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化身為風

高倉怔怔地看著倉庫的屋頂,他的一生好似走馬燈一般浮現在他的眼前。

他和百日紅是青梅竹馬,百日紅的父親原是不讓他們在一起玩的,百日紅生的美豔,百日紅的父親本是打算將她嫁給貴族做妾室,但高倉長大以後拚命學習工匠的技術,成了一個小有名氣的木匠師傅,在百日紅的萬般央求下,她的父親才終於同意他們在一起。百日紅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心地還善良,宛若天神之女,他很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感情,二人也是恩愛異常。高倉寬厚待人,對於貧民常常少收十文錢。他的手藝精湛,做出的木工耐用美觀,很多人包括貴族也願意到他的店裏定製木工。那時候的時日,他們兩個人都篤信將會過得一天比一天好。

直到那一天,一個名叫信長的人,從平戶城來到了他的店裏,揚言要挑戰他,如果輸給了信長,他就要關上店鋪,不再以木匠自居,高倉對自己很有信心,最後贏得了比賽,眾人將信長趕出了他們的小鎮,自此信長便懷恨在心,經常來騷擾他們的生活。

高倉原以為信長隻是不甘於敗給小鎮的他,所以才心生怨恨,誰料,一個月後平戶城的神社遭逢劫難,高倉被請去整修神社,在工匠的人群中,他看到了陰鷙的信長。

信長自小就在平戶城長大,學藝,因此自認為高人一等,對於其他工匠總是呼來喝去,與高倉同一個小鎮來的工匠便拿信長和高倉比試的事情開解信長,那日信長和他的朋友們都凶狠異常,工匠間打了一架。而後,信長開始用銀錢收買人心,工匠之間便漸漸劃分出了陣營,往日裏幫助高倉的人都被信長暗地裏報複至傷,站在高倉身邊的人邊越來越少。高倉性格寬厚,倒也不甚在意,對於朋友的遠離,高倉表示理解,他隻覺得修整完神社,回到小鎮便什麽事都不會有了。直到有一天,一個小工匠實在忍受不了信長的壓迫,提出了異議,被信長等人圍毆致死,被高倉看到了。信長更知不能留他,高倉本想蟄伏一段時間收集證據去上告信長殺人的案子,不想當日就被信長一紙狀書告到了官府,說他高倉買凶殺人。

高倉拚命地解釋,但坐在上方的貴族大人就好似被蒙蔽了雙眼,一口咬定是高倉殺人,要於一個月之後處決。百日紅在小鎮聽到了這件事便趕來了平戶城,多方打聽才知道事情的原委,信長在平戶城實力強大,百日紅隻好接手高倉收集的諸多證據打算反告信長,但在收集消息的時候,百日紅被抓住了把柄,證據被信長毀於一旦。

百日紅美豔,從她作為高倉的戀人來到平戶城時便被信長等人盯上了,他們見百日紅手裏的證據極其威脅到了他們的地位,便出手將百日紅囚禁在了自家倉庫。

百日紅柔弱,難以抵擋多人的追捕,被迫被囚,她苦苦哀求信長放過高倉,可信長見百日紅姿色豔麗生出了齷齪之心,強逼百日紅做他的妾室,百日紅寧折不彎,被信長欺辱致死。

有些事,還是百日紅後來告訴他的,她沒有細說她一個孤苦的女子是如何在偌大的平戶城收集證據,也沒有說她被囚於信長家的倉庫時是多麽無助無依無靠。

高倉慢慢地起身,從倉庫的窗戶向外看去,賢惠的百日紅正收拾著餐桌,窗外陽光正好,微風和煦。

“高倉,你醒啦。”百日紅推開門,發現高倉正靜靜地看著她。

“還好嗎?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百日紅跪坐下來查看高倉的狀況。

“阿紅,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好久好久的夢。”

“夢到什麽啦?”

“我夢到我們在店裏吃飯,你說你撿到一隻貓兒,想把它留下來,但是沒幾天它就跑了,你傷心地哭了,問它為什麽要跑啊,你對它不好嗎?”

百日紅的思緒飄到了很久之前:“是啊,後來才知道,它是一隻貓媽媽,它在外麵的小貓會餓壞的。”

“你說,你喜歡陽光曬過的衣服的味道,於是就經常曬衣服;你說你喜歡食肉,不懂東京的大人們是怎麽受得了不吃肉的,你說。”高倉開始碎碎念著,聲音逐漸縹緲,好似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歲月裏。

“你明明是個男子,怎麽比女子還碎嘴。”百日紅嫌棄地說。

“那時候多好啊,阿紅。”

“可是,高倉啊,那些都過去了,現在信長也死了,你不要再報仇了啊。”

“可是那個大人他還沒有死,他收了信長的好處,不聽我的辯解,任由信長這個殺人凶手在城內胡作非為,難道他就值得活著嗎?總說人要善良淳厚,知恩圖報,可是他們取走了善良之人的生命,難道就不應該得到報應嗎?”

百日紅歎了口氣,嗚嗚地哭了起來。這世道哪裏來的公平呢?

“高倉你還算個男人嗎!”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嗬斥,在屋外聽了許久的神英破門而入,身後跟著神色尷尬的阿倍。

“人家小兩口說話,我們插嘴是不是不太好?”阿倍小心翼翼問。

“一邊去,你們男人懂什麽?”神英一腳踹開阿倍,“高倉,你有沒有想過,百日紅為了你堅持到了現在。若不是她遇到了阿倍,她的魂魄就會消散,徹底魂飛魄散!即使你轉世再生也不再會遇到她了,那如果是這樣的話,你還值得嗎?”

高倉愣住了,他緊緊盯著身邊的百日紅。

“你隻記得仇恨,你有照顧過百日紅的感受嗎?你在肆意殺戮的時候百日紅在為你擔驚受怕,即使你殺光了他們所有人又能如何?”

高倉神色愕然,抬頭凝視著百日紅。二人長久對視,彼此相顧無言。

“會不會太凶了?”阿倍站在後麵悄悄地說。

“凶嗎?”神英小聲地回道。

“我覺得這個感情到位了。”阿倍肯定地拍了拍神英的肩膀。

神英點點頭,兩人悄悄在背後擊掌。

把兩人留在屋子裏冷靜,阿倍與神英靜靜退出屋子,商量起善後事宜來。

“高倉要怎麽處理?把他帶回去交給青木大人嗎?”神英有些憂愁。眼下看來高倉的情緒已經很穩定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一段時間都不會再有異變,但畢竟殺了這麽多人,神社那邊也不可能就這樣放過去,畢竟律法是要大於人情的。

“說起來,你為什麽會對高倉的事情有如此大的反應?”阿倍猶豫著問。

神英看了阿倍一眼,眼簾低垂下來:“我在大唐的時候,是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阿倍沒有去過大唐,對大唐的官職全無概念,“那是什麽?”

“一種……一種官職,掌管司法刑律。”

“大唐可以讓女子當官?”阿倍瞪大了眼睛。

“倭國沒有麽?”

“據我所知是沒有的。神英姐,是不是以後我要叫你大人了?”阿倍滿臉崇敬。

神英聽來不由感到恍惚。在大唐,無論她走到哪裏,都會有人畢恭畢敬地向她作揖,喊她大人。可事過境遷,物是人非,身在這陌生的國度,再聽人喊一聲大人,竟隱隱有幾分別樣的憂愁。

“在大理寺供職的日子裏,每日要經手數以百計的大小案情,其中不乏凶殺命案。不知有多少因恨起意而失手殺人者,清醒之後嚎啕大哭,求著大理寺網開一麵,重新給他一次機會。”

“可是……那怎麽行?被殺的人,誰來給他機會?”阿倍連連搖頭,“這個先例一開,豈不是人人都可殺人,之後再痛哭流涕懺悔好了。”

“正是這個道理。”神英點點頭,“你現在看那高倉,眼下被仇恨蒙蔽,這恨意已經害了他,接下來免不了還要害了百日紅。”

阿倍歎歎氣,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然聽見牆外傳來一聲女子的尖叫,“放開我!”

二人立即站了起來,窗內百日紅和高倉的談話聲戛然而止。

“求求你放了我!我沒有多餘的錢財了!”女子淒厲地哭喊起來。

這叫聲如同一根針深深地紮進高倉的腦海中,他最不忍想起的事情,有關於他最愛最珍視的人最不堪回首的經曆。

不甘,不願,憤恨,悲哀,委屈諸般種種情愫湧上心頭,高倉猛地衝出屋外,周身黑氣繚繞。

“不好!”阿倍急忙跟上,神英和百日紅緊隨其後。

“你!該死!”高倉此時如一團龐大的黑霧,撲向行凶的男子。男人驚呼一聲,隨即被高倉卷入了黑影中。

“高倉,放開他!”

“高倉,住手!”

阿倍一行人異口同聲大喊道。

一團黑霧裏的高倉憤恨地轉過頭來:“為什麽?他不過是一個行凶的歹徒,為什麽你們都護著他!”

歹徒眼見阿倍等人在為自己說話,拚了命朝著幾人的方向掙紮。

“縱使歹徒該死,也絕不該由你處刑。”神英冷冷說道,“如若不然,今日你代表我殺了他,明日他代表你殺了我,世間將永無秩序與公道可言!”

高倉忽地一愣,周身纏繞的黑霧也淡了下去。那歹徒終於得以喘上一口氣,蜷縮在黑霧中顫抖不止。

“高倉,放棄吧,已經死了太多人了。”百日紅再也不顧神英的阻攔,衝上前去拉住高倉的胳膊。黑色的戾氣一點點灼燒著百日紅,絲絲縷縷的疼痛直鑽心房,但她仍然不肯鬆手 。

“阿倍,動手!”神英高聲下令。阿倍繞到高倉身後,趁其不備朝著高倉貼出符咒。同一瞬間,神英化掌為刀,翻身打在高倉的身上,阿倍在他身後扔符紙壓製他的戾氣。高倉吃痛鬆手,再也支撐不住身子,軟倒在地。歹徒哀嚎一聲,因為驚嚇過度而暈了過去。

神英這時才來得及去看那被劫持的女子,方才混亂中歹徒竟劃開了她的脖頸,叫你女子當場斷了氣。此刻,一縷女子的殘魂靜靜飄在半空,久久不願離去。

阿倍看見了那女子的魂魄遲遲不散,慚愧地走上前去:“抱歉,是我們來遲了。”

那女子怔怔地轉頭看向阿倍,好似在哭,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她驚訝地摸了摸自己喉嚨,好似想說什麽,阿倍一頭霧水地搖了搖頭,那女子最後給阿倍鞠了一躬,,朝著百日紅的方向鞠了一躬,便漸漸地化作藍色的熒光消散不見了。

“她是消失了嗎?”阿倍怔怔地問,

“不,她是去入輪回了。”百日紅說道。

“那如果我們把高倉交個神社的大人了,你會怎麽樣?”阿倍問道。

“我也許,會就此消失吧,隻要他最後沒有入魔便好了。”

“你難道不是想和他一起再入輪回嗎?”

“我滯留在人間太久了,早就不能回去了。我隻是不想看他生前是多麽一個良善的人,死後卻因為那些人毀了自己。他殺了那麽多人,天理昭昭,他便是再也入不了輪回了。”

“你是個很清醒的人,或者說是個很清醒的鬼。”神英看不到那個死去女子的魂魄,隻是從阿倍的樣子以及他們之間的談話之中明白,那個可憐的女人將重新開始她的生命。

“高倉心底的怨恨太深了。”他們都看向被阿倍捆住的高倉,他赤紅著雙目,憤怒地發出“嗚嗚”的聲音。

“是我們來遲了,但不該是你殺他。”阿倍直視著高倉的眼睛,神色冷漠。

高倉聽到這句話竟漸漸地溫順下來,赤紅的雙目漸漸恢複清明,似有淚水漸漸劃過。阿倍見他有話要說,便微微鬆開了他的禁製。

誰料,高倉剛一被解開禁製,便大哭了起來:“是你們來遲了,是你們來遲了!”

“說到底,他也隻是個對命運無能為力的懦夫罷了。”神英歎歎氣,不知該鄙夷還是該歎惋。

百日紅似乎是聽懂了什麽,跪在地上抱著高倉痛哭起來。

日落之前,阿倍將歹徒押送至官府,又將女子屍身歸還親屬。衙門的差役見阿倍乃是神社青木大人的常客,眼熟地很,絲毫不敢怠慢,立即審理此案,對這女子的雙親也給了一個好的交代。

回到小屋,百日紅與高倉默然相對,兩人之間並無交流。阿倍與神英已商量好,明日便帶著高倉回到神社回稟青木大人,百日紅做了些飯食,說是為了餞行,幾人都心知肚明,沉默少言。

飯食過後,神英和阿倍暫離小屋,給他們二人獨處的空間。

“高倉是不是已經入了魔?”神英低喃道。

“看架勢,應該八九不離十了。”阿倍點點頭,歎了口氣。

“青木大人會怎麽對他?”

“也許會把他封印起來,關在一處然後壓製他的力量,等他慢慢消散。”

“那,百日紅會怎麽樣呢?”神英悵惘地想起那個絕色的美人,大唐的詩詞中有說,美人薄命,也許就是百日紅的宿命吧。

“她可能會與我解除式神關係就此消散,或者願意陪伴高倉,在神社等他消散後一同離開吧。”阿倍歎歎氣,“人生第一個式神呢,還沒捂熱乎就煙消雲散了。”

“這就是情深不壽嗎?”神英的聲音低沉,頗有感懷之意。

“你說什麽?” 阿倍似乎沒聽見。

神英沒有回答他,隻是看著天空星辰閃爍,月光朦朧。

夜空中忽然傳來淒厲嘶鳴。神英與阿倍對視一眼,神色一沉,飛速衝了出去。為了防止高倉再次入魔,阿倍在高倉身上留下了禁製,如今倒是正巧。高倉不知怎麽又發了狂,雙目赤紅,狀若厲鬼。但由於阿倍符咒禁錮的緣故,高倉隻能在符咒劃定的範圍內嚎叫,卻怎麽也不敢跨國禁錮。

“我要殺了他們!”高倉嘶聲大吼。

“百日紅,怎麽回事?”神英眉頭緊皺。

“方才高倉與我說話,他告訴我,他白日裏其實是清醒得很,但一入夜似乎是被什麽召喚一般控製不住心緒。”百日紅心有餘悸道,“仇恨不受控製地湧上心頭,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痛苦地陷入黑暗裏,那時候的他,他覺得不是他自己,像是被誰控製住了一般,成了一個殺人的工具。”

“被控製了?”神英心生疑竇。

阿倍心底也是一驚,隱隱似乎有什麽將要顯露出來,但卻摸不到頭緒。

“他知道他其實是入了魔的,但是他不肯去神社,他不願一個人與那些妖物一起被壓製,最終落得煙消雲散的下場。他想懇請二位,讓他就這樣,在這裏離開吧。”百日紅哽咽道,“他知道他犯下的罪孽不可饒恕,所以他想用我們僅存的銀錢獻給神社,以示愧意。”百日紅跪在阿倍和神英麵前,“求二位,給他個了斷吧。”

“我要殺了他們!”已經化為一團黑影的高倉在地上痛苦地打滾。

阿倍長劍高舉,卻遲遲下不了決斷。

高倉終於壓抑不住力量徹底爆發出來。隨著體內的怨氣不斷累積,高倉的力量也漸漸膨脹,狂化狀態下的他也比之前的體型要龐大許多。

阿倍理解百日紅此刻的悲哀與絕望。但依照神社的規矩,阿倍沒有權利擅自處決一隻妖魔。再者,今夜之異變,顯然昭示著高倉背後另有操縱者。此時斬殺了高倉,也意味著幕後的操縱者將得以全身而退。

但勉強留著高倉,他又將在劇烈的痛苦中苦苦掙紮。都是苦命人,誰會不懂那種被逼無奈的苦澀呢?

阿倍正猶豫不決,內心暗暗祈禱太陽快快升起。

高倉似乎一直在半夢半醒之間,渾身如同燃燒的炭火,隨著汗水蒸發而冒著熱氣。高倉

自知在這種魔化的狀態下會傷到他們,因此極力控製著自己的神智。他不願再這樣受人擺布。

原以為殺掉信長的時,他便會開心,可日複一日,他每到夜裏就會殺心大起,他開始分不清

到底是他仇恨未消還是別的什麽,直到阿倍一行人來到這裏,他才發覺出不對勁來。

這次,他不想再被人操控著命運了,這次他可以為了大家做些什麽。

高倉努力地控製自己的心智,伸出一隻魔爪,朝著自己心口的位置用足了力氣刺了下去。

“啊!”痛楚是如此鮮明地將他所有的心智拉了回來,他痛苦地渾身戰栗,濃重的黑霧四散而開,一縷光芒從雲層突破,仿佛天上的星辰落世。

“高倉!”百日紅心知不好,急著撲了過去。

“阿紅,抱歉,又讓你擔心了。”高倉虛弱地笑笑,“是我不好,總讓你陷於兩難之地,之前種種都是我的錯,若我能早些察覺信長的陰謀,我們便也能少很多磨難。”

“不,別這樣。”百日紅快哭成了個淚人。

“我高倉這一輩子虧欠於百日紅,若再有緣分,我們再做夫妻,相守相攜,永不分離。”高倉握緊了百日紅的手心,接著又將目光移向一旁的阿倍與神英,“二位大人,是高倉給你們添麻煩了。高倉願用所有積蓄為自己贖罪。我知道我罪孽深重,還望天神降罰,懲罰我便好。此次多謝二位,高倉拜別!”

說罷,高倉鬆了口氣,俊秀的麵龐浮現出心滿意得的笑容,隨著星輝的照耀,化為點點藍色的熒光,漸漸地升騰到空中,消失不見。

“高倉!”百日紅泣不成聲,跪倒在地上。

神英和阿倍一時間沉默不語,看著那些熒光飄散,好似化為天上星。

“這樣對他來說也是解脫吧。”神英說道。

日出之前,眾人簡單小憩了片刻,神英醒來後卻發現百日紅不見了。百日紅仍是阿倍的式神,阿倍試著感覺百日紅的狀態,發現她氣息如常,這才微微放下心來。午時以後,百日紅終於出現在他們麵前。

“你去哪裏了?怎麽不大聲招呼?”神英麵有責怪之色。走丟了一個百日紅事小,若是再造出一個高倉才是真正的麻煩事。

“這段時日,多謝主人和神英小姐的照顧,百日紅在這裏謝過了。”百日紅鄭重行行禮,“我將我和高倉的所有積蓄藏在門前那棵樹下,見壇便見銀。”

“你這是做什麽?”神英暗覺不妙。

“我要隨高倉去了。”百日紅淡淡回答。

神英一時語塞。她沒有辦法勸她放下,也不能勸她留下,生死有命,聚散無常,百日紅的離開也是早晚的事。

“你想好了?”阿倍扶起百日紅。縱使他身為百日紅的主人,也絕無道理阻止她的離去。

“是。”百日紅溫雅地笑笑。這一笑,阿倍和神英才意識到,百日紅本就是絕美女子,笑顏如花,風情萬種。

“好。”阿倍點了點頭,使用符咒,解除了與百日紅的契約。

百日紅走的很平靜。解除了式神契約後,她便坐在高倉離開的地方,神英和阿倍看著她的身形越發朦朧,直至化為熒光,散入風中。

回到神社,阿倍和神英如實向青木老人稟告了原委。在陰陽師的安撫下,受到驚嚇的工匠也漸漸平靜下來。隻是關於百日紅與高倉的處置,阿倍並不確定是否存在不妥,畢竟他們並未第一時間請求神社協助。孰料青木老人聽過故事前後經過之後,平靜地表示了讚許:“你們做的很好。比起純粹的消滅,讓他們自我解脫,無疑是一種善行。”

阿倍和神英從神社中走出來,隻覺得滿心蒼涼。

“我們家有個傳說,有好人死去的時候,天上就會有一顆星星落下。”阿倍和神英坐在屋頂,指著天空說。

“多麽美好的期許。”神英輕聲說,“真希望它是真的。”

她看著天邊閃爍的繁星,不知道是不是其中有一顆,屬於她的弟弟長孫召。

身在異鄉,本就多愁善感,在經曆了他人的生離死別之後更覺孤寂。無數個難眠的夜裏,神英會遏製不住地想起弟弟,他是神英生命力的一束陽光,是她風塵仆仆跨越大洋來到這片陌生土地闖**的最大精神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