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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鶴第四次來上課的時候,柔嘉依然在琴房早早等候。東方鶴的臉上不複以往溫柔的笑容,反倒冷淡無比。
他把琴擺在桌上,心中五味雜陳。他看到了密室,他知道了一切。
一切都太令人震撼了。
“先生今天怎麽了?是不是遇到了什麽煩心事?”若在以前,柔嘉擺出這麽溫柔的笑臉時,東方鶴一定也會和眾人一樣,以為她是一個溫柔可親、善解人意的人。
但東方鶴此刻隻覺得詭異。
“先生?”柔嘉的聲音拉回了他的思緒。
東方鶴笑了笑:“不好意思,失禮了,隻是我昨夜練琴時遇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該在此時還牽掛著。”
“先生言重了,若是心氣不順,大可向惠福請假。”
有個丫鬟進來對柔嘉低語了幾句,柔嘉笑了:“先生,今日父王送來了嶺南進貢的新鮮荔枝,要不要一起嚐嚐?”
東方鶴下意識推辭:“我隻是區區草芥,怎麽配和公主一起享用這樣的美食。”
“先生既然是我的老師,自然配得上。倒是不知道先生願不願意碰那些俗物,若是不願意……”
東方鶴下意識接話:“願意。”
柔嘉微微一愣。
東方鶴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他隻是害怕柔嘉會突然說“不願意的話就把那些樹都砍了”。
柔嘉沒有意外很久,很快又換上溫柔和藹的笑容:“既然先生賞臉——雀兒,讓人把荔枝端進來吧。”
“是。”
等人出去了,東方鶴忍不住問:“公主,若是我不願意吃,你當怎麽辦?”
“不願吃?”柔嘉有些疑惑,這東方鶴到底是想吃荔枝還是不想?她長這麽大第一次看不透一個人在想什麽。
“先生若是不賞臉,柔嘉隻好把那些荔枝分發給下人吃了。”
她臉上還掛著溫柔的笑,東方鶴心中卻異常害怕。他想到的竟然是她把所有荔枝都沾滿毒粉,然後硬逼著婢女吃下去的情景。
荔枝還是端了上來,婢女夾了一顆放在水晶盞上端給東方鶴,也端了一盞給柔嘉。柔嘉用筷子夾著荔枝肉蘸了蘸旁邊的鹽水,正要入口的時候窺見了滿臉煞白的東方鶴。
他看著那顆水晶盞上的荔枝,好似看到了昨夜的場景。
東方鶴一陣反胃,柔嘉連忙讓人拿了一個痰盂過來。
東方鶴一邊幹嘔一邊悲哀地想,如果他今日不吃這荔枝或者是讓柔嘉以為下人怠慢了他,那些下人又將會落得什麽樣的下場?
他不應該如此失態。
“都怪柔嘉隻顧著自己,沒看出先生身體不舒服。”柔嘉深表歉意,“先生實在不舒服的話今日便不用上課了,我也會跟幻音司的菏澤先生說的。”
菏澤是大昭國最負盛名的樂師,東方鶴隻是他的徒弟。
聽到“菏澤”二字,東方鶴的身體忽然自動好了,恐懼感**然無存。他擺擺手抱歉道:“並非這荔枝的緣故,是我出門的時候吃了些髒東西,卻把臉丟到了公主府。我現在已經好多了,不耽誤今日的教學。”
“真的嗎?”柔嘉更加不理解。
雖然東方鶴堅持說自己可以繼續教,但她還是讓東方鶴先在府中好好休息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後,東方鶴坐在琴房之中,看著這繁花似錦的公主府。柔嘉暫時離開了,這段時間她本應該練琴的,但她沒有練,估計是被其他事情耽誤了。
這一個月,番邦使節來大昭朝貢,公主柔嘉時常隨父王出席晚宴,和各國王子相談甚歡,這會子應該又去赴什麽王子的約了。
公主有公主的宿命,琴師也有琴師的使命。
東方鶴幽幽一歎。
將蕪這幾日都在公主府遊**,又發現了另外一個事實——府上的人雖然看不見她,但她與柔嘉心意相通,柔嘉在做什麽,她都一清二楚。
隻是她無法與人交流,也不知道應該怎麽離開這裏。
這兒究竟是什麽地方?她為什麽會來到此處?她又應該做些什麽?她的腦子似乎成了一團糨糊。
這會子柔嘉離開了琴房,正在接見重要的賓客。
那賓客不知道是哪個小國的王子,麵對柔嘉,一臉傾慕之色。從王子口中,將蕪大約得知了,這柔嘉公主乃大昭國的公主。
換句話說,將蕪似乎進入了很久很久以前某個國家的王城。雖說大昭國雄踞一方,但被滅國以後,史料上已經沒有關於它的任何記載了。
“小妮子,小妮子。”轎子停在了城西,時纓這會子終於發現不對勁了——他叫不醒將蕪。這小妮子睡覺宛如死豬,就算他現在親她,她也不會有任何感覺。
閆頗踩著仆從的背部下了轎子,慌忙來到時纓的轎子前:“公子,前麵便到了,不知道您要選哪間客棧歇息?”
時纓充耳不聞。他搖了搖將蕪,將蕪毫無知覺。
時纓知道將蕪被攻擊了,那妖或許潛入了她的意識深處。時纓撩起簾子,吩咐閆頗:“本君現在遇到了些麻煩事,需要休息三個時辰。三個時辰內不要讓任何人打擾本君。”
說完,他放下簾子。
閆頗被晾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那現在他可以動這頂轎子嗎?他要在外麵守著嗎?
想了想,閆頗踢了一腳仆從的屁股:“你們在這兒守著。你,還有你們幾個,跟本府去找一間客棧休息。”
他可不想大半夜在這鬼氣森森的荒涼之地露宿。
那些被迫留下的不免滿腹牢騷,一會兒咒罵閆頗,一會兒咒罵時纓。
時纓施法入了將蕪的夢境。
眼前是一座府邸的門口,上書“幻音司”三字,不知道是什麽地方。時纓本想抓著守門的人問一問,卻發現他們根本看不見自己。
遠遠地,時纓看到有個白衣男子背著琴走到這裏。
下人向那人行禮:“東方先生。”
這男子叫東方鶴,是幻音司主人菏澤的得意門徒。他的頭發披散於雙肩,相貌清雋,是難得的美男子。
時纓跟著東方鶴入了府。
無論在什麽朝代,教習禮樂的人要麽被尊為高雅之士,要麽被嘲諷為娛人的戲子。女人和男人沒什麽不同,至少在別人把他們當成牲畜的時候沒什麽不同——都是供人娛樂的肉體。
東方鶴麵無表情地走過回廊,回去向師父菏澤複命。菏澤是一個有驚才絕豔之名的琴師,身價頗高,在朝中也頗有權勢。
那些年在當別人的枕邊風的時候,菏澤掌握了不少人的秘密。以秘密為本金,他迅速擴張人脈,很快就在錯綜複雜的王城占據了一席之地。
如今他已經不用再出賣肉體,就可以高枕無憂地在庭前賞雪了。
不錯,菏澤男生女相,美豔不可方物,就算三十多歲,肌膚依然晶瑩如雪,吹彈可破。所以他從少年時起就是女人們首選的心儀對象。
東方鶴的風采不及師父的一半,這也是許多人對他的評價。盡管如此,他的氣質與琴技在王朝中也已經是數一數二。
東方鶴還未來到庭前,菏澤正在煎雪烹茶。他的語氣淡淡的,聲音略顯沙啞:“阿鶴,你回來晚了。”
因為荔枝,東方鶴多休息了一個時辰,所以回來晚了。
菏澤溫柔地笑了笑:“不必向我解釋,自去柴房領罰。”
做任何違了規矩的事情,都是要受到懲罰的。就像在晚宴上隻要彈錯一個音,或是出了任何狀況,整個幻音司都將不複存在。
當然,這是以前。
東方鶴本想說點什麽,但菏澤淡淡的語氣似有千鈞之力,讓他不敢動彈。他低頭道了一聲“是”,便往柴房的方向走。
去那裏領三十鞭子,餓到第二天晚上,就是最輕的懲罰。
自他開始學習琴技起,手指放錯琴弦的位置要罰,練習的時間太短要罰,吃飯吃得太快要罰,衣領歪了也要罰。
東方鶴每次上台演出,看著台下那些雍容華貴的人一個個披金戴銀,笑吟吟的,便覺得十分惡心。他們在看戲,身為戲中人的他也在鄙夷他們。
東方鶴來到柴房,說是柴房其實隻是因為這間屋子較小。菏澤對別人寬和,唯獨對東方鶴嚴苛,所以他是這裏的常客。
他二話不說就跪下來挨打,鞭子“啪啪”打在後背——即使他其實沒做錯什麽。
都怪那柔嘉公主,非要他多休息一個時辰。也怪他為什麽會鬼迷了心竅,關心他人的事情。
隻是……為什麽人前風光的人總有別人看不到的一麵?那另一麵或許像他一樣卑微,或許像柔嘉那樣陰險。
領完了罰,東方鶴才能繼續與菏澤交流。他換下了帶血的衣衫,因為那樣麵見師父是不敬的。
東方鶴忍著強烈的痛意重新向菏澤複命,交代自己今日教學的情況,以及柔嘉掌握琴技的情況。
菏澤喝著茶慢慢地聽,臉上不見悲喜。等東方鶴說完了,他才幽幽道:“阿鶴,為什麽這兩天你都回來晚了?”
菏澤從來不問其他的事情,因而這個問題讓東方鶴有些意外。
東方鶴抿唇不語。昨天他明知道晚了要受罰還擅自跟蹤柔嘉,這才影響了今日的教學。
“你竟然敢不回答師父的話?”菏澤掀眼皮瞥了他一眼,雖然語氣還是淡淡的,卻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東方鶴低頭,不敢不如實作答:“我隻是覺得柔嘉公主有些奇怪而已。”
“所以你跟蹤她了?看到了什麽?”
“我……”東方鶴眼前閃過密室中的情形,喉嚨發幹,“我誤會了。公主品性俱佳,實乃我朝的典範。”
“阿鶴,”菏澤輕輕笑了笑,“說謊小心閃著舌頭。”
冷汗流了下來,東方鶴不知道自己哪兒露出了破綻。或許這就是他拿菏澤沒有辦法的原因,他不知道菏澤到底吃透了他多少。
“你還是不說?”菏澤放下茶杯,臉上的笑意更加美豔,“阿鶴,你還記不記得師父說過,牲畜就該知道牲畜的本分。就像神看著世人,想讓那些人知道自己成不了神,你這牲畜也不要妄想做人。”
東方鶴的身體戰栗起來。
是了,菏澤從來沒有把他當徒弟,隻是當成畜生在馴養而已。可悲的他一輩子也逃不出主人的手掌心。
明日便是東方鶴的第五次授課,柔嘉百無聊賴地坐在秋千架上,眼前是荷花盛放的池塘,一彎架在青天碧影之間的拱橋上立著白玉欄杆,她的耳邊傳來鳥雀的叫聲與蟬鳴之聲。
這裏那麽多人,能夠自由自在地在這裏**秋千的人隻有她一個,她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意。
這時婢女雪月走了過來:“奴婢參見公主。”
柔嘉疑惑:“雪月,發生什麽事了?你的臉色不太好。”
“奴婢是來告假的,”雪月跪下,頭磕在地上“砰砰”響,“奴婢家裏給奴婢安排了一樁婚事,恰好趕上太爺爺喜喪,便讓奴婢回去一趟。”
“婚事?”柔嘉自動略過了“喜喪”二字。
天空中此時飛來許多鳥雀,在雲影天光之間盤旋,隨後又棲息在枝頭求偶,嘰嘰喳喳好不熱鬧。柔嘉的臉色有一瞬的不悅。
“既然是要緊事,自然得回去的。請假的事情我批準了。”柔嘉溫柔地扶起雪月。
雪月不過二十五歲,有一張青蔥水嫩的臉、彎彎的眉眼和秀巧的鼻子,相信以後定是個不錯的妻子。
她八歲入公主府,是府上的老人,想想也到了該把她放出府的日子了。都說主人若是和下人親厚,一定會在合適的時候給對方安排一門好親事。
柔嘉看起來就是個親善的主子。
雪月此刻笑得光彩照人,柔嘉揉了揉她的頭發:“早去早回,莫要忘了。”
“是。”雪月應了一聲便走,腳步都要飛起來了。
她剛走了幾步,柔嘉忽然又問:“雪月,你三個月後便到了出府的年紀,對吧?”
雪月隻顧著高興,一點也聽不出柔嘉話裏的陰鷙。
“是的,公主。”說話間,她還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您一定要怪我為什麽不在那時候再跟您告假了,我真是個急性子。”
她憨憨的純真的笑容落在柔嘉眼裏。
柔嘉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知道了,去吧。”
雪月走的時候,天上的鳥雀還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柔嘉揉了揉額頭:“一群惱人的畜生,一定要把它們全部打死,然後沉進湖底。”
雪月在屋子裏收拾東西,把這些年私藏的首飾銀兩都拿了出來,還有兩盒上好的胭脂。她本以為請假的事情沒有那麽簡單,沒想到柔嘉果如傳聞一般體貼溫柔。想著馬上能離開公主府一段時間,她歡喜的心思全部寫在了臉上。
“雪月,什麽事這麽高興,午飯也不去吃了?”與雪月一起進來的丫鬟秋霜拍了一下雪月的肩膀。她趁著午休的工夫回屋取東西,恰好看到雪月。
“公主同意我回家一趟。”雪月笑道,“其實再過三個月我就要出府了,但我還是心急,想先回去。”
“回去?”秋霜朝四周看了看,確定沒有人,忽然壓低了聲音,“雪月,你覺不覺得……咱們這公主府有點奇怪。”
“嗯?”雪月不解。
“上個月我出府采購的時候遇見了靈雎,就是比咱們年長幾歲的那個姐姐,之前她不也是提前請辭出府了嘛。”秋霜聲音更低,“我以為她真的回家相夫教子去了呢,沒想到被人賣到了青樓裏,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了。”
“被人賣了?”雪月心裏“咯噔”一聲。
“可不是,但我怕被人認出來,就沒上前打招呼,隻是出於好奇差人問了一下。據說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進了青樓,還被迫簽了賣身契,你說邪氣不?”
雪月還在繼續收拾東西:“那興許是她得罪了什麽人,跟公主府有什麽關係?”
“這麽說你還不明白?這些年來出府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所以咱們府鮮少有人離開,怕觸黴頭。”秋霜點了點她的額頭,“我本來不應該跟你說這些,但看你是府裏的老人了,怎麽這點眼力見兒也沒有——公主根本不希望咱們出府。”
窗前忽然跳下一隻黑色的野貓,嚇了秋霜一跳。她驚覺自己多嘴了,連忙托口午休時間已過,轉身離開。
雪月疊好一件褙子,心裏七上八下。
秋霜這麽一說,她才想起之前向柔嘉告假的時候,柔嘉的眼神十分奇怪。她越想越後怕,明明是三伏天,額頭、背後卻全是冷汗。
雪月背著行囊離開屋子,帶上門。先前有隻野貓好像受傷了,在窗前直叫喚。雪月好心想抱抱它,它卻朝陰暗的花叢裏跑去。
雪月追了幾步,念及秋霜的話,認為自己還是不要多管閑事為好,轉身又朝府門走。沒想到樹上突然掉下一隻死鳥,眼珠子瞪得大大的,雪月嚇得尖叫一聲。
“你怎麽了?”頭頂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女聲。
雪月抬頭,發現柔嘉不知什麽時候爬上去了,手裏還抓著另一隻雀兒。她的臉上、手上、衣服上全是血。
雪月驚得麵無血色——這個人是她們的公主嗎?
“既然被你發現了,”柔嘉神經質地冷笑,“我隻好殺了你。”
雪月拔腿就跑,剛跑了兩步便因為太過慌亂而被石頭絆倒。柔嘉已經跳了下來,一步一步走向她。
“你……你不要過來,再過來我喊人了!”雪月手忙腳亂地撿起一塊一端鋒利的石頭,聲色俱厲道。
“她們每一個人都像你這樣威脅我,懼怕我,怨恨我……”柔嘉臉上毫無懼怕之色,反倒露出甜美的微笑,“但明明是你們,你們這些賤民,為什麽一個一個都像那些煩人的鳥一樣,想飛多高飛多高,想飛多遠飛多遠……為什麽隻有我一個人,一生都要被困在這裏,慢慢成為一個醜陋惡心的老女人……”
柔嘉已經喪失了理智。
看著那張臉,雪月忽然覺得柔嘉是如此扭曲、可怕。
雪月正要叫的時候,身後一隻黑貓忽然咬了她的頭一口,鮮血直流。接著,一群黑貓從花叢之中躥出來,把她咬死了。
死的時候,她睜大眼睛,看著明媚的春光與天空。
她的手朝府門的方向伸著,仿佛在抓著什麽希望似的。
柔嘉把雪月的屍體往挖好的坑裏拖。她給府中每一個人都挖了一個坑,方便隨時埋葬。她甚至哼起了父王抱著年幼的她時唱給她聽的童謠。
實際上父王隻抱過她一次。
她還不知道生母是何模樣,便被過繼給了一個位分較高的妃子。前些年父王給她許了一門親事,新郎乃當朝右相的兒子薛照。因為還沒有成親,父王便建造了一座公主府給她居住。
顯而易見,她根本沒有和薛照成親,因為薛照沒有那個福分。
她怎麽會承認是自己殺死的那個男人?英俊的、淵博的、溫潤的未來夫君,到死的那一刻都不怨恨她。
她成了當朝第一位還未出嫁就能住進自己府邸的公主。
柔嘉把雪月的屍體拉進坑中,為雪月鏟土。柔嘉這麽做的時候一點也不擔心有人過來,因為她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可她鏟著鏟著還是停了下來,難以置信地看著遠處樹下站著的那個男人。他與她曾經的未婚夫薛照何其相似,俊朗、淵博、儒雅。他背著那把焦黑的琴,眼底盡是哀傷之色。
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
今天明明不是上課的日子,東方鶴怎麽會在這裏?他為什麽會找到這麽偏僻的地方?為什麽來了也不通報一聲?!
柔嘉慌亂地扔了鏟子,用腳把最後一抔土踢進坑中,再用花鋪上,風一樣朝東方鶴的方向跑去。
假的,一定是假的,那個人隻是一個幻影。然後她撲向東方鶴的懷中,他受力後退撞在花樹上,花如微雨一般飄零。
東方鶴睜大眼睛看著她,她的臉上還殘留著血跡。
“公主,你……”東方鶴什麽都看到了,看到她如何用竹竿打落那些鳥兒,讓黑貓咬食。
堂堂一國公主為了做一些下作的事情不被人發現,每次行動竟然都親力親為,沒雇傭任何殺手刺客。
太可笑了。東方鶴無法扭曲地認為這樣的她率真單純,但她全神貫注做殘忍的事情的樣子,確實有些好笑。
“東方鶴,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柔嘉驚訝不已。
沒想到都是真的,全部都是真的。
“師父讓我為昨日失態的事情向公主賠罪,所以我來了。”
柔嘉汗毛豎立,像一隻發怒的黑貓——怎麽會這樣,她精心扮演了多年的角色就這樣崩塌了,人人稱頌的公主如今不僅渾身汙點,而且已經變得醜陋不堪。
柔嘉下意識地對東方鶴露出了自己的虎牙。
“公主想殺人滅口?”東方鶴輕笑,“可我不是那些弱女子,我是個男人。”東方鶴單手就握緊了柔嘉雙手的手腕,她無法掙脫。
這個男人……
柔嘉陰鬱地道:“你就不怕我說你非禮我?你不怕我報複嗎?我可是一國公主,你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琴師而已。別以為菏澤給你們打下了一片天,你們就能翻身做主子了。”
果然,這才是真實的柔嘉。
她嘴上說著傾慕的言辭,心裏卻對他不屑一顧。
“讓人看見你渾身帶血,讓所有人以為我是菏澤派來的刺客?如果他們把我抓了,我一定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在牢裏吧?”東方鶴輕輕笑了笑,“我好怕啊。”
柔嘉青筋暴突。這個男人到底想幹什麽?
她自詡善解人意,所以在各色宴會場上遊刃有餘,無人不稱讚她,但當那些人發現她的真麵目後,亦無人不懼怕她,咒罵她。
東方鶴這麽放鬆的笑容究竟是怎麽回事?
“做公主很辛苦嗎?為什麽你要殺那麽多人?可知他們也是有兄弟姐妹父母愛人的?”東方鶴的口吻讓人聽不出悲喜,淡淡的。
“跟你有什麽關係!”柔嘉張嘴咬了他的手一口,他吃疼,終於放開她。
柔嘉提著裙擺飛快地跑了,像是戰敗的逃兵。
東方鶴看了眼手腕上的牙印,搖搖頭。親眼看到她殺人,他自然是震撼的,而且看她那麽熟稔的樣子,想必已經殺了不少人——與其說是殺人,不如說是將對方折磨致死。
柔嘉罪無可赦。
但東方鶴對她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原因感到好奇,甚至沒有拆穿她的想法。想必他的存在已經讓她如坐針氈,她再不能像從前那般自由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