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雷公與路癡

那條龍來到我家的第一天晚上,我們麵臨著一個大難題。

“我要睡哪裏呢?”他抱著枕頭問我。

我抬手一指那個金魚缸。

“……不要。我現在身體已經恢複了,進不去了。”

“去太陽下曬半個小時先!”

他眼淚汪汪地看著我。

我隻好又認真考慮了一下:“也對,晚上了,已經沒太陽了。”

他用力點頭,充滿期待地看著我。

“這樣吧……把冬天的取暖器拿出來,幫你烘一烘幹?”

他的眼淚打著轉,幾乎要奪眶而出了。

沒辦法,溫柔善良的十七歲少女元音我,心軟了。

於是我指指沙發。

他居然也不再抗議,開心地替自己鋪床。

“你以前當龍的時候,都怎麽生活啊?”我窩在單人沙發上,問他。

“和現在差不多。不過,在那裏一直都活得很……艱難……因為沒有像你對我這麽好的人。”他說。

自動忽略後半句,然後問:“龍也睡床?”

點頭。

“吃飯?”

點頭。

“談戀愛?”

搖頭。

我恍然:“對哦,你們沒有愛情的。”想想牛郎織女就知道了。

“不是,是因為我年紀太小了,哥哥說早戀是不好的。”他羞澀地說。

“嗬嗬……”我白他一眼。一百多歲的早戀。

“那你們是不是在天上飛來飛去的啊?”

“我有恐高症。”他再次提醒我。

“別人……我是說別的龍呢?”

“他們……我很少見別人的,不大清楚。”他說。

居然一點內幕都沒有。我怎麽就遇見了這樣單“蠢”的不明生物啊?

不過也好啦,有人替自己洗衣做飯擦地板,而且長得還這麽好看——人生最快樂的事莫過於此!

“啊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我要關門睡覺時他問我。

“元音。”我漫不經心地說。

“我叫龍燁。”他微笑,在燈光下顯得那麽燦爛無邪。

“啊,啊,好聽。”我敷衍他,馬上就把門一關。

半夜突然雷聲大作,下起傾盆大雨。

雨點斜打進窗,正在好睡的我痛苦不堪,勉強撐著爬起來關好自己房間的窗戶,然後開門出去要把客廳裏關好。

不料我房門剛一開,就有一條人影竄出來拚命地抱緊我。

有!人!在!我!家!裏!

我死命掙紮,可抱著我的人力氣這麽大,居然一下子甩脫不開。我急了,頓時下意識地大叫:“救命啊!有小偷!有色狼!有……”

因為外麵的電閃雷鳴,根本沒有人聽見我的呼救,我正在手腳並用拳打腳踢之時,沒有想到這個小偷居然把臉往我肩上一靠,趴在我肩上就哭了!

哭……了?

“我好害怕……元音……”他一直發抖,一直抱緊我,一直往我的懷裏鑽。

“你……你認識我?”我抖抖索索地問。

“難道你已經被他們洗腦了嗎?”他更驚慌,抓著我的肩問,“我是龍燁啊,龍燁,你被洗腦了嗎?你已經忘記我了嗎?”

啊,想起來了,他是龍燁!

我剛收養的一條蟲……不對,龍、才對。

“沒有……你是龍……那個……龍燁嘛。怎麽了?”我問著,艱難地從他的懷中鑽出來,長出了一口氣。

他緊緊地抓著我的手:“他們要抓我回去了!”

我把他的手一把打掉:“抓你回去幹嗎?”

他不屈不撓地再次抓住我的手,緊握不放:“因……因為……我是逃出來的……哥哥說,我活著就是為……”

結結巴巴地講到這裏,他卻突然停了下來,臉色煞白,卻就是不繼續講下去。

我疑惑地看著他:“你活著是為了什麽?你是逃出來的?”

他雙唇微微顫抖,額頭上冒出細細的冷汗。停頓了許久,他才深吸了一口氣,說:“因為……你看,牛郎織女被分開的時候,就是一直打雷的……”

我翻了個白眼,把他的手硬掰開:“拜托,我和你不要用牛郎織女來形容好不好?誰跟誰啊?”

手一掰開,他改成再度抱緊我,緊得我氣都喘不過來。

麵對這個樹袋熊一樣的男生,我默默無語淚兩行,隻好拍著他的後背安慰他:“好啦好啦……其實打雷下雨是常有的事嘛,不一定就是來找你的啦。”

“不是啊,他們在叫我,你有沒聽到?”他恐懼地問。

我仔細聽了一下:“什麽啊……好像狼嚎嘛……”

“不是啊,那是雷公……還有龍的叫聲,一定是大哥在叫我出來!”

“好啦……我知道了,有人要把你帶走,對吧?”

我實在受不了他像隻八腳章魚一樣的糾纏,將他一把甩開,衝過去把陽台的門一腳踹開,在陽台上像個精神病患者一樣尖叫:“打雷的!你給我停下來!龍燁不會走的!他要和我在一起!”

龍燁臉都綠了:“元音,他們會劈死你的……”

“愛劈也劈你才對!關我什麽事啊……”我回頭大叫的時候,在雷聲轟鳴中,一個耀眼的雷眼睜睜地就朝我身上打了下來!

一刹那間,我想到了遠在異地的父母,想到了我的姐姐,想到我至今還無緣在人海中相遇的未來男朋友……真是紅顏薄命啊……

不對我是紅顏麽……

管它呢,都要死了當一下美女又怎麽樣……

就在胡思亂想之際,那個雷落在我身前。然後……轉了個身?

一個雷會轉身?

雷當然不會轉身。

轉過身來的,隻是一個渾身閃爍著耀眼光芒的男生。

所以……應該叫雷公?

我對天發誓,早知道雷公隻有二十來歲的樣子而且長這麽漂亮,我天天被雷劈都心甘情願!

我情願在我失戀的時候被雷劈死!情願在我七十歲時……八十好不好……被雷結束生命!

就在我安排五六十年之後的事情之時,那個雷公越過我走到龍燁的麵前:“燁。”

“熠……”他詫異地叫他,“怎麽是你啊?我還以為是焱大哥?”

“焱的手機被偷了,還不知道你逃出來了。”

我當場暈倒。

在昏死邊緣聽到龍燁問他:“誰這麽厲害能偷大哥的手機?”

“當然是我啊。”他得意地笑著說。

“那雷公呢?”

“本來是要來劈你的,但現在雷公被掃帚星逼婚焦頭爛額中,所以我就提出代替他來了。”

“這麽說你們是一夥的對不對?”我問。

雷公看我一眼,問:“你是誰啊?”

“你現在在我家!”我大叫。拜托,我知道我長相平凡,可是也不至於被忽視到這種地步吧!

“啊……這麽說你是收留燁的人?”他問。

我重重點頭,肯定我的身份。

帥哥回頭問龍燁:“原來傳說是真的?隻要是人類遇見我們,就一定會好好地尊敬我們,愛護我們?”

龍燁很嚴肅地點頭:“嗯,沒錯,元音真是又尊敬我又愛護我……”

話音未落,我已經飛起一腳踹得他連退三步:“混蛋!是你說龍族的規定,一旦遇見了誰,這一輩子就要跟著這個人,永遠不離開的!要不是你苦苦哀求,我才不會收留你!”

龍燁捂著臉,羞愧地看著我:“其實……其實本質是一樣的嘛……”

“完全不一樣!我才沒空收留一條來路不明的蚯蚓還好好地尊敬它,愛護它!”我對龍燁怒目而視。

他忙撲上來,拉住我的手:“元音……我不可以回去的……你就收留我好不好?”

我瞪著他可憐的樣子良久,然後一把甩開他,說:“隨便你們啦,你要留就留下來好了,誰叫我爸爸媽媽把我生成這樣善良體貼又溫柔的人呢?”

都說我很善良了,結果那帥哥居然在旁邊畏懼地看著我,悄悄拉過龍燁問:“你怎麽會和這樣的女人在一起?快點換個地方吧!我感覺她……要吃你時,你還會替自己身上撒好調味料!”

我頓時火冒三丈:“誰吃人了?隻不過看你長得漂亮多看幾眼而已,犯得著這麽小氣嗎?好像我是色女一樣!”

“本來就是吧……”那個叫熠的把龍燁擋在身後,抗議。

“就算是,那你叫我女人是什麽意思?我很老嗎?我有那麽老嗎?”我步步緊逼,他節節後退,“你幾歲?知不知道女生最大的禁忌是什麽?你再說這樣的話,將來絕對找不到喜歡你的女——人!知道了嗎?”

我戳著他的額頭,加重語氣。他額上的汗一直滴到我的腳下,水流一樣。

為免家裏洪水成災,我狠狠白了他一眼:“算了,我又不是你媽,沒必要教你做人的道理,先放過你一次!洗澡去了。”

“那個……”他在後麵虛弱無力地問:“真的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找不到喜歡我的人嗎?”

“絕對!”我咬牙切齒,翻著櫃子找我的浴巾。全身都被雨淋濕了,感覺好冷啊。

雷公還在後麵抖抖索索地問:“那……那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熠哥哥……你是不是該回去了?”龍燁像劫持一樣把他拖到陽台上,一把推出去,重重關門。

我抱著浴巾出來時,他正靠在陽台玻璃門上抹汗。

“怎麽了?”我探頭看了看外麵的狂風暴雨,“你就這樣把你哥哥推到暴雨裏去啊?”

“反正他也是從暴雨中來的嘛……”

“這倒也是哦。”我點頭。

“差點就刺激到他了……”他心有餘悸地說道,“熠哥哥一發病,比我大哥還可怕,簡直就是龍族災難……”

“病?什麽病啊?”

“沒……沒什麽。”他又掩飾。

反正我也沒興趣知道,所以就轉了話題:“對了,他是不是來抓你回去的啊?”

“他不會……他隻是來看看我找到的終身依靠……”

“終身依靠?誰啊?”我寒。

他看著我,一直在看我。

我惡寒……

果然他激動地握住我的雙手:“元音,全靠你!全靠你奮不顧身地衝出去,全靠你冒著生命危險替我擋天雷,全靠你堅貞不屈剖明心跡擊退熠哥哥……你為了我,連五雷轟頂都不怕嗎?”

這一串排比句簡直是大殺器,我本來就惡寒的身上更冷了,汗毛一根根豎起,久久不肯倒下。

我狠狠給他一腳,然後丟下一句“神經病”,趕緊抱著浴巾洗澡去了。

第二天我感冒了。

龍燁又緊張又害怕,一直用顫抖的手摸我額頭,說:“好燙啊……為什麽人類會這麽容易生病?”

我虛弱地罵他:“你是傻瓜所以不會感冒啊?”

“當然不會啊。”他搖頭回答,想了半天才辯解,“不對不對,我不會感冒不是因為我是個傻瓜,而是因為我是一條龍!”

我翻了個白眼,不想再離這條神經短路的龍。

“為什麽呢?為什麽你隻是淋雨而已,這樣也會生病呢?為什麽……”

“不要吵我……你出去給我買點藥!”

龍燁用很抱歉很抱歉的眼神看著我,說:“對不起元音,我真的不能出去替你買藥。因為哥哥們都說我是路癡,我一出去,就再也回不到你身邊了……”

我絕望地閉上眼:“我難過得就要死了!藥店就在樓下,往左走五米……第二個店麵而已……你快點去……”

“往左五米對吧?”一聽到這麽簡單,他終於動心了,給我蓋好被子,掖好被角,然後又再度問了一遍:“往左五米?”

我閉上眼,不想再看見這白癡:“門口櫃子上有零錢,抓一把去買藥。”

結果……我一直等啊等啊等,到兩個小時又四十分鍾過去以後,才確定他是真的不會回來了。

難道他真的……迷路了?

往左五米而已啊……

人的潛力是無窮的,隻要有毅力。

我強支病體,跌跌撞撞下樓,往左走到五米外的第二個店麵,進入藥店買了感冒藥。

捏著藥付了錢,我扶著櫃台覺得藥店裏有種異樣的氣氛。抬頭一看,收銀的阿姨一直伸長脖子,隔著玻璃往左邊看。

於是我問:“剛才是不是有個……長得還滿不錯的男生,來買感冒藥?”

阿姨用力點頭:“對啊,很漂亮的男生!一直在念叨著‘往左五米’。然後他買了藥出門,就往左走了五米,然後看看周圍,又走了五米……而後又……”

阿姨如此了如指掌,一定是追出去看了,我保證!

而且……那條龍果然是路癡!

我踉踉蹌蹌地出門,扶著藥店門站了一會兒。

實在是沒力氣走路了,也不想去找他。這個城市這麽大,怎麽找得到他啊?不如就自己回家去……

但是……但是也許他就在這附近?這樣我就不用自己動了,洗衣做飯都有人替我做多好……

艱難地權衡利弊後,於是我向左走,發誓走一百米左右若沒有發現他就回家。

結果,或許是感冒太嚴重了,腦殼壞掉了。說好了一百米的,我走了大約一百米之後,又不知不覺走了兩百米、五百米、八百米……

腳步沉重,見風驚冷。我縮著身子,昏昏沉沉在街上走了很久,沒有找到他,也不想回去。

我幾乎沒有意識地在路上一直向左走。甚至連找龍燁的目的都忘記了,隻是麻木地走。

終於就在我快暈倒的時候,有人尖叫一聲,撲上來抱緊我——以那種樹袋熊一樣的力度和姿勢來看,一定就是他了。

於是我放心地順利地讓自己暈了一會兒,畢竟有人會扶住我了——抱住也行。

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實在抱得太緊了!我喘不過氣來,隻好先暈一下。

然後在眼前一片黑暗混沌中,就聽到周圍的人一直在叫:“救護車!快打110!”“要不要心髒複蘇?”“人工呼吸呢?誰會做人工呼吸?”

真是世間需要熱心人啊……

我有點感動。

可是,會不會太熱心了?

我無力地抬起手,龍燁隨即就緊緊握住了,貼在自己臉頰上,就跟昨晚我們看的電視裏女主角彌留時那樣,標準的男主角動作。

周圍的人一看見這種戲份,頓時更加緊張了:“救護車,救護車怎麽還沒來……”

“不要救護車啦……”我實在無奈,隻好努力睜開眼,用嘶啞的喉嚨對著圍上來的眾人說,“我隻是感冒了,有點累,暈一暈就好了……”

周圍的人帶著隱隱的失望散去了,隻有龍燁一直抱著我,坐在路邊的花壇上。

我虛弱無力地躺在他的懷裏,透過他的手臂,看見他身後盛開的撞羽朝顏,如同粉色鈴鐺的花朵在風中波浪一樣起起伏伏,淡薄的陽光照在上麵,鮮明可愛。

抱著我的懷抱溫溫暖暖的,臂彎的弧度也妥帖又舒服,我忍不住微微笑了出來,在龍燁懷裏挪了挪頭,抬頭看向他。

他的眼眶微微泛紅,眼中居然都是眼淚。

“幹什麽啊?我沒有事情啊,你為什麽要哭?”我呆了一會兒,勉強出聲問。

他默默地低頭望著我,許久,才帶著微微的哭腔問:“你都這樣了,為什麽,為什麽還要出來……要強撐著自己的病體,走這麽長的路來找我?”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啊……

大概……就是舍不得有人給我洗衣做飯打掃衛生的幸福生活吧。

誰叫我就是這麽懶惰的女生一個呢?

我把頭轉向一邊,看著街道說:“好了,少說話了,帶我回家。”

他眼睛突然波動了一下,低聲問:“回家?家……對吧?”

我實在受不了他那種眼神,淅淅瀝瀝地,江南煙雨一樣,纏綿悱惻。為自己的想像暗自又撫一陣雞皮疙瘩,然後說:“對,回家。”

回家,這個詞很奇怪嗎?

他居然真的抱起我要走回去。

“打出租啊!”我叫。

“你有錢嗎?”他問。

其實我有帶錢的。不過,因為在他的懷裏……嗯,實在感覺很不錯……所以我也就隨便他了。

反正免費勞動力嘛,出租車費,省一點是一點。

我指點著他回去的路,他抱著我走過三條街,兩個路口,十九個垃圾桶,然後我發現走過頭了,我們又折返回來……

所以,是不是……路癡會傳染?

其實收留一條龍也還是滿不錯的。

早上一起床,他就已經把麵包烤好了,牛奶也拿進來倒在杯子裏加熱,我想吃火腿的,他就切好;我要吃雞蛋的,他就煎好;我要吃果醬,他就抹好……

一起吃完飯,我上網,他陪在我旁邊看,崇拜地一遍又一遍驚歎----

“元音你的武器太漂亮了!”

“元音你的反應好快啊!”

“哇……元音你連這麽凶的螃蟹也能一刀砍死……真厲害!”

“元音你……”

驚歎聲**迭起,跌宕起伏,與我玩遊戲的進度配合默契,嚴絲合縫,簡直是最佳遊戲伴侶。

我得意地捏著手柄問他:“你也玩?”

他搖頭:“我……我再看看,你玩吧。”

“好吧~”

我聽說一個男生會看你玩遊戲而不是搶你遊戲玩,他一定是因為喜歡你……

不過我想龍燁不搶的原因是……他太笨,不會玩。

如今我完美無缺的生活中,隻有一點不好,那就是一定要起大早陪龍燁下去買菜——他這樣的路癡,到三百米外的菜市場,絕對是一去不回頭的!

嗯……虛榮心是很滿足啦,因為所有的人都在看你……的身後。

但是——

“為什麽相信你不是我弟弟的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看著我,而用羨慕的眼神看我的人一致認為你絕對是我弟弟?”我憤怒地問龍燁。

“因為他們沒看到你好的地方嘛。”他認真地說。

這麽說的話,我就得到安慰了,默念“內在美內在美內在美”,又充滿自信!

一般來說,我們買菜的程序如下:

“元音,這兩棵菜哪棵好一點?”

“大的那棵。”

“元音,這幾隻雞腿哪隻好一點?”

“大的那隻。”

“元音,這兩條魚哪條好看一點?”

“大的那條。”我說。

“不是問今天吃的魚,是這兩條金魚。”他蹲在地上指指賣金魚的,“你喜歡黑色的還是紅色的?”

“金魚啊?無所謂,反正一到我家就會死的。”我漫不經心。

魚缸裏的那兩條金魚立即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龍燁忙安慰它們說:“放心啦,就算你們出事了,我也會叫湮救你們的,別擔心哦!”

我隨口問:“湮是誰啊?”

他頓時怔了一下,自覺失言,訥訥地說:“是……是我龍族的一個朋友。”

“朋友就朋友嘛,我又不認識,幹嘛這麽緊張。”我看著他有些蒼白的臉色,莫名其妙。

他逃避地轉開臉,避開我的目光,又去對小魚們說話去了:“元音現在感冒剛剛好,呆在家裏很寂寞的,你們誰去陪陪她好不好?”

我也蹲下,在他耳邊說:“別人會以為你是傻瓜的,這麽大了還對著魚說話。”

他轉頭看著我,微笑:“一時就忘記了……元音,我們就養兩條吧?”

“好啊,反正魚缸大。”我點頭。

“我覺得很奇怪,怎麽你家裏有空魚缸,卻不養魚?”

“哦,那是我姐姐為了趁新鮮解剖,所以才買的。”我說,一邊看著用頭狠命撞玻璃要自盡的一群金魚。

龍燁趕緊撫慰它們,一邊回頭低聲說:“你不要嚇它們嘛。”

我翻個白眼:“我哪兒嚇它們呀,都是實話。”

“怎麽可能呢?”他朝我微微一笑,又轉頭對金魚們展開聖母般慈祥溫柔的微笑,“放心吧,元音是很善良很體貼的女孩子,你們到了我家就知道了!”

我實在忍不住,又翻了個大大白眼。

最後還是買了兩條金魚,一紅一黑。

龍燁小心地提著裝在袋子中的魚,跟我上樓梯。

我一回頭想對他說什麽的,但是陽光剛好刺在我的眼睛上,我望著跟在我身後的龍燁,一時居然忘了要說什麽。

正將那兩條魚舉到眼前的龍燁,微笑的容顏平靜而溫柔。

他的麵容在陽光下璀璨奪目,讓這普通的空洞樓道突然像擁有了顏色一樣,似乎陽光都是先從他身上經過,再折射到我的肌膚上。

一刹那間我有一種恍惚的呼吸停滯感。

真是奢侈啊……居然是這樣的男孩,在我這麽無聊的暑假裏,陪伴在我的身邊。

龍燁仔細地把魚缸洗幹淨,放上賣金魚的人送的兩根水草,輕輕把金魚撈到魚缸裏。

我站在他身後看著清淩淩的水中兩條遊曳的魚,覺得玄關也開始變得生動起來:“其實養兩條魚挺好的。”

“是啊,我也喜歡它們。”龍燁含笑,彈了彈魚缸壁。

我毫不留情打擊他:“可惜啊,我姐姐一回來,它們就全完了。不是被解剖,就是被電擊。”

金魚身子一顫,又開始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龍燁努力地安慰它們,轉頭責怪地看了我一眼:“可是你姐姐一直都沒回來啊,她到哪兒去了?”

“你忘記啦?我第一天回來的時候就在門口叫過她的。”要不是因為有這樣一個姐姐,誰會去路邊撿蟲子啊?還不是為了帶回家給她解剖麽!

完全不知自己差點被解剖的龍燁,認真地凝視著我,用天真而甜蜜的語氣說:“是嗎?我沒注意……我對你以外的事沒興趣嘛。”

我雞皮疙瘩掉一地:“停!以後一定要徹底杜絕用這種語氣說話!”

他有點委屈,但還是乖乖地點頭:“好吧。”

“我今天要去朋友家,你在家等我哦,不許出去,免得又迷路。”我一邊穿鞋子,一邊吩咐他。

他點頭:“早點回來啊,你感冒才剛剛好。”

冒著大太陽,一路穿過行人寥落的街道。

都快到木櫻家了,我才忽然想起來,前幾天在她那裏借的書還沒還給她。

“好像是個什麽明星寫真集來著……”就是有點想不起來了,叫“蝴蝶”還是“間諜”來著,最近我的生活被龍燁攪得一團糟,哪還記得這茬事兒啊。

我轉身又怏怏地回家,努力地爬上六樓。

可能真的是因為感冒的原因,才走到四樓我就呼哧呼哧累得要癱倒了。就在我頭暈目眩扶著樓梯挪動時,在樓梯口向上不經意地一瞥,看到了站在我家門口的一個男生。

……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因為……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男生!

隻有十七八歲左右的男生,但是,神情卻好像已經看透了世情一樣,平靜而波瀾不驚。斜斜的天光從樓道外照進來,籠罩在他的身上,在這樣陰暗的樓道上,他像迷離的花朵一樣綻放。

因為感冒初愈、因為走了五樓,我茫然而無力地站在那裏,幾乎連呼吸也沒有地,隻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突然有種毛骨悚然的害怕。害怕現在從我身邊清清楚楚過去的風,讓我一刹那間就年華老去。

他沒有注意到我,隻抬手敲了我家的門。

龍燁開門,無聲無息地讓他進去,兩人之間什麽也沒說,仿佛他早就知道他要來,他也早就知道他在裏麵。

我覺得腳有點軟,蹲在五樓的樓梯口,終於有點回過神來,抱著膝蓋想了好久。

這個人不會是他的哥哥什麽的吧……不對,他年紀好像比龍燁還要小一些。那就是他弟弟了?不過龍族的實際年齡大概我們也看不出來就是了。

不知道有沒希望讓龍燁把他介紹給我……

沒希望的話就威逼利誘龍燁介紹給我……

再不行的話就動手,打到龍燁答應介紹給我……

我在心裏盤算著,然後開門進去。

鑰匙聲讓龍燁一下子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元音……你……回來了?”他緊張兮兮,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對啊,我向木櫻借了本書,忘了把書帶去了。”我一邊說一邊往周圍看。

奇怪,沒有任何人的蹤跡。

我的眼睛在室內掃了一圈,然後落在龍燁。

他一直緊張地握著自己的手腕,身體僵直,一動不動。

“怎麽了?”我上去抓他的手看。

“沒……沒什麽。”他拚命避開。

我就更懷疑了,抬手啪的一下,打開他覆在他右手腕上的左手。

手腕上是一個新撕裂的傷口,新的皮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地生長著,遮蓋住下麵的鮮血淋漓。

我驟然一驚,嚇得把他的手一把甩開。

“剛才……嗯,不小心碰傷了……”他臉色煞白,還勉強想對我解釋。

“是不是剛剛進來的那個人做的?”我一聲怒喝打斷他的謊言,對那個美少年的好感頓時化為烏有。

“你……你知道了?”他低聲問,不敢看我。

“他要讓你回去,對吧?”我逼問,“那你反抗什麽,就回去好了啊!幹什麽要負傷反抗啊?這樣……這樣……”

我突然就說不下去了。不是因為生氣,不是真的想要他回去……而是,我真的不喜歡他這樣若無其事地掩飾自己的傷痕。

龍燁默默地看著我,沒出聲。

我這才感覺自己臉都漲紅了,眼圈也火辣辣的,裏麵似乎有些滾燙的東西即將要掉落下來似的。

就像……就像自己養得好好的一隻小狗,每天抱在懷中親昵撫慰的,卻忽然有一天出去被人打折了腿,我不跟人拚命才怪呢!

我狠狠地抬手,將那些還沒掉下來的眼淚全都抹掉,然後問:“那個膽敢傷害你的混蛋現在在哪裏?你叫他滾出來!”

龍燁畏懼地在我麵前低頭,不敢說話。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在哪兒?”

龍燁偷偷地抬頭,往空中看了一眼。

我朝著他的目光看去,空氣隱隱波動,水波一樣的雲氣彌漫,漸漸幻化成一個身影。

就是那個美少年!

我衝上去就去抓他的領口,可明明我看見自己的手已經揪住了他,他的身影一虛,又像水一樣散開了,我的手中空空如也。

時間與空間全部靜止,他懸空浮在離我的指尖一厘米的地方,沉默地看著我。

他的眼睛像琉璃一樣,清澈已極。

此時突然周圍的一切都暗了下來……不對,是他身上有燦爛的光華綻放開來,比窗外的陽光還要奪目,顯得周圍一切都成為黯淡的影跡。

他慢慢伸手在我的額前,白皙修長的手指對準我的眉間。我看見漣漪波動般的光線在他的指尖纏繞,隨空氣微微流動,極盡絢爛。

一片安靜中,我仿佛置身於白茫茫的世界之中。我什麽也聽不到、感覺不到,隻在眼前極光幫變幻的場景中,緩緩閉上眼睛……

“湮!不要!”

龍燁的聲音,在我黑暗的腦海中忽然響起,如同春雷震**,隱隱回響。

我猛地一驚,頓時睜開了眼睛。

龍燁在這迷幻的場景中,擋在了我的前麵,阻在那個美少年麵前。

我這才回過神,問:“怎……怎麽了?”

其實我不想這麽低調的,我也想撲上去狠踹那個半空中的美少年,大吼著你這個壞蛋想殺我,但是……以目前的形勢來看,最好還是不要向這些人挑釁才好。

龍燁回頭認真地對我說:“不是……不關他的事!”

我懷疑地看著他。

“他……他是我們族的族長,他隻是來看看我的。”

“他看起來很小哦!”我懷疑地打量著那個美少年——這清露一樣的眼睛花瓣一樣的唇,簡直是徹底顛覆了我印象中類似於“甘道夫”的白胡子白頭發神秘族長模樣嘛,“你們有這麽小的族長?”

“對啊,他才七十四歲嘛,按照龍族來說還未成年,但是他的法力又是我們當中最高的,連他自己的身體都根本無法承受……”

龍燁說到這裏的時候,突然停了一下,硬生生咬住了舌頭。

我疑惑地看著他,不過對於法力什麽的我也無所謂,所以隻換了個我比較關心的話題:“可是,他法力高就了不起啊?剛剛那模樣,是不是想要殺了我啊?”

龍燁趕緊搖頭:“不是不是,他隻是擔心龍族行蹤泄露,所以想要洗去你的記憶而已。”

“哦……”這麽一說的話,性質好像也沒那麽惡劣了。

龍燁回頭望著那個已經緩緩落地的美少年,說:“總之,湮不會傷害我的。”

我雙手叉腰,不肯罷休:“還說不會傷害你?你的傷口是怎麽回事?”

龍燁深深低頭,說:“我……我受傷了,湮在幫我治療。”

我頓時語塞了。

好吧……還有什麽好說的呢?看來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看了那個在沙發上平靜看著我的美少年一眼,終於一步一步挪過去,說:“對不起,剛才誤會你了,我還以為你是要來帶龍燁回去的,所以態度有點惡劣。對不起!”

說罷,深深鞠躬。

如果我的善解人意會讓這個超級帥哥對我留下好印象,上帝啊,我讚美你……不過他們是不是會服從上帝的命令啊?

那個美少年看了我一眼,說:“我們沒有上帝的。”

我呆了呆,摸不著頭腦——不是吧?

他又看著我,緩緩地從雙唇間吐出兩個字:“是的。”

我立馬捂住心口,一臉戒備地跳開兩步——哇,這人有讀心術,一定要嚴加防備!

他看著我如臨大敵的模樣,麵無表情,聲音還是那麽平靜:“讀心術是看你大腦的,你捂心髒幹什麽?”

雖然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帶著一種迷人的少年音,可我此時此刻壓根兒沒感覺了,指著他大叫:“喂,警告!不許看我在想些什麽!”

他漫不經心地轉過頭去,說:“誰想看。”

“不想看是不是就是答應了?”我才不會讓他蒙混過去。

“是,這種無聊的心理有什麽好看的——‘這個人長得還不錯嘛,法力又高,要是經常到家裏來多好啊,看看也滿足少女心。他還是族長,如果能鎮壓全族,讓所有人讚成燁和我在一起就更好了,這樣就沒有任何人能妨礙到他幫我洗衣做飯擦地板了’……”

話音未落時,我已經不假思索地朝他美麗的臉一腳踢了過去。

就在我的腳要踢到他臉的瞬間,他化為一片微塵散開,剛好避過我的腳。

那片銀色的塵埃迅速飄移,落在門口,又匯聚成人型。

他打開門,回頭對龍燁說:“好了,我會對族中所有人說,讓你暫時先留在這裏一段時間的。你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你大哥,他如果一定要帶走你,我也沒辦法反對。”

龍燁抬手朝他揮了揮,又想起什麽,趕緊伸手一把卡住我的肩,說:“放心吧湮,元音對我好得不得了,我在這裏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

我一個手肘撞在他的腰間,破壞了他營造的幸福氣氛。

龍燁捂著腰齜牙咧嘴。

龍湮淡淡瞥了我一眼,說:“隨便你,我走了。”

“他是來幹什麽的?”

龍湮走後,我開始審問龍燁。

“真的隻是看我而已。不要擔心。”他安慰我。

“那你的臉色為什麽到現在還這麽蒼白?你的手又究竟是怎麽受傷的!”

他微笑著看我:“沒事啦,有一點痛而已。”

“一點?而已?”我問。

他點頭。但是因為臉色蒼白,看上去非常疲憊。

我不至於是這樣一個笨蛋。雖然我不知道他們發生什麽,也知道龍燁不想告訴我。我突然有點難過,低聲說:“如果你能躲到一個別人永遠找不到的地方就好了……這樣他們就不會想帶走你了。”

“元音……”龍燁用很溫柔的眼神感動地看著我。

然後,他突然“啊”地大叫出來。

“永遠找不到……我想起來了……很嚴重的事情!很嚴重很嚴重!”他臉色慘白,好像被人抽幹了血一樣。

我害怕地看著他,他也害怕地看著我,良久,說——

“湮是比我還厲害的路癡!他……現在剛離開我,身體虛弱,不能用瞬移……他會被誰撿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