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守護之人
原本倒在地上的朱月消失了。
紅衣女鬼咬著牙關，惡狠狠地說道：“原來，剛才那個是你的分身。”
“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朱月笑了笑：“這把劍可是能夠驅邪除魔的祥瑞之劍，是我爺爺贈予我的，隻不過，我從來沒有拿出來使用過。今天，用這把劍來除去你這為禍一方的惡鬼，可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然而，朱月卻覺得眼前一陣眩暈。剛剛，和紅衣女鬼的戰鬥，已經消耗掉了她太多的力量。朱月意識到，想正麵硬剛戰勝紅衣女鬼，她自身也必須付出巨大的代價。情急之下，她隻能將自己殘存的力量融合在一起，變成一具分身，蒙蔽紅衣女鬼的雙眼，而自己則趁機躲在暗處，找準機會給紅衣女鬼致命的一擊。
“好吧，我承認你的手段有些高明，是我過於輕敵了。”紅衣女鬼雖然被長劍貫穿了身軀，但是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畏懼：“但這並不代表我輸給你了。”
朱月發現紅衣女鬼的身體正散發著不同尋常的溫度，她手裏握著的劍竟也變得十分燙手。朱月連忙將劍從紅衣女鬼體內拔出，隻見這紅衣女鬼迅速升上天空，從袍袖中飛出一排暗器，朱月眼明手快，迅速用劍將暗器撥開。暗器落在地上，觸碰到剛剛發芽的青草，令其瞬間變得枯黃。
“暗器果然有毒……”朱月握緊了拳頭，警惕紅衣女鬼再次發起攻擊。
可是，紅衣女鬼卻並沒有新的動作，她懸浮在空中，舒展雙臂，麵無表情地審視著地麵上的一切。
“她是要逃走嗎？不能就這樣放過她。”朱月想飛身上去結果了紅衣女鬼，可是，她現在的力量已經近乎耗盡了，而金靈和玖歌也被打回了原形，短時間內不能再次召喚。朱月心有不甘地望著天空中的紅衣女鬼，可是，對方並沒有要逃走的意思，這令朱月深感不解。
“小丫頭，你該不會以為，刺了我一劍，便是打敗我了吧？”紅衣女鬼從口中緩緩吐出一顆玉石，然後將其嵌入折扇的手柄內：“我本來隻是想找幾個新的人魂來享用，現在……”
得到玉石力量的折扇散發出耀眼的光芒，它的體形也在不斷膨脹。紅衣女鬼突然朝村子的方向移動起來。
朱月大驚失色：“難道說，她的真正目標是村子？”
朱月來不及多想，拖著自己的長劍，向著村子的方向追趕紅衣女鬼。朱月從未如此篤定過一件事，她一定要保護住難波村，哪怕代價是自己從這個世上消失。
“爺爺……”
朱月跟隨著玄慈大師離開靜玄寺，下山遊曆。這還是她第一次去看山下的世界呢，踏著天拜山不是那麽平整的石階，朱月蹦蹦跳跳的，險些摔倒。
“朱月，我們慢一點。”玄慈大師微笑著叫住朱月，生怕她磕著碰著。
“爺爺，我現在可真是太開心了！”朱月的臉上綻放著純真的笑意：“山下的世界一定特別精彩吧！我已經迫不及待地先要去見識見識了。”
在途徑難波村的時候，玄慈大師在村口駐足了許久。他望著村子裏來來往往的村民，神色十分安詳。
“爺爺，這裏是什麽地方啊？”朱月天真地問道。
“這裏叫難波村。”玄慈大師微笑著捋了捋胡須：“咱們靜玄寺有時會接待的那些客人，便是這裏的村民。”
“這樣啊。”朱月嘟著嘴說道：“可是，咱們為什麽要在這裏站這麽久啊？這裏明明一點都不好玩。”
“這裏啊，是爺爺小時候長大的地方。”玄慈大師摸了摸朱月的額頭：“我小時候被這裏的村民收養，十四歲的時候，來到靜玄寺當了和尚。靜玄寺與難波村，本就是一體的。朱月，你看這寧靜的村子，多麽美好。”
朱月並不理解，那時的她，經曆過的隻有靜玄寺的安穩生活，她並不能與玄慈大師產生共情。但是，朱月見玄慈大師露出了從未見過的懷念的表情，還是附和他說：“真的很美好。”
玄慈大師帶著朱月一路西行，在路上，朱月隻覺得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了無生機。行人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眼神裏流露的皆是痛苦，感受不到絲毫希望。
“為什麽他們看起來那麽難過？我感覺他們每一個人都好累。”朱月對此充滿不解。
玄慈大師望著朱月，意味深長地答道：“因為，你現在所看到的，才是這世間的常態。朱月，佛祖普度眾生，為的便是消除這世上的疾苦。而我們所能做的，便是盡可能地守護住那些珍貴的美好的事物。朱月，總有一天，你會意識到自己的使命。”
朱月懵懂地點了點頭。
在經過白河村的時候，映入眼簾的除了屍體便是鮮血。玄慈大師閉著眼睛，超度著這些無辜的亡靈。朱月安靜地站在玄慈大師身旁，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如此哀傷。明明死去的，都是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人。
後來，她發現了那個跪在親人墳墓前的少年。朱月遠遠望著他，她看見，那個少年的衣服破破爛爛，背後的傷口觸目驚心，鮮血將衣服染紅。
朱月望著他孤零零的背影，突然好想過去安慰一下他，替他把身上的傷治好。朱月抬頭看著玄慈大師：“爺爺……”
玄慈大師沒有說話，隻是微笑著點了點頭。他和朱月，早就已經心意相通。
朱月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悄無聲息地來到了男孩的身後，她想讓男孩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自己燦爛的笑容：“嘿，你怎麽了呀？幹嘛這麽無精打采的？”
如今，已經七年過去了。最疼愛自己的玄慈大師已經不在世上了，那個叫康治的少年，在得到名為“玄色”的法號後，就與自己疏遠了起來。他不肯接受自己的喜歡，僅僅是因為，他是人，而朱月是式神嗎？
朱月的眼角流下兩行清淚，今天，她終於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名為“守護”的使命。
“和這座村子一起消失吧，小丫頭。”紅衣女鬼的雙目瞪得如銅鈴一般，伴隨著她刺耳的尖叫聲，一團扇形的雷火拖著黑色的尾巴朝著這大地俯衝下來，那強大的力量，足以將整個難波村夷為平地。
“怎麽可能，讓你的陰謀得逞？”朱月將長劍拋向空中，自己輕念咒語，化身為一縷紅色的光芒，附著在劍身上，朝著比自己大幾十倍的雷火奔去……
“怎……怎麽回事？”正在下山的神英突然感受到一陣強烈的震動，好不容易才站住了腳。
“好像是村子的方向傳來的。”劍白道。
“朱月這家夥……”玄色焦急地給了自己一拳，三人也一同加快了下山的腳步。
難波村內，剛剛的大爆炸所產生的衝擊令村子裏的人瞬間昏厥於地。所幸，由於朱月的奮力抵擋，村子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傷，這的確是不幸中的萬幸。
朱月的手指輕輕動了動，勉強從地上爬了起來，她的衣服已經變得破破爛爛了，劍身的半截碎成粉末，無處可尋，另一半則血跡斑斑，連帶著劍柄落在自己身邊。
“村子沒事……太好了……”朱月長舒了一口氣，臉上重新綻放出笑意，但她馬上警覺地張望起來：“紅衣女鬼呢？”
朱月沒有發現紅衣女鬼的蹤跡，剛剛的爆炸，紅衣女鬼絕不可能幸免，即便不死，元氣也會大傷，短時間內應該無法出來作惡了。想到這裏，朱月終於可以放心了。她躺在地上，感受著陽光的溫暖，力量已經完全耗盡的她，再也無法戰鬥了。但是，她守護住了難波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已經沒有遺憾了。
朱月閉上了眼睛，等待著身體消亡的那一刻。
這時，她聽到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她心裏猜測是蘇醒過來的村民，想出來看看這個遍體鱗傷的怪物。
“他們，會對我說聲謝謝嗎……”
“朱月！”
朱月猛地睜開眼睛，這熟悉的聲音是……玄色。
“玄色……”朱月掙紮著爬了起來，在她消失之前還能見到玄色，實在是太好了。
可是，朱月的笑容迎上的卻是玄色那異常冷峻的麵容。
“朱月……”玄色指著滿地的瘡痍，聲音顫抖地問道：“這些……這些好事都是你幹的？”
朱月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了下來，她低下頭，看著自己傷痕累累的雙手，就如同在看一個笑話。
“回答我！”玄色怒吼道。
朱月抬起頭，淚水早已如失去禁錮的猛獸一般在臉上肆虐起來，她看著玄色，點頭道；“沒錯，是我。玄色，我就是惡貫滿盈的紅衣女鬼，我就是要毀了這座村子，怎麽樣，現在你滿意了對吧？你太蠢了，你居然都沒有看穿你的式神，其實一直向往著邪惡。哈哈哈，你真的就是一個又古板又無趣的大糊塗蛋！嗬嗬……”
“就和我一樣。”朱月最後這五個字聲音小得出奇，也不知有沒有人聽到。
“夠了，朱月。”玄色的眼中也含著淚水：“你忘記了師父的教誨，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對此，我也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難波村遭此劫難，我罪無可恕，無顏去見故去的師父。”
朱月怔怔地望著玄色，心中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玄色從懷中掏出一張符咒：“朱月，你還記得這個嗎？”
朱月當然記得。
這是玄慈大師臨終前交給玄色的契約符咒。朱月原本是玄慈大師所召喚出的式神，陰陽師一旦逝去，與之締約的式神也會隨之被封印。玄慈大師將自身靈力注入符咒之中，便是為玄色和朱月訂好了契約，在自己圓寂後，朱月不會被封印，而是繼續守護玄色。
而眼下，玄色突然將這契約符咒帶了出來，難道是要……
“朱月，我們之間的契約，就到此為止吧。”
朱月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如果陰陽師自行解除了和式神的契約，那麽式神便不再擁有主人，而是化為孤魂野鬼。
玄色的嘴角突然**了一下：“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都是我害的。朱月，在解除契約之後，我便會以死去向師父謝罪。”
神英和劍白震驚地望向玄色。
“不……不要。”朱月痛哭著想要站起來，但是力量已經耗盡的她馬上便又倒了下去。她努力爬向玄色，哀求道：“玄色，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剛剛是我騙了你……”
“你不需要再解釋了！”玄色冷冷地將朱月甩開，潸然淚下：“朱月，對不起。”
說罷，玄色便要將手中的符咒撕毀，卻被神英和劍白死死拉住。玄色奮力掙紮：“你們兩個放開我，我意已決，你們莫要阻止！”
看著眼前的場景，朱月突然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疼痛。是和紅衣女鬼的戰鬥中留下的這些傷痕嗎？不，式神怎麽可能會覺得疼呢？到底是為什麽……
“我真的……好疼啊……”
神英抓住玄色的手：“玄色，這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我們先聽朱月的解釋，然後再做決定不遲！”
劍白亦道：“玄色，請不要因為一時的激憤，而做出讓自己悔恨終生的事情。”
“你們兩個外人究竟懂什麽？”玄色已經痛哭流涕：“朱月她是我的式神，我會沒有你們了解她嗎？可是現在事實就擺在眼前，我能夠怎麽辦？她終究是一個式神，一旦她墜入了迷途，我必須要承擔責任！更何況，更何況……”
“我真的喜歡朱月。”
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朱月微張著嘴，愣愣地看著玄色。
“劍白施主，神英施主，我法號玄色，可如今，卻犯了色戒。不，自從我削發為僧的那一天起，我的罪孽便已經注定了。我愧對於師父，愧對於難波村無辜的村民，我也愧對於朱月。所以，請讓我在死之前，解除和朱月的契約，這樣，她就不會被封印，就可以去尋找新的主人。”
神英看了看劍白，兩人一時間也變得無所適從。
“夠了……”朱月淡淡地吐出了兩個字，她淚中含笑：“有你這幾個字，我已經知足了。”
三人的目光齊齊投向朱月。
“玄色，你不需要解除和我之間的契約的。”朱月苦笑道：“我為了保住村子，抵擋紅衣女鬼的攻擊，已經耗盡了全部力量了，用不了多久，我就會灰飛煙滅。不過，我還是很高興的，我沒有讓爺爺失望，保護村子的使命，我擔下來了。”
“怎麽會……”玄色聲音顫抖：“那為什麽你剛才要騙我？為什麽！”
“你這個大傻子，你如果被你最喜歡的人冤枉了，你會不委屈嗎？”朱月擦了擦眼淚：“更何況，還是在自己即將消失的時候。”
神英和劍白鬆開了玄色的胳膊，玄色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哈哈哈哈，小丫頭，這就是你和我作對的下場！被最愛的人痛恨，到頭來自己還要灰飛煙滅！”突然，不知從何處傳來了刺耳的狂笑聲，那聲音中充滿著戲謔，讓人不寒而栗。
“誰？是什麽人？”劍白和神英各自執劍，搜尋著四周的可疑之人。
朱月自然對這個聲音再熟悉不過了：“是……是紅衣女鬼。怎麽會，難道剛才的爆炸都沒能對她造成致命的傷害嗎？”
“你太小看我了，小丫頭，想要殺死我，可沒有那麽容易。”
神英的額頭冒出冷汗：“可惡，她究竟在什麽地方？”
這時，劍白突然大喊道：“小心腳下！”
一團暗紅色的煙霧衝破了地麵，隱約現出人形，隨即進入了玄色的身體。玄色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接著雙目變得赤紅，嘴角浮現出一絲邪惡的笑容：“太完美了，這才是我一直尋找的，完美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