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裂痕
早上十點，CBD某大廈內三十一層以上的所有樓層如臨大敵。
“來了！”前台小妹在群裏發出這條信息後，露出了自己最人畜無害的笑容。她快走幾步，接過從門口進來的人手上的包和大衣。正好路過門口的幾個員工自動貼著牆，連連喊：“Bella姐，早！”
Bella淡淡地點點頭，利落的超短發讓她看起來幹練帥氣，還是標誌性的黑色係著裝，走路帶風。
不等她發問，早就有幾個人迎上來了。
“Bella姐，製片方改時間，邱承澤兩部電視劇的檔期撞了……”
“和金總談的那一部優先。”
“Bella姐，狗仔拍到了蜜雪兒約會的照片……”
“先不回應，過兩天熱度起來了再公開。”
文件和問題一個接一個地拋過來，Bella有條不紊地一一回複。
隻是在公司裏走了一個過場，Bella就把工作全部安排妥當。她很少開會，也不訓話，盡管不常出現在公司裏，但作為公司的靈魂人物，她的存在感極強。畢竟從隻有左軼一個藝人開始把極光娛樂做起來，一直做到如今旗下有上百名藝人的規模，Bella的手腕和魄力堪稱業界標杆。
“Bella姐，左軼姐已經在辦公室等著了。”
Bella的腳步一停，好像不太確定說話的人的名字：“小文？”
文筱筱扶了扶眼鏡，青澀地點點頭。這是她第二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的金牌經紀人，還有點兒小緊張。
“她那麽愛遲到的人今天能準時到，你幹得不錯。”說完，Bella推開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
門外頭的同事呼啦一下把文筱筱圍住了：“你太厲害啦！才來幾天呀，左軼姐那麽難搞的人都能搞定。快說說，你有什麽秘訣？”
文筱筱撓撓頭：“沒、沒秘訣呀。我覺得她……左軼姐還挺好說話的。”
的確，文筱筱剛進經紀公司時，包括Bella在內，所有人都告訴她左軼不好帶。不是那種一般的不好帶，而是特別不好帶。一般明星那些愛遲到、耍大牌、要排場的毛病她都有，或許還隻多不少。但若隻是這樣倒還好，哄一哄也就過去了，關鍵是她為人極其冷淡，不管助理怎麽哭爹喊娘，仍是愛搭不理，多少個資深助理到了她這兒都隻有哭著辭職的份兒。到了最後，總免不了要請Bella出山才能勸得動她。
除了難搞以外，左軼對Bella的言聽計從也是出了名的。
畢竟她們從十六歲開始就彼此扶持，一同成長，比起簽約藝人與經紀人，左軼和Bella的關係更像是朋友、姐妹。去過左軼公寓的助理都知道，公寓裏有一間超大的臥房是專門留給Bella的。如果讓左軼帶一個人去孤島共度餘生，所有人都賭她會帶Bella，而不是後來那個莫名其妙就與左軼結了婚的南嘉木。
“難怪你一來，Bella姐就敢讓你帶左軼姐啊，原來是深藏不露。”有人半是佩服半是嫉妒地說。
同事們都認定她有駕馭左軼的獨門秘籍，隻是不願分享。文筱筱有口難辯，她自己也搞不清楚這是怎麽回事兒。
半個月前她來麵試，從HR（麵試官）那用鼻孔看人的態度中，她猜測自己肯定與經紀人這個職業無緣了。沒想到麵試結束後，她接到一個陌生來電，電話裏的聲音中性而有魄力，那個人不但告知她麵試通過了，並且告訴她一上班就會接手藝人。等她第二天充滿期待地去上班時，不知道竟還有更大的驚喜在等著她。
“左、左軼？”鏡框後麵，文筱筱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個拿了幾大金獎影後大滿貫的左軼？”
落地窗前的人點點頭，超短發搭配黑色西服，看起來男女莫辨：“從今天起，你就是左軼的助理了。試用期是三個月，幹得好就可以轉正，一年後續簽。好好幹，我和她都不會虧待你。”
文筱筱暈暈乎乎地從辦公室出來，稀裏糊塗地就成了Bella欽點的金牌助理，直接越過了辦公室文員小妹、跟組跑腿、宣發雜工、二線助理等等至少十八個中間職位，就算是空降部隊也從未這樣一步登頂過。大家背地裏都猜文筱筱是Bella大舅家的小侄女，或者是哪位董事的幹女兒，要不然……
娛樂圈水深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魚得水的蛟龍，還是誤入深水的旱鴨子。
辦公室裏的眾人神色各異，心裏卻都這樣想。
約好了上午十點，南嘉木故意晚到了一小時。他沒有理由相信左軼去澳洲待了一年就改掉了不守時的壞毛病。
他從私人電梯裏出來，推門進去的瞬間，Bella的聲音就沒有征兆地傳了出來。
“Hausos酒會他必須得去，否則……”
南嘉木推門的手遲疑了一下。莫非他還是來早了，左軼還沒到，Bella正在訓人？
“你要記住，你是左軼，那個從頭到腳都完美得無可挑剔的左軼。”
真是奇怪，Bella對左軼一向溫柔，從來沒有聽她像這樣用上司的腔調對左軼說過話。
“但我覺得他不會願意……”
隔著房門，左軼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陌生，好像在Bella的威壓下還有點兒怯意，不是平日清寒的聲線。南嘉木不由自主地皺起眉，他討厭左軼倨傲無禮，但更討厭她做小伏低，故作可憐。
Bella突然打斷她：“怎麽說話呢？”那語氣一下子淩厲起來，“你知不知道現在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你？我和你說過多少次，就算是說夢話，也都要每分每秒做到完美！”
辦公室裏有片刻的沉默。
“我知道了。”這一次，是南嘉木熟悉的那個聲音在回答。
南嘉木推開門，想要看看她們到底在搞什麽鬼。
“嘉木？”
在窗簾緊閉的落地窗前站著的，還是那個窈窕優雅的大明星左軼，一顰一笑，就連微微驚訝又適時地掩蓋掉的樣子都和從前一樣完美無瑕，無懈可擊。
他也和從前一樣討厭她這個樣子，甚至更加反感。她從來不這樣叫他，也很少叫他的名字，突如其來的一聲“嘉木”，說不上多親密，反倒讓他覺得怪異。
他的語氣不善：“什麽事兒不能在電話裏說？”
Bella知道他在問自己。仿佛是為了硌硬左軼，有Bella在的場合，南嘉木總是不直接和左軼說話，而是把Bella當作傳話筒。
“因為打電話更容易被拒絕。”Bella微微抬起下巴，高傲中透露出作為經紀人的城府，“左軼馬上就要拍武打戲了。你知道，她的底子不太好。你不是認識很多特技團隊嘛，我想請你找個人來給左軼做做訓練。”
Bella坐到左軼身旁的沙發上，與她無聲地對望一眼。
南嘉木最煩她們這樣，好像兩人組成了一支歃血為盟的軍隊，無堅不摧：“你們靠自己的渠道聯係不到，還得通過我？”他冷笑一聲，“你這經紀人也做得太失敗了吧？”
Bella沒有生氣，她深知拿喬不是交涉的好辦法：“我們不是沒有聯係過，但是……去年承澤把那邊給得罪了，所以他們一聽說是我們公司的藝人，無論如何也不肯合作。”
難得Bella也有求他的一天，南嘉木不急不緩地問：“誰啊？這麽大麵子，連你Bella姐都要求爺爺告奶奶地找？”
“程寄。”Bella歎口氣，“通稿都發出去了，我們不能丟份兒。”
南嘉木敏銳地注意到，左軼在聽到程寄這個名字的時候令人不易察覺地一僵，好像有些抗拒。
Bella繼續說：“其實左軼的新戲，武指就是程寄。但是咱們都知道，程寄那人……左軼指不定會被他難為成什麽樣。”
南嘉木笑了，他指著左軼：“她？向來隻有她為難別人的份兒，什麽時候能被別人為難？”他頓了頓，語氣有些鄙夷，“實在不行，不是還有武替？”
Bella深吸一口氣，顯然好言好語的耐力已經快到極限，語氣裏已經有了不耐煩：“武替也不能從頭到尾全幫她演了。總之，提前做下功課總是沒錯的。”
她沒有明說，但南嘉木也可以猜得到。肯定是這次簽約條件嚴苛，導演要求必須親自上陣，要不然左軼才不會給自己找麻煩。這位導演南嘉木也認識，他姓金，是十分知名的商業片導演，也是票房保障。但他做事極其較真，而且認事不認人，不管多麽大牌的演員，到了他這兒都得乖乖聽他調配，不然就隻能滾蛋。
難怪Bella也沒轍。在金導這裏，人脈毫無作用。
南嘉木低頭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神秘：“我可以幫忙。”
Bella一頓，似乎沒料到他這麽好說話：“那就拜托你……”
南嘉木並沒有聽Bella說完，他望著沙發上那個正襟危坐的女子：“可是，幫了你的忙，我有什麽好處呢？”
左軼的表情突然僵硬，泄露了她此刻想要逃離的欲望：“你想要什麽？”
Bella和左軼幾乎同時問出了這個問題。
南嘉木走到落地窗前，嘩的一下拉開窗簾，窗外露出明亮的天空和車水馬龍的城市：“你的簽名。”
麵容俊朗的男人噙著一絲諷刺的笑，將目光從窗外收回。
她們都知道，他說的簽名絕不是萬千粉絲渴求的那一種。如果沒有猜錯，他的離婚協議至今還躺在Bella的抽屜裏，滿滿三十頁的協議上，隻有最後一頁少了一個名字。
左軼低下頭去看Bella，尋求一個答案，似乎被索要簽名的並不是她自己。但Bella沒有像從前那樣心有靈犀地回望她，而是緊緊盯著南嘉木，就像一年前他提出同樣的要求時那樣。
南嘉木滿意地看到這支曾在他的生命中**的同盟軍第一次出現了細微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