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暗夜奔襲

眼下,榮輕諾投奔皇太極的提議得到了全體神機門成員的認同。

榮輕諾冷冷地瞥了廖鴻升的屍體一眼,命令手下:“抬走。”

顧遠山問道:“榮兄,我還有一事不明。”

“顧賢弟但說無妨。”

“你說,咱們就這麽直接投奔皇太極,他會接受嗎?總需要什麽東西當做投名狀吧?”

榮輕諾笑道:“賢弟心思果然縝密,你算是說到點子上了。為了讓皇太極接納咱們,榮某早已想好了一份厚禮。”

顧遠山見榮輕諾這般胸有成竹,更加好奇:“榮兄莫要賣關子了,究竟是何厚禮?”

“前任掌門左氏兄弟的機關秘籍。”

“機關秘籍?”眾人再度小聲議論起來。

顧遠山又道:“這秘籍乃是左氏兄弟的心血,裏麵記載了各種精妙卓絕的機關術,有很多就連咱們本門弟子都聞所未聞。將機關秘籍作為見麵禮獻給皇太極,確實是個好主意。不過,這秘籍現在應該在……”

“就在左掌門的愛徒陸九淵手中。”

“陸九淵……”眾人扭頭尋找陸九淵的蹤跡,可他卻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奇怪,剛剛還在這裏啊。”

榮輕諾見陸九淵逃走了,眉頭一皺:“把他追回來,最少要讓他將秘籍留下。”

“遵命。”杜薄雲對這個任務似乎期盼已久。

卻說陸九淵和阿朱趁剛剛堂內大亂時溜了出來,他們用最快的速度返回自己的房間,打算帶上秘籍和各自的機關,立刻逃離神機門。陸九淵對榮輕諾已不抱有任何幻想,為了不讓神機門毀在榮輕諾之手,自己必須要先離開這裏,再另做打算。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陸九淵背著木鴛翼和雙發連珠銃,與阿朱躲在牆角。剛剛,他們聽到了搜捕的聲音。等找準時機,他們就從圍牆上翻出去,第二天一早便離開北京城。

“陸大哥,他們好像已經走遠了。”阿朱低聲說道。

陸九淵點了點頭:“好,那我先上去,然後再拉你上來。”

陸九淵剛打算起身,突然,一把飛刀直朝他和阿朱刺來。陸九淵猛地將阿朱撲倒在地,那飛刀則深深紮在了牆壁裏。

“嘿嘿,你們兩個在這裏鬼鬼祟祟的,是要幹什麽啊?”一個瘦小的身影閃了出來,他正是榮輕諾的手下劉景,相貌猥瑣醜陋,腦袋頂上幾乎沒有頭發。

“劉景,我不是警告過你不得傷害阿朱嗎?你剛剛的飛刀簡直是沒輕沒重。”杜薄雲也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他對劉景充滿責備,眼底則盡是對阿朱的關心,“阿朱,你沒受傷吧?”

陸九淵將阿朱護在身後:“杜薄雲,你們這是什麽意思?為何突然對我們下手?”

杜薄雲冷笑道:“陸九淵,你打算擅離神機門,我自然是要帶你回去向榮先生賠罪。”

“榮掌門親口說,不願投靠皇太極者,可自行脫離神機門。我按照掌門之言行事,何罪之有?”

“嘁,我沒時間和你耍嘴皮子。”杜薄雲瞪著陸九淵,眼裏直冒火光,“把你身上的機關秘籍留下,我可以放你走。”

“做夢。”

杜薄雲拔出長刀:“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

劉景恐杜薄雲奪了他的功勞,也不說話,操起刀就朝陸九淵劈來。陸九淵身上並無稱手的武器,隻能連連後退。

“劉景,你休要多管閑事!陸九淵我一定要親手將他擒住!”說罷,杜薄雲亦揮刀向前,劉景寸步不讓,二人竟當場廝鬥起來。

陸九淵趁此機會,取下背後的雙發連珠銃,打算朝二人腿部射擊,畢竟同門一場,陸九淵根本不願取他們的性命。

見陸九淵端起連珠銃,杜薄雲棄了劉景,直奔陸九淵而來。杜薄雲動作迅猛非常,一記飛身上踢,將陸九淵手裏的連珠銃踢到空中。二人同時躍起,打算爭奪連珠銃。未成想劉景從側麵殺入,一腳命中陸九淵胸口,陸九淵瞬時倒地不起。

正當杜薄雲和劉景準備上前捉拿陸九淵時,阿朱卻突然擲出一枚煙霧彈,濃烈的煙霧立刻遮住了所有的視線。等二人反應過來時,陸九淵阿朱已經趁機翻牆逃脫了。

“該死!”杜薄雲憤怒地將刀插在地上。

“你還有臉說?要不是你礙事,這倆人能跑?”

杜薄雲懶得和劉景爭執,立刻回身去向榮輕諾請示。榮輕諾見杜薄雲和劉景放跑了陸九淵,心中甚是不悅:“你們兩個,再帶八個人,立刻出去捉拿陸九淵和阿朱,無論如何,那本秘籍一定要給我拿到手。否則,就別回來見我!”

“薄雲一定將功補過。”

見杜薄雲和劉景已經離開,榮輕諾吸了口煙鬥,臉上並無半分焦慮。

顧遠山問道:“榮兄,若是拿不回這秘籍,咱們就失去了給皇太極的投名狀,可我怎麽見你一點都不心急啊?杜薄雲和劉景的本事我也算清楚,你就這麽自信他們能捉住陸九淵和阿朱?”

“對他們兩個我向來沒什麽信心。”榮輕諾愜意地將煙吐出,“但恰巧有個老朋友剛回來,我現在可高枕無憂。”

卻說陸九淵和阿朱從神機門逃出後,一路向東進發。陸九淵雖有木鴛翼在身,但是木鴛翼終究是一種輕巧的機關,難以承受兩個人的重量。因此,二人隻有步行。

杜薄雲等人手持武器,在後窮追不舍。除此之外,他們還攜有數把連珠銃。然而連珠銃的響聲極容易引來巡邏的禁軍,因此,杜薄雲下令,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不得使用連珠銃。

杜薄雲等人雖不擅長使用機關術,但是作為榮輕諾的爪牙,一直都在接受訓練,有一身的拳腳功夫,並且行動敏捷過人。很快,他們就追上了陸九淵和阿朱的腳步。

“撓鉤!”離目標越來越近,杜薄雲讓手下使用機關撓鉤活捉陸九淵。

這機關撓鉤的外形是一個圓筒,按下開關,便能發射出用粗繩連接的撓鉤,攻擊範圍極遠。追擊過程中,往往可以趁對手慌亂時打他個措手不及。眼下,陸九淵聽到撓鉤劃過空氣的聲音,本能地淩空一躍,那撓鉤正從其腳底擦過,若是再有絲毫遲疑,陸九淵都將被撓鉤勾住。

見撓鉤未能命中,杜薄雲等人又以毒鏢攻擊陸九淵和阿朱。二人手裏並無武器,隻能勉強閃避。一枚毒鏢紮在陸九淵的木鴛翼背包上,陸九淵心慌,拉著阿朱拐進一旁的巷子內。巷子的盡頭卻是一座宅邸,二人也顧不了許多,趁著無人發現,迅速翻進院子內。杜薄雲等人追來後,見陸九淵和阿朱已不見了蹤影,猜測他們應該是躲進了院子內,便埋伏在宅院四周,杜薄雲堅信陸九淵不可能一直藏在此處,無論他打算如何逃走,隻要他敢現身,周圍埋伏的人便會第一時間發現他的蹤跡。

“阿朱,你聽我說。”陸九淵拔下木鴛翼上的毒鏢,神情焦灼,“再這樣下去,你我都很難逃掉。待會兒,我通過木鴛翼飛出去,吸引他們的注意,你帶上秘籍,找機會逃走。隻要出了北京城,就安全了。”

阿朱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不行,陸大哥,你一個人出去,會沒命的!要走咱們一起走。”

“好妹妹,你一直都聽我的話,這次,也別和哥哥爭了吧。”陸九淵溫柔地笑了起來,“你應該對我有自信才是,我可是師父的親傳弟子,豈會那麽容易就送命?”

“可是,陸大哥……”

“我們在永定湖會合吧。”陸九淵自信地拍著胸脯,“我答應你,把那群人甩掉之後,就過去找你。”

阿朱輕咬著嘴唇,眼裏已噙滿淚水:“你若食言,我此生便不再認你這個兄長。”

“放心吧,我從未對你說過任何的謊言,不是嗎?”

“這個你帶著。”阿朱遞給陸九淵一個小藥瓶,“那鏢上的毒,我是研究過的,這個解藥,希望能夠管用。”

陸九淵接過藥瓶,點了點頭。他從懷中掏出秘籍,鄭重地交給阿朱,“拜托了。”

杜薄雲等人埋伏在外,忽見一道黑影從頭頂掠過,仔細一看,竟是陸九淵。那木鴛翼雖是飛行機關,然而飛行距離終是有限,陸九淵很快便降落於地,開始向南奔逃。

“追!絕不能讓陸九淵逃了!”

阿朱望見杜薄雲等人已經離開,便繼續向東而去。她心裏默念著:“陸大哥,你可千萬不要有事啊。”

而杜薄雲也很快反應過來自己中了陸九淵的計策,撥了五個人回頭追趕阿朱,但他仍舊不忘提醒:“絕對不可傷了阿朱性命。”

阿朱小心翼翼地穿梭於街頭巷尾。這個時間點,路上早就沒有了行人,挨家挨戶大門緊閉,懸掛著的燈籠閃爍著昏暗的光亮,周圍安靜得讓人毛骨悚然。偶爾可以聽到住戶院內的犬吠聲,不知它們又嗅到了什麽可疑的訊息。醉漢臥倒在街頭,渾身散發著濃烈的酒氣,他無家可歸,但卻隻是北京城內無數流浪者中普通的一員罷了,沒有誰會為他駐足,他吸引不了任何人的注意。

阿朱來到了天地橋前,她確信杜薄雲的人沒有追上來。聽著橋下潺潺的水聲,阿朱心中卻愈是不安。誠如陸九淵所言,如果不分開逃跑,很可能就會被一網打盡。但是,他真的會按照約定來和自己會合嗎?

阿朱並不願意活在他人的庇護之下,哪怕是自己最親近的師兄。

天地橋下有一個十分隱蔽的洞,這是阿朱年幼時在橋下玩耍發現的,洞口滿是雜草,從外邊很難看出它的真貌。阿朱暗自下定了決心,來到橋下,取出她一直護在懷裏的秘籍。

“可惡,根本擺脫不掉他們。”陸九淵已經和杜薄雲等人周旋許久,但始終無法順利脫逃。

杜薄雲雖然疲憊,但眼裏的怒火卻隻增不減:“陸九淵,今日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陸九淵遠遠望見前方林立的房屋,打算利用木鴛翼飛至屋頂,借用高度的優勢,把杜薄雲甩開。

“阿朱,你等著,我這就來找你。”

時至子時,北京城內已是一片死寂,偶爾有巡邏的禁軍手持火把走過。這星星點點的火焰,是都城內殘存的一絲光亮。

鴻福客棧內,店小二躺在前台後麵的椅子上,睡得正沉。他的口水順著嘴角淌了一地,在夢中,他迎娶了掌櫃的女兒,兩人身著大紅色的婚服,好生風光。店小二得意地翻了個身,卻從椅子上摔了下來,美夢也隨之戛然而止。他強行睜開惺忪的睡眼,四處張望了一番,發現一切如常,便坐起來,趴在前台上繼續睡去了。

安靜的客棧內可以聽到客人們此起彼伏的鼾聲,而在二樓盡頭的房間裏,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映照出年輕人健碩的背影。

豪格小心翼翼地摘下頭上戴著的假發,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為了混進京城,他化名楊雲清潛入京師,盡管扮作漢人這種事讓他甚為不悅,但實在沒有別的辦法。

此次來到京城,豪格除了確定袁崇煥已被淩遲處死,並未獲取到太多有價值的情報。白天,他接到了皇太極的飛鴿傳書,讓他盡快動身返回大營。可豪格對此行的收獲並不滿意,他打算暫時違背父汗的命令。此刻,豪格心中沮喪,他點燃了蠟燭,從懷裏掏出一封信,借著昏暗的光線讀了起來。

這封信是烏那希寫給他的。烏那希的父親多羅隆是努爾哈赤手下的大將,深受其器重。烏那希是家中的獨女,自小便與豪格相識。兩人青梅竹馬,感情深厚。豪格年長烏那希四歲,一直把她當做親妹妹看待。多年前,喝醉的努爾哈赤曾在慶功宴上對多羅隆說,等烏那希成年後,將其許配給豪格。雖然不過是大汗酒後的玩笑話,但卻深深刻在了烏那希心中。然而,這一切都隨著大汗逝世,多羅隆捐軀沙場而告終。烏那希自幼便身體孱弱,豪格此次出征前,烏那希已經病入膏肓。豪格在匆忙探望了她之後,就隨大軍動身了。在他扮作漢人混入京城的前日,豪格收到了烏那希去世的消息,以及這封寫給他的信。豪格將信帶在身上,一直也沒有打開看。

烏那希十七歲便香消玉殞,豪格心中自是十分難過。但對這位一直愛慕著自己的青梅竹馬,豪格卻從未產生過任何男女之情。

豪格是不可能迎娶烏那希的,他憧憬著汗位,他渴望創下赫赫戰功,樹立崇高的威望。而烏那希沒落的家族並不能提供多少幫助。

豪格心情沉重地讀著烏那希的絕筆信,蒼白的文字回憶著兩人曾經的點滴。豪格能夠想象出烏那希是如何用最後的力氣寫下這封長信的,上次匆匆一別竟成永訣,他心中不由得湧上一絲哀楚。但當讀到信的最後一句話時,原本悲怮的神情卻被難以言狀的笑容所覆蓋。

“若有來生,妹妹希望能每日陪伴在兄長身邊,即便是以侍女的身份,亦無怨悔。”

“真是個傻姑娘啊。”豪格歎了口氣,將信放在燭焰上,烏那希留下的字句瞬間照亮了半間屋子,但很快便化為了一片灰燼。

在豪格的人生裏,烏那希不會再扮演任何角色了。

豪格走到鏡子前,審視著麵無表情的自己。忽然,窗外襲來一陣陰風,吹滅了蠟燭。屋頂似乎有人急速走過,隨著一聲低沉的嘶吼,不明的身影旋即墜落,還碰掉了幾片碎瓦,贈予死寂的夜晚一聲清脆的鳴奏。

豪格拾起剛摘下不久的假發,月光將他的半邊身子投入鏡中。豪格的嘴角**起一絲微笑,他按住腰間的佩劍,逐漸與黑夜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