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夢境夾縫

神英一連幾日都做著噩夢,皆是過往的傷心事。阿倍在一旁心有餘悸地歎氣:“神英姐做夢時可嚇人了,手臂會突然抬起,裏麵會突然發出一根根鋼針,口裏還會喊著,阿召阿召。”阿倍吐著舌頭歪著腦袋好像一個僵屍。

神英揉了揉脹痛的腦袋,有些疲憊,卻還是不忘了在努力模仿她的阿倍的後腦勺打了一下。

小白乖巧地縮進神英的懷裏,伸著懶腰撒著嬌,讓神英摸摸它毛茸茸的腦袋,在神英麵前耍寶討她歡心。

“也不知怎麽,從工匠處回來便每晚每晚都做著噩夢,越是不想想起來的事情偏偏一遍又一遍再現。”神英坐在青木老人麵前,平靜地陳述著。

“噩夢嗎?”青木老人沉吟道,“噩夢本就是心底最為懼怕之物,日日都被噩夢纏繞,一是神英你憂心過重,二怕是有什麽東西在勾起你的回憶。我為你寫一道符,你貼到床前,看看今夜是否還會有噩夢纏身。”

“多謝青木大人。”神英接過符咒,將其貼在床前。

是夜,神英梳洗完畢,便聽見門口有淅淅索索的聲音,她心下警惕,抽出長刀站在門口。

“門後何人?”

門後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許久未見應答。

神英捏緊長刀,推開門便要砍下去,隻見阿倍抱著一床被子大聲喊道:“神英姐,是我!”

神英的長刀堪堪停住,就是削掉了一些阿倍的頭發。

“你怎麽來了?”

“神英姐,我怕你做噩夢把自己殺了。”

“你不怕我把你殺了?”

“我不怕,我很強的!”

神英漲紅了臉頰:“男女授受不親你可知?”

“我,我不和神英姐你睡一張榻,我在旁邊的角落裏睡。”阿倍縮了縮腦袋。

神英沉思了片刻,鬼使神差的,讓開了路,允許阿倍進來。

或許是因為青木老人的符紙,或許是因為阿倍的陪伴,神英一夜無夢。第二日醒來神清氣爽,阿倍卻眼下烏青。

“阿倍,你怎麽了?”神英問道。

“我沒事,神英姐。”阿倍羞窘地撓了撓頭,他才不會說是因為昨夜睡在神英姐不遠處,心太亂了壓根就沒睡著。

二人收拾完畢後一齊到了青木老人處,卻看青木老人眉頭緊鎖。

“師父。”

“青木大人。”

青木老人見他們二人前來,略思索了片刻,才緩緩道:“神社修整工作繁重我抽不開身,怕是又要讓你們走一趟了。”

“師父盡管吩咐,我們一定不負所托。”阿倍點點頭,跟著大大地打了個哈欠。

青木老人欣慰地點了點頭:“今日城內有多處反映百姓噩夢連連,如今難以安寢,百姓們精神不濟,已經影響到很多方麵了。我想定是有人暗中搗鬼,所以你們二人就去探查一下情況,還是如上次一般,如有。”

“如有危險及時回稟,師父你會給我們加派人手的!”阿倍笑嘻嘻地說道。

“知道就好。”青木老人無奈地點點頭。

“噩夢麽?”神英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領了任務,二人這便動身啟程,到城中上報有居民頻發噩夢的地方趕去。路上阿倍心情甚好,甚至哼起了歌謠。

“我們可不是去遊山玩水的。”神英見他一臉輕鬆,不由得出言警示。

“當然,這次我帶夠了符紙,一定不會給神英姐拖後腿。”阿倍驕傲地挺起了胸膛。

神英見他的模樣不由得笑出了聲,阿倍也不介意,隻是思索道:“神英姐,這些居民的情形是不是和你前幾日一樣啊,總是做噩夢,是不是貼一張師父給的那種符紙就可以製止了?”

“床前貼符紙隻是一時的應對之策,若是想讓百姓徹底免除這種苦難,還是要找到根源所在。”神英思索道,心裏隱隱有了感知,“我覺得這次,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為之。”

“神英姐說得對!”阿倍歡快地附和。他總是無條件地信任神英。

“兩位大人,就是這裏。”領路的官員畢恭畢敬,一張長臉,麵色蒼白,“住在這裏的百姓反映,這幾日他們一直做噩夢,有些工匠侍衛已經開始出現恍惚的神情了,還望兩位大人能找出個緣由,下官代表百姓謝過兩位大人了。”

“不敢不敢,是應做的。”阿倍恭敬地回禮。

看那官員走遠,阿倍不自然地跳了起來:“真麻煩。”

神英在一旁笑得開心:“我還以為你真被叫成大人叫得開心極了呢!”

“這人古怪的很,說不定就和此事有關。”阿倍盯著那官員的背影,麵色凝重。

二人走入這片區域,便覺得有些壓抑,好似有什麽東西籠罩在上空,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路上行走勞作的人們麵色烏青,正像今日沒有睡好的阿倍。

“老伯,我們是外來的旅人,可否討一杯水喝?”神英走近一位身材傴僂的老人,那老者神思恍惚,但還是點了點頭:“你們隨我來。”

神英和阿倍進入了老者的院中,老者顫顫巍巍地將水遞給了兩人:“你們……喝完後便離開吧,這裏古怪的很。”

“老伯,為何你知道有古怪而不離開呢?”

“我也曾打點了東西離開這裏去鄉下我兒子那裏,但結果還是一樣,每日每夜地做著噩夢,兒子生活已是不易,我不能再給他添麻煩,便又搬了回來,我一把年歲,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走了,便就這樣自生自滅吧。”

“老伯,能和我們講講你每日的噩夢嗎?”阿倍走上前問道。

老者見他們二人與以往的人不太一般,又想了想那些夢,一時間難以開口:“你們走吧,我就這樣吧。”

說罷,老者不再回答,隻是顫顫巍巍地收拾好東西,又出了門。

阿倍和神英覺得有些奇怪,但也隻好離開。一路問過去,人們對自己的夢境都閉口不談,隻是說這樣的事情發生前,有一個自稱是陰陽師的小女孩來到了這裏,帶著她的式神住到了東麵的那間房子裏。但從那以後,人們便再也沒見過她,便都以為她走了。後來人們開始連連噩夢,人們想起這附近住著個陰陽師,便上門尋求幫助,卻哪裏也找不到女孩的蹤跡。也有不少陰陽師見此地頗有古怪,來此探查數日,但也都無功而返,甚至還有的陰陽師也因此患上了這種症狀。更有甚者,有人因為實在難以忍受夢境帶來的衝擊,以自盡的方式逃脫恐懼。這裏的人們都自知熬不了多久,一個個便失去了活下去的念頭。這片城便變得死氣沉沉。

“你們為何不願意告訴我們你們的夢境呢?或許我們可以幫你們呢?”阿倍抓住一個男子急切地問道。

“沒用的,沒用的,你們快走吧。”男子絕望地搖頭。

“或許是夢境控製了他們。”神英看路上的人神態都是壓抑低沉,不由得猜測。

阿倍搖了搖頭:“神英姐,你當時做的噩夢是什麽樣子的?”

神英一怔,臉色一黑:“是我最不願提起的記憶。剛開始夢到阿召時還是很快樂的,但後來便是一遍又一遍重複最痛苦的記憶。”

“最痛苦的記憶?”阿倍思忖道,忽然眼睛一亮,“那這些人的夢境,應該也是他們最不願意回想起來的記憶。”

短時間內也沒有什麽進展,二人便去了傳聞中最東麵那間屋子。出乎意料地,屋子裏亮著燈,屋裏正有一個嬌小可愛的小女孩,正在和她的式神玩耍。

阿倍與神英一愣。路過的人都說,這件屋子很久沒有住人了,人們每次來找她時,都找不到,此時,她正好端端地笑眯眯地看著他們。

“你們好啊,外來人。”小姑娘眉眼生得極為秀氣,沒來由地令人心生憐愛。

阿倍莫名感到危機,上前一步將神英擋在身後:“你是什麽人。”

“我是陰陽師,我叫有希。”小女孩眨巴著可愛的大眼睛,看著他們二人。

“是你讓這座城裏的人們一直做噩夢?”阿倍嚴肅地問。

“是。”女孩笑了笑,“但也不是。”

“什麽叫是也不是?”阿倍被她繞糊塗了。

“他們夢到的,都是內心深處的回憶。快樂也好,痛苦也罷,都是他們曾經做過的事,與我無關。我隻是讓他們做夢,卻又沒讓他們獨獨做噩夢。”

“你是說,你讓他們夢到自己的罪孽?”神英突然冷下聲音來。

女孩噗嗤一笑,笑意中全然流露著不屬於這個年齡的成熟:“姐姐,要不是你床頭的那張符紙,你昨夜也會被噩夢困擾呢。那張符紙上的咒文好霸道哦,都嚇壞了我的由美。”

“由美?”阿倍重複道,“那不就是夢的意思嗎?”

他們低頭看向小女孩的式神,那是一隻長著象鼻馬身的怪物,但阿倍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

“這是……食夢貘!”阿倍猛然反應過來。

“食夢貘?”神英茫然。

“對,傳言這種妖怪以夢為食,一般是吃噩夢的好妖怪,但這一隻應該是被她改變了。”

“大哥哥懂的不少嘛。”有希笑著說道:“但你們來到了這裏,便休想活著走出去。”

霎時間,小女孩變得麵色猙獰。她的式神忽然從長鼻子裏噴出一股紫色的煙霧,阿倍手疾眼快地扔出一張驅魔符打到了食夢貘的身上,但還是不小心吸入了煙霧,昏厥了過去,兩個人都倒在了地上,進入了由食夢貘創造的夢境中。

神英又再次回到了大唐,在陰暗潮濕的地牢裏一次次匍匐前進。但這夢境好像沒有盡頭,她跑出了地牢,卻又再次回到了那間牢房,一次又一次的掙紮,夢中的神英已是筋疲力盡。阿倍卻夢見了父親,父親喚出式神千月,阿倍不是當年那個懵懂的孩童,他看到了千月手中的匕首,看到了父親的掙紮與絕望,他又看到了將他們拒之門外的婦人,看到了清波村不遠處,父親一個人抵擋住的滔天巨浪。

這夢,該死地長呢。

阿倍始終保有一份清明,他擔心著神英,他知道神英背負著很多不快的往事,在式神千月又一次拿出匕首向他的方向刺來時,他打掉了父親抵擋的胳膊,任由匕首刺入了幼小的他的身體裏,夢境開始發生了變化,夢境所造的父親開始呆滯起來,站在一邊不再有動作,式神千月也僵住了,夢境好似一瞬間將時間靜止了,不再一遍一遍地重複上演。阿倍知道,他的決定是正確的。

匕首刺入身體的時候是有痛覺的,但這痛覺也不斷讓阿倍清醒過來,他要去找神英。

夢境與夢境之間是有通道的,阿倍在這夢境中四處尋找著可能的縫隙,他看到父親身後有一個裂縫,那個裂縫好似在滲入什麽力量支撐著這個夢境的運轉。他奮力將縫隙撕裂開,鑽了進去,不知道會不會直接找到神英姐。

阿倍路過了很多人的夢境,他看到那個遞給他們水黨的老伯在苛責自己的兒媳婦,兒媳婦懷著身孕,她受了傷在血流不止,他的兒子趕過來抱起妻子,然後就被告知他們的孩子沒了,老伯自責不已,留下所有家當獨自一個人去了森林打算自生自滅,林中有餓狼追逐著他。夢境一次又一次上演,老伯一次又一次地痛哭。阿倍在老伯鞭打兒媳婦的瞬間攔住了他,將鞭子折斷扔在了一旁,老伯的夢境戛然而止。而後,夢裏的場景開始發生了變化,所有的人和景物被吸入另一個縫隙中消失不見,阿倍加快腳步又步入了另一個夢境。

神英還在奮力掙紮著,她幾乎是沒有意識地仍然在尋找阿召,逃離地牢,她對自己的怪異的身體感到惡心無比,心底唯一的執念便是,找到阿召,找到阿召。

當阿倍終於來到神英的夢境時,已經耗費了太多的力量,但他在看到躺在陰冷的地牢的地上的神英時,心裏猛地一痛。

“神英姐。”他哭著喊她。

神英緩緩地抬頭,隻見地牢外有一個少年,似乎帶著一身的光芒照亮了她。

“你是誰?”

阿倍愣了愣:“神英姐,我是阿倍,我是來救你和你弟弟阿召的。”

“阿召呢?”

“我把阿召救出來了,這就救你出來。”

“他還好嗎?他受傷了嗎?”

“沒有,他沒有。”

“太好了,謝謝你。”神英燦然一笑,好像有什麽東西忽然崩裂開來,發出隆隆巨響。

“神英姐,夢境要坍塌了,我帶你出去。”

“好。”神英笑得平和,仿佛歲月靜好。

阿倍和神英從夢中出來時,阿倍和神英皆是滿臉的淚水。

神英呆呆地坐起來,慢慢地平和自己的情緒,不再是平日裏與他鬥嘴的模樣,阿倍有些不適應,不時地探頭去看她。

有希似乎受了很重的傷,她的式神食夢貘搖搖晃晃地站也站不穩。

“你們,真的很厲害呢。”有希擦了擦唇邊的血跡。

“你的夢境都被我破了,你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阿倍嚴肅道。

有希淒淒然地笑著,一旁的食夢貘終於倒地不起。

“姐姐真幸福,她有大哥哥你去守護她,但是我卻沒有。”

“你看過這些人的夢境,都是因為他們愚蠢才會犯下的錯誤,難道這樣的錯誤不該被銘記一生嗎?”

有希的恨意滲透進了她的一字一句,稚嫩的聲音忽然尖利起來,讓二人腦中嗡嗡作響。

“她好像有蠱惑人心的力量。”神英平複了情緒,對阿倍說道。

阿倍捂住耳朵點了點頭。

有希說完便又召喚出一隻食夢貘,神英和阿倍急忙翻身躲避,神英將二人引出屋子外,阿倍不斷扔著驅魔符,又造起土牆延緩煙霧,神英從掌心射出鎖鏈將食夢貘的鼻子束緊,阿倍見此便直接衝著有希而去,有希似乎抵擋不住,尖聲尖叫了起來。阿倍被聲音刺入耳朵,一時間腦內刺痛不已,神英便揚起地上的沙土,聲音被迫停止,阿倍便一張符紙扔到了有希,有希應聲倒地。

“為什麽啊!”她痛苦地叫嚷著。主人被控製住了,她的式神食夢貘也失去了指揮,不再噴吐煙霧。

阿倍和神英將她的嘴巴堵住後都鬆了口氣。

30.前路漫漫

“你一個這麽大的小孩,哪裏來的這麽大的恨意?”阿倍戳了戳還在地上掙紮的有希,不滿地問道。

有希的情緒依然很激動,神英走上前去撫摸著她的腦袋。

有希愣住了。

“我弟弟阿召小時候很喜歡我這麽摸他的頭,但他長大了以後就不讓我摸了,他說男子漢大丈夫,是要保護姐姐的。”神英坐在有希身邊,聲音輕柔地說道。

有希不再掙紮,情緒平緩了下來。

“他小時候是個愛哭的小哭包,摔倒了要哭,被風箏劃破了手也要哭,每次都是跑到我這裏要我摸摸他的頭,他就不哭了。”神英溫柔地一下一下摸著有希的頭。

有希漸漸地哭了起來,小聲地啜泣著。

神英將堵住她嘴巴的符紙拿了下來,“有希,世間的人們都會犯錯,犯的錯有大有小,但他們也有改過的機會,笑得錯誤能夠彌補,大的錯誤也會有方法彌補,每個人都有權利去選擇彌補的方式。老伯因為愧疚不再回到兒子的身邊,但他也是孤獨的,雖然他曾經犯下了惡。”

有希的眼神黯淡了下來。

“那有人彌補我嗎?”

“你願意說給姐姐聽嗎?”神英試探性地問道。

有希抬頭看著麵前這個年歲不大,卻是曆經劫難的姐姐,猶豫了許久。

“我是被我的父親母親拋棄的。”有希輕聲說,“他們因為貧窮養不起我,就把我放到籃子裏,順著河流漂下去。是養父收養了我。他們後來又有了一個男孩兒,但他們把他留下了。這些是我養父告訴我的。我的養父教會我使用陰陽術,讓我能夠進入別人的夢境。

“起初,我是想到夢境中找到我的父親母親,我想問問為什麽他們拋棄了我,可是我找了好久也找不到他們,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時候,我的養父告訴我,這座城被一個新來的官員管理了,官員一家和我長得很像,帶著兩個孩子,一個女兒一個兒子。於是我就來到了這裏看見了那對夫婦和那對姐弟……

有希的思緒飄到幾天前。

有希帶著她的式神,自稱是陰陽師,受到了官員一家的款待。他們的家很富足,一家四口人其樂融融。這些都像一根根刺一樣紮在有希的心裏。在和那對姐弟聊天的時候知道,姐弟倆的父親之所以成為一方父母官,全靠一個他們素未謀麵的妹妹。這個妹妹據說被一個實力強大的陰陽師收養。姐弟倆沒見過這個妹妹,父親母親也不許他們提這件事。但父親一麵隱瞞著妹妹的往事,一麵心安理得地做著官,姐弟倆對父親的做法很是不解。

有希聽完後隻覺得諷刺。是父母當初把自己拋下了啊,最後居然一邊拋棄她,一邊利用著她的身份,心安理得地成為了貴族,過上了好日子。

夜裏,有希帶著她的式神進入了他們一家人的夢境,她來到父親的夢裏,變換了模樣,變成一個咿呀學語的小家夥。夢裏的父親正款待著她的養父,談笑晏晏,笑容裏堆滿了諂媚。她開始控製夢境,當座上的養父提出要將她還給他們,但他們將會失去這個身份以後,那位父親慌張地搖了搖頭。

“大人,這怎麽可以,有希就寄養在您那兒吧,我相信她一定會成為一個優秀的陰陽師的!”男人毫不猶豫說。

這時,在一旁的有希突然出現,拉住了父親的衣擺,咿咿呀呀地叫著。而他的父親急忙掙開了衣袖,將幼小的她送到了養父麵前,笑容可掬。

“你就這樣狠心嗎?”原本應該隻會咿呀學語的有希忽然說出了話,臉上盡是嘲諷。

夢中的父親愣住了,突然就慌張地爬起來大喊“鬼啊鬼啊。”可是夢境是由有希操控著,這個房間變成了一個密閉的空間,她的父親,不,是那個虛偽的官員,怎麽也逃離不了,座上的養父消失了,變成了如今的有希坐在一旁。

“是,是你?”那個男人驚恐地摔在地上。

有希冷冷笑道:“許久不見,父親大人,我來找你算一筆舊賬了。”

“舊賬?如果不是當初我拋棄了你,你又怎麽會有今天!”男人又驚又怒。

“那我應該感激你了?”有希冷笑。

“對對,你應該感激我!”男人察覺到一線生機,眼睛一亮,“要不是你被大人收養,你,我,我們一家怎麽會有今天的好日子,你看你父親我,如今多麽風光,從當初的被人唾棄的賤民,變成了壓在他們頭上的貴族!”

有希隻覺得寒心:“那我弟弟呢?你們為什麽留下了他?”

“你弟弟?有紀他是個出息的!他一定會成為比你還厲害的陰陽師!他是個男孩子,我怎麽會扔下他?”

有希哈哈大笑起來,聲音無比地淒涼 。

“你不是想當貴族嗎?我就讓你看看你的貴族當得會有多安穩。”有希冷冷說,揮手結束了夢境。

當那男人從夢中醒來時,有希已經不見了。男人慌張無比,他未曾料想,昔日隨意拋棄的女兒竟上門找他們複仇來了。身為一城之主,男人立即下令全城戒嚴,嚴查生人。與此同時,男人向全城百姓告知,有希並非陰陽師而是個妖怪。為了懲處有父親,有希便通過式神,讓父親的子民都陷入了永無止境的噩夢之中。

“他還算是一個父親嗎?”有希強忍著淚水。

神英摸了摸她的頭:“他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阿倍有些唏噓,想起來剛入城時那個不斷彎腰鞠躬的官員,隻覺得一身惡寒。

“砰!”大門傳來一聲巨響。大門應聲被破開,憤怒的人群蜂擁而入。

那是成群的百姓舉著農作用的工具,麵色鐵青地看著倒在地上被捆住的有希。

“妖怪!妖怪!”他們齊聲大喝道。

人群後走出來一個身穿官服的男人,輕咳了幾聲,柔聲安撫道:“大家別急,妖女現在已經抓到了,我們一定會公正地處理她,給大家一個交代。”

“二位大人,感謝你們抓住了妖怪,為全城的百姓止住了災禍,我替百姓謝謝二位。”官員深鞠了一躬,上前就要把有希帶走。

“你幹什麽?”阿倍和神英攔在了有希身前。

“下官這就把這個妖女繩之以法,接下來的事便與兩位大人無關了。”官員謙卑說道。眼見神英與阿倍麵有不忍,又淡淡補充:“若是放跑了妖女,上麵怪罪下來,下官也不好替兩位交代。”

“我們還要帶有希去和上麵那位稟報呢,就不勞煩大人了。”神英見過太多這樣虛偽的官員,冷笑著說道。

“我是要將這個妖女公之於眾,好讓百姓都能知道,這些日子的不幸都是因為她啊!隻有處決了她才能讓百姓安心。”男人說著,忽然流露出幾分驚懼,“莫不是,你們要包庇她?或者,你們同她是一夥兒的?”

那位官員演的一手好戲,狀若驚恐地樣子慢慢後退。

“這些日子的災禍還不知道是因為誰呢?”有希坐起來笑道,“我的好父親。”

百姓皆是一驚,竊竊私語起來。

“這是怎麽回事啊?”

“就是啊,怎麽大人是這個妖女的父親呢?”

“你們別聽她瞎說啊!我不是,我不是!”男人變了臉色。

“父親大人,您當初嫌棄我是個女孩兒,將我拋棄,如今我回來你找您,您說我是妖怪,便讓百姓來殺我,父親大人,小女冤枉啊!”有希說的繪聲繪色,聲淚俱下,阿倍和神英不由暗暗豎起大拇指表示敬佩。

有希的聲音有蠱惑人心的功能,百姓很快便倒戈,將矛頭對準了那位官員。

“大人竟是如此虛偽狡詐之人!”

“我等真是看走眼了!”

百姓的風向轉眼倒向了有希一邊。

“你個妖女,你回來做什麽?”男人終於撕下了偽裝,流露出凶狠的眼神,“你以為就這樣能害死我?你這樣也會害死你的母親和姐姐弟弟!你做了這麽多惡事,你那陰陽師養父還會要你?哈哈哈哈,你也會有報應的!”

他迅速打量了一下神英和阿倍,突然發難,猛然掐住阿倍的喉嚨。神英眼疾手快,反手將他打翻在地,連忙又去查看阿倍的情況。這一下,有希便暴露在男人麵前。顧不得疼痛,男人猛然撲向有希。有希還被阿倍控製著,逃脫不得,隻見男人飛速在有希身上畫下一個符咒,便脫力摔倒在地。神英和阿倍急忙去照看有希,隻見有希痛苦地大叫,全身戰栗仿佛受了很重的傷。

“怎麽回事?”阿倍氣上心頭,一腳踏在男人胸口。

“哈哈哈,這是我重金買來的符咒,本是想備不時之需,沒想到最後還是用上了。我用我的生命詛咒你,有希,下地獄去吧!”

有希渾身抽搐,她的式神也十分痛苦。

“阿倍,阿倍,你快看看有沒有什麽辦法。”神英手足無措,把痛苦地打滾的有希抱在懷裏。

“我,我不行。”阿倍低下頭,“這是一種禁製,是以命換命的符咒,力量太強大,我沒辦法解開。”

“那隻能看著有希去死嗎?”神英急得大喊起來,“她還這麽小!”

“哥哥,姐姐,謝謝你們。”有希艱難地開口道,“我,我知道,我快要不行了。”

她最後掙紮著將目光投向神英:“姐姐,你好像媽媽啊。”

神英聽不得小孩子說出這種話,更何況,是這樣的有希。

“讓我進入夢境吧,我想永遠留在這裏,在哥哥姐姐的身邊。”

神英點點頭,阿倍借給了她一些力量,讓有希能最後發動一個陰陽術。她將食夢貘召喚來,對著她自己噴出了白色的煙霧。

“姐姐,對不起,是我的錯。”有希在意識抽離之際留給了神英這樣一句話。

神英當然知道她在說什麽,搖著頭緊緊地抱著這個陷入沉睡的小女孩。

“我原諒你了,有希。”神英輕聲說,恍惚間覺得懷裏抱著的仿佛是阿召。

食夢貘漸漸消失了,這也代表著有希走了。

而那官員躺在地上的身體漸漸消散,化為一陣紫色的熒光,隻留下了衣物散在地上。

百姓好似如夢初醒,天空中的烏雲漸漸散開,燦爛的陽光一縷一縷照在大地上。人們茫然地一個個離開了這間房子。

他們也許在食夢貘的煙霧完全消散以後,便不記得發生過的所有的事,善者依舊心存善意,惡者依舊會為非作歹。隻有神英和阿倍記得,曾有那樣一個小女孩,帶著滔天的恨意曾來過這個世間。又曾經有一個男人賣女求榮,不顧父女親情親手害死了自己的女兒。

後來,那個官員的妻子和孩子舉家搬離了這座城,每日吃齋念佛,想要贖清罪孽。而阿倍和神英埋葬好了有希,動身回到了神社。

青木老人聽完後,問道:“你們查到了那位陰陽師大人可是誰?”

阿倍和神英搖了搖頭,青木大人點了點頭表示知曉:“也罷,你們不該被卷進去。這件事你們辦的也很出色。”

阿倍驕傲地挺起胸膛:“當然,是師父您教導得好。”原本他的心中隻裝著父親和陰陽師的夢想,如今,他更理解了父親所說的那句“陰陽道化,護佑萬民”。陰陽師不旦要成為一個力量強大的存在,更是要成為一個保護得了百姓,使他們免於妖魔的侵擾,還他們一個太平安定的生活的人。

神英無奈地轉過了頭。

“平安京選拔還有一個月了,你們可準備好了?”青木老人淡淡問。

“準備好了!”二人異口同聲,兩人反應過來,卻又互相嫌棄地扭過了頭。

“你們也是時候該出發了。”

阿倍突然問道:“青木大人,小白……可不可以在您這裏多待一陣子?”

“當然可以。”

“謝謝師傅!”阿倍歡欣雀躍:“我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青木老人欣慰地點點頭。經過這些事件,阿倍和神英的默契也越來越高。他很相信這兩個少年會在陰陽師的路上闖出一片天地,或許,會成為站在頂端的那個人呢。他笑著看著這兩個孩子相攜走了出去。

“羨慕嗎?”劍白不知何時出現在老人身邊,望著神英與阿倍的背影,淡淡說道。

“羨慕啊,羨慕他們青春年少,勇氣可嘉。”老人笑笑。

劍白不再說話,隨著老人一同,看著二人的背影漸漸消失。

神英把床前的符紙摘了下來,小心地珍藏進盒子裏。她如今似乎不那麽怕過去不堪的回憶了,回想起那個帶著光芒站在地牢前的少年,她心中微微一動。

接下來還有很多惡戰呢。神英緩緩閉上了眼睛,進入了睡夢中。

(欲知後事如何,敬請關注《神英2:風華月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