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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上午我還在睡覺,被電話吵醒了,我一看,嚇一跳,001開頭,美國打來的。

我顫抖著摁了接聽鍵,傳來一聲hello,聲音很熟悉,是薑少。

我說,薑少,你去美國了?

他說,嗯,梁少,我在洛杉磯。

我說,美國美嗎?

他說,很好,很開放!

我說,咱能不提這個嗎!

他說,來了一個月了,感覺挺好玩兒的,就跟朝鮮人到了中國是一樣的。

我說,五類分子,帝富反壞右,帝排第一,你要保持警惕啊,可別被美帝腐化了!

他說,我這是隻身打入敵人內部,向他們宣傳先進的共產主義思想!

我說,對,為全人類的解放而鬥爭!

他說,不來不知道,美帝國主義太墮落了,哎,你知道無政府主義嗎?

我說,聽說過這麽個詞兒,是不要政府了麽?

他說,不是!是最大程度的削減政府的統治力!美帝就有點兒這意思,太散亂了,還是咱們好,教育,司法,經濟,規劃,新聞,都管理的井井有條!這幫美國佬,隻是看上去幸福,都是假的,實際上幸福指數還沒有咱們高!他們都是欠管教,咱們的政府才是真正為人民服務的政府!竟然還敢說咱們是極權主義國家!太可恥了!我要留在這裏教育他們!

我說,作為一個體製內的人,能說出這番話,確實不容易!

他說,你把話說清楚,誰體製內!

我說,至少也算個既得利益者吧!

他說,什麽既得利益者!我是無產階級的革命鬥士!

我說,得了吧,沒有你那清正廉潔的市長老爹,你能出得了國?

他沉默了,我也覺得這話說的有點過,就說,電話費很貴吧,不說話多浪費啊!

他說,好吧,說點兒別的,你最近研究啥呢,思想又進步了沒?

我說,我最近在研究犬儒主義,你呢?

他說,我現在不寫詩了,忽然對雕塑很感興趣!

我說,這可是個冷門兒,現代藝術品都機器做的,雕好了能賣出去嗎?

他說,買什麽呀?我自己留著看不行啊?

我說,藝術這東西是需要有人溝通的吧?如果沒有賣點,會有人買嗎?

他說,藝術完全是自我的表達,不需要賣點!

我說,如果你在十八歲的時候曾經因為交不起學費被趕出教室,你就會知道,藝術確實是要有賣點的!

他沉默了一下,說,這是階級矛盾麽?

我說,算是人民內部矛盾吧!

他說,好吧,不說這個了。我最近感覺異常孤獨,先是藝術上的孤獨,然後是失戀的孤獨,現在又加上獨在異鄉的孤獨。我現在覺得人類是以個體而存在的,個體的孤獨是無法表達的。

我說,我有時候寫東西寫的累了也會感到孤獨,其實很羨慕那些平凡的人,他們隻用麵對生老病死天災人禍,不用過多的體會麵對自己時的孤獨。

他說,未經思考過的人生是不值得過的。

我說,但是好像經過思考的人生也過得稀裏糊塗的。

他說,算了,不說了,該睡覺了。

我說,我也該起床了。

掛了電話,四兒從外邊回來,提了一串香蕉,掰了一個扔給我。我拿著香蕉,忽然犯了文藝病,歎了口氣,說,這個香蕉,青澀的像我們的少年時光。

四兒一激靈,說,這一刻我咋感覺你李薑附體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