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謊不勝防

柯懷古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過火,趕忙往回兜,“其實說混世魔王也有些誇張了,表麵上看,允實這孩子還是很優秀的,聰明伶俐,乖巧紳士,絕對不難相處。而且我可以拿我的人格保證,允實絕對不壞,不會害人。我所謂的差點吃官司蹲監獄,其實都是禍從口出,即便是這樣也是有內情的,他絕對沒有暴力傾向。”

“禍從口出?難道是辱罵他人?”任軒昂問。

柯懷古一愣,像是聽到笑話一般,“辱罵?允實平時可是一句髒話都不會說的。不是辱罵,而是——說謊,他兩次涉嫌的罪名都是詐騙。這孩子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患上了一種心理疾病,說謊癖。他10句話裏有8句是在說謊,不,這麽說也不準確,有時候他也不說謊,可是因為他愛說謊的屬性或者說是病態,導致他哪怕不說謊,周圍人也覺得他在說謊。很多時候,他說謊沒有目的,不分時機場合,想說就說,張口就來,完全不顧及後果,按照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因為好玩,享受別人被自己欺騙的感覺,有成就感。按照心理谘詢師的說法,他這是一種自我防禦,也是一種創傷後的應激。唉,這其中說來就話長了,總之這也是已經成年的他需要被監護的最根本原因。如果沒人看管他,他極有可能會淪為一個真正的詐騙犯,不得不承認,他在這方麵太有天分了,他自己曾經做過一個實驗,從國外買回來一台美國聯邦調查局同款測謊儀,唉,這孩子也真是閑得慌。結果,按照他的原話來說,這場人機大戰中,人類完勝。”

挽救恩人的兒子,讓他不至於淪為罪犯階下囚,這好像是任軒昂無法拒絕的請求。進一步想,他任軒昂不是一直都渴望一個機會達成報恩的夙願嗎?現在機會來了,隻不過跟自己預想的不同,有一定難度而已,難道就要知難而退?如果這樣,那他所謂的報恩是多麽廉價,他這個承蒙恩情的人是多麽卑微?

柯懷古自顧自抒發主觀情感,“唉,我是真的很為難啊,這一年間,我也找了不少人照看允實,有資深心理學家,教育學家,也投其所好,找了允實喜歡的初中老師等等,總共十幾個,沒有一個人能支撐過一個月,全都主動辭職。允實這孩子總是有辦法讓這些人自己知難而退。表麵上,他是個非常合作聽話的孩子,對待這些個監護人也都是客客氣氣,友好和諧,但他就是能讓這些人叫苦不迭,忍無可忍。如果不是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我也不會去翻看老邱慈善事業資助過的兒童名單,想要在這名單中尋求一絲希望。說實話,緊緊靠金錢的力量恐怕根本不足以支撐監護人堅守崗位的信念,我也不打算跟你簽訂什麽監護的合約去約束你什麽,將來允實出事後找你問什麽責。你是律師,我也知道你肯定不會簽這樣的合約。在這件事上,我更願意去相信人性,相信責任感,相信知恩圖報的美德。”

任軒昂皺著眉聽完柯懷古這番感言,為之所動容。他不覺得柯懷古是在道德綁架自己,因為他打從一開始就傾向於報恩,他一直想要找個讓自己接受柯懷古請求的理由。如今,他的理由似乎是找到了。任軒昂先是點頭表示對這番話的認可,然後好奇地問:“邱允實都是怎麽讓這些監護人主動辭職的呢?”

柯懷古哭笑不得地回答:“還是說謊。他即興發揮的謊言就已經足夠把不知內情的人糊弄得照單全收,更何況是早有預謀,長時間鋪墊的謊言?之前的監護人無一不是被他的謊言搞到焦頭爛額、多疑焦慮、或者是家庭糾紛,不得不辭職回歸家庭戰場。”

“比如呢?”任軒昂來了興致,這個邱允實像個挑戰,有意思。

“比如允實最喜歡的初中老師,現在已經退休,這位張老師是最後一個監護人,是出了名的脾氣好,但是麵對允實的謊言也忍不住暴跳如雷,就因為允實跟張老師的愛人私底下諸多交流,通過日常聊天,他假裝無意中透露出張老師拿回家的報酬數目不對,張老師跟自己家對門異性鄰居相談甚歡,張老師關心女學生私人情感問題,張老師有某些愛看韓國女團跳舞等三俗惡趣味等等,其實這些全都是謊言。但張老師的愛人照單全收,天天在家發動革命,張老師為了家庭和諧,不得不擺脫允實這個外患去解決自家的內憂,辭去這份收入不菲的工作。還有之前的一個英語私教,我本想讓允實跟他在一起順便學英文,結果允實也不知道說了什麽,愣是讓私教的父母認定了他喜歡男人,已經瞄準了他們的寶貝兒子,伺機而動,準備下手,於是愛惜兒子的父母馬上勒令私教辭職,逃離允實的魔爪。更不用說之前那些被他抓住性格弱點,利用謊言攻擊到不得不為自保、遠離傷害、辭職,甚至是去看心理醫生的那些人啦。類似這樣的事太多了,允實總是很快就能找到突破口,這突破口要麽是監護人本身的性格弱點,要麽就是監護人的親友。”

任軒昂聽到這裏,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上午張杉說的一句話:我聽說任律師是鬆江市刑辯律師中的佼佼者,自古高手都是對手難求,各行各業的翹楚都厭倦了一帆風順,都喜歡挑戰,喜歡創造奇跡。

任軒昂捫心自問,張杉這番話他非常受用。他已經對邱允實產生了興趣,想要會一會這個難纏的混世魔王,想要在未來的日子裏完美識別他的每一個謊言,享受欣賞一次不落拆穿他每一個謊言之後對方驚慌服輸的模樣,作為一個長輩,好好給這個養尊處優的怪孩子上一堂生動的、說謊的孩子被狼吃的社會實踐課程。

任軒昂再次想起了那個張杉,同樣是為了報恩陪同恩人父親前來、不惜出資為恩人聘請律師的張杉。仿佛如果自己拒絕了柯懷古,就淪為了一個連後輩張杉還不如的白眼狼。

綜合張杉口中的“挑戰”和行動上的“報恩”,任軒昂暗暗鬆了口氣,做出了決定,終於不用拒絕柯懷古的請求,終於有機會可以對邱恒報恩了。任軒昂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他潛意識裏太想要報恩,需要一個說服自己接受監護邱允實的理由,所以才覺得這個任務有趣;還是他潛意識裏覺得這個任務很有趣,想給自己單調的生活找點樂趣,但理智上又一直唱反調,所以才以報恩為托詞。反正不管這兩者的主次關係怎樣,結果都是不變,也就不必非要想出一個確切答案了。

“那麽,”既然已經打定主意,任軒昂便想要進一步了解自己即將接受的任務,也是職業病的原因,任軒昂不想違背當事人的主觀意誌,認為這是不合法的剝奪人權的行為,“他本人同意被我監護嗎?”

“允實一向都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聽說你是律師,他還是很開心的。不過他也說了一句想要親自考核一下你是否夠資格做他的監護人之類的話,說如果你讓他失望,那麽……”

“他就拒絕接受我的所謂監護?”任軒昂因為擔憂搶了話。

柯懷古笑嗬嗬地搖頭,因為任軒昂接受了邱允實這個燙手山芋,他徹底安心,整個人輕鬆不少,“那他倒是不會,拒絕我的安排就等於自動放棄經濟來源,放棄經濟來源意味著他必須要靠行騙為生,我說過,允實本質不壞,他也不想發這樣的不義之財,所以一直以來他都非常配合我,從不拒絕我為他安排的監護人。他說,如果你沒有通過他的考核,那麽他便有辦法讓你在3天內主動請辭,日後自動回避他這個瘟神。”

任軒昂不屑地冷笑,這個邱允實還真是自大,他以為他是誰?他以為他任軒昂是誰?跟之前那十幾個舉旗投降的失敗者一樣的庸才嗎?3天之內讓他任軒昂主動請辭?簡直是笑話。

“考核什麽?”任軒昂臉上綻開自信又不屑的笑容,饒有趣味地問。

“我也問他要考核什麽,他隻是笑,”柯懷古突然一愣,望著任軒昂的臉說,“別說,他當時的笑跟你現在很像。”

考核!很像!說謊!

任軒昂的笑僵在臉上,繼而瞬間收回。

“怎麽了?”柯懷古也跟著一驚,緊張地問,生怕任軒昂改變主意。

任軒昂咬了咬嘴唇,淡淡地問:“柯先生,您是什麽時候跟他提起有找我做他監護人的意向的?”

柯懷古不明白,什麽時候提的有什麽值得如此緊張,但還是老實回答:“昨天中午,有什麽不對嗎?”

任軒昂緊繃的麵部線條緩緩舒展,再次露出了然的笑,“我想,我知道他要考核我什麽了。”

“什麽?”柯懷古好奇。

“有沒有接受挑戰的膽量。”任軒昂笑意漸濃,腦子裏回**著一句最大的感觸:有點意思。

柯懷古臨走時跟任軒昂約定了邱允實來律所報道的時間——明天上午10點。二人再次握手,任軒昂親自把柯懷古送到樓下。

回到辦公室,任軒昂先是望著桌上裝有江坤雄案件資料的文件夾發呆了半分鍾,而後用固話撥打江慶國的手機。

“喂,江先生,我是任軒昂。我已經考慮好了,接受你的委托為江坤雄做無罪辯護。請你,請你跟那位張杉一起,明天上午10點來我的辦公室簽訂委托合同。”

“太好了,謝謝你,任律師。那個,我能不能明天自己過去簽合同?”

“為什麽?”

江慶國支支吾吾。

任軒昂隨即會意,“你放心,不管張杉說什麽,我都不會改變主意。這案子,我接了。還是請你一定帶他一起過來。”

“好的,好的,我也知道,我笨嘴拙舌的,很多事情說不明白。您不會改變主意就好。那個,我們明天能不能早點過去,8點行不行?我想快點簽完合同,您快點去見小熊。”

“不差這兩個小時,”任軒昂刻意加重強調語氣,“江先生,請務必轉達張杉,就說:按照約定,明天10點,我等他。”

掛上電話,任軒昂又想起了昨晚夢中算命瞎子的話,說他今天會遇見他的貴人。任軒昂原本不迷信,但夢的預示他這回算是信了,貴人不再,貴人的後代於他而言也是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