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銅 錢

陽光燦爛的有些讓人眼暈,剛畢業不久,作為一名會計我厭倦了自己的職業,隨便找了個借口便離開公司。祁山市是個很小的城市,它雖然坐落在海邊卻並不繁華,這與臨近地區形成鮮明的對比,我們曾戲言這是個適合養老的地方。我捏著杯咖啡坐在廣場的台階上,曬太陽的感覺太好了,微眯著眼睛有些昏昏欲睡,任憑手機在旁邊震動。

“你在這幹嘛。”

熟悉的男中音,不用看也知道是誰。竇臨風,一個帥氣的富二代,卻甘願躲在這個小地方當一名小公司職員,也是我的室友之一。

“幫我拿著東西回去,我有點事。”說完話,劈頭蓋臉的一件衣服和一個公文包便落進我懷裏。

我看著絕塵而去的破皮卡,喝完最後一口咖啡。

天將午時,我左手拎著一袋子吃食,右手拿著竇少爺的西裝外套,胳肢窩還夾著他的文件包,一路上搖搖晃晃的蹭到市場邊,抬眼看著自家門口的牌子,黑底金字的牌匾在太陽的照射下,竟讓人有些眼暈。我眯起眼睛站在路邊的樹蔭下,打量著裝飾的古色古香的家門口,原本有些安靜的街道此時卻在耳邊長生一股莫名的嘈雜,知了的聲音怎麽停了呢?我收回前麵說的話,有時候聽聽它的聒噪也不錯。一個身穿旗袍的婦人突然走近門口,人造棉的料子上是數不清的深深淺淺的紫色柳葉,風一吹真是漂亮極了,讓我想起了清淡的山水畫,讓人沉思、靜想、感歎、離開、卻又頻頻回頭。我趕忙藏到柳樹,在枝條的遮掩下就聽見我爸的招呼聲。

“秦瓊,你幹什麽呢,還不進家門。”

身邊突如其來的吆喝讓我差點從樹後跳出來,緊張的扭頭一看才鬆了口氣,原來是斜對麵的張大爺。

“這就回,這就回……”等張大爺進了屋,我才拍著胸脯,安慰自己狂跳的心髒,時不時還小心看看家門口,還好沒人聽見。耷拉著腦袋躊躇了會兒,最終決定用竇少爺的西裝罩著腦袋,拎著餃子一溜煙的轉身出了街口,三拐兩拐的進了油條的店。

他的小店沒名字,也很不起眼,之所以開在這裏是因為房租便宜。這裏原本是一處老房子,後來幾經改建、分割就剩下油條這麽大點地方了。周圍的幾家店鋪不是賣小商品的就是賣五金的,還有一個掛著**的牌子,油條的小店就夾在其中。棗紅色的老式木門斑駁的掉了不少油漆,上麵有兩個被磨得光亮的紫銅椒圖銜環,因為怕被偷所以還粘了層香灰。門分三層,最外層的防盜門我就不說了,裏門帶著雕花的玻璃窗,要不是我們堅決反對,他早晚將玻璃換成紙。小店外的牆皮斑駁脫落,幾乎露出大部分灰黑色的磚石。油條認為這是藝術,是複古,根本就不打算修整。你別說遠遠一看還真像那麽回事,隻是走進一瞧,相信沒幾個人會認為牆角旮旯處那厚重的蜘蛛網能稱得上是藝術品。

“呦,這不是秦大小姐麽,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這可真讓小店蓬蓽生輝啊。”抑揚頓挫的招呼聲從樓上傳下來,京片子說的像模像樣。伴隨著“噔噔噔”的下樓聲,油條那強壯的身形和一口閃亮的白牙頓時在我麵前呈現出強烈的視覺衝擊。小店麵積本就不大,真不知如果哪天運氣好,有3個以上客人進門的話,就他這塊頭是不是要站到街麵上解說才行。

其實論相貌油條算得上儀表堂堂,板寸顯得他格外精神,也許是生活環境的原因,總覺得他比竇少爺陽光。可誰又知道這原本在我眼裏是個鄰家大男孩的人竟然隱瞞著如此多的秘密,或者說我本以為一眼看透的人卻將我蒙在鼓裏。我也知道自己埋怨的並不是油條的不說,而是自己的不知道,甚至是不問。

“人和人之間是否能通過眼神的交流來感知彼此的心意,到目前為止並沒有科學依據,但是……”竇少爺總會這樣安慰我,我明白關鍵在於但是後麵是什麽,他不說,我也沒問。

油條店麵的不遠處是個工地,說是在建小高層住宅樓,廣告打得天花亂墜,說得好像一住進去就變成皇帝了。路上有個擺攤賣小玩意的還有兩個算命的,大熱的天都靠著陰涼地兒打盹呢,牆邊那位差點就睡翻地上,還有位賣西瓜的大叔整個就躺在了手扶拖拉機下麵,鼾聲雷動。蒼蠅雖然也在嗡嗡的叫著,可那懶洋洋的動作似也是打算找地方睡覺,它爬到那大叔的腿上便不再動了。

我從不懷疑油條是聞著味兒下來的,順手揚了揚手裏的吃食,找了個太師椅把竇少爺的東西往桌上一放,隨即靠在椅子上伸直了雙腿道:“甭給我來那些虛的,你滿嘴的蓮花留著唬鬼子吧。從齊大叔那運來的糧草,皮薄餡兒大。”

“還是寶兒最好。”油條剛接過餃子就迫不及待的將塑料袋扯碎,直接上手抓,邊塞餃子邊含糊不清的開口,“……少呢?”邊吃東西邊衝桌子努嘴。

“讓白骨精把魂兒勾走了。”

竇少爺的社交能力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剛來不幾天就幾乎和油條穿一條褲子了,後來不知他倆誰的主意,他們在外麵租了個房子,還給我留了房間,說這是我們的據點。爸爸當然不同意讓竇少爺住外麵,後來在他的再三保證經常回來吃飯後,便也無奈做罷。在我生活的城市裏,這樣的行為是不被主流接受的,可自打零零碎碎的把自己的東西搬進去後,總覺得像是有了靠山一樣。

扭過頭,調整了一下姿勢正好看向門外,白晃晃的太陽讓我不得不將椅子往後挪了挪,卻依舊眯細了眼睛,滿臉的昏昏欲睡。門外斜角那個擺地攤兒的小販正坐在馬紮上睡覺,他屁股下麵還墊著個黑皮革的包,背靠著磚牆,歪著腦袋,哈喇子眼看要著地了。格子襯衫的邊角處有片汙漬,牛仔褲上的破洞邊兒已經變成了鐵灰色,光著的腳丫子下墊著幾張賣房的廣告,似乎正是他身後那在建的樓盤。偶爾還有幾個蒼蠅嗡嗡的圍著亂轉,似乎在找落腳的地方。前麵的棗紅色絨布上擺了幾樣不起眼的玩意兒,房頂上破損的嘲風獸的倒影落在了絨布正前方,那嘲風的嘴正好對著我。我移開視線,打了個哈欠神情有些萎靡的隨口問道,“最近有什麽新鮮段子沒?否則這可就是咱最後的晚餐了。”

“讓你當職業會計你不去,我爸幫你找的那家待遇還算挺不錯的。再說了,我肚子裏的那點東西早就被你掏空了,好段子哪那麽容易找啊。我老長時間沒出門淘換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在新社會的旗幟下幹那事兒的正主兒越來越少,即便是有也是冒著槍林彈雨的風險。人家那故事可都是血淋淋的現實,哪個不是把嘴封的死死的,怕的就是政府順藤摸瓜,人家又不是掙錢不要命,能說出口的段子有幾個是貨真價實的買賣。再說了,就憑你那根筆杆子,隨便想個什麽不能讓你給寫的天花亂墜和真的一樣?犯得著天天跟撿舌漏似的麽。”說了這麽一大段,油條大概是口渴了,也許是噎著了,急急忙忙的從老鐵皮壺裏倒了杯水,順手也給我泡了一蓋碗不知什麽東西,幽香撲鼻,整個屋子氤氳著一股說不出的溫純,“嚐嚐看,我一哥們從上海帶回來的,滿袋子的洋文,我一個不認識。”

“這絕對是MADE IN CHINA。”

我剛端起茶碗打算抿一口,突然眼前一閃,陽光反射的刹那間,似乎有什麽東西從那地攤裏晃了過來。仔細一看,紅色的絨布上放著個暗紅色的物件兒,在那攤仿古的東西裏突然變的很紮眼。真奇怪,我剛才怎麽就沒發現呢?我捉摸了會兒,最終還是把手裏的茶碗往旁邊一放,抬起屁股挪到了地攤前……

“嗨嗨嗨,醒醒,來財了。”我踢了踢那攤主的腳,“這些東西都怎麽賣的?”

小販收了收腿,伸出手背邊擦嘴邊的哈喇子邊側了個身,似乎還想睡個回籠,也不知嘴裏咕噥些什麽,眼看順著牆壁就要橫躺下了,不知是因為馬紮咯得慌還是終於感覺到眼前站著個人,隻見他搓了搓眼,眯著一看頓時條件反射般的睡意全無,眼睛變得賊亮,一個翻身竄了起來,光腳踩在地磚上,還不在意的滿臉堆笑,那雙本就不大的小眼此時已經眯成一條縫,整個過程流暢自然,仿佛剛才睡覺那一幕不過是幻覺。眼前這架勢就是今個兒不留下點什麽,我就甭打算挪地兒,在他眼裏我就是送上門的票子。和油條在一起久了深知一個道理,即使相中了什麽也絕對不能讓攤主看出端倪,能有勇氣擺地攤,並且還是賣“古董的”,哪怕是個看地攤的,都不能小覷。

“您就是秦大小姐吧,今個兒算是見到廬山真麵目了,還真應了那句話……”

“得得得了,說正經的吧。”我沒問他怎麽知道我是誰的,想想也明白,他泡在這裏應該不是一天兩天的,看攤和監視其實沒什麽太大區別,更何況他身邊還有個常年蹲點算命的大媽,就衝那紅布上寫的能耐,再加上口若懸河的嘴皮子,要從街坊鄰居那打聽出點什麽來還是輕而易舉的。

“嘿嘿,我這兒難道還有什麽能入得了您的火眼金睛?可別寒摻我了。”攤主從屁股後麵變出塊抹布來,隨手抄起眼前一件小香爐擦拭著上麵的泥土,那視線可就沒離開我的臉,眼裏的光噌噌的閃亮,邊說邊不斷瞄著眼前的地攤,想捉摸出我究竟看上的是哪一件。突然他慢慢的放下手裏的香爐,視線移到了我身後變得有點呆滯,但隨即恢複了正常,他搓著手裏的抹布道,“段大哥,您也來了?”

段大哥?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回頭一瞧原來是油條。

“老板,花樣不多啊,敢擺到你段大哥門前,想搶生意?”我邊說邊翻弄那絨布上的東西,還拿起小香爐看了幾眼。

“我哪敢啊,還得靠段大哥賞口飯吃呢。”攤主又掏出抹布開始拂拭眼前那不存在的塵埃。

“別說那些虛的了啊,這東西多少錢?你痛快點。”我終於隨手指著那個暗紅色的不知名物體問道。

“這可……是……”這攤主剛想說什麽,卻在看了看旁邊的油條一眼後,氣勢明顯矮了下去,“您給開個張吧,我在這蹲了兩天,愣是沒讓出一件。”說完將抹布往旁邊的筆筒裏一塞,垂頭喪氣的蹲在我麵前不再言語。

這東西有點意思,我估摸著大概是個老件兒。別以為我家裏開古玩店我就懂得不少,其實我根本就是個“半瞎”,也就那些不了解實情的人自以為我應該是個行家,不過這層窗戶紙我還是小心的保存著。

“五十吧,看你段大哥的麵子,好歹你也在他門前蹲點兒,怎麽著得給你個好彩頭。”我邊說邊裝模作樣的將這東西湊在鼻端嗅了嗅,除了一股土腥氣外似乎還有點別的什麽味道,我一時也說不上來。把這東西拎在手裏上下拋弄著,沒再多看一眼,還驚險的差點砸著攤主的腦袋。

“五十?!你有毛病。”油條眼睛一瞪,推了我一把差點沒把我拍在地上,邊點著腳邊陰陽怪氣兒的哼哼唧唧繼續說道,“嘿,可真是稀罕啊,這破爛玩意兒你要是想要我能給你找一打出來。”油條說著話便躬下腰,拍了拍小販的肩膀,讓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嘖,怎麽說話兒的呢。這不是給他開開張麽,那麽小氣做什麽,就算工藝品還有個路費呢。”我白了油條一眼接口道。

“小子,算你走運。”油條那表情拽的二五八萬似的,就像是施了天大的恩惠等人朝拜,末了還一臉鄙視的瞥了我手中的東西一眼,打鼻子裏一“哼”,很有大爺架勢的轉身回自己店裏去了,那意思就是連看都汙了自己的眼。但通過對他的了解我明白一件事情,這東西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