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邂逅

我是南京人,從小父母送我去國外讀書,想讓我接受最好的教育。因為對壁畫的熱愛,我執意回國,憑借出眾的美術特長,在藝考中一路過關斬將,最終考入本市一所藝術類院校,入讀壁畫專業。

我對油畫、水墨素來興趣不高,卻鍾情於壁畫這一古老的畫藝。我隱約覺得,那些獰厲滄桑的壁畫裏,隱藏著上古時期的秘密,既有溫情脈脈的人道牧歌,也有鮮血、撕裂和馬革裹屍,關於圖騰,關於前生。於是,我放棄了熱門的平麵設計專業,選擇了相對冷僻的壁畫係。

大學的第一堂專業課,我滿心期待,好奇而虔誠。

一個瀟灑挺拔的男生,大步流星走進教室。

白襯衫,牛仔褲,清爽利落。

“同學們好,我叫顏予,教大家本學期的壁畫課。”原來竟是老師,看年紀,比我們大不了多少。

“今天,是各位同學進入大學的第一堂課,我們來聊聊藝術,聊聊壁畫。”顏予認真地掃視了一遍全班同學,低頭看了看放在講桌上的學生名單,笑著說:“不如我們請幾位同學來談一談,為什麽會選擇壁畫這個專業吧,正好也可以和大家相互認識一下。”

顏予點到一位男同學的名字,男生站起來,尷尬地撓撓頭:“我本來想選平麵設計專業的,可惜分數不夠,就被調劑過來了。”男生話音一落,就引來一片笑聲。

顏予也不惱,溫和地說:“你倒是很誠實嘛。不過我想,在座的各位絕大多數應該都是被調劑來的吧。”

大家麵麵相覷,點了點頭。

“那有沒有哪位同學是自主選擇咱們專業的呢?”顏予又環視了一遍整間教室,眼裏滿含期待。

隻有我一人沉靜地舉起了手。

顏予望向我,像他鄉遇故知,笑彎了眼睛。“來,這位戴棒球帽的女生,你來說說,為什麽選擇壁畫這個專業?”他頓了頓,“順便做一下自我介紹。”

“你好顏予,我是江尋。”我衝他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我在加拿大長大。加國人民普遍對圖騰有很深的敬畏,在溫哥華機場,豎立著許多‘totem pole(圖騰柱)’,UBC(英屬哥倫比亞大學)的校園裏更是設立專門的Museum of Anthropology(人類學博物館),介紹相關知識。而壁畫是藝術最早的起源。原始人把壁畫當成一種圖騰,當成完結心願的一個信念。他們在外出打獵前夜,會在牆上畫一頭野豬、一把弓箭,還有人用弓箭射殺野豬的場景。他們相信,在壁上作畫,這件事就能完成。這種信念和圖騰融入靈魂,由此產生了壁畫藝術。我想,壁畫是原始人的一種精神寄托,一種信仰。”

“可是,在如今這個年代,談信仰和寄托,是不是有點不合時宜?”顏予眯起眼睛,意味深長地問我。

我略微有點失望,淡淡地答:“或許吧。我隻是覺得,人活在世上,有點無功利的精神生活也不壞。”說完,便自顧自地坐了下來。他既這樣問,想必不是什麽高遠之士。

“謝謝你,江尋。你的回答讓我很驚喜,也很感動。”顏予的言辭間,流露著難以抑製的喜悅。“正因為身處這個熙熙攘攘的時代,人人被世俗所縛,被眼前的苟且、被房價、被柴米油鹽的瑣屑壓得喘不過氣,我們才更需要一種遠大的、輕鬆的、無功利的精神生活。藝術,就是這樣一片寧靜的遠方。”

我抬頭望他,他眼眸裏有光。

“之所以穿越千年的壁畫,依然能夠撫平當代人心頭的褶皺,是因為人性的進化是很慢很慢的。而我們,從事藝術工作的人,就是‘畫靈人’,是擺渡人。把藝術引渡至人間,拯救人類的靈魂。”

刹那間,似乎所有的陽光都傾瀉在他的眉眼和指間,兀地點亮了我的整個世界。

此去經年,言猶在耳。

他是我混沌中的第一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