。天氣如此晴好,藍色天幕上清晰地顯現出好幾個其他星球的輪廓,這些都是同處月亮星係的鄰居。

“每五分鍾有一班飛機起降,哪一架將會是他乘坐的呢?”

腦中莫名浮現的想法讓她略有氣惱:為什麽我會想每五分鍾有一班飛機起降?這裏隻有飛船,並無飛機!況且飛機是什麽時代的東西,隻能在博物館見到,那是一種古老的交通工具。

我都在想些什麽!

露娜認定出現幾回的幻覺是造成她胡思亂想的罪魁禍首,反正現在無事可做,不如去查一查幻覺裏總出現的那個詞,她略微還記得發音。

走回氣勢宏偉的宮殿,那扇高聳的厚重雕花門在接收到露娜的腦電波命令後,悄無聲息地緩緩打開。她喜歡這座雄偉宮殿的內部構造,簡樸中顯出富麗堂皇。由高層小窗射入的光線聚在大廳上方,凝成

一個光亮的圓球,均勻地散發著熱量與光量,使室內的溫度與光線總是保持著均衡穩定。二樓辦公室同樣是高大的石結構,兩扇上圓下方的落地窗讓采光達到極限。

剛行至亞瑟寬大的辦公桌前,一個巨大的透明屏幕依她腦思維的命令而懸空出現。她努力想複述那兩個單詞的發音,可才一會時間,她又把它忘掉了。

坐在高大的椅子上,露娜努力地回憶著,可那發音就似那些頑皮的小物件,刻意去找卻反而難覓蹤影,她腦中所能觸及的隻是沉靜冷峻的亞瑟,他的星球縱隊,浩瀚的宇宙星空,四季如春永遠美麗的星球。不

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幾乎要睡著,那兩個單詞如電光閃進她的腦海。她馬上抬頭飛快地讀出,並命令電腦查詢意思。

電腦快速搜索,幾秒鍾以後,屏幕上顯示出好幾項答案,其中一條吸引了她的注意:此語言為外星語,即太陽係中β-18星球的三大語言之一的英語,三大語言分別為:英語,中文,法語。當地人稱β-18星球為“地球”。

單詞的意思是:笨檸檬。但語法和用意上都有錯誤,常見的表示方法為:酸檸檬,青檸檬。

露娜覺得很奇怪,為什麽我會想起地球語言?難道我腦中也有語言芯片或被設置了語言基因?這不可能,她多次看過自己的身份檔案,語言一欄中隻有星球語。所以這項答案也不是她要找的答案。

無意識地仰起頭,她被屋頂上的兩樣東西嚇得驚叫一聲,從椅子上彈起,差點摔倒。

“林萌!”懸在屋頂上的兩個人同時喊出聲。

因為林萌與檸檬的發音極其相似,露娜一下愣住,但她驚叫時的非正常聲波已經觸動了初級警報器,房間裏立刻出現了無數道藍色的光線,先封鎖了門窗與屋頂,然後從地麵開始交織成蛛網狀向上掃描。光線觸到她後並不產生異常,因為她的分子數值已被設定為合法,但是懸浮的那兩個人知道,他們一旦被掃描到即會灰飛煙滅。

“林萌,停止它!”有個女聲焦急地說。

感覺到這兩個神秘人物可以給她解答腦中出現的幻覺,露娜在慌張中強製鎮靜下來,發出了停止係統的命令,卻無效果。

“它不聽我的話!”她著急地說,目光匆忙掃視,在桌麵上尋找相關的生物電感應鍵。正在這時,屏幕一閃,換成了亞瑟的麵容,他正透過室內跟蹤鏡頭看著她。

“露娜?”

盡管亞瑟暗綠色的眼睛冷若寒冰,聲音也平靜如水,但露娜知道他正擔心著,便故作輕鬆對他笑笑說:“我沒事,差點摔一跤。”不等他回答,她請求道:“亞瑟,去除掃描線好嗎?”

亞瑟輕輕點頭,藍光即刻消失。懸在屋頂上下不能的兩個人看到即將觸及身體的藍線一閃即逝,依然不敢大聲呼吸,走廊裏傳來了衛兵急促的腳步。

露娜心裏又是一驚,雖然她什麽也沒說,但亞瑟讀懂了她眼中的請求,他略低下頭對隱形對講器發出一道指令。很快,腳步聲停了下來,隨即變成整齊劃一的步伐漸行漸遠。

亞瑟靜靜地看了露娜幾秒鍾,然後麵無表情地開始掃視室內。

露娜一眼不眨地看著亞瑟,真希望他現在就在這裏。她完全忘記了屋裏還有兩個外人。“亞瑟……”她的聲音近似夢囈。

亞瑟收回本要射向屋頂的目光,低下頭看她。

“你什麽時候回來?”露娜知道自己不該問,作為星球首領的妻子,她必須學會寂寞地等待,但滿溢的思念最終將這份思念催化成語言。

亞瑟沒有回答,冷漠的眼神中卻隱有溫暖的流光。

屏幕消失,室內跟蹤鏡頭也慢慢收縮,退回待機的隱身狀態。

若不是空中忽然降下兩個迫不及待的人,露娜還愣愣地盯著屏幕消失的方向回不過神來。

“林萌,你怎麽會在這裏?”說話的是一位長相極美的灰眼睛女子,緊裹住身體的製服讓她顯得更婀娜多姿。

他們始終保持著離地半米的距離,浮在空中。

這個城堡裏的任何一樣東西,無論是地板、桌麵還是牆壁,都布滿了感應靈敏的識別數碼,不僅是掉落地上的他們的一根頭發會引起整個保安係統的啟動,他們不被係統承認的腦電波頻率也將是引發危險的因素。

露娜不明白女子在說什麽,迷茫地重複道:“檸檬?”

灰眼女子看著她,難過地說道:“你……什麽都忘了。”

另一位同樣浮在空中、俊美得無法形容的男子,因不敢使用腦電波,他動作嫻熟地在製服左手腕上的微型電腦上觸摸敲打著,屏幕閃著黃光,提醒他們限定的時間已到。他抬頭匆匆看了一眼露娜,對灰眼女子說:“婷娜,快走。”

婷娜迅速看了一眼窗外越噴越高的噴泉,一隻水晶球被高高地拋向空中。她急速地說:“不要告訴亞瑟王你見到了我們,也不要讓他知道你正在恢複記憶。”

露娜滿目狐疑地看著他們,頭在輕輕搖動。她不可以欺騙亞瑟,她的基因組成決定了她必須忠誠於他,剛才對他們的庇護已讓她後悔不安。

男子已經拉住了婷娜,窗戶無聲地打開了。

“你必須做到!你還有你獨立真實的屬於你自己的另一半,如果你有足夠的意誌力,它就不受基因的控製——。”

婷娜的語速極快,但話還沒說完就被男子拽著如飛燕一樣撲出窗外,在空中一個漂亮的反轉,隨著下降回流的水柱鑽入了下水管道裏。她的後半句話混著水聲從窗外飄入。

露娜抱著腦袋坐在椅子上,手指從柔順的頭發裏劃過去,原以為他們能給她解惑,可她現在比剛才還更困惑。

“她為什麽喊我檸檬?為什麽這陌生的兩個字讓我無比難過?為什麽說我什麽都忘記了?從我被激活到今天,一年年一日日我都記得。難道我去過地球?”

她再度打開電腦,要求查找有關太陽係中β-18星球的相關資料。

屏幕上出現一個浮在暗黑星空中的美麗藍色星球。室內的光線陡然暗了下來,盡管窗外還是陽光明媚。

電腦屏及室內所有的東西都在這時消失不見,包括露娜坐的椅子,星空卻在擴散,直至充滿整個房間,她如懸坐在太空中,星河在她身邊閃爍,日月行星在她身邊旋轉。

露娜並不驚訝,繼續集中精神注視著那個在浩瀚的宇宙裏看起來很脆弱、不堪一擊的地球。隨著畫麵的變更,畫外音講解著地球的出生,成長及衰亡。

一個經過幾十億年才成長起來的星球,毀滅於人類的無知與貪婪。

“地球已經不存在,我不可能去過那裏,除非是跨時空旅行。可是跨越時空太危險,亞瑟從來不同意,況且我也沒有這方麵的記憶。”

感應光能球在數碼投影結束時已自動燃亮,室內亮如白晝。露娜轉頭去看窗外,夕陽早已下山,外麵夜色暗黛,原來不知不覺在這裏坐了一下午。

從辦公室走出去,拐過兩個彎即是她的起居室。

極度疲憊地在**坐了一會兒,露娜拿起幾粒膠囊含在口裏,這是她的晚餐及飲料。

剛才的紀錄片裏講述,人類極度缺水,又不斷地汙染浪費這種珍貴的**。為了製造一個可裝一公升水的塑料瓶,卻要用掉至少十公升的水。歐洲的一些國家,如法國,每天都用自來水衝洗馬路……如果人類能早點認識到水的重要,並致力於保護環境,地球滅亡的時間可能會晚一點。

露娜有時候也想喝水,亞瑟說她有返祖現象,水在這個星球上隨處可見又絕對純淨,但從沒有人喝過。她通常把水含在口裏感覺一下水的清涼甘甜,又笑著把它吐出來。

露娜也不喜歡穿人人一樣的製服,她中意飄逸的長裙,而且傾心於那些清新的純色。她的種種與眾不同都被歸結於返祖現象,畢竟製造他們的DNA取自於星球幾百年前的**與卵子庫。好在她是亞瑟王的妻子,享有諸多特權。

走向浴室時,露娜用腦電波控製了燈光,室內頓時一片黑暗,浴室的屋頂轉換成由內向外透明的模式。在這種模式下她能清晰地看到外麵的景物,但從空中鳥瞰,屋頂依然是厚實的暗灰屋頂。

月光灑下,一室清輝,大如玉盤的月亮掛在墨藍的空中。在這個星係的夜空裏永遠看不到星星的影子,但月亮並不寂寞。空中有好幾個其他星球的身影,有的呈現出暗紅色,有的幾乎與夜空同色,月亮給它鍍上一圈亮銀,仿佛一個銀手鐲一樣鑲在天空。

這些星球有的比月亮大,有的比月亮小。

她知道午夜過後R-6星球升空時最美麗,半個天空都是這個星球漂亮的身影,她甚至可以看到上麵山林湖泊的明暗圖像,但亞瑟說這個最近的鄰居也是最危險的敵人。

在露娜跨入浴缸的一刹那,她身處於雪山中的一個溫泉,披滿皚皚白雪的鬆林裏隱藏了一幢小木屋,簷上還掛著長長的冰棱。露在外麵的雙肩感受到雪山的清冷,她把身體往下沉了沉,水溫依她的意願升高了一些。

幾隻小鹿從遠處踏雪而來,露娜喜歡這些溫馴的小東西,總是用思維將它們召喚過來。她隱約記得,她還喜歡另外一種有著同樣溫存眼神的動物。

她的頭有點痛,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也許是因為今天下午碰到的那兩個人以及“檸檬”這個詞。她從來沒遇過煩惱,所有的事情都會按著既定的方向去發展。可是,那兩個人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為什麽不能告訴亞瑟?我告訴他嗎?

露娜思前想後考慮了好長一段時間。第一次,她發現自己在選擇。

盡管沒有時鍾或手表,她也知道現在的確切時間,這得益於腦內的生物鍾係統,它會自動接收信息中心通過光波發射的時間頻率,並在跨越星際時自動調整時差。

露娜站起身來,一切幻景消失,滿滿一缸水頃刻變空,長而濃密的頭發也立時恢複了幹燥柔順,她拿起一塊大浴巾把自己裹住走出浴室。

坐回**,抱著方枕,她屈腿斜坐想先歇一會,卻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睡夢中,她感覺有人在輕輕地扯開她的浴巾,一隻手從她肩頭撫摸下去,讓她有點驚慌害羞,但又欣喜甚至渴望。

“笨女人,誰讓你把香檳洗掉的?”那個清亮帶笑的嗓音低低地在她耳邊說。他的手已經滑到她的背部,讓她緊張得不由吸了一口氣。他低聲淺笑,溫暖的氣息撲在她的臉頰上。

“你愛我嗎?”他問。

“我永遠愛你。”她打著寒戰回答,不知是他的吻和觸摸讓她發抖,還是因為浴巾已經被扔開,使她感到寒冷。

“永遠太遠,我隻要你愛我每個今天。”

身上又變得暖和了,他的手隔著被子在輕輕撫摸著她,讓她感覺舒適。緩緩睜開眼睛,露娜發現自己蓋著薄被躺在亞瑟的懷裏。她不知道到底哪一個是夢,剛才夢裏的情形讓她現在還心慌意亂,在夢裏她能聽懂那個聲音在說些什麽,可是醒來之後,那種熟悉的語言又變得陌生艱澀。

亞瑟一直在看著她,注意到了她眼中的神色變化。“想什麽?”

亞瑟問得很平和,但冷硬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調,以及他生而具之的王者氣派,都讓他的話帶有不可抗拒的命令,使露娜差點實話實說,但終究回答:“奇怪你為什麽會出現。”

露娜並未撒謊,可還是心虛,她低下頭,從被子裏伸出手來把他緊緊摟住。

亞瑟坐在被子外,暗灰色的戰鬥服上的盾形護肩還未取下,甚至連帶有護膝的靴子還套在腳上,隻有武器被卸下放在了一邊的桌子上。他幫露娜把被子往上拉了一點,手慢慢地捊著她的頭發,冰涼的手指觸到她光滑的背,讓她忍不住又是一顫,但是她喜歡感受他手指的冰冷觸覺。

“這回你會住幾天?”她仰頭問他。

看著她黑漆漆期盼的眼睛,亞瑟心裏湧起萬般愛憐,但他無法將自己的感情表達,依然用他一慣的冷淡口吻回答:“零點離開,早上五點必須在基地。”

露娜立刻明白過來,亞瑟定是與她通完話後即啟程返回星球。超光速飛行非常累,僅一兩個小時的旅行就足以讓她到達目的地後膝蓋酸軟,渾身無力。她知道亞瑟的體質比她強了不知多少倍,可畢竟不是超人,在兩次長時間的太空飛行中隻休息一個半小時,她難以想象其間的辛苦。

露娜自我譴責,她最愛身邊這位男子,為什麽還會不受控製地去想他人?她後悔對他的隱瞞,張口即要告訴他今天發生的一切,但是孩子在這時動了一下,那個清朗的笑聲也在她腦中閃過,露娜忍不住輕呼出聲。

亞瑟馬上坐直了身體看著她,露娜閉上眼睛避開他沉靜的目光,輕聲說:“孩子在踢我。”

亞瑟摟著她重又躺靠回床頭,手掌隔著被子覆蓋在她的肚子上,寶寶很配合地開始伸手踢腳,似乎他也知道是父親回來了。感覺到了孩子的活動,一向穩如泰山的亞瑟也不禁感動,把露娜抱得更緊了些。

亞瑟的動作讓露娜感到幸福洋溢,她把手插在他冰冷的大手掌裏,輕聲說:“我愛你,亞瑟,我永遠不離開你。”

“永遠。”亞瑟平靜地重複,又似在反問。

“永遠!無論將來出現了什麽事情。”帶著內疚補過的心理,露娜鄭重又真誠地許下諾言。

她必須忘掉這幾天所發生的一切。她愛亞瑟,一生一世都不會與他分離。一想到與他分離,她馬上心痛難抑,鼻子一酸,眼中湧出兩行**滑過臉頰,她疑惑地用手擦拭。

亞瑟冰冷的手指在她臉頰上輕輕劃過。“這是什麽?”她問。

“是眼淚。”亞瑟回答,“前星球人在無比快樂或悲哀的時候都會流淚,現代星球人已沒有流淚的基因。”

露娜尋找剛才的感覺,不知為何會想到要與亞瑟分離,她不是承諾無論出現什麽情況都不離開他嗎?不祥的感覺襲上心頭,她下意識地要躲避這個問題,不想深究,所以隻問道:“這也是返祖現象?”

“不,可能是因為你的基因裏有愛,通常淚水編程在愛的基因裏。”“你也會流淚嗎?因為你愛我。”

亞瑟抬起頭來,沒有回答露娜的問題,他習慣沉默。

暗淡的月光裏,亞瑟無可挑剔的側影讓露娜心動,她的手指溫柔地撫過亞瑟紫藍色的頭發,再從高挺的鼻梁上滑過,經過緊閉的唇落在他的下巴上。

“我真的太幸運了,因為要成為你的妻子而擁有愛的基因。”

亞瑟轉又轉頭看著她,深不可測的冷漠眼神裏似乎有流光一閃,瞬間又恢複了平靜。

屋頂顯然受了亞瑟腦電波的命令轉換成透明。盡管可看到月亮在空中高懸,卻沒有一絲月光能穿透,屋內光線並未改變。

擁摟著露娜,感受著她的身體的溫熱柔軟,亞瑟保持著這個姿勢看著外麵的夜空良久,等他重新低頭,露娜在他懷裏睡著了,光潔的手臂擱在他胸口,呼吸平緩。亞瑟癡癡地看著她,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喃喃說道:“因為你懂愛,所以成為我的妻子。”

露娜真的睡著了,她未睜開那雙杏仁般的黑眼睛對他笑,也未纏著他問為什麽。而時間已到,亞瑟必須離開,回到太空。

無比輕柔地放下她,亞瑟半跪在床前,看著沉睡的露娜。他心裏說道:“我知道你遲早會醒來,我隻求這一天不要太早。”想再伸手去撫摸她,但是手懸空一兩秒鍾又縮回,他慢慢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武器頭也不回地走上透明電梯,直升到已如蓮花一樣打開的屋頂。

露娜在亞瑟放下她的時候已經醒了,但她不敢睜開眼睛。她覺得自己越來越依戀亞瑟,她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每天都能見到他,觸摸到他,哪怕隻是短短的幾分鍾也好。

她真的沒有勇氣像以前那樣快樂地與他說再見。

露娜看見亞瑟的戰艦已經升空,飛船底部的金色光線消失,表明飛船準備就緒。四周不遠處也同時升起四艘飛船,顯然是停在宮殿附近的護衛艦。

五艘飛船繼續極速直線升高,仿佛要直衝入月亮,但隨即劃出幾道弧形光線,在夜色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婷娜與科特精疲力盡地從城堡外的河流中抬起頭。

他們奮力抵抗著水流的吸力,竭盡全力,在最後一秒種遊出了安全線,幾乎是在科特的腳尖回縮的那一瞬,他的微型電腦發出‘嘀’的一聲警報,被他破壞的城堡防護範圍內的水域保安係統重新啟動。

他們大口喘著氣,不敢在安全線附近停留,又不能像剛才那樣大力遊水,怕不正常的水流反應激活防護程序,但是水流正把他們推回安全線。萬幸的是,超靜音噴泉改變了音頻,水流方向隨之改變,他們被衝出一米多遠。

科特借著水的衝力用力躍起,右手死死地扣住堤岸,左手抓住婷娜把她甩上岸去,水中一道藍線如蛇一樣抬起頭,隨著婷娜劃出的水線追尋而至。科特緊張得幾乎要喊出聲,但藍線在離她還有兩厘米的地方停住,然後迅速縮回水中,原來這個距離是它的極限。

科特長舒一口氣,慢慢地從堤岸上爬上草地。

兩個人仰麵躺在地上,幾秒鍾後,他們的衣服與頭發已恢複幹燥。在這裏呆久會很危險,科特先站起身來,拉起還未完全恢複體力的愛人。

婷娜乏力地半靠在他的身上,帶著歉意說:“對不起,我剛才耽擱了時間。”

科特搖搖頭說:“我知道你見到她也很驚訝,她居然還在星球上,卻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懷孕了。”

“我看到了。”

說到這裏,他們不再講話,隻顧快步前行,兩人都無法相信所見的事實。露娜到這裏已經一年半,那隻能是亞瑟的孩子,他們都從亞瑟與露娜的對話裏體會到他們刻骨的愛情。

多麽荒謬可笑,亞瑟居然懂得愛情,他居然會用古老的傳統生育方式來製造孩子!而她,居然變成了露娜,一個生來隻為愛亞瑟的亞瑟王妃。

“我們必須救她。”科特猛然收住腳步,對婷娜說:“多虧她的幫助我們才沒有被摧毀,所以我們必須想辦法送她回到屬於她的時空。”

“可她現在愛的是亞瑟王。”婷娜失望地說。

“那是因為她被修改了記憶。”科特咬著牙氣憤地說:“這個殘暴的統治者給她添加了基因程序,她現在已是半個基因人。”

“這難道是亞瑟王給她的懲罰,因她私自放走我們?”婷娜想到這個惡毒的懲罰方式就覺得不寒而栗。

“看來亞瑟王並未直接刪除她的記憶,她受抑製的記憶正在複蘇。”科特的臉上終於帶了一點欣慰,盡管他覺得有點奇怪。

婷娜點頭。如果不直接刪除隻是覆蓋的話,人腦中原始的記憶不會真正消失,隻會被封閉在一個不被觸及的思維角落,但強烈的意誌力或突如其來的某個契機有時會引發記憶的蘇醒,一旦有了突破口,記憶將會如潰堤的洪水一樣鋪天蓋地。

“你有把握救她嗎?”

科特不語,臉色鐵青。他現在自救不暇,又怎麽去救別人?看懂他的意思,婷娜的心情也變得異常沮喪。“如果沒有碰到她,我們可能已經成功了。”婷娜說。

其實她也知道科特用一年時間仿製出來的腦電波亦有可能失敗,但因露娜的忽然出現,他們連試一下的機會都沒有。

科特又搖頭道:“不,婷娜,恰恰相反,她又救了我們一次。亞瑟王的腦電波已不同於以前。正常來說腦電波同指紋、生物電一樣,人人不同且終生不變,但實際上隻有生物電永不改變,隻隨著人的死亡而

消失,而且絕對無法複製。指紋會因指肚受傷而變化,腦電波會因基因裂變而改變,雖然變化微小,但萬分之一的差別就足以讓我們功虧一簣。當係統檢測出腦電波的細微區別後,會立刻查證發令人的生物電,如果相符,係統將自動存儲已改變的電波並執行命令,如果生物電不相符——”

“會立即啟動係統的攻擊程序!”婷娜插口道。盡管她不像科特那樣是這方麵的專家,但她親曆了腦電波改變的過程,所以略知一二。

婷娜沒想到剛才的情形比自己設想的還更凶險,歎了口氣,問道:“你說亞瑟王改變了,那他會對我們仁慈一點?”

“婷娜,不要忘記,他的基因組成就是讓他冷酷無情地統領星球。他身上個別基因裂變的效果隻會表

現在露娜身上,況且……”科特抬起頭,望著遠方,“他也沒有辦法改變太多,他比任何人都更身不由已。”

回到飛船上,科特站在控製台前半天沒有動,婷娜從後麵輕輕抱住他。“我們再努力!”她鼓勵他說,盡管自己都快絕望到極點。“很難。係統很快會發現剛才幾分鍾的安全黑洞,我想我們再也找不到這麽好的機會。”“也許我們注定要生活在這個星球上。”

科特反手撫摸著婷娜的短發,痛苦地說:“我痛恨這個星球。婷娜,我討厭四季開放永不敗的花,無休無止虛假的晴空,麵無表情的基因人,按部就班的生活方式,無處不在的監控係統,還有我身體裏的基因碼……”他用力揮了一下手,仰頭吼道:“我厭惡這裏所有的一切!我要離開這裏,婷娜,我們一定要離開這裏!”

婷娜看著他憤恨的表情,迷惘地說:“或許我們不該蘇醒,盡管我們不會知道什麽是快樂,但我們什麽煩惱都沒有。”

科特回身摟住她,“不要這樣說,婷娜,我從不後悔蘇醒,即使現在就因此死去,我也不後悔。”“我也一樣,隻要能與你在一起。”

婷娜的眼中逐漸恢複了往日的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