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鐵收妖

“你知道的還挺多呀,小丫頭。”我笑著對??說。

??一臉得意:“那可不!我消息可靈通啦。古今千年、方圓百裏,沒有我??打聽不到的事。”

“那你覺得,對付河伯要用什麽方法?”我問。

“他這麽做並不是為了禍害百姓,其實他也是個可憐人。我覺得吧,他就是心結沒解開。要是有一個人能讓他知道,他根本等不來他的妻子了,我想他就不會再讓活人祭祀了吧。”

我匆匆告辭,和等候在府外的言羽、青燭匯合,並告訴他們??所言。

“姐姐,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隨後,我看到她追出來的身影。

“噢,我叫神玥。”我又指了指身旁的兩位,“這是我的朋友言羽、青燭。”

“咦!是你!”??望著言羽,驚歎一聲,“是你從祭壇下劫走了神玥姐姐,對不對?”

言羽麵帶詫異,“你怎麽能認出我?”

言羽輕功極佳,從水上急速奔往林間,連我都是在被他放下之後才看清他的五官。??竟能從祭壇高台上,一眼望見他的模樣並記住,實在令人驚愕。

“我是巫師欸,巫族要是沒有兩把刷子,怎麽可能成為楚國上下最尊貴的家族,連諸侯都要敬我們三分呢。”??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

未幾,??又伏在我耳邊說,“其實也沒有什麽啦,我們做巫師,從小就要接受訓練,尤其訓練觀察力和記憶力。別說是一個奔跑的人,就算是飛過去的蒼蠅,我也看得清它有幾條腿!”

“真的假的?”我瞠目結舌。

“當然是真的了!有兩個成語是怎麽說的來著,對,明察秋毫,過目不忘。”

“喲,還會說成語啊!”言羽時刻不忘揶揄人。

“你為什麽要救神玥姐姐啊?”??一揚下巴,一雙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言羽,奸詐地笑起來:“你們兩個不會是一對兒吧?”

我的臉頓時紅了起來,惱道:“不是,我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言羽笑了笑,“對啊,我又沒瞎。”

??說她反正清閑得很,興許在刺殺河伯時,還能助我們一臂之力,便隨我們一同前往奴族。

有她在,一路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我有點不想殺河伯了。”言羽聽完河伯的前世今生後說道。

“不行。他不死,會有更多奴族的女孩被活活祭祀。”我堅決地說,“他必須死。”

“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將河伯封印起來,而不要殺死。”

“封印在《山海經》中嗎?”我問。

“對。所謂妖,都是求而不得的人,修而未成的果。封印在《山海經》中,可以不至於讓他們魂飛魄散。修行千年,或許還可遁入後世輪回。”言羽說道,麵上有難得的善意。

“隻要能阻止他不再向奴族索要女子,怎樣都行。”我說。

我一向背負著改變奴族命運的心願,可一想到族人的絕情,心就黯然下來。

走向奴族的腳步,越來越沉。

“你喬裝打扮成男人模樣,戴個鬥笠,女扮男裝再進城。”言羽吩咐我。

我也擔心族人認出我來,於是換了男裝,穿城而過,來到河邊。

河水近來一直不太平。

動輒有小漁船被淹沒,在岸上浣紗的女人也常被河水衝走。如今,已經沒有小孩敢來河邊玩耍了。

人們都說,是河伯在複仇。

“我們要怎樣引河伯出水?聽說自從被渠梁射瞎了眼睛,他就越來越少現身了。”我憂心忡忡。

“聽城裏人議論,好幾個在河邊浣紗的女子被河水衝走。”言羽嘀咕著,“那就說明,河伯還在尋妻,而且會對岸邊的女人下手。”

“那我們就找來一個女人,假裝在岸邊浣紗,等河伯來捉她的時候,我們就一舉拿下!”??興高采烈地說。

“你去。”言羽對??說,“你是女的,年紀正好,成天到晚嘰嘰喳喳的,最能引起河伯的注意。”

“我不去!”??嚇得退後一步,“我不會水!一旦被卷進去就死翹翹了。我才剛過十五歲生辰,我不想死!”

言羽轉向我,“那就你去吧,反正你不是有計劃要殺河伯嗎,正好還有機會實施一次,好好把握。”

我皺了皺眉,“可我現在是女扮男裝,能吸引河伯嗎?”

“他不是瞎了一隻眼嗎,估計看不清。我去給你找個紅色紗巾,你就坐在岸邊,守株待兔。”言羽安排道。

“姐,你千萬要保全自己。計劃失敗了,咱們還可以下次再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無比擔憂地說。

我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

我一身男人的打扮,外披一條紅紗,坐在岸邊,佯裝搗衣。

一炷香的功夫,原本風平浪靜的河麵開始躁動起來。

先是像漲潮一般,河水漸漸漫了上來,爾後,河水打著漩,緩緩朝我所在的方向移動,像一個張開的血盆大口,要把我從頭到腳吞噬掉。

耳畔,隻有風聲。

說時遲那時快,一條紅鱗巨龍猛然躥出水麵,衝上雲霄,接著直直地朝我俯衝下來,掀起的浪花劈頭蓋臉飛濺下來。我忙用兩手遮擋閃避,隻覺巨大的衝力竟將我向後震了兩步。待我站定,抬眼望去,那條紅龍已離我不足一尺的距離!

那時我才發現,原來人在離死亡最近的時刻,五官都像通了靈,無比敏銳。

我看到化身為龍的河伯,鱗片豎起,一隻獨眼好似噴火。

這麽近的距離,他莫不是認出了我,知道我是那日河祭時戲耍他,致使他受了眼傷的女子,所以才怒火逼人?

我嗅到他身上有種奇異沁人的草香,聽到他若有若無的低語,“不是她,不是她……”

“嗖、嗖、嗖”的聲響劃破耳際,幾道寒光閃過,眨眼間巨龍的頸上、腹部、尾部分別插了幾根刺一樣的東西。

河伯霎時變回人形,一襲紅衫,伏在河岸,離我不過五步遠,捂著胸口,奄奄一息。

言羽從我身後走來,胸有成竹。

“河伯,不要再為禍人間了。”言羽對河伯說。

河伯氣息微弱,既不答話,也不看他。

這時,??和青燭走上前來,我悄悄地拉了一下??的衣角,小聲問:“為何渠梁的箭射不死河伯,這幾根刺竟能致命?”

??半掩著嘴,在我耳邊壓低聲音說:“這不是普通的刺,是《山海經》化成的玄鐵簡,能收服這世上所有的妖獸。”

“那他怎麽還在這裏,沒被收進《山海經》?”我好奇地問。

“因為隻有當他心無掛念,了卻所有塵緣,才會化為一縷魂魄,被收進書裏。所有含怨未了的妖,隻能被殺死,不能被封印。”

“也就是說,若要留他一命,必須讓他主動接受封印?”我睜圓了眼睛,“那怎麽可能!”我不自覺提高了聲調。

言羽蹙著眉,回頭瞪了我一眼。

我趕忙住口。

“有種你殺了我。”河伯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鮮血順著嘴角,滴答滴答地淌到地上。

言羽冷笑一聲,“這世上,死亡是最懦弱、最簡單的麵對。我不會成全你的。”

河伯一點一點站了起來,抬眼望著言羽,一雙狹長的狐眼,眼尾微微上揚。一隻無神,是盲眼,另一隻,注滿敵意。

“我知道你向村民索要少女,是為了找到你輪回之後的亡妻。”言羽一字一頓地講,神色凝重。

河伯不語,眉間閃過幾分訝異。

“你以為可以等到你的愛人,但是河伯,別癡心妄想了!輪回自有天定,下一世,為人、為鬼、為畜生,豈是你可預知的?你等一千年、一萬年,就能等到她嗎?你以為你等到的,還是原來的她嗎?”言羽高聲質問道。

河伯的臉色變得慘白,不知是因失血,還是因這一席話。

“你以為自己很癡情、很偉大嗎?你心裏隻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愛情,自己的忠貞,你想過那些奴族的女兒嗎?她們有沒有父母雙親,有沒有兄弟姐妹,有沒有青梅竹馬?”他回身指著我說,“在你麵前的這個女孩,就是要被祭祀給你的少女。如果她沒有被我救下,現在已經喪生水底。她的媽媽平白無故死了一個女兒,她的姐姐沒有了玩伴,她兩小無猜的情郎也如你一般失去了最心愛的女孩!而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有什麽理由憤怒,有什麽理由癲狂,有什麽理由報複!”言羽的話擲地有聲,振聾發聵。

河伯失神跌坐在地,眼裏含著絕望與哀愁。

“我本可以殺死你,一了百了。但我作為男人,欣賞你,也理解你對愛妻的忠貞不渝。我不想殺你,我留你一縷魂魄,封印在《山海經》中。或許後世,還有機緣遁入輪回,在六道裏遇見你的妻。”

“謝謝。”河伯眼角滴下一滴淚,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從懷中掏出一株青草,交到言羽手中。

“這是定水草嗎?”言羽接過青草。奇異的草香四溢,像一場遼遠的相思,像一聲孤絕的歎息。

??趴在我肩上,低聲說,“他已經心無掛念,可以被封印了。”

言羽念道:“山海生萬物,有靈則為妖,有情則為人。”

河伯化為一縷紅色的掠影,進入玄鐵簡,玄鐵簡又重回言羽手中,成了《山海經》中的一卷。

展卷,上書一字:

癡。

此去經年,你是我生生不滅的殘夢,輪回百世的因果。

為你,我化作世間一縷泡影,落英遍野,寒霜滿蹊。

半生注定,半世流離。

餘生,與我,哪一個是你割舍不下的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