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義結金蘭

“父汗大人。”來到皇太極所在的大殿內,豪格向自己的父親深深行了個禮。

“豪格,你終於回來了。”皇太極微笑著從座椅上站起,他來到豪格身邊,無比器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此番,我們能夠大獲全勝,你功不可沒啊。”

“都是父汗帶兵有方,孩兒也隻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罷了。”

“不必謙虛,這次,你與多爾袞的功勞不相上下。有你們二人在,這江山遲早會為我大金所有!”

多爾袞……

這個小自己三歲的叔叔,豪格與他的相處一直都還算融洽。多爾袞年紀雖輕,但是文武雙全,頗具韜略,深受皇太極的賞識。

而且,豪格能夠看得出,多爾袞與自己是一類人……

“孩兒定當為父汗征戰四方,**平天下!”

回到自己的寓所後,侍女為豪格端來了他最喜歡的茶。豪格輕吹著滾燙的茶水,微呷了一口。

“貝勒爺,您回來了。”

甜美的聲音傳來,豪格抬起頭,看見自己的妻子站在門口,笑容滿麵的看著自己。她的眼神閃閃發亮,全是對自己丈夫的熱愛。

“說了多少次了,隻有咱們兩個人時,稱呼我的名字就好。”豪格無奈地說,“別總是貝勒爺貝勒爺的,聽起來怪生分。”

“傳統的禮數還是要遵守的。”雖然二人一直相敬如賓,但說這話時,她還是忍不住衝豪格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豪格充滿憐愛的將她擁入懷中:“那可不行,我要聽你喊我的名字。這場仗打了三個月,我也三個月沒有和你相見,現在,我最想聽的就是你喊我的名字。”

“那好吧。”她羞答答地凝望著自己終日思念的丈夫的眼睛,“我真的好想你,豪格。”

她的聲音溫柔得就像夏夜裏的暖風,觸及了豪格心中最柔軟的角落。他抱緊了自己的妻子,想讓這美好的時刻永久停住:“我也是啊,烏那希。”

“楊大哥……楊大哥?”看著豪格緩緩睜開眼,阿朱激動得幾乎落下淚來,“陸大哥,他醒了,他真的醒了!”

“楊兄!”陸九淵從屋外走了進來,他的雙手都纏著厚厚的紗布,右臂的傷勢尤為嚴重,還上了夾板,吊在身前。

烏那希的身影從豪格眼底消失了。少女的輪廓由模糊變得清晰起來,豪格用力眨了眨眼,他看見阿朱坐在自己身邊,眼圈紅紅的。

“阿朱……”豪格嚐試著想喊出她的名字,但是他的身體過於虛弱,聲音仿佛卡在了嗓子裏,也不知她能不能聽到。

“楊大哥,我在。”

“九淵呢?他沒事吧?”

陸九淵從阿朱身後閃了出來:“楊兄,我在這呢,放心,我這點傷很快就能恢複。”

“那就好。”豪格突然注意到自己正緊緊拉著阿朱的手,連忙鬆開,“抱歉……”

“沒事的。”阿朱尷尬地笑了笑,“你昏迷了好久,剛剛我發現你的手指動了,就想試著把你喊醒。可是你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嘴裏還在一直重複著誰的名字。你是夢到自己的故人了嗎?”

原來剛剛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夢啊。真奇怪,自己怎麽會做這種夢?夢裏的他,一點都不像平時,和烏那希在一起,他竟然會產生讓時間停滯住的荒唐念頭。

“這絕對不是真正的他。”豪格如是告訴自己。

或許吧。

豪格沒有回答阿朱的疑問:“秘籍呢?”

陸九淵笑道:“楊兄,盡管放心,秘籍完好無損,這都多虧了你。”

豪格微微點頭:“那就好。我們現在在哪?”

“我和陸大哥找到你時,你身中劇毒,幾乎要斷氣了。多虧這附近有一座村子,村子裏住著一個醫術高明的老先生,他懂得解毒之法,我們才能把你救活。現在,我們就住在村子裏的一間空屋子中。”

“原來如此,我還真是命大。”豪格喃喃道,“我得去拜謝那位老先生。”

豪格努力想支撐起自己的身體,但是雙臂如同斷掉一般,根本使不上力氣。

“楊大哥,你先不要亂動。”阿朱連忙扶住豪格重新躺好,“你的右臂是中毒最深的地方,所以恢複得較慢,但是不用擔心,過幾天就能康複了。隻是你左肩的傷本來就沒有及時處理,之後還傷上加傷,若不是老先生醫術高明,恐怕你這條胳膊都會因此廢掉……楊大哥,答應我,以後不要再這麽拚命了,好嗎?”

豪格望著阿朱微皺的眉頭,嘴巴張了張,但是什麽也沒有說。

“阿朱,楊兄昏迷了這麽久,一定是口渴了,快給他倒點水。我現在就像個沒有手的廢人,凡事都還得勞煩你呢。”

“啊,好。”阿朱有些手忙腳亂地倒好水,再小心翼翼地將豪格扶起,把碗輕輕送到他嘴邊。

豪格喝了一大口,身體比之前舒適了不少。他抬起頭,與阿朱目光交匯在一起。

“我答應你。”豪格微笑著說。

村子附近有一條小溪,阿朱特意去抓了兩條肥美的鯉魚,順便挖了些野菜,打算晚上燉一鍋鯉魚湯,來給豪格和陸九淵補身體。村民們也都十分熱情,送了阿朱一些生米和調味料,還有幾隻剛下的雞蛋。

由於豪格目前行動多有不便,阿朱便把桌子挪到了豪格床前,自己和陸九淵坐在另一邊。

阿朱將鯉魚湯端了上來,陸九淵趕緊湊上去聞了聞,隨即盛讚道:“哇,這香味,真是絕了!楊兄,今天可千萬多吃點兒,我這師妹可是難得下回廚呢!”

“聽你這話的意思,就像我平時是個嬌氣的小姐一樣。”阿朱噘起了嘴,“神機門平日裏的夥食那麽好,哪裏需要我下廚啊?”

將最後一道黃瓜炒蛋端上來後,阿朱興奮地拍了手掌:“菜齊了,你們趕快品嚐一下吧。”

豪格和陸九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地笑出了聲。

“阿朱,你看我們兩個現在這狀態,好像沒辦法自己使用碗筷啊。”陸九淵臉上寫滿了無奈。

“對哦,我忽略這點了。”阿朱拿出一個小碗,將魚湯盛到裏麵,端到豪格麵前。她舀起一匙湯,輕輕吹了吹,送到豪格嘴邊,“楊大哥,有點燙,當心一點哦。”

豪格將湯吸入口中,頓時眼睛一亮,開始仔細回味起來。

“味道還可以吧?”阿朱那充滿期待的表情就像一個等待誇獎的孩子。

“好鮮啊,我從未喝過味道這麽棒的魚湯。”豪格此刻說的是大實話,在他眼中,這口滑而不膩的魚湯著實蓋過了他吃過的一切山珍海味。

得到了豪格的誇獎,阿朱喜上眉梢,又喂了豪格一口,還給他夾了一大塊魚肉:“滿意的話可要多吃一點啊,鍋裏還有很多呢。”

陸九淵就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阿朱一口湯一口肉的喂給豪格,忍不住提出了抗議。當然,這抗議是他的胃先向他提出來的。

“喂,阿朱,我可是你的親師兄啊,你就這樣對我不管不顧的。再不給我吃的,我就要餓死嘍。”

“陸大哥,你別急嘛,馬上就輪到你了。”

“再等一會兒這湯都涼了,我難得能嚐一回師妹的手藝,若是連口熱乎的都趕不上,那可就太虧啦。”

“鍋裏麵還有呢。再說了,涼了的話我給你熱一下不就好了。”

陸九淵聽了這話,差點背過氣去:“觀音菩薩,求您開開眼,給我扔點兒吃的下來吧,再這樣下去我可能就看不見明早的太陽了。”

豪格被陸九淵逗得合不攏嘴:“阿朱,你快去管九淵吧,我已經吃得差不多了。你要是再不理睬他,他估計下一步就要求玉皇大帝了。”

“好好好,陸大哥,小女子照顧不周,還請您老多多包涵啊。”

阿朱挑了一塊最大的魚肉給陸九淵,陸九淵饑腸轆轆,都沒來得及嚼便吞進了肚子。結果,魚刺卡在了他的嗓子眼。

“咳咳咳……”陸九淵劇烈地咳嗽起來,他想把魚刺咳出來,但是完全沒有效果。

“陸……陸大哥,你怎麽了啊?”

陸九淵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表情痛苦萬分,臉也憋得通紅。

阿朱趕忙喂了陸九淵一勺米飯,但是毫無作用。一連半碗下肚,那根魚刺還是頑強地駐紮在陸九淵的嗓子眼。

豪格問道:“有醋嗎?可以讓九淵喝點醋試試,醋能夠把魚刺泡軟。”

“有的,我差點給忘了。”

阿朱出去將剩下的半瓶醋取來,陸九淵喝了一勺下去,被酸得齜牙咧嘴。

不過,難受歸難受,經過這一番折騰,好歹將陸九淵從魚刺的痛苦中解救了出來。

“得救了得救了。”陸九淵趴在桌子上,大口喘著粗氣,“阿朱,你是不是想要謀殺我啊?我不就是剛剛抱怨了幾句嗎?你竟然就忘卻了我們多年的兄妹之情……”

“你……你別亂說啊!”阿朱這下可急了,“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說了,你都多大個人了,吃魚還能被魚刺卡住嗓子,我都替你覺得丟人……”

眼瞅著這對兄妹開始鬥起嘴來,豪格忙開口解圍:“阿朱,九淵這是還沒吃飽,開始鬧脾氣呢,還不趕緊把人家伺候好了?”

阿朱看著手裏的碗筷,又看了看豪格和陸九淵,不由得感慨道:“明明我才是咱們幾個裏年紀最小的,現在弄得就像是一個老母親不辭勞苦地照顧兩個殘廢兒子一樣……”

湯足飯飽之後,陸九淵打了個響亮的飽嗝,心情舒暢。看著阿朱已經開始動手收拾桌子,陸九淵忍不住和豪格調侃了起來:“楊兄,你看我這師妹,不光模樣俊俏,廚藝也是一絕,現在也該到談婚論嫁的年紀了,真不知會便宜了哪家的小子?”

“陸大哥,這個就不用你幫我操心了吧。”阿朱白了他一眼,“你自己的終身大事還完全沒有著落呢,竟然就開始考慮我的了。”

豪格笑道:“阿朱有才有貌,若不是十足的英雄豪傑,根本配不上她。”

陸九淵一聽,嘴角露出一絲壞笑:“楊兄,在我心中,若論英雄豪傑,沒人能比得上你。反正你也尚未婚娶,不如……這樣的話,我也能經常去你們那裏蹭蹭阿朱做的飯菜了。”

“陸九淵!”阿朱朝陸九淵撲了過去,陸九淵拔腿就跑。

“喂,你怎麽沒大沒小的,居然直呼我的姓名?”

“你再敢亂說,我可饒不了你!”

豪格看著這對無拘無束的兄妹,忍不住笑了起來。

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三人已經在村子裏休養了半月,豪格和陸九淵的傷也都恢複了個八九成。豪格很享受這段輕鬆寧靜的時光,他似乎忘記了自己真實的身份,與陸九淵和阿朱相處得如同認識多年的老友一樣,不存在任何生疏感。

這天,豪格獨自一人去溪邊刷馬。很快,他們幾個也要離開這座村子了。

忽然,豪格聽見空中傳來一聲熟悉的鳥鳴,他抬頭一看,自己頭頂正盤旋著一隻白鴿。豪格衝它吹了聲哨子,那鴿子便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豪格從鴿子腿上取下書信,展開一看,神情瞬間變得凝重起來。信上隻有短短六個字:“撤回盛京,速歸。”

“楊大哥,你回來啦。”阿朱已經準備好了晚飯,“陸大哥說咱們今晚要好好商量一下接下來的計劃了。”

“計劃?”

“你們倆的傷也恢複得差不多了,不能一直耗在這裏了。我們打算,明天一早就動身。”

吃過晚飯後,豪格問陸九淵:“九淵,不知接下來,你們要何去何從?”

陸九淵沉思片刻,說道:“實不相瞞,楊兄,我打算回神機門去。現在榮輕諾已經死了,神機門徹底淪為一盤散沙,我不希望看到師父創下的基業就這樣毀於一旦。”

“可是,你回去了,又能做什麽呢?”豪格問道。

陸九淵一時語塞,的確,縱使他胸懷大誌,但僅憑他和阿朱兩個人,也很難實現什麽。

“我會重振神機門,再聯結江湖上的有誌之士,一同對抗皇太極。”陸九淵雖然嘴上說得慷慨激昂,但內心卻毫無底氣。

“楊大哥,你接下來又有什麽打算呢?”

“我還有些事,要去盛京處理,恐怕,不能和你們一同回京城了。”豪格能夠清楚看見阿朱眼中的失落。

“看來,我們終究還是要分開的。”陸九淵長歎道,“楊兄,一直沒有機會和你好好喝一杯,等我們日後重逢時,一定要一醉方休。”

“那是自然。”

“楊大哥,多謝你兩次救我性命。你的這份恩情,我隻有日後再報答了。”

“這是什麽話?”豪格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阿朱,經過這麽長時間的相處,我已經把你和九淵當成自己最親密的朋友了。我們之間,哪來的什麽報答不報答的?”

阿朱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想掩蓋自己紅了的眼眶:“是我說錯話了,楊大哥,下次見麵時,希望咱們三個可以去好好地遊山玩水,把那些嚴肅的事情都拋到腦後。”

“一定。”

第二天一早,豪格等人拜別了近些日子給予他們諸多幫助的村民,騎馬離開了村子。陸九淵見到村口處建有一座關帝廟,心有甚喜,謂豪格道:“楊兄,擇日不如撞日,你我相識時間雖短,但是情同手足。今日,關帝爺在上,我們何不就此結為異姓兄弟?也算不辜負了我們這份過命的交情。”

豪格點頭應道:“我亦有此意。”

於是,兩人在關公神像前焚香舉酒,義結金蘭。

“今日,我楊雲清與陸九淵自願結為異姓兄弟。從今往後,我們兄弟二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在此立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言罷,兩人對著關公像跪下,磕了三個頭。

豪格與陸九淵既已結為兄弟,臨別之時,便愈是難舍難分。眼下,三人站在岔路口,即將朝著相反的方向進發。

“楊大哥……”阿朱垂著頭,不願讓豪格看見自己眼中的淚水,“對不起,最開始,我還懷疑過你,對你抱有戒心。你為了我們做了這麽多,我發自內心的感激你。楊大哥,一定要多保重。”

豪格伸手摸了摸阿朱的頭發:“阿朱,我會一直念著你的。”

阿朱凝望著豪格神情的眼眸,用力點了點頭。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楊兄,咱們就此別過。我相信,不久之後我們便會重逢。”

“九淵,一定照顧好阿朱。”

“放心吧,楊兄。”陸九淵貼著豪格的耳朵,低聲說:“我可還等著你做我的妹夫呢。”

“九淵你……”

“哈哈哈,楊兄,珍重。”

三匹駿馬朝著相反的方向奔馳而去,阿朱看著身旁快速閃過的風景,內心傷感不已,眼角的淚水隨著清風四散飄零。

突然,背後有一陣馬蹄聲傳來。陸九淵和阿朱回頭一看,隻見那熟悉的身影正在馬背上朝他們招著手。

“九淵,阿朱,你們等一下,我還有話要說!”

“楊大哥……”阿朱急忙勒住馬,內心泛起點點漣漪。

豪格趕到二人麵前,稍微喘了口氣,說道:“我還沒有告訴你們我的真實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