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終結殺孽

異變在此刻忽然發生。隻見重明的身體迅速膨脹,渾身的肌肉如同怪物一般隆起,直至撕破包裹在外的黑色鬥篷。重明蒼白的肌膚**在空氣中,在場眾人都聞到了那陣叫人反胃的詭異香氣。此時的重明已經不能再用“人”來形容,巨大而扭曲的軀體讓重明看上去像是一隻怪物。

“這是……”阿倍與神英對視一眼,同時感到了巨大的危機。

“野澤!”重明嘶啞地說道,“你說你要做個了結,那麽你在這裏好好看著,我將以整個元靈村的鮮血,為我們之間的血仇做出了結!”

他說著,一麵興奮地大笑起來。接著,他高舉長刀,向著瀑布的方向猛衝過去,三兩步完成了助跑,竟逆著滂沱的水流飛躍而上。有那麽一瞬間,傾瀉的瀑布被重明撞得幾乎逆流。幾乎是瞬息之間,重明的身影便消失不見,空曠的山洞中隻回**著他近乎癲狂的大笑。

野澤失魂落魄地看著重明消失的方向,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不行!我也算接受了元靈村的委托,可不能讓重明肆意大開殺戒!”阿倍這才反應過來,背後的木鳶翼立即展開,“你們在這裏等著我,我去去就回!”

不等神英回答,阿倍便幾步疾跑,接著木鳶翼滑翔而上,追趕重明而去。

“我也能打啊喂!”神英急得直跺腳,“你這小子怎麽和劍白一個臭毛病!”

“說我什麽臭毛病?”半空竟傳來劍白聲音。關鍵時刻,劍白禦劍而來,總算及時趕上了。

“你怎麽才來!”神英沒好氣大喊道,“再晚一點,重明都要把村民殺光了!”

“重明和流蘇融合了嗎?”劍白嚴肅地問。神英一愣,劍白竟破天荒地流露出緊張的情緒,看來此事即使對劍白而言也頗為棘手。

“你都知道些什麽?”神英反問,“為什麽重明可以和流蘇和融合?”

“他們不可以。”劍白搖搖頭,“重明本身便是肉身式神,而流蘇不過是靈魂體。二者都是違逆生命自然狀態的存在,單是自身的反噬已經難以承受,若是融合為一體,最終隻會變成沒有意識,隻知曉殺戮的怪物!”

“那還不快上去幫忙!”神英急得直跳腳,“重明已經上去好一會了!”

“把手給我!”劍白一把拽住神英,將她拎上半空,幫助她在長劍上站穩身子。

“你就是野澤是麽?”劍白忽然向癱軟在地的野澤喊道,“你麵前的岩壁上有一道暗門,順著暗門走到底有一間密室,元靈村被擄掠的所有人都在那兒。”

劍白還沒說完,野澤眼睛一亮,瞬間精神起來,手忙腳亂地爬起身,急促地問道:“那他們……”

“他們平安無事,隻是有些疲倦。重明一直在從他們身上吸取精神力,來幫助流蘇維持靈魂形態,除此之外並沒有過多折磨他們。”劍白操縱長劍向高處飛去,“在他內心深處,大概還是存有一絲憐憫的吧?”

野澤一愣,劍白已經帶著神英飛馳而去了。

重明一躍而起,手中長刀燃燒起黑色火焰,一刀斬開麵前村民的木盾,連帶著撕開了村民的胸膛。四周的村民驚恐莫名,將重明團團包圍卻不敢貿然攻擊。重明嘶啞地大笑著,拖拽著長刀緩緩前進,一路留下燃燒的黑焰,周遭的草木迅速枯萎,破碎成黑色的塵埃。

“怪,怪物!”有村民驚恐地大喊。

“難怪不顧一切要救下巫女,原來你就是真正的山妖!”村民們恍然大悟一般高呼。

“是……我就是山妖……”重明隻感到極端的諷刺,胸口像是憋著一口悶氣,讓他隻想要仰天長嘯,而後永不止息地揮刀,永不止息地戰鬥。

“血債血償!”有村民鼓起勇氣大喊,“重明老賊不除,我們的後代永遠不會有安寧的生活!”

“殺!”村民們爆發出異於往常的悍勇,揮動手中五花八門的武器一擁而上。

“很好,很好!”重明狂笑起來,姿態幾近癲狂,長刀在半空揮舞著,蓄積著斬天裂地的力量。

當力量蓄積完成時,重明怒吼一聲,長刀猛然斬下,黑色火焰甚至點燃了空氣。麵前的所有村民幾乎都在重明雷霆一擊的攻擊範圍內。

“住手!”視線中忽然多出一道身影,手持長刀,迎著重明的黑刀猛然揮砍,在關鍵時刻打斷了重明的劈砍。但來者也因為巨大的反噬力量而彈飛出去,接連撞倒一片村民,幾乎飛出一丈遠後才化解了衝擊。

“英雄!”有村民認出了被擊飛的人影,慌忙上前去攙扶,“英雄你沒事吧?”

“他娘的,這還是人嗎?”阿倍拄著刀,狼狽地爬起身。方才那一記對撞叫阿倍受了不小的內傷,胸口一發力便隱隱作痛,可對麵的重明看起來卻毫無反應,好像阿倍那一刀不過是輕飄飄地撓癢癢罷了。

“當心,他還有第二刀!”阿倍大聲提醒道。方才阿倍的反擊拖延了重明片刻功夫,不過幾個彈指,重明再度在黑刀上蓄積了驚人的力量,黑色火焰熊熊燃燒。

“讓你逞英雄,這下吃苦頭了吧?”半空傳來一聲嘲笑。阿倍抬頭望去,隻見神英一個利落的空翻,自劍白的長劍上一躍而下。還未落地,神英便猛然彈射出了兩條機關手臂,鐵索鏈條牢牢捆住了重明的雙手,讓他無法繼續蓄力或是攻擊。但這隻能限製重明片刻,以重明的力量很快變能掙脫開。

神英隻需要爭取這片刻的功夫便足夠了。

“聚!”高處傳來劍白一聲大喝,無形的劍氣迅速凝結在劍白周圍,形成壓力巨大的氣場,縱使強如重明,一時間也無法逃脫劍白劍氣的鎖定。

“破!”劍白猛然催動劍氣,匯聚成一線的劍氣自上而下射向重明。這是劍白蓄積已久的全力一擊,若是清醒狀態下重明絕不敢輕易去接這一劍。但此時的重明已經沒有多少身為人類的神智,麵對劍白的劍氣竟怒吼著迎接上去,像是要用雙手將劍氣撕裂。

“當心衝擊!”阿倍臉色一邊,一時顧不上許多,隻來得及撲到離自己最近的神英。幾乎是同一瞬間,猛烈的劍氣迎麵撞上狂化的重明,巨大的衝擊飛射而出,掀起一人高的氣浪。重明以肉身扛下這驚天動地的一擊,原本就進入腐敗狀態的皮膚更加不堪重負,所有的黑斑處都隨之撕裂開,其中噴灑的竟是黑色的膿血。劍氣的衝擊帶著重明仰麵飛出去,不偏不倚墜向了身後的瀑布,片刻之後,山洞底下傳來沉重的水花聲。

與此同時,靠近衝擊中心的村民幾乎都被掀飛出去,隻有阿倍及時將神英護在身下才逃過一劫,但依然被鋪天蓋地的揚塵糊得睜不開眼來。

“下手注意分寸!”阿倍狼狽地爬起身,抹了一把滿臉的灰塵,“再靠近點我倆也小命不保了!”

他說著連忙俯身扶起神英:“老大!老大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神英甩了甩滿頭灰,收起機關手,四下環顧了一圈,“重明人呢?”

此時揚塵漸漸散去,周遭的村民陸陸續續爬起身,紛紛茫然四顧,也在尋找重明的身影。

“他中了我一劍,加上本身舊疾複發,應該撐不了太久了。”劍白禦劍降落在阿倍與神英身邊,“我有意將他擊落至山洞之內,我想他應該也不願讓村民們看見自己這副模樣。我們去送他最後一程吧。”

重明艱難地睜開眼,發現自己竟漂浮在冰涼的泉水中,渾身上下遍布傷口,生命力也在迅速流失。

趁著還有最後一絲力量,重明艱難地從水中站起身,疲倦地朝岸邊走去。一隻腳剛踏上岸邊,忽然聽見耳邊傳來一聲驚叫。

原來是被關押在密室內的那些女眷,不知什麽時候被人放出來了。重明緩緩移動目光,最後在人群中看見野澤,他身邊站著一個容貌溫雅的女子,回想起來,應該就是那個名叫由紀的姑娘。

“真是不甘心。”重明在心裏想,“最後居然是元靈村收獲了圓滿結局。他們憑什麽可以心安理得地與相愛的人長相廝守?”

想到這裏,重明沙啞地大吼一聲,用盡最後的力氣高舉長刀。

“不要傷害她們!”野澤慌慌張張地衝上前,張開雙臂攔住重明,“元靈村流的血已經太多了!”

重明驚愕地看著麵前的野澤,心裏不由嘲笑他的不自量力。盡管生命垂危,但重明要取一個野澤的性命依然綽綽有餘。

“求求你了,重明君,放過大家吧!”人群中的由紀衝上前來,眼裏含著淚,“就讓彼此的仇恨到此為止吧!”

重明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野澤與由紀,隨著視線越來越模糊,兩人的身影與麵孔竟然漸漸與昔日的重明與流蘇重疊在一起。

重明舉刀的手一顫,長刀“當啷”一聲摔落在地。

“你看,流蘇,真像那時的我們。”重明輕聲說,再也支撐不住沉重的身子,緩緩跪倒在地。

“相對……唯頃刻……”這是重明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野澤竟聽出了兩個人的聲音。

當劍白、神英與阿倍匆匆自瀑布之上趕來時,重明已經低垂著頭顱,斷氣許久了。

“對他而言,這大概也是最好的結局了。”劍白破天荒地流露處出感性的神情,“那些經過小野大悟改造的肉身式神,無一不是結局悲慘。”

“那劍白你……”一旁的阿倍隱隱擔心起來。

“我等著我的結局到來的那一天。”劍白收劍而去,神情再度恢複了冷漠。

將村民護送回元靈村後,阿倍也算完成了村子的委托。在阿倍一行人的極力勸說下,村民還是為重明修築了一座墓碑,又將流蘇的屍身從當年活埋的地方挖出,與重明合葬在一起。合葬處在群山之間,春天到來時會有漫山遍野的櫻花盛開,想來也算是實現了他們生前的心願。重明死後,山裏的天狗失去了領袖,沒過多久便遷徙而去。沒人知道它們去了哪兒,但據說有人曾在一些有頭有臉的大名麾下見過一支戰力彪悍的鬣狗部隊,在戰場上書寫了不少傳奇故事。但對於元靈村的村民們而言,他們此生都在沒有見過那群恐怖的天狗,生活終於恢複到往日的平靜。

阿倍三人在村子裏休整了一日,養足精神後也終於要繼續旅程了。臨行前,元靈村上下東拚西湊,給阿倍獻上了價值不菲的報酬,以感激阿倍替村子除去了一大威脅。

“這……這叫我怎麽好意思啊?”阿倍撓了撓腦袋,對眼前的場景不知所措:“大家還是把這些東西收回去吧。”

村民們都不同意:“這怎麽行?這些不過是我們的一點點心意,你們讓村子回歸安寧,大恩大德,於情於理,我們都必須要有所表示才行啊。”

阿倍猶豫片刻,說道:“既然如此,那麽,這些禮物我如何處理,都是我的自由,對吧?”

村民點頭:“那是自然啊。”

阿倍的嘴角輕輕上揚,他隻從中取走了很小一部分,剩餘皆退還給村民了。

“就算作給你和由紀的婚禮祝福。”阿倍大力拍了拍野澤的肩膀,“小子眼光不錯,以後可得好好珍惜她。”

“知道了。”野澤鄭重的點頭,“這是男人間的約定。”

“說的好,男人間的約定!”阿倍笑了笑,“看來我也得抓緊了呢,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小時候也是半個情種?”

一旁的神英實在聽不下去,幾乎是拽著阿倍的耳朵把人帶走了。

在經過村民熱心指路之後,三人終於回到了真正的林間小道上。經曆了一番九死一生的磨難,阿倍悲傷地發現,自己的身子非但沒有好轉,反而又添了幾道新傷。此獠走在半道上不止一次嚷嚷要劍白背著才能走,幾次把劍白折磨得想要拔劍了結了這廝。

“老大,老大!”阿倍有氣無力地嚷嚷道,“你看天色都這麽晚了,不如我們……”

“不許休息!”神英與劍白難得地默契了一回,異口同聲大聲斥責道。

“好了,這下又多了一個老大。”阿倍垂頭喪氣,“那麽接下來的旅途中還會有怎樣的冒險呢?有一絲期待呢。”

“還是別期待為好……”劍白與神英默默對視一眼,同時在心裏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