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地英魂

京師菜市口。

眼下未過正午,高聳的刑台卻早已被汪洋般的人群圍得水泄不通。這個葬送了無數犯人性命的刑場,今天格外引人注目。

“來了,囚車來了!”

這時,一陣尖銳的叫喊將眾人的目光引向了遠方緩緩而來的囚車。卻見囚車上一個雄壯的身影被鐵鏈束縛,披散的長發下,是一幅刻滿滄桑的麵容。

“是那個狗賊袁崇煥!大家上啊!”

袁崇煥的到場瞬間點燃了眾人的怒火,眾人一擁而上。一時間怒罵與唾棄齊鳴,臭雞蛋與爛菜葉齊飛,若是沒有隨行的官軍開道,隻怕此刻袁崇煥已被這周圍人撕成碎片。但囚車上的袁崇煥絲毫不為所動,這一切自崇禎向他下跪的那一刻,他便盡數了然。

“袁將軍,我馬上就救您出來!”高樓上的戴諸葛眼見統兵護國的英雄竟落得如此下場,雙拳隻握得“咯吱”作響。

這時,一個矯健的黑影在他身邊耳語道:“掌門,這四周都探查過了,確有錦衣衛混跡其中,不過我們都按照之前的計劃,安排人手埋伏在了他們旁邊,什麽時候動手?”

“不急,告訴弟兄們暫時按兵不動,盯住這幫狗崽子,一會兒木鳶隊行動之時,讓他們同時動手,配合行動。”

“是!”黑影漸漸退去,戴諸葛長舒了口氣,接下來,隻等行刑號令了。

此刻,刑場一旁的巷子裏,陸九淵坐在馬車的車頂上,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囚車上的袁崇煥。

“嘿!你看誰呢?”這時,一陣風鈴般的聲音打斷了陸九淵的思緒。陸九淵循聲望去,與阿朱清水般的雙眸撞了個正著。

“英雄。”言語間,陸九淵的目光再次集中在袁崇煥的身上。

“英雄?”阿朱順著陸九淵的目光望去,眉眼頓時暗淡了許多:“袁崇煥嗎?”

“當然了,當今世上除了袁將軍之外,還有誰當得起這兩個字嗎?”言語間,陸九淵的眼中露出一絲欽佩。

“可城裏的百姓不都說他勾結皇太極,妄圖引金兵入京,亡了大明嗎?”

“這不都是因為皇太極的反間計害的嗎?掌門早就說過了吧,所以今天我們一定要把袁將軍救出來,揭露皇太極的陰謀,然後跟隨袁將軍收複大明。”陸九淵一咬牙,眼中燃起衝天的鬥誌。

阿朱沒有回應,隻默默看著囚車上的那個男人。記憶緩緩鋪開,她苦等義父多年,最後聽到的卻是義父的死訊。她仿佛看見烈火與鮮血鋪滿毛府,依舊是那個男人執刀挺立。而男人的腳下,是義父不瞑的屍體。義父也許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戎馬一生,到頭來竟死在了尚方寶劍之下。

“跟著他,真能收複大明嗎?”

阿朱的喃喃自語忽地驚動了陸九淵,陸九淵見阿朱氣色不對,趕忙問道:“阿朱,怎麽了?”

“沒事。”阿朱看著陸九淵,嘴角微微揚起。

陸九淵點點頭:“做好準備,要開始行動了!”

“嗯。”阿朱點了點頭,但臉上的笑容漸漸凝結。

刑場之上,但見袁崇煥被綁縛在處刑柱上,官差展開皇榜,對著台下百姓宣讀罪狀:“人犯袁崇煥,私通皇太極以圖榮華,擅殺大將毛文龍,實屬罪大惡極!今對其行以淩遲之刑,以正公道!”

言罷,監刑官拿起桌上的令牌,隨手扔了出去:“行刑!”

幾乎同一時分,高樓上的戴諸葛舉起雙發連珠銃,瞄準了刑場。隻聽“砰”的一聲槍響,劊子手立時倒地。

圍觀的人群見狀,頓時四散奔逃。與此同時,但見數十個身背木鳶翼的黑衣人張開翅膀,手拿雙發連珠銃,自四麵滑翔而來。監刑官一臉吃驚地看著麵前這奇異景象,慌忙喊道:“來人!有人劫法場!”

話音剛落,但見法場外的官軍紛紛拔刀,圍在袁崇煥附近。可麵對這些飛來的此刻,官軍還是有些不知所措。

“破!”

隻聽一聲尖銳的叫喊,木鳶小隊齊舉雙發連珠銃,鞭炮似的槍聲過後,袁崇煥麵前的官軍齊刷刷地倒在地上。混跡四周的錦衣衛正要上台支援,卻被一旁早就埋伏好的神機門弟子暗殺。一切正如戴諸葛的料想一般,刑場上下的官軍與錦衣衛的相互配合已經被神機門強行拆散。此刻,袁崇煥就在木鳶小隊的眼前。

“放!”隨著戴諸葛一聲令下,四個背著木鳶翼的神機門弟子分別自東西南北飛向袁崇煥所在的刑場中心。與此同時,他們手腕處射出二指粗的鎖鏈,分別纏住了袁崇煥和他身後的柱子。

按照戴諸葛之前的規劃,四個人此刻隻要一起拉動鎖鏈,就可以將袁將軍連人帶柱一起由空中帶走。而榮輕諾帶隊的地麵部隊也可以在陸九淵的接應下撤出刑場。而朝廷的援軍要想全部到達這裏,沒有半個時辰根本不可能。所以按現在的情況,戴諸葛可謂穩操勝券。

“快走!有埋伏!”

可就在這時,一個洪亮的聲音立時寂靜了四周。戴諸葛循聲而望,瞳孔立時縮小:“袁將軍?”

袁崇煥話音未落,不知何處而來的飛刀竟然割斷了連接袁崇煥的鎖鏈。就在空中四位門人詫異之際,一個精瘦的身影鬼魅一般站立在袁崇煥身後的柱子上,一雙犀利的眼睛殺氣四溢,此人正是東廠的五步蛇。

“你們神機門花樣還真多啊!”

空中四人見狀,同時舉槍對準了五步蛇。而五步蛇也從腰間掏出兩把雙發連珠銃,一陣對射後,空中四人盡皆墜地身亡,而五步蛇除了衣服上多了四個彈孔之外,竟安然無恙。

“這什麽情況?他怎麽中彈了也沒事?難不成是穿了護甲?”戴諸葛見五步蛇毫發無損,眉頭死死皺緊。這場行動之所以要動用木鳶小隊,就是要搶在官軍援兵到來之前,救走袁將軍。可現在來了這麽棘手的人物,隻怕是於我們不利啊!

思索至此,戴諸葛索性自高台上縱身一躍,踩著其中一個木鳶人的後背,徑直向五步蛇衝了過去:“所有木鳶人聽令!這個人我來對付,你們趁機救走袁將軍!”

“是!”戴諸葛一聲令下,木鳶小隊集體調轉方向,向著袁崇煥的方向飛去。

“休想!”五步蛇猙獰一笑,隨即扔掉手中的雙發連珠銃,抽出腰間匕首:“錦衣衛聽我號令,保護人犯,擊殺刺客!”

“是!”話音未落,卻見大批錦衣衛自刑場周圍竄出,片刻功夫竟鋪滿了整個刑場。木鳶小隊紛紛舉槍射擊,一時間槍聲伴隨著慘叫不絕於耳。

戴諸葛眼見這汪洋一般的錦衣衛,吃驚之餘,不禁心中生疑:按照之前搜集的情報,這刑場周圍除了官差把守,錦衣衛應該沒有多少,怎麽如今來了這麽多錦衣衛?照這個架勢,至少東廠大半人手都在,就算是臨時支援,也不會這麽快啊!

可更令戴諸葛吃驚的還在後麵。但見地上的錦衣衛每兩人一組,其中一人不停地往空中投擲鐵鎖。這些鐵索上都帶著鉤子,隻要構住了木鳶翼,就能把操縱的弟子拉到地麵上。這時,旁邊的錦衣衛趁其摔落在地,一刀將之斬殺。配合如此默契的殺人小隊恍若專門為了對付木鳶人而來,這令戴諸葛更加疑惑:難不成神機門出了內鬼?

“啊!”這時,一聲聲慘叫打斷了戴諸葛的思緒。他環顧四周,卻見剛剛三四十人的木鳶小隊,隻剩下不到十人還盤旋空中,而負責牽製錦衣衛的地麵部隊,此刻也幾乎全軍覆沒。局勢扭轉之快,超出了戴諸葛的預料。

“掌門,他們人太多了,兄弟們頂不住了啊!”這時,榮輕諾自錦衣衛中殺出一條血路,對著頭頂的戴諸葛大喊道。

戴諸葛眼見袁崇煥就在眼前,實在不願就此放棄:“榮先生,你帶著地麵的弟子先行撤退,我們救了袁將軍就和你們會合!”

“癡心妄想!你們一個也跑不了!”五步蛇見榮輕諾要走,一個箭步竄了過去,眨眼的功夫便出現在榮輕諾的麵前。榮輕諾趕忙對著五步蛇使了個眼色,五步蛇卻絲毫不為所動,手中的匕首對著榮輕諾的胸口紮了過去。

“榮先生小心!”危急關頭,戴諸葛挺身而出,用雙手叉在胸前,用手臂擋住了這致命一刺。任憑五步蛇如何用力,這匕首竟不能前進分毫。

“謔,看來穿護甲的人不止我一個啊!”五步蛇微微吃驚,嘴角揚起一絲詭異:“閣下就是戴掌門吧?”

戴諸葛冷笑一聲:“能被東廠的五步蛇認出來,我是該高興呢?還是該擔憂呢?”

“高興也好,恐懼也好,都無所謂!”五步蛇眼中露出一絲詭異:“反正你馬上就要死了。”

“好大的口氣啊!”戴諸葛聞聽此言,一臉不屑。但下一刻,一陣劇痛自他身後傳來,漸漸擴散全身。他趕忙回頭,眼前的一幕令他不敢相信:卻見榮輕諾在背後狠狠捅了他一刀。

“戴掌門,沒想到吧?”

“榮輕諾,你!”言語間,戴諸葛無力地癱坐地上:“為什麽要背叛神機門?”

“識時務者為俊傑,你自稱諸葛,怎麽就不懂這個道理呢?”言罷,榮輕諾又狠狠紮了戴諸葛幾刀。看著戴諸葛一臉不甘地倒在血泊之中,這才安心。

“榮先生真是出手狠辣啊!”五步蛇見狀,不禁感歎道。

“能被東廠的五步蛇大人稱讚,在下還真是受寵若驚。”榮輕諾嘴角微微揚起,舔了一口刀尖的鮮血:“之後還有勞五步蛇大人多多提攜!”

“那是自然,榮先生為朝廷立下大功,朝廷不會忘了您的。”五步蛇雙手抱拳,眼中漸漸泛出殺意。低頭的一瞬間,但見他的脖領中猛地射出幾支短箭。這短箭來的突然,辛虧榮輕諾反應及時,順勢使了個後空翻,這才躲過了這出其不意的一擊。

“五步蛇,你這是什麽意思?”榮輕諾一臉警惕地看著他,握緊了手中的匕首。

“榮先生還真是反應驚人啊!”五步蛇自腰間拔出另一把匕首:“您是個聰明人,難道還不明白這其中道理嗎?”

“狡兔死,走狗烹!我早該想到一點!”言語間,榮輕諾後退半步。

“現在想到也不晚,在下會稟明聖上厚葬您的!”話音未落,五步蛇手執雙刀殺來。

榮輕諾見機自懷中揚起一把藥粉,霎時間,藥粉白霧一般在五步蛇麵前散開。

“可惡!這老狐狸!”五步蛇趕忙捂住口鼻,待白霧散去,已然不見了榮輕諾的身影。

這時,一個錦衣衛跪在了五步蛇麵前:“五步蛇大人,附近刺客已被肅清!還有何吩咐?”

“繼續追蹤,不要放過任何一個行刺之人!”五步蛇咬牙道。

“是!”

此刻,刑場一旁的巷子裏,陸九淵眼見錦衣衛越來越多,眉眼不自覺地緊皺起來。就在這時,幾個神機門人扛著一個重傷者自錦衣衛的包圍中殺了出來,踉踉蹌蹌地向著陸九淵的方向移動。

“動作快!”陸九淵趕忙上前接應,護送眾人來到馬車麵前。

“天哪!怎麽傷的這麽重?”阿朱眼見麵前的傷員血流不止,眼角不自覺留下眼淚。

“快幫忙,把他抬上馬車轉移!”

“是!”在陸九淵的招呼下,一旁待命的接應人員將傷者抬上了車。

“裏麵發生了什麽事?怎麽會突然冒出這麽多錦衣衛?袁將軍他?”陸九淵心急道。

一旁地麵行動組的門人盡力平複著呼吸:“我們遭到了錦衣衛的埋伏,具體情況我們也不清楚,本來木鳶人已經帶走了袁建軍,卻被一個小個子給阻止了。然後這一大批錦衣衛也隨之冒了出來。”

“怎麽會這樣?”陸九淵眉頭緊皺,一臉擔憂地看著麵前的人群。

這時,傷者緊緊握著陸九淵的手,用盡氣力喊道:“快!快去救掌門!他還在裏麵!”

“掌門?”陸九淵一臉焦急道:“掌門他怎麽了?”

“我看到,掌門他倒在血泊中,好像是受傷了!”

傷者的話,恍若驚雷一般炸響在陸九淵的耳畔,陸九淵趕忙拿著雙發連珠銃便要鑽入人群之中。這時,一個熟悉的倩影攔住了陸九淵。

“阿朱,讓開!”陸九淵大喝道。

阿朱一臉堅決地張開手臂:“不行!現在這樣,你過去就是送死!”

“送死又如何?掌門他對我恩重如山,他如今生死未卜,我又如何能置之不顧?快讓開!”陸九淵大喝道。

“那我們又怎麽辦?”

阿朱的一聲怒喝,驚得陸九淵頓時冷靜下來,他看著阿朱以及在場的神機門人,緩緩道:“你們?”

“掌門任命你你來帶領接應小隊,而你卻不顧我們的安危擅自行動,萬一錦衣衛殺過來,神機門就連後路都沒有了,到時候,你對得起掌門的信任嗎?”

“掌門?”陸九淵沉思片刻,終是咬牙冷靜了下來。他鄭重地對著阿朱點了點頭,轉而向身後的神機門人下令:“各位,全力接應門人,隨時準備撤退!”

“是!”

“神機門逆賊戴諸葛人頭在此!識相地速速來降,朝廷可饒爾等不死!”就在這時,一個嘹亮的聲音自刑場高台傳來,眾人循聲望去,卻見五步蛇站在袁崇煥的身邊,手中提著的正是掌門戴諸葛的人頭。

阿朱瞳孔縮緊,淚水止不住地流下,可眼下,她更關心的是身邊的男子。此刻,陸九淵一臉吃驚地看著五步蛇,他不敢相信那如泰山般可靠的男人竟然就這麽死了,一腔悲憤再度湧上心頭,陸九淵緊握手中的雙發連珠銃,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受死吧!”

“陸大哥!”這時,阿朱從背後一把抱住了陸九淵:“別去!”

“放手!”陸九淵的聲音異常低沉,仿佛猛獸一般。

“陸大哥!掌門已經死了!你要是再死了,我們怎麽辦?”言語間,阿朱已然淚流滿麵。陸九淵呆呆地站在原地,腦海中關於掌門的記憶走馬燈一般回旋,這一瞬間,他終於開始理解,所謂掌門究竟意味著什麽。

他緩緩轉身,擦去阿朱眼角的淚水,嘴角擠出一絲微笑。隨即向著身後的神機門人正色道:“所有人掩護同伴撤退!”

“是!”身後的神機門人紛紛響應,開始掩護傷員撤退。阿朱剛要上車,猛地與身後路人撞了個滿懷。

“公子見諒!”阿朱趕忙轉身道歉,麵前的青年隻笑著擺擺手,便與眾人擦身而過。陸九淵回頭看了青年一眼,隻覺這位公子氣魄不凡。但眼下事態緊急,也顧不得再思索什麽,隻得隨車隊離去。

神機門的車隊離去片刻,一聲嘹亮的叫喊響徹京師:“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