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舊相冊

第二天一上班,晴天沒有換工作服,沒有打掃餐廳,更沒有擺放餐具。領班看著她根本沒有來換衣間的意思,喊住她:“晴天,怎麽還不換工作服?”

“我不會換工作服,而且以後也不會再穿起這套衣服。”晴天的表情很堅定。

“為什麽?是宋總又罵你了嗎?我跟你說我們做員工的就得低三下四,領導罵兩句就得忍著。”

“我以後不會低三下四,也不會忍氣吞聲,我要拿回屬於我的東西。”晴天說得很堅決。

“你不會發燒了吧?”領班摸摸她的額頭。

“領班,謝謝你的照顧!”

晴天說完,就向宋俊祥的辦公室走去。

做好了準備,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我晴天已不怕,而且也沒有什麽能打得到我。

晴天站在門口,眼睛裏是自尊自強不容侵犯的味道,握緊小小的拳頭,要去麵對自己一直逃避的人。

“宋總。”晴天仰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語氣堅定。

她已不再是平日低著頭在宋俊祥麵前唯唯諾諾不敢言語,凡事忍耐的小女孩了。

“晴天?”宋俊祥對晴天的到來感到詫異,更詫異的是晴天此刻看他的眼神。

“我想問公司出於什麽樣的考慮隻需要我一個人從底層做起?做到什麽程度?需要我體會什麽?以後會將我調到哪一個部門?是隨您指定還是我可以自由選擇?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當初來公司麵試簽訂合同豈不是沒有意義?我想問公司找一個從X大畢業的研究生就是需要擦地板、端餐盤嗎?還是您宋俊祥宋總對我們曾經的關係耿耿於懷?如果是那樣,我早已放下了,希望您也能盡釋前嫌!”晴天一口氣說出這些,感覺心裏輕鬆了很多,她要看看宋俊祥到底會有怎樣的反應,她要看看到底是他的報複,還是自己的懦弱促成了今天的局麵。她這個昔日的醜小鴨今天有沒有蛻變成白天鵝?

麵對晴天一係列的問題,他完全沒有了反應,更確切地說他絲毫沒有料到當年柔弱的夏晴天會有今天這番鏗鏘的發問。

“如果宋總不知道,好吧,我倒要問問,公司整個領導層幾百號人,有幾個曾經做過餐廳的服務員,他們是不是不夠稱職?如果不是,那麽您對我今天工作的安排又是出於何種目的?請宋總您回答我。”晴天繼續說,心裏似乎憋了很多很多的話,要在這一刻爆發。

“公司自然有公司的考慮。”宋俊祥在愣了片刻之後馬上說。

“公司的考慮是什麽?是否應該對這件事直接‘受益者’講的更明白一點,我記得您曾經說過,無論做任何事情都要知道目的。我現在的目的是什麽?”晴天類似咄咄逼人的語言讓宋俊祥瞠目解釋。

宋俊祥就是宋俊祥,他立刻調整狀態,更凶狠的目光直視著晴天,嚇的晴天連連後退。

“你一定對我還有眷戀吧?後悔錯過我這麽有錢的男人了吧?沒關係,我可以給你機會,如果你肯乖乖地呆在我身邊,我會考慮給你升職加薪。”

“你無恥!”

“用完就扔了,是我無恥還是你無恥?我就是要讓你嚐嚐任人擺布的滋味!”他眼神凶狠,像發瘋的餓狼一樣盯著她。

“你怎麽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晴天不敢相信,原來的宋俊祥到哪裏去了,現在站在她麵前的就是個魔鬼。

“這得問問你!”

“我……”晴天下意識地後退。

“別在我麵前擺出當年清純的模樣,我不會對你有一絲的感覺,收起你的楚楚可憐!”

“你……”

“我警告你,別招惹賀家易,他是我兄弟。否則,我會讓你--生-不-如-死。”他咬著牙說完了“生不如死”四個字。

“好,過去是我錯了,我對不起你。請你放過我好嗎?我隻想有時間照顧姐姐,所以請你高抬貴手!”

真不敢相信那些話會從他嘴裏說出來,仿佛天使一瞬間變成了魔鬼,你無法接受,墮入深淵之中。晴天哽咽了。

“六年前你又怎麽沒有高抬貴手?”

“我錯了,我道歉,我該死!可是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我知道你還在耿耿於懷,過去就過去了好嗎?如果你看不慣,讓我走好了。”她已不能控製自己的情緒。

“走?真輕巧。對,你夏晴天一向是一走了之的。很好,可是我偏不會讓你走。合同上明確的寫著擅自辭職要賠償公司損失,既然你這麽在乎錢,就給我好好得幹下去!!!”

“宋俊祥,你無恥。”

“我無恥也比你好。”他大吼。

賀家易來找宋俊祥,聽到裏麵鞭炮一樣,推門進去。看到兩個人怒目相視,針鋒相對,他多次向宋俊祥提議,宋俊祥還是堅持要如此安排,他也很費解。

“晴天,有什麽好好說,宋總有他的考慮。”賀家易馬上過來勸和。

“好,我想問一下宋總和賀總,能不能考慮一下別人?”

“這……”賀家易無言以對。

“所謂的考慮就是針對我的,我知道!”晴天說。

“好了,公司的決定沒必要跟你商量。就像你走的時候沒跟我商量一樣。”宋俊祥滿眼憤怒,瞪著晴天,表情冷酷。

“好。我明白了。”晴天睜大了眼睛同樣憤怒且冷酷地對著宋俊祥。

“你們怎麽了?”賀家易對這一切莫名其妙。

“明白還不回去工作。”宋俊祥拿出他總經理的派頭命令著。

“我不幹了!”晴天瞪著他,說出這句話,無比的堅定,不容許絲毫的猶豫和遲疑。說完扭頭就走。

“晴天,晴天……”賀家易追了出去。

宋俊祥一屁股坐在老板椅上,他不知道自己剛才都說了些什麽,腦子完全亂掉了,也似乎不轉了,根本想不起任何東西。隻知道夏晴天一直在追問,而他沒有答案,他不敢說出自己的答案,不敢麵對內心自私的自己,卻非要逼著自己說出一堆狠話。

“晴天,我怎麽會對你這樣,我怎麽會對你這樣?”他捫心自問。

點出電腦上隱藏的電子相冊,一張張自動播放出來,配著BetteMidler的《The Rose》,憂傷的旋律唱著甜蜜的歌曲。似乎這首歌是個咒語,幸福和憂傷都是難舍難分。

Some say love it is a river that drowns the tender reed

有人說,愛是條河,容易將柔弱的蘆葦淹沒

Some say love it is a razor that l eaves your soul to bleed

有人說,愛是把剃刀,會任由你的靈魂流血

Just remember in the winter far beneath the bitter snow

請記住,在冬日那片酷雪下

Lies the seed that with the sun's love

深藏著一粒種子

In the spring becomes the rose

一旦春陽臨照,就能幻化成一朵玫瑰

時間的殘忍就是無論你怎麽懷念,都永遠回不去了。

看她笑靨如花,看畫麵染了時光的顏色,看相冊舊出了黴。一場又一場的漂白雨,天空已把時光的衣衫被整幅拿去遮風擋雨,還剩下零零碎碎的紐扣散落在記憶的抽屜裏。往事,那些猶如花瓣,猶如麥芒,猶如遲鈍的刻刀一樣的往事,總是傷害著你,卻又讓你充盈,這就是往事。

手握著鼠標,鼠標頓在了“X”的地方,一用力,相冊整個的沒影了。

晴天鼓足了勇氣,絲毫不後悔今天站在這裏所追問的一切。但是這也用盡她全身力氣,跟自己最愛的人如此針鋒相對,就算是為了討回尊嚴,就算是為了工作,她仍然不能原諒自己,對著他大吼大叫。

一出總經理辦公室的門,眼淚就不爭氣地掉下來,盡管她已經很克製了,牙齒緊緊咬著嘴唇,似乎咬出了血絲,還是沒抑製住不爭氣的眼淚。

“俊祥,你可知道,你每一次的傷害對我都是致命的打擊。我像隻鴕鳥,一頭紮進泥土裏,以為這樣就可以笑著忘記了。可是,我沒有辦法忽視內心的感受,偶爾一次的難過已讓我心如刀割。請原諒我,原諒我今天的魯莽和執著。請理解我,理解我有很多很多卻無法對你訴說。”她的心裏拚命下雨。

晴天走出去,蹲在樓梯間默默流淚。

賀家易在晴天旁邊坐下,等到她哭得累了,不再抽泣了,遞過來紙巾。

“謝謝!”衣袖上都是淚,自從六年前分手便告訴自己不能哭,今天還是無法避免這樣的脆弱。“宋俊祥我再為你流最後一次淚,以後的以後我隻能做一個愛笑的夏晴天,做一個堅強的不用任何人保護的夏晴天。”她心裏默默地堅定。

“是對工作的安排不滿嗎?”

“不是。”

“我知道宋總他的安排也許確實對你不公,但也許他有自己的想法呢?你再堅持一段時間,我跟他談談,盡量將你調回去。”

“不必了。”

“非要走嗎?”

“對。”

“你給我的感覺不是這樣一個人,為什麽今天會這樣?”賀家易看到的夏晴天,就算不是文弱的,也是溫柔乖順的姑娘,今天跟總經理叫板的氣勢讓他見識了晴天厲害的一麵。

“每個人不是都應該追討自己的權益嗎?”晴天反問,難道爭取自己的權利也要被質疑,隻能任人宰割忍氣吞聲才是對的嗎?

“話沒錯,但是你知道有時候不現實。”

“對,所以當我看到姐姐病倒了,我卻在這裏做著本不該自己做的工作,家裏的忙一點幫不上,你知道我心裏是什麽感覺嗎?”說到這裏,有些哽咽,深深咽了一口氣,才能繼續說下去,“就是那種很無奈,特別恨自己的感覺。也許你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對身邊的人束手無策,就是因為大晚上我需要在餐飲部等客人都走了我才能走。跟我一同進來的同事都是朝九晚五,隻有我的工作是跟著客人走的,本來我姐……”她幾乎說不下去了,是啊,說這些有什麽意思呢?算了晴天,既然要走的決定已經說出口了,就不要再說了。晴天勸自己忍住,勸自己放下,勸自己重新開始。

“姐姐怎麽了?”

“反正一切已定。我以為我可以在這裏蛻變,我可以讓別人看到我的改變,可是不需要了。因為我的人生裏有更重要的人等著我去照顧,也許我本不該回到宋氏,我……”晴天苦笑一下,來這裏還不是為了某人,那個一直都未能忘記的人,要以一個嶄新的夏晴天站在他麵前,就像林楠那樣的美女,他們站在一起,無論誰都是鼓掌讚同,無論走到哪裏都是掌聲陣陣,無論哪個方向都是羨慕的眼光。

“如果你相信我,就放心地告訴我。”賀家易充滿信任的眼神看著她,絲毫不容懷疑的忠誠。

這樣的信任總是讓人無法拒絕,沒有信任的人是可悲的。晴天麵對這樣的時刻,總是寧願選擇相信,相信別人,就是選擇相信自己的善良和高尚品格。

“我姐姐在我上班的時候病倒了,這種病是隨時可能發生的。那個時候我應該在家的,但是因為工作原因,我遵照服務員的作息時間,我在上班,我在擦拭地板。接到電話,姐姐已經被人送進醫院。你可以想象嗎?她一個人,醒來的時候看不到親人在身邊。這個城市裏她隻認識我,也隻有我。”隻見晴天的嘴唇在**,眼淚在打轉。

“我明白了。”

晴天苦笑:“這不是原因。”

“不是因為要照顧姐姐嗎?”賀家易反問道。

“姐姐就像你以前見到的我,無論什麽都是逆來順受不會反抗的,但那天我在醫院見到她,憔悴地孤獨地躺在病**,我知道隻有我強大起來才能保護她。所以我不要不平等的待遇,我不要逆來順受,不要再忍氣吞聲,那麽,我必須學會反抗。”

一個彪悍的妹妹才能保護一個文弱的姐姐。

賀家易不知道小小的女生,柔弱單薄的身體裏蘊藏著這麽多的能量,足以讓她強大起來。

“傻丫頭,不要總是自己扛著,你這麽信任我,我會幫你啊,還有我,別怕。”

“謝謝,不用麻煩您了,賀總,我自己可以。”晴天想不到自己居然對賀家易講了很多。

晴天收拾好一切準備走,賀家易攔著她,將她的東西放在桌上,對她說“今天就當給自己放個假,我會給你一個公平的答複”。他對晴天點點頭,像一個許諾。

“我已經決定了。”晴天堅持要走。

“不是要學會反擊嗎?那就不要輕易走。”賀家易說。

晴天笑笑,賀家易學會用她的話來反駁她了。

好,就再等一天,索性回家包餃子給姐姐、小誌吃。

晴天回到家,看到高博也在。

“高博,你怎麽到我家都不跟我打招呼啊?”

晴天這樣一問,姐姐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你在正好,我覺得你還是搬到我家好一點,你姐姐這樣也有個照應,況且我家就在醫院附近。”高博又提起搬家的事。

經過姐姐又一次突然暈倒,晴天已想通了。

“我算房租給你你可不能不要,不要我跟你急。”

“好好,有人給錢還不要不是傻就是老年癡呆。”

正在這時,晴天的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

“喂。”

“晴天,來火車站接我。”高嗓門衝著電話就喊。

晴天遲疑了一下,才說:“媽?您怎麽來了?”

“我怎麽就不能來了,你們兩個在城裏享福,把我老太婆扔家啊,我不跟你說了,打個電話貴死了,趕緊來接我。”

晴雨聽到晴天喊媽,趕緊過來問:“怎麽了,媽怎麽了?”

“媽來了,在火車站。”

“我們趕緊去車站接媽。”

“接什麽接,她不是不要我了嗎?我們早就斷絕母女關係了,要接你去接,我伺候不起。”晴天倔強地說。

“晴天,那可是你媽啊!”高博不理解。

“我也希望那是我媽,可是我沒福氣有這樣的媽媽。”晴天轉過頭,說著狠話,眼裏還泛著淚。

“妹,媽一直很想你的,她也很後悔趕你走了,你就原諒她吧,怎麽說她也是我們的媽!”晴雨也忍不住要掉淚。

“晴天,別慪氣了,不管發生了什麽,老太太人生地不熟的總不是辦法,先接過來再說。”高博勸道。

“總是這樣,以前是,現在也是。用到你的時候就說一句,用不到就扔得遠遠的,什麽母女都拋一邊去。”雖然晴天滿嘴嘟囔著,卻拿起外套準備出門。

“刀子嘴豆腐心。”晴雨笑她。

晴天三人打了車就去車站接夏媽媽,一路還在討論這老太太怎麽一個人就來城裏了。

宋俊祥仍然想不通夏晴天何時學會反擊,而且反擊的這麽激烈。她從來沒對他大聲說過一句話。還記得那時候他喜歡的就是她身上羞澀的輕聲細語的溫柔,像微風輕輕拂過,如春天的櫻花,紛亂絢麗的美不勝收。

她怎麽可以這麽對他?

“是我錯了嗎?”宋俊祥反問自己。

有那麽一刻他覺得自己實在過分,但是一想到當初夏晴天那麽狠心,對他說的那些話比他現在做的要殘忍一千倍一萬倍,他不再自責,而是不斷地暗示自己“你沒有錯,你是對的”。

賀家易來了。

“俊祥,你這次真的做的太過分了。你不止傷害了晴天,還害她的家人受到傷害,我請你恢複晴天的職位,另外,你要道歉。”賀家易說。

“喂,家易你是怎麽了?她又在你麵前說了什麽,讓你這麽護著她?”聽到賀家易這麽挑釁他,為夏晴天強出頭,他就不能控製自己胡思亂想。

“你知不知道因為這份類似懲罰性質的調職,害晴天的姐姐差點沒命。”

“你說什麽?”宋俊祥知道晴天最緊張姐姐。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針對夏晴天,還是你跟她有什麽私人恩怨,要公報私仇,這不是你宋俊祥的作風?”賀家易不斷追問,宋俊祥太怪了,他從來沒有這麽失常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隻是為了公司。調職也是因為她之前做過,我想知道脫離基層工作的高層和一個在基層工作過的高層在管理上有什麽不一樣,僅此而已。如果這樣的嚴格要求她都不能達標,算我錯看了她。”自晴天來追問,宋俊祥就一直在自問“為什麽”,他不斷為自己找一個合適的理由,來掩藏內心的不平靜。

“好。但是晴天的情況和你的計劃衝突了,是否能安排其他人?”

“賀家易,夏晴天的事你怎麽那麽關心,還要跟我在這裏爭吵,你好奇怪。”兩兄弟還沒這麽爭吵過,居然為了她,他們不是剛認識嗎?賀家易什麽時候因為一個員工這麽反常,簡直太奇怪了。

“奇怪的是你,我們兄弟倆還有什麽不能說的,你別說因為工作,其實你就是看晴天不順眼,不就是打碎個杯子又撞了小楠嗎?你至於嗎?保護自己的女朋友也不用這麽討好吧。”賀家易一語擊中宋俊祥要害。

“別亂說。我一直當小楠是表妹,什麽時候說她是我女朋友了。”

林楠自認識他們兩個就喊他們“表哥”,後來表哥竟成了賀家易的專屬。

“她對你可是一往情深,你不能始亂終棄。”

“我……”宋俊祥顯得有些無奈,兩手叉在腰間,看著賀家易,“你能不能別八卦了,八卦雜誌已經夠熱鬧了,我在家不能清靜一會兒嗎?”

“好,晴天的工作你調回來。”

“什麽理由?”

“我喜歡她。”

忽然,宋俊祥心裏一沉,心跳慢了一拍,隻聽見耳邊呼嘯的秋風掃過,無法讓自己靜止,沒有辦法心平氣和。

賀家易等著他的答案。自從那個女孩在背後喊著“先生,先生,你的手機”,把手機還給她,笑著說“做雷鋒不收錢”的時候,就覺得是自己一直苦苦等待的人,前世的回眸換來的偶遇。

她是一陣風,有時候是春風拂麵溫暖如昔,有時候是秋風蕭肅如此堅強,有時候像暴雨前的狂風橫掃落葉。

深深地,每一次回眸,每一個笑窩,每一字一句的話……總之一切的一切都在他腦海裏。這個堅強的女孩,就像他生命中的蒙娜麗莎,微笑著麵對一切。

宋俊祥想著六年前,他們在旅遊的路上相遇,他們在山林間奔跑,他們在雲南大理的路上,他們在分別的時候……離別後,開始前,一切都不是他的了。有些記憶隻能用來懷念,有些懷念隻能用來祭奠,有些祭奠需要全身的力氣去遺忘,有些遺忘如心被割傷的難過。

她不再是他的了。就算是他想要控製著,自私地要她按照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安排做事,還是無法控製她內心的想法,她會反擊了。

好,宋俊祥,放手。人的一輩子總要談幾次戀愛,總有一次是刻骨銘心的,就算是痛也已經過去了。一向傲氣的他第一次覺得這麽無力。

他說“好。你是人事你做主。”

提起母親,晴天總能想起美國浪漫主義詩人沃爾特·惠特曼的一句話“全世界的母親多麽相像!他們的心始終一樣,每一個母親都有一顆極為純真的赤子之心”,就算全世界的母親都相似了,唯獨她的母親是個例外。甚至有時候她自私地想自己從來沒有母親更好。

已經幾年不見母親了,自從生了小誌,媽媽就斷絕了跟她的關係,而且家裏一切人都要背著她和晴天聯係。車已經駛到了車站,她還是沒辦法說服自己,對晴雨說:“姐,你和高博去接媽,我在車裏等你們。”

“妹,別和媽鬥氣了,既然她來了,就表示媽對自己以前的做法很後悔,我想她知道錯了,你就原諒她吧。”晴雨勸妹妹。

“是啊,晴天,不管怎麽樣,她一個人舉目無親地在這邊你也不放心吧。”高博也勸道。

晴天有些不情願,其實是不知道怎麽麵對媽媽,緊緊跟著姐姐的步伐。

就在車站人流集中的地方,在風裏,蹲著一個農村婦女,穿戴的和這個城市格格不入。她從四季如春的雲南來,冷風襲擊了她的臉,她把頭巾紮得嚴嚴實實,可是瑟縮著全身,身上的衣服,身邊的行李,尤其那雙塌陷的眼睛,晴天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婦女是她的媽媽。此時,她覺得媽媽也很可憐,很弱小,竟對她以前的蠻橫自私有點原諒了。

夏媽媽一看到兩個女兒來了,便把手裏的行李往女兒手裏一塞,伸了個懶腰說:“現在才來,我都快餓死了,你們兩個成心的是不是?”正說著看到晴天身邊站了一個男人,將晴天手中的行李接過來自己拎著。

“喲,你是晴天的男朋友吧?小夥子長得真俊,這身衣服一看就是好料子。嘖嘖嘖……”夏媽媽眯著眼睛,仔細打量著高博,摩挲著他灰褐色的皮衣。

晴天對母親一丁點的原諒立刻消散了,從前的鄙夷更加濃起來。

“伯母好,我叫高博,您就直接叫我小高。”

“媽,別亂說,這是我朋友。”晴天看見媽媽打量的架勢有點丈母娘看女婿的感覺,趕緊解釋。

“小高,你要是跟晴天處朋友就得過我這關,我們家那邊的規矩不多,但是有幾條我得跟你說清楚,什麽三金五金家電家具不說了,這個彩禮……”夏媽媽拉著高博親熱地聊起來。

“媽,你要留下,就少說點。”晴天生氣了,不管什麽時候媽媽總是要把她當商品一樣,過去把她說給村裏的啞巴,就因為那是村長的兒子,能得到一大筆彩禮,還能過年過節時撈一點好處。現在拉著高博又說彩禮,見麵禮的了。

“我生你養你,我還不能說說啊!”夏媽媽對著晴天就嚷嚷起來。

“媽,別說了,晴天和小高不是你想的那樣。”晴雨也不滿媽媽見人就推銷女兒的架勢,勸著。

夏媽媽熱情高漲的氣焰被打壓了下去,翻了一下白眼,眼窩塌陷的更深了,嘟囔一句“兩個賠錢貨”,不再說話。

晴天聽到這句話差點衝過去指著媽媽問她們到底是不是親生的,被姐姐拉住了,晴雨使了個眼色,要晴天別衝動。

“姐,你們先回家。我要去學校看小誌。”晴天不想再對著媽媽。

“讓高博跟你去,我陪媽回家就行了。”

“我怕你……”

晴雨截住妹妹的話,不讓她把病情告訴媽媽,“我和媽在一起,沒事的。況且你一下就回來了。我也想跟媽多聊聊,你們去接小誌。”

“也好,有什麽事一定打電話給我。”晴天囑咐。

“好了,好了,趕緊去。”

晴天看著媽媽和姐姐遠走的背影,那個被稱為給了她生命的女人,張牙舞爪嗓門響亮的跟女兒說著什麽,晴天閉著眼睛不用想也知道,晴雨唯唯諾諾地應著。本以為對母親的概念會因為多年不相見變得更親或更淡泊,而這短短幾分鍾的相見,已讓她徹底崩潰了。沒有更親,沒有更淡,和以往任何一個時刻一樣的厭惡和無法忍受。

“晴天,都傳你要辭職,是真的嗎?”唐寧打來電話,著急地問。

“傳這麽快,看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晴天已放下這件事,結局如何就隨意吧。

“宋總他為什麽要這麽對你,我這就替你討回公道。”唐寧就愛打抱不平,記得以前一個老教授說晴天的論文是抄襲的,研究生不可能寫出那麽深度的文章,那時的晴天百口莫辯不敢和老師爭論急的掉眼淚,而唐寧直接站起來當著眾多學生的麵和教授對著理論。結果可想而知她們兩個都受到了處分,晴天卻因此更感激這個心直口快,說話不經大腦的朋友。

“沒事,我也沒說辭職啊。”

“可是……”唐寧還是氣不過。

“什麽時候你能做事不衝動,別再為我操心了,我有自己的打算。”

“晴天……”

“好了,下班了和我聯係,晚上一起吃飯。”

“那個沒頭腦沒智商還沒審美眼光身材還像糖果的女室友打來的電話嗎?”高博聽不得唐寧的聲音,聞到氣息就像聞到炸藥。

“你能不能不那麽損,大老爺們兒總跟一個小姑娘掐,你有點出息行不行?”

“好,我投降。不跟她一般見識,下次見到她我就當沒看到,她跟我說話我也當沒聽到,滿意嗎?夏院長。”

“小高,低調做人,高調做事。鑒於你的表現,院長會考慮給你介紹個對象。”晴天邊學著領導的口吻,邊要笑噴了。

來早了,小誌還在上課,兩人坐在學校旁邊的冰激淋店聊起天來。

“你就應該這個味,讓他宋俊祥看看你的變化。沒有他你不知道過的多好。”聽到晴天反抗老板的安排,高博發表自己的高見。

“沒有他,我比較傷心吧。”晴天失落起來,他根本就不在乎她。

“你愛他嗎?”

每次提到宋俊祥,晴天臉上都是烏雲一片,看不到燦爛的陽光,就算是笑著,也是掩飾著。高博的世界裏,愛一個人就是要她快樂。

晴天不說話,她說不出愛或者不愛,這樣矯情的字眼,已經幾年不出現在她的世界裏了。

很久很久不說出來,終於有一天就陌生了。很久很久不愛一個人,終於有一天就再也愛不起來了。

“我看得出來你一直很在乎他,很愛他。你對自己當年對他的傷害一直耿耿於懷,你不能原諒自己的離開。你的內心一直想要與他複合,你看著小誌就好像感受他在身邊,每次你注視小誌的眼神,都充滿了無法言表的愛。既然你放不下,就索性大膽地去愛,去接受,不要壓抑自己的想法,不要委屈自己,不要覺得適不適合,配不配,也不要管他是不是恨你,是不是不接受你了。隻要你說出自己的想法就足矣,就能放得下。”高博一口氣說了很多,他想給晴天最強大的鼓勵,如果不能替她做很多事情,隻能鼓勵她支持她。

“算了,我們不可能了。”

想過一千種情景,預設過一千中相遇,幻想過一千種答案,唯一想不到的是現實會怎樣發生!

如果說一切可以重來,她是否會後悔?晴天經常這樣問自己,她的答案是“不”。小山村的姑娘有著大大的夢想,她也憧憬外麵的世界,宋俊祥把她帶出了第一步。

他們各自都需要成長。六年過去了,再相見,雖恍如隔世總是念念不忘,卻不後悔。太緊太自私的愛會絆住成長的腳步,自己的和愛人的。

此時,冰激淋店響起一首歌。

有什麽,不能說

怕什麽

相信我

不會哭,我不會難過

誰的錯,誰能說得清楚

還不如算我的錯;

有什麽,不敢做

怕什麽,相信我

不在乎就算你走了

就算我的心從十六樓落下負一層B座

我也不會難過,你不要小看我,有什麽熬不過,大不了唱首歌。雖然是悲傷的歌,聲音有點顫抖,也比你好得多。

我才不會難過,你別太小看我,有什麽熬不過,誰說我不能喝,我比誰喝的都多,走路有些顛簸,我還是很快樂。

“我不會難過,你不要小看我,有什麽熬不過。”句句歌詞落在晴天心裏,像唱著她此刻的心情,“誰的錯,誰能說清楚,還不如算我的錯”,已經不去追究到底誰對誰錯了,既然過去了,何不風輕雲淡。

有些愛需要勇氣,有些勇氣沒有底氣。

白日的陽光,靜默的想念;夜晚的燈光,孤寂的癡念。祭奠、慶祝,過去的,路上的,看不見的,就這樣輕盈的飄起來,再沉重的落下吧。難以訴說的情懷,隻有一個人對照內心的時候自言自語。愛到最後,愛已成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