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老羅的筆記本

(2009年7月21日)

1

晨曦中,唐風呆立在巨大的石碑下,直到孫魯他們趕來,所有人都被眼前這一幕給驚呆了。在一陣哭泣後,孫魯率先止住淚水,說:“先別哭了,還是趕快把劉衡的屍體放下來吧。”

眾人止住哭聲。唐風爬上石碑,緩緩地把劉衡的屍體放下來,孫魯和慕青在下麵接著,將劉衡的屍體平穩地放在沙灘上。四個人看著劉衡變形的屍體,相對無言,空曠的沙灘上,除了海浪的聲音,隻有死一般的寂靜。

唐風和孫魯一前一後,抬著劉衡的屍體艱難地向山頂走去,兩人都明顯得感到了劉衡身體的變化。因為劇烈的撞擊,劉衡的骨頭多半都已摔斷,甚至有根肋骨已經戳穿了皮膚,白色的斷骨引得唐風一陣作嘔。劉衡身體裏的血液還沒流幹,一滴滴鮮血滴淌在黑色沙灘上,黑色岩石上,墓碑山路上,一直滴淌進了老宅的大門。

唐風和孫魯將劉衡的屍體抬進東屋,與何平的屍體並排放在一起。因為正值盛夏,僅僅一天,何平的屍體上已經起了一些變化,幾隻黑色的大蒼蠅圍繞在何平的屍體周圍:“奇怪,我們上島這幾天從未在島上看到有蒼蠅,而且東屋的門窗緊閉,這裏怎麽會有蒼蠅出現?”孫魯說出了心中的疑問。

“這些小東西,無孔不入。”唐風喃喃說道。

兩人放好了劉衡的屍體,又將東屋的門鎖好,才返回正屋。這時,唐風和孫魯發現,兩人身上已經布滿斑斑血跡,特別是孫魯身上,還有一些看不清楚的汙濁之物。孫魯換了一件帶來的衣服,而唐風現在沒有衣服可換,隻得拿了一件何平帶來沒穿過的衣服換上。等他們做完這一切之後,紅日已經完全跳出了海麵,熾熱的陽光映射在黑溟島上,一下就驅散了前幾日的陰霾。

唐風他們四人再次集中到老宅的客廳裏。慕青將那柄黑溟劍重新放到幾案上,她怔怔地看著眼見這柄閃著寒光的寶劍,回想起在山下拿起黑溟劍時,當自己的手接觸到劍柄上那塊橢圓形玉牌,一種奇怪的感覺瞬間傳遍了她的全身。這是一柄什麽樣的奇劍,居然會埋在王直空空的墓中?

“這塊玉牌竟然是黑溟劍上的,可我是在無底湖邊撿到的。劍在後花園王直的墓中,而玉牌遺失在無底湖邊,太不可思議了!”唐風說著,上前仔細查看著這柄黑溟劍。他發現此時,那塊由上好羊脂白玉做成的玉牌已經牢牢地嵌進了黑溟劍的劍柄中,它是靠什麽粘連在一起的呢?唐風還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他忽然又驚奇地看見,早上那兩座牌位上出現的咒語竟然不見了。他揉揉眼睛,定睛再看,咒語確實沒有了!唐風疑惑地盯著那兩個牌位,想著剛才發生的事,不知該如何是好,客廳裏,誰也沒說話。

2

唐風的腦中又浮現出淩晨奇怪的夢境,白裙女子對坑底人說——你將死在堅硬的岩石下。劉衡真的摔死在了堅硬的黑石山下……唐風對眾人說道:“黑溟劍?懸崖?滴血的石碑?太可怕了,劉衡的死居然和那個可怕故事裏說得一模一樣。宿命!無法擺脫的宿命!從我們出發來黑溟島的時候,一切就已經注定了!”所有人對唐風這沒頭沒腦的話都感到詫異,慕青剛要開口問他,唐風卻拉起慕青,同時對孫魯和雨菲說:“來!你們跟我來!”說著,唐風把眾人帶進了雨菲爺爺的房間。

唐風按下那台老式卡帶錄音機的播放鍵,錄音機又傳出了那個渾厚的男中音:“爺爺!”雨菲一聽見錄音機的聲音,便驚叫道。唐風說,“是的!這是你爺爺留給你聽的。你們先聽完這個可怕的故事,就知道我為什麽說宿命了。”

當眾人聽完錄音機裏播放的那個故事後,都已經目瞪口呆。過了一會兒,孫魯驚呼道:“這是怎麽回事,劉衡、何平的死亡方式怎麽會和雨菲爺爺的伯父、叔叔一模一樣?太……不可思議了!這島上真的在抗戰時發生過那麽可怕的事?”

“這也許就是神風丸成為幽靈船的原因。”慕青忽然喃喃地自言自語道。

唐風一驚,隨即點頭道:“是啊!之前,我們已經推斷出神風丸出事後就一直在黑溟島附近飄**,這也就是說不管黑溟島是不是神風丸要去的Z基地,神風丸最後出事的地點應該是在這裏。而雨菲爺爺說的這個故事,如果是真實的,也就可以解釋神風丸是如何出事的了。”

“唐風,你的意思是說神風丸在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三日來到黑溟島,隨後,便遭遇了黑溟島上的那場大難,致使神風丸成了一艘幽靈船?”孫魯為唐風的推斷感到震驚。

唐風快速思考著,很快,他得出更驚人的結論:“黑溟島很可能就是航海日誌裏所說的Z基地,當時日本就要戰敗,神風丸來黑溟島的目的很可能是為了接走島上的日本人,撤走這裏的裝備,隻是……”唐風遲疑了一下,又道,“隻是我還不能理解,按雨菲爺爺的說法,黑溟島隻是個不大的補給基地,並非是什麽重要的軍事基地,那神風丸的航海日誌裏,又為何對Z基地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呢?”

“也許這裏還不是Z基地!”慕青長猜測道。

“先不論這裏是不是Z基地,按照我前麵的推斷,神風丸來到黑溟島是為了接走這裏的日本人,然後在八月十五日,島上發生了災難。可我們檢查了神風丸,隻發現了底艙有兩處破損,神風丸怎麽就會成了幽靈船呢?”唐風疑惑地說。

“從船上的情形看,神風丸肯定受到了一次意外攻擊,有可能就是雨菲爺爺說的那次災難。雖然那次災難並沒有使神風丸沉沒,但關鍵是船上的人不見了,除了十多個似乎是在救災過程中遇難的船員,其他人都不見了,這才使神風丸成了幽靈船。”孫魯說道。

唐風想了想,道:“我想可能是因為當災難突然來臨時,船上的人大都在島上,所以神風丸雖然沒有沉沒,可船上的船員全都已經死了。”

唐風的推斷得到了慕青和孫魯的讚同,可是孫魯想了一會兒,又問道:“就算我們的推斷是正確的,可我還是搞不懂,神風丸以及當年的那些往事和我們現在在島上遭遇的離奇意外有什麽關係?”

屋內,一片死寂,孫魯的問題讓大家全都陷入了沉思。唐風盯著牆壁發愣,慕青失魂似的沉默不語,而雨菲則又哭出了聲……突然,一直盯著牆壁發愣的唐風驚呼道:“原來掛在牆上的獵槍怎麽不見了?”眾人一起朝牆上看去,果然,那支獵槍不知何時,竟然不翼而飛了。

3

空氣已經凝固,房間中的四個人,八隻眼睛,都在不停地搜尋著,是誰拿走了獵槍?難道老宅中,還隱藏著另一個人?或是鬼魂?

唐風猛地驚醒過來,衝到正屋客廳裏,又衝進慕青住的房間。沒人!孫魯三人也跟著唐風,四個人像瘋了似的,推開每個房間的門,查看著老宅中的每一個角落。正屋、東屋、西屋、後花園,直到最後,四個人又跑出了老宅大門……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任何人的氣息!

站在老宅大門前,唐風仰起頭,盯著熾熱的太陽,任由汗水從額頭、鬢角淌下。刺眼的陽光讓唐風眯起了眼睛,漸漸地,唐風眼中的那輪紅日變得模糊、濕潤、詭異……

“這麽說除了我們,島上……還有別人?”孫魯緊張地望著四周說。

“什麽?還有別人?這不可能。”雨菲搖著頭否定道,但是她卻聽出了自己的恐慌和不自信。

唐風盡量讓自己的頭腦冷靜下來,可是他越努力控製自己的大腦,腦中越是混亂。此時,似乎隻有慕青還保持著一絲清醒,她忽然問雨菲:“那槍裏麵有子彈嗎?”

雨菲回想了一下,說:“爺爺每次用完,都是把槍裏的子彈下掉的,槍裏應該沒有子彈。不過……”雨菲略一停頓,馬上又補充道,“放子彈的那個盒子就在爺爺房間的書桌裏,不知這會兒還在不在,我去看……”雨菲丟下最後半句話,便扭頭跑回了老宅裏。

唐風三人也跟在後麵走回老宅,一邊走,孫魯一邊嘟囔著:“太可怕了,老宅中還有別人?”突然,慕青像想起了什麽,止住腳步,問唐風和孫魯:“剛才我們幾個下山,誰是最後出門的?”

“是雨菲!她是最後一個跑到山下的,當時大家隻顧救劉衡,誰也沒注意她。”孫魯略頓一下,又壓低了聲音,問慕青,“難道是她拿了獵槍?”

“別胡說!雨菲她拿獵槍幹什麽?”唐風低聲喝住了孫魯。

等唐風他們回到正屋客廳中,雨菲正從她爺爺房中走出來,一臉沮喪地對眾人說:“子彈也不見了。”

聽到這個噩訊,所有人都癱倒在客廳的椅子上,仿佛末日即將來臨。唐風腦中閃過了這些天遭遇的一個個恐怖鏡頭,最後鏡頭定格在失蹤的獵槍上。何平和劉衡離奇地死去,還沒查出其中原因,現在獵槍和子彈又不翼而飛,難道——下一個冤魂將死在獵槍之下?

4

沉默中,唐風忽然瞥見在客廳條案正中的那個牌位後麵,隱約出現了一個綠色的本子,像是一個筆記本。唐風反應過來,一把將綠色的筆記本從牌位後麵拽了出來,他隻看了筆記本的封麵一眼,便怔住了。他轉過身,手裏晃動著筆記本,大聲問道:“這個本子怎麽會出現在這?”

孫魯反問:“這是什麽?”

“老羅的筆記本!”唐風的聲音在顫抖。

“什麽?老羅的筆記本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孫魯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是啊!你和韓警官不是說老羅的筆記本失蹤了嗎?”慕青也驚詫地反問唐風。

唐風沒有回答他倆的問題,轉而問雨菲:“雨菲,你見過這個筆記本嗎?”

雨菲接過唐風手中的筆記本,看了看,搖著頭說:“沒有,我從未見過這個筆記本,你是在哪兒發現的?”

“就是……在中間那個最大的牌位後麵。”唐風想使自己保持鎮定,但他的聲音卻抖得更厲害了。

“這怎麽可能,那後麵怎麽會出現這個東西?”雨菲不敢相信。

慕青也對唐風說:“前天晚上我和你查看過這兩個牌位,當時後麵可沒這個筆記本。”

唐風回想起來了:“那麽這是怎麽回事?獵槍不見了,老羅的筆記本卻出現了,難道……真的有人在剛才進來了老宅?島上還有其他人?”

唐風癱坐在椅子上,嘴裏不停地喃喃自語著。大家麵麵相覷,都用疑懼的眼神看著對方,過了好一會兒,孫魯才開口道:“先別猜了,還是看看這個筆記本吧。我想這個筆記本一會兒消失,一會兒又神秘出現,一定不會那麽簡單吧!”

唐風這才想起來看筆記本,他的手也開始顫抖起來。他顫巍巍地翻開了這本已經有些發黃的筆記本,眾人圍攏上來,筆記本的扉頁上寫著“工作日誌”四個挺拔的鋼筆字。第一頁上記載的日期是1988年5月2日,唐風瞄了兩眼這一天記載的內容,記載的是一樁殺人案的現場和老羅對這個案子的幾點個人看法。唐風對案子並不感興趣,但這一頁還是有一點吸引了他,因為老羅記載這個案子時說——“今天,市局刑警隊接到報告,金寧市東風小區發生一起入室搶劫殺人案,我與馬隊、小孟和大軍及時趕到現場……”

唐風指著這句話,對孫魯和慕青說:“從這句話看,老羅年輕時,是在金寧市市局刑警隊工作,後來,他怎麽會跑到偏僻的雲石縣縣局來了呢?”

“是啊!別人的官是越當越大,他怎麽越當越小了?”慕青也是疑惑不解。

“往後翻不就知道了!”孫魯催促道。

唐風快速地往後翻去,後麵滿篇皆是老羅密密麻麻的鋼筆字,翻到差不多是筆記本中間位置時,其中一頁豁然開朗。唐風停了下來,仔細觀瞧。原來這一頁上隻記載了短短數語,卻留下了大片的空白。

5

唐風盯著那一頁上的短短數語——“1990年元月18日,拖了快半年,我最擔心的事還是來了。今天,周局和馬隊分別找我談了話,對我之前犯的錯做出了最後決定,不再追究我的責任,但要我離開市局刑警隊,春節後,去雲石縣公安局報到。我的腿殘了,我現在不知道這樣的安排是對我的照顧還是對我的變相懲罰。雲石雖然是我的家鄉,但那裏並不是我的戰場。那裏平和寧靜,根本不需要我這樣的人,我不知道我去了以後還能做什麽?”

翻過這一頁,日期一下子跳到了2月21日。同樣,這一頁也隻有短短數語。這一頁是這樣記載的——“1990年2月21日,來雲石縣已多日,正如之前所預料的,這裏本來就沒有什麽案件,再加上大家都把我當作廢人,基本沒有什麽任務交給我,我整日無所事事。”

再往後翻,老羅的記載明顯比前麵少了,往往隔了多日才有短短數語記載,再不像前麵那樣密密麻麻。唐風一直翻到了最後一頁,最後一頁的記載同樣簡單,是這樣記載的——“2009年7月12日,今天市局刑警隊的韓江要來調查一宗失蹤案,局裏讓我配合。”在這短短的一句話下麵,老羅又補充道——“晚上,在海灘上發現了元安平的屍體,這……”鋼筆在這裏重重地頓了一下,然後,老羅又寫道——“這簡直就是天意,天意!!!”

唐風望著老羅在筆記本上重複寫了兩遍的“天意”和那三個重重的感歎號,費解地問:“老羅這是什麽意思?發現了元教授的屍體,他為什麽說是天意?而且還著重點出來?”

慕青也大惑不解。孫魯推測說:“從這個筆記本看,這位老羅警官後來犯了錯,受了傷,被發配到了偏遠的雲石縣局來了。雲石縣沒有什麽大案要案,所以老羅後麵的記載就非常簡略。至於最後一天的記載,我想是不是……老羅以前認識你們的元教授,要不他怎麽會說是‘天意’?”

孫魯的解釋提醒了唐風和慕青,唐風驚得猛拍了一下桌子,道:“我們太大意了,我們一定忽略了最有價值的細節,一定是這樣!老羅肯定知道什麽,對我們隱瞞了。當初,我見到老羅時,就曾有這樣的感覺。”

“也許羅警官不是刻意要對我們隱瞞什麽,而是不願提及往事,比如他的那條殘腿。”慕青平靜地說道。

“不願提及的往事?”慕青的話提醒了唐風。唐風又快速地將筆記本由後麵向前翻去,當翻到前麵時,他放慢了速度。一頁一頁,都是密密麻麻的藍色鋼筆字,歲月的痕跡雖然讓紙張變黃,變脆,但這些筆跡卻依然清晰。突然,唐風停了下來,因為他在密密麻麻的紙張上發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元安平”。

唐風的手劇烈抖動著,像是就要揭開整個事件的真相,所有離奇恐怖的遭遇似乎就要結束了。他又向前翻了幾頁,當唐風翻到1989年6月24日時,他停住了,他認真地,幾乎是逐字逐句地看完了這一頁,接下來是6月25日,6月26日……一連七八頁的內容,一段段,都是讓唐風幾近崩潰的文字……

6

1989年6月24日,前日傍晚,金寧大學報案稱,曆史係老樓內一位女研究生自殺身亡。馬隊、小孟和大軍先趕到現場,我因為有事耽擱,深夜十一點才趕到。學校報警時便稱女生係自殺身亡,等我到時,馬隊和小孟、大軍已經勘查完現場,他們得出的結論也是自殺。可我勘查了現場,卻怎麽也無法相信這樣一個漂亮的女生是自殺身亡。

死亡的女生名叫白玲,二十九歲,是金大曆史係的研究生。應該說白玲長得很漂亮,是那種很有氣質的女性。現場是曆史係老樓的一間教室,教室不大,和整個樓一樣,很古老。大概是建於民國時期吧,很古老,也就意味著很陰森,甚至有點恐怖。不過,我是不信這些邪的。現場其實很簡單,我之所以說無法認同白玲是自殺,主要是白玲的死法太恐怖,太不可思議了!

白玲的頸動脈和氣管被匕首切斷,雖然匕首握在白玲手裏,在匕首上也隻提取到白玲自己的指紋,但是我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她是自殺。因為我從來沒見過這麽痛苦的自殺,這樣的自殺方式未免也太奇特了!自己割斷自己的氣管和頸動脈,古代人倒是有,但現代人很少會采用這種方法。現代人就是想自殺,完全可以用一些減輕痛苦的方法結束生命,何況白玲隻是一個柔弱的女生。

這兩天,我反複地在想,一個女生,需要多大勇氣,才會用匕首割斷自己的氣管?而且我始終不能忘記前天深夜,第一眼看到現場時的那一幕。白玲喉嚨上的刀口是那麽深,那麽混亂,顯然不是一刀結束的。今天出來的屍檢報告也證實了這點,白玲喉嚨上的刀口是多次切割造成的。可以想象,白玲在臨死前經曆了怎樣的痛苦,怎樣的掙紮!

從前日一直忙到現在,才記下這段文字。

1989年6月25日,今天下午我詳細了解了白玲的背景才知道,原來白玲是上海人,出身書香門第,父母都是大學教授。在來金大讀研究生之前,白玲曾在上海某研究所工作,來金大讀研究生也是單位派遣。而且,白玲之前已經結過婚,我現在正通過局裏聯係上海方麵,要找她的丈夫了解一些情況。

1989年6月26日,今天我去金大從側麵了解了一些情況,找了曆史係和校辦的幾位老師。在和他們的交談中,我意外得知,白玲和丈夫早已不和,分居多時。而白玲來金大讀研究生後,竟然和係裏最年輕的教授,也就是她的導師元安平有染。

下午,我去找了元安平,他剛從廣州參加一個學術研討會回來。這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從外表看,是個很精明強幹的人。據其他老師介紹,元安平的事業正如日中天,他的多篇論文在國內外重要的學術期刊上發表,四十歲時就評上了正教授,是下一屆係主任的不二人選。元安平見到我的時候顯得很疲勞,很痛苦。當我問及他和白玲的關係時,他毫不諱言,直接承認了他和白玲的關係,並說他的妻子已經過世兩年,白玲也要和自己的丈夫離婚,自己和白玲是真心相愛,隻等白玲畢業後和丈夫離婚,他便要與白玲結婚。

說到最後,元安平竟然在我這個比他小十多歲的年輕人麵前哭泣不止,看上去,白玲的離去對他打擊很大,他確實是傷心了。但是對於這個案子而言,現在卻是越來越複雜了。

1989年6月27日,上午,我向馬隊匯報了這兩天我的調查情況,小孟和大軍也在場,但他們對我的調查並不是十分認同,這讓我心裏很不好受。

下午我再次來到金大,又找了一些老師了解情況。無意中,我聽說曆史係那棟有些陰森的老樓裏,還真的有鬧鬼的傳言。有位上了年紀的老師對我提到“文革”時,曆史係老樓裏也曾發生過一起自殺案,自殺的是一位老教授。據說那老教授是“文革”時想不開自殺的,更多的詳情,那位老師也說不清楚了。

回到局裏後,我想調當年的卷宗查看,但檔案室告訴我“文革”時很混亂,當年很多這類自殺案根本就沒有卷宗留下來。看來我白忙了一場,我想也許是我想得太多了吧。

7

1989年6月29日,中午吃飯時,上海方麵的調查結果發過來了,他們證實案發時,白玲的丈夫在單位上班,根本沒有作案時間,並且,他和白玲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見麵了。這個調查結果否定了我之前的推測,基本上洗清了白玲丈夫的嫌疑。

下午,局裏開了案情討論會,但這會幾乎就成了結案會,成了馬隊的一言堂。馬隊堅持認為這是一起簡單的自殺案件,至於白玲的自殺動機,馬隊並沒有給出令人信服的結論,隻是簡單地歸結於家庭矛盾。

我在會上據理力爭,仍然堅持我的觀點,認為白玲的死即便還不能證明是他殺,也不能如此輕率地就結案,定性為自殺。但我還想爭辯時,大軍卻在一旁拉住了我。散會後,大軍勸我不要再堅持,我不幹,大軍對我解釋說局裏受到了來自學校的很大壓力,學校希望這個案子不要鬧大,不要影響到他們的聲譽,也不要影響到元安平的聲譽。

1989年7月2日,下午開結案會,金大女生的案子正式定性為自殺案件,就此了結。昨天大軍對我說的那番道理我其實都明白,但我還是想在會上做最後的努力,但是今天在會上,我退縮了。這是我從不曾有過的退縮,我不是懼怕馬隊的權威,也不在乎學校方麵的壓力,可是……我人微言輕,又實在沒有什麽有說服力的證據來證明白玲不是自殺,而這個案子又不可能一直為了我的懷疑而拖下去。和白玲關係最近的兩個人元安平和她的丈夫都有案發不在場的證人,這讓我根本沒法繼續調查下去。

也許隻能如此了!

1989年7月3日,雖然白玲的那個案子結束了,但我還是不甘心。我知道因為我這兩年接連辦了幾個大案子,局裏,隊裏,早就有人對我心懷不滿,但是小孟和大軍這兩個我最好的朋友在關鍵時刻不肯幫我,這讓我很失望。

1989年7月4日,就像昨天說的,我思前想後,對白玲這個案子還是不甘心。我一夜未眠,想清楚了,我還要暗中調查下去,直到這個案子水落石出。

1989年7月8日,今天真是很意外,下午在隊裏待得無聊,便去了金大,想再看看白玲出事的那間教室,無意中,竟然在教室裏碰到了白玲的丈夫。之前,我曾聯係上海方麵要見白玲的丈夫,可是他避而不見,沒想到竟然在教室裏碰到了。

這是個麵容憔悴的男人,看上去要比他的實際年齡大了許多,他見到我,還想逃避。我一直跟著他,繞過了大半個校園才堵住他,在我一再逼問下,他才終於說出了一些關於他和白玲的情況,現在靜下心想想,我破案心切,下午那樣對他可能太殘忍了……

他對我說,“文革”時,他便輟學了,後來去一家工廠當工人,而一次偶然的邂逅,讓他遇到了漂亮、有文化、家庭條件又好的女大學生白玲。那時,他覺得自己配不上白玲,雖然心底喜歡,可不敢去追求她,反倒是白玲不顧家庭反對愛上了他。白玲的美麗和熱情終於融化了這個男人心裏的堅冰,白玲大學畢業後,他倆就走到了一起。這是一樁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它的悲劇結局。當愛情的甜蜜和**過後,是平庸而瑣碎的生活和周圍人的冷嘲熱諷,白玲也漸漸感到了自己對婚姻的草率。他倆開始發生爭吵,每一次爭吵過後,都是無休止的痛苦和哭泣。於是,白玲厭倦了,她想在事業上有所發展,便來到金大深造,在這裏,她碰到了學識淵博、渾身散發成出熟男人魅力的元安平……而她的丈夫,這個可憐的男人,直到得知白玲死後,才從來調查的警察口中知道了這一切。但他下午對我說,他仍然深愛著白玲。

8

1989年8月20日,已經快兩個月了,白玲的案子發展到這個時候,像是進入了死胡同,我的調查徹底陷入困境。雖然我了解到這麽多背景,可依然無法破案。如果就這樣,也許再過上三五個月,我就會把這個案子徹底忘記。可是就在今天,我卻突然收到了白玲丈夫的一封信,這是一封奇怪的信,信很簡短,隻說他妻子的案子和一個叫黑溟島的地方有關,那裏可能有我想要的證據。

我決定先去上海找白玲的丈夫。但是隊裏似乎知道了我還在暗中調查白玲的案子,下班前,馬隊把我叫到辦公室,旁敲側擊地告誡我不要再調查下去。

1989年8月23日,今天到了上海,去了白玲丈夫的單位,可是他已經從單位辭職了。我四處打聽,有人說他去廣東經商,也有人說在上海見過他,不過那是一個多月以前了。最後我聽到一個最新的說法,也是他最好的一個朋友對我說的,他在外地得了一場大病,已經死了,那封信是白玲丈夫臨死前托付他幫忙寄的。

1989年8月25日,回到金寧,思前想後,白玲的案子還有最後一線希望,就是按那封信裏說的,去黑溟島探查一番,尋找線索。

1989年8月27日,我向隊裏請了探親假,回雲石,實則為了去黑溟島。

1989年8月28日,找到鯊灣,這裏的漁民聽說我要去黑溟島,紛紛阻止我,並對我講了一番黑溟島的恐怖之處。但我從不信這些,執意要去,今晚,夜宿在一位漁民的船上。

1989年8月29日,隻身乘漁船從鯊灣出發,黑溟島海域果然如漁民所說,天氣多變。我們的船遭遇了風暴,好在風暴很快過去了,我看見了黑溟島。我無法形容自己見到這座島嶼的第一眼感受,那是一種很奇特的感受,送我來的漁民不敢靠岸,我隻好自己遊上了岸。

果然,這黑溟島如漁民們所說,是一個恐怖的荒島。黑色的沙灘,黑色的岩石,黑色的山,黑色的島,種種離奇恐怖的遭遇,特別是有座夜夜升起“海上鬼火”的山頂老宅。當我記下這些文字時,看著山頂的鬼火,我仍然可以感覺我的手在顫抖……

1989年9月3日,現在是9月3日深夜,我竟然躺在這座恐怖的老宅裏。五天前,也就是8月30日淩晨,我走進黑溟島那深深的黑洞。在黑洞裏,我不慎落水。我不知道那是什麽,太可怕了!那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水中怪物,或者說是怪獸。黑洞裏光線很暗,那東西在水裏,它力大無窮,凶猛異常,向我發動了攻擊,我隻感到腿上一陣劇痛,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這是我在黑溟島上經曆的最驚險,最離奇的遭遇,我感覺我的腿徹底完了。就在我絕望的時候,更離奇的事發生了。第二天我蘇醒過來,驚奇地發現我竟然躺在陰森的山頂老宅中,我腿上的傷口已經被包紮過,止住了流血。老宅裏有水有電,還有準備好的食物,可就是沒有一個人。這一切都太不可思議了,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懼。

就這樣,我已經在**躺了四天,沒有看見一個人,整個老宅出奇得安靜。我的傷勢雖然一點點好起來,但心裏的疑懼卻與日俱增。今天,我再也無法忍受,我艱難地站起來,扶著牆在老宅裏轉了一圈,老宅內確實沒有一個人,可一切都像是有人存在。

整個老宅我都找遍了,隻有那個被鎖住的神秘後花園我還沒去過。山頂老宅內每晚升起的“海上鬼火”,就是從那後花園中升起的。漁民們一提到這“海上鬼火”,便感到無比恐懼。所謂“深海黑洞”的傳說,也和這“海上鬼火”有很大關係。漁民們傳言,從古到今,許多過往黑溟島的船隻,都會在晚上被那鬼火吸引,不由自主地朝黑溟島駛去,然後便會被吸進“深海黑洞”中,從此神秘消失。不但是漁民的船隻,據說,近幾十年來,還有部隊的船隻和人員在黑溟島附近神秘失蹤。不過更令我奇怪的是,我住在老宅內的這幾天,後花園中的鬼火並沒有升起。

我想我明天如果身體允許,我一定要進那個神秘的後花園裏看看,可是,現在我太困了,太困了……

1989年9月6日,現在是6日的淩晨,我現在躺在市人民醫院的病**,我還無法入睡。腿已經做過了手術,但情況還是不太好,看來我從此就要與拐棍為伍了……

我又回想起了黑溟島。3日的深夜,在黑溟島的山頂老宅睡著後,讓我完全無法理解的事再次發生。那是我被救的第五天晚上,可能是因為前一晚沒睡好,那晚我睡得很沉,可能算是我這輩子睡得最沉的一晚。我們幹刑警的,特別是在那種危險環境中,即便是睡覺,一有風吹草動,都應該馬上驚醒。雖然才過去兩天,但那天夜裏的事,我真的什麽印象都沒有了。當我被鹹澀的海風吹醒時,已是4日清晨。我驚奇地發現,我居然躺在山頂老宅後的懸崖之下,這裏有一個人工修築的小碼頭。我明明記得前一天晚上是躺在老宅裏的,怎麽會……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恍惚中,發現海上出現了一隻小船,那船越來越近……原來是沿海村莊民兵的船,他們說得到報告,黑溟島碼頭上有個受傷的人需要救治,於是才趕過來。我問是什麽人報告的,那些民兵卻沒有一個說得清,隻說接到一個神秘電話。他們對我一個人來黑溟島感到很好奇,要不是看到我身上的警察證件,非得好好盤問我一番。私下裏,有的民兵曾對我說,其實他們也對來黑溟島很怵頭,要不是來救我,可能他們一輩子也不會去來這個可怕的荒島。

1989年9月8日,今天又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我躺在病**,百無聊賴,整理我的隨身物品,忽然發現在我警官證的後麵夾層中,不知何時,竟出現了一行小字,我記得去黑溟島之前是沒有的。這行字的出現讓我不寒而栗,我現在閉上眼睛,頭腦中還是不斷地閃現出那行字——不要再到黑溟島來,否則,將有更大的災難降臨。這不像是一句話,而更像是一句咒語,可怕的咒語。

1989年10月12日,今天我終於出院了,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出院了,沒有單位的人來看我,我似乎已經被他們遺忘了。因為我的自作主張,我不但為此搭上了一條腿,而且可能還要受到局裏的處分。

我隻身一人,勢單力薄,我已經無能為力,心灰意冷,隻有等待命運的安排。

9

“真是一段痛苦而又離奇的往事!”唐風看完了,喃喃地說道。

誰料,孫魯卻輕蔑地反問唐風:“你們尊敬的元教授,原來是這樣一個人?哼!”

“我也沒想到元教授以前還有這樣一段風流韻事。”慕青幽幽地說道。

唐風定了定神,道:“元教授人都死了,我們就先不討論他的人品了,我們現在要從老羅的筆記本中總結出新的線索。”

“新的線索?你是什麽意思?”雨菲似乎還沒搞懂這一切。

“從老羅的這幾頁記載,我們就可以解釋前麵的那個疑問。老羅為什麽在看到元教授屍體的當天記載裏說是‘天意’,因為他當年就認識元教授,並且他還曾懷疑過元教授。老羅萬萬沒有想到二十年後,元教授竟然死在了偏僻的雲石,而且還是由他負責這個案子。”唐風解釋道。

“你這麽一說,我也想起來了,老羅那天在沙灘上看見元教授的屍體時,禁不住說了一句‘果然是他’。我們當時就感到奇怪,我記得當時你還問老羅是不是認識元教授,可老羅卻說不認識,他為什麽要否定呢?”慕青問。

唐風想了想:“或許是他不願提起傷心的往事。再說不管老羅和元教授曾經有什麽過結,元教授人都死了,老羅也就更不想再回憶當年的事了。從這本筆記看,老羅正是因為當年那個案子才改變了人生的命運,調到雲石縣來。怪不得我們和老羅一見麵時,老羅就特意強調他不是一直在雲石縣幹警察,這些都被我們忽略了。而更讓我震驚的,則是二十年前的那個女研究生自殺案。老羅一直認為那個女生的死不是自殺那麽簡單,但他苦於沒有證據。他的懷疑最主要來自於女生死時奇怪的傷口,而我清晰地記得,在我夢中反複出現的那個白裙女子,脖子上也有那樣的傷口,再聯想到之前我們曾說過的老樓中的女鬼……二十年來前女生自殺案,如影隨形的白裙女子,老樓中的女鬼,這三者終於結合到了一起,可是……這些和黑溟島又有什麽關係呢?”

“老羅的筆記下麵不就說到了嗎?他為了這個案子曾經來過黑溟島,也在黑溟島上遭遇了那些可怕的事,並且在他所說的‘深深的黑洞’裏,遭遇了水中怪獸的襲擊,但他也沒看清怪獸的模樣。”孫魯說道。

“老羅所說的‘深深的黑洞’,會不會就是那天我們進去的那條地下河?”慕青忽然驚恐地問道。

唐風和孫魯都陷入了沉思,過了好一會兒,唐風沉重地點了點頭:“我認為很有這個可能。如果真是這樣,我們那天真是大難不死啊!”

唐風的話讓孫魯和慕青的背後泛起陣陣涼意。慕青忽然警覺地問雨菲:“二十年前,島上每晚的‘海上鬼火’是不是你爺爺燃起的?”

“那就是嘍!”慕青對雨菲模棱兩可的結論顯得很不高興。

“是又怎麽樣,按照筆記本上的說法,後來這位羅警官是被人救了。如果當時爺爺在島上,那肯定就是爺爺救了羅警官,我爺爺是在做好事。”雨菲和慕青頂上了。

“做好事?那為什麽他不肯露麵?搞得神神秘秘的?”孫魯幫著慕青質問雨菲。

雨菲不敵慕青和孫魯兩人的質問,眼見就要哭出聲來,唐風忙勸阻道:“你們別這樣對雨菲,雨菲是無辜的,她又不知道當年的事。”

慕青瞪了唐風一眼,沒再說話,孫魯則衝唐風大聲說道:“我現在感興趣的倒不是筆記本上記載的故事,就算那都是事實,也隻能說明老羅因為二十年前的案子原來就認識元教授,這和我們現在的處境也沒多大關係。我現在最感興趣的是,這本筆記本為什麽這個時候會出現在這?劉衡死了,現在島上隻有我們四人,除了我們四人,還會有誰會幹這種事?偷走獵槍,放下筆記本的人要麽在我們四人中間,要麽就另有其人!”

孫魯的話震得正屋客廳嗡嗡直響,唐風盯著桌上那本筆記本沉思著:“我們四人?還是另有其人?”突然,唐風的眼前一亮,他想起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