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鴛血滴子1:赤子之心》1.國之為大

東廠,死牢深處。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著腐朽的牢房,重重鐵索深處,一個瘦削的身影緩緩抬頭,利刃般的眼睛在月光下格外滄桑。

“開飯了!”

隨著錦衣衛尖銳的叫喊,盛滿雜糧飯的破碗被隨手扔到了他的麵前。他目光微動,卻添了一絲落寞。

“嘿!馬臉,幾天不見,你氣性見長啊!”這時,一個身材臃腫的錦衣衛緩緩走到他的麵前:“要是怠慢了咱們袁大將軍,看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大將軍個屁!”方才送飯的馬臉對著牢裏啐了一口:“也不知我是倒了哪輩子的黴,才來伺候這賣國賊!我也想不明白,胖子,老子好歹也是正兒八經的錦衣衛,怎麽就被發過來幹這獄卒的苦差事?”

“誰讓這牢裏關的是咱們勇冠三軍的袁大將軍?也就是咱們錦衣衛,要是換作一般獄卒,哪兒留得住他?”胖子打趣道。

馬臉冷笑一聲:“得了吧,他袁崇煥要真是勇冠三軍,那皇太極哪能打到北京?隻怕他在我們麵前,裝成個英雄樣子,在皇太極那裏指定是伏著身子搖尾巴當狗呢!”

馬臉的話,如同尖刀一般紮在袁崇煥的心上。袁崇煥眉頭微皺,死死握緊拳頭,盡管這是他早已料想的結果,但身臨其境才深解這賣國賊三個字何等沉重。

“怎麽?嫌我說的難聽?”馬臉看著袁崇煥死死握緊的拳頭,目光愈發犀利:“你有臉給皇太極當狗,沒臉聽這些話?”

我不是狗!我不是賣國賊!此刻,袁崇煥恨不得將這兩句話生生摁進馬臉的耳朵。但他心裏明白,此刻一旦開口,一切都將功虧一簣。

“娘的!你倒是給爺汪汪地叫兩聲啊!”馬臉見袁崇煥沉默以對,不由得更加放肆:“我呸!要不是這牢房結實,老子早拿刀剁了你的狗頭!”

胖子裝出一副害怕的模樣:“我的老天爺!馬臉你可別這麽說,小心咱們袁大將軍衝出來要了你我的小命,你說是吧?大將軍!”

袁崇煥咬緊牙關,任憑胖子那滿是嘲諷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四處遊**。

“哼,就他還想要老子的命?”馬臉冷笑一聲,眼中寒光四射:“他今天要是能走出這死牢,我叫他一聲爺爺!”

話音剛落,突然一聲悶雷炸響,驚得二人立時警覺起來。

“什麽情況?”馬臉緊緊握著繡春刀,滿目驚恐地環顧四周:“難不成有人劫獄?”

胖子見四下沒什麽異常,鬆了口氣:“別自己嚇自己,許是外麵打雷了吧?”

“是嗎?”馬臉眉頭微皺,耳邊又聽到幾聲悶雷,這才放心:“看來還真是打雷,隻要不是劫獄的就好。”

“哪個不開眼的敢來這東廠地牢劫獄?再說,這裏關押的可是咱們袁大將軍,現在還有誰會冒這麽大風險救一個賣國賊?”

馬臉聞聽此言,緩緩點頭:“你說的也有點道理。”

胖子見馬臉一臉警惕的樣子,不禁嘲諷道:“你剛才不還挺狂的嗎?怎麽幾道雷就把你嚇著了?”

“你懂啥?”馬臉尷尬地回應道:“我這叫盡忠職守,當獄卒不就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嗎?別說幾道雷了,就是真來劫獄的,也過不了老子這一關。”

“你就吹吧!”胖子無奈地搖搖頭,打了個哈欠。

可就在二人放鬆戒備之時,一個溫婉的聲音在二人耳畔回響:“看來你對自己的實力很有自信啊!”

“什麽人?”這聲音如蛇,刺激著馬臉的每一寸肌膚。馬臉循聲而望,身後依舊空空如也。可當他回頭之際,胖子已然沒了蹤影。

“胖子?胖子!”馬臉不停張望,握刀的雙手開始微微發抖:“是誰?誰搞的鬼?快出來!出來!”

“來了。”袁崇煥緩緩抬頭,卻見麵前的光芒中走出了一個身形俊朗的長發男子。男子一身白衣,負手前行,眼中的殺氣絲毫不遜於馬臉手中的繡春刀。

“你是誰?敢來這東廠地牢放肆,看老子劈了你!”馬臉拚命壓住恐懼,緊握繡春刀劈了過去,可就在這時,一個臃腫的身影橫刀擋在了他的麵前。刀劍交錯之際,馬臉的瞳孔不斷縮小,卻見麵前來人正是胖子。

“胖子?你瘋了!我是馬臉啊!快迎敵啊!”

可任憑馬臉如何喊叫,麵前的胖子卻絲毫不為所動。失神的雙眼昭示著他已經沒有意識的事實,此刻他恍若傀儡一般揮舞著手中的繡春刀向馬臉看來。

“可惡!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馬臉一邊招架著胖子的刀法,步步退讓。眼前胖子的刀法不似以往錦衣衛的套路。上下劈斬完全沒有套路,就好像是被誰操控了身體一般。

“真是見了鬼了!”馬臉大喝一聲,反握繡春刀一記橫掃。卻見胖子竟然原地空翻閃躲,驚得他下巴差點兒砸在地上。

“這什麽情況?這平時豬一樣的家夥,這會兒怎麽如此輕盈?”正當馬臉疑惑之際,幾道青絲一般的光芒刺入他的眼睛。借著地牢通風口的燈光,馬臉這才看清胖子的身上連著數道細線。他順著細線的方向抬頭看去,但見一個婀娜的身影在牢房上梁麵若隱若現。

“什麽人?”馬臉從懷中掏出數把飛刀扔了過去。但白衣男子閃電一般拔劍而來,將這幾把飛刀打落在地。落地瞬間,男子白衣下的外骨骼隱隱浮現。

“外骨骼?傀儡機關?你們莫不是神機門的人?”

“看來我們暴露了啊。”白衣男子緩緩開口,手中的長劍寒光伏動。

“是啊,沒辦法,隻能送這位小哥一程了!”梁上的倩影指尖一動,但見胖子揮舞繡春刀衝了過來。馬臉心知自己不是麵前二人的對手,隨即從腰間摸出煙霧彈,借著踹開胖子的時候往地上狠狠一甩。但聽一聲巨響,煙霧迅速升騰起來,將地牢眾人團團圍住。

梁上的女子見狀,隨即大喝:“不好!他要跑!”

“妄想!”男子大喝一聲,右臂隱隱閃爍著銀光,隻一空揮,劍風恍若風暴一般將這煙霧生生驅散。

馬臉眼見煙霧散去,自知情況不妙。趕忙跑到牢門旁邊。卻見牢門旁邊垂著一根紅繩,吐出紅繩的龍紋鐵管似是一直通到地牢的上一層。

“不好,別讓他拉那根紅繩!”白衣男子率先反應過來,可剛剛的劍風已令他全身酸麻,動作遠不如剛剛迅速。

“可惡!”梁上的女子驅動胖子看了過去。不過為時已晚,就在胖子的繡春刀刺穿馬臉的刹那之間。馬臉用盡自己的氣力拉動紅繩。霎時,遠遠傳來一陣急促的鈴聲。

“混蛋!”梁上的女子縱身躍下,卻見女子一身紅衣,一副狐狸麵具格外顯眼。手指輕輕一勾,胖子瞬間被大卸八塊:“來不及了,夫君,直接把這牢房砍開吧!”

“別叫我夫君,咱倆還沒結婚呢!”名喚青峰的男子拾起地上的繡春刀,周身散出銀色的光。倏然間大喝一聲,兩道月牙似的刀光粉碎了麵前的死牢。

“有什麽關係嗎?反正這次任務完了,我們回去就成婚,提前叫又怎麽樣啊?”紅拂嘴角一彎,揚起一絲頑皮。

“還是叫我峰哥吧。”青峰看著紅拂,無奈地攤了攤手:“咱們還是傳統點兒好。”

“是!峰哥!”言語間,紅拂突然吻了一下青峰的麵頰,驚得青峰一臉不知所措。

“你幹什麽啊?袁將軍還在呢!”

“嘿嘿!”紅拂莞爾一笑,俏皮地扭過頭。

“二位是?”這時,袁崇煥一臉吃驚地看著麵前二人,恍若大夢初醒。

紅衣女一拱手:“在下神機門傀儡師紅拂,拜見袁將軍。”

青峰平複著自己的呼吸,抱拳的雙手微微顫抖:“在下神機門青峰,拜見袁將軍。”

“我聽聞神機門左氏兄弟已經帶領神機門眾人離開,為何你們會到這裏?”言語中,袁崇煥的麵前浮現出了那兄弟二人的身影。

紅拂點了點頭:“二位門主卻已帶著神機門人離開,但這並不意味著神機門放棄大明。當今聖上如此多疑,神機門雖曾助他登上皇位、鏟除閹黨,但終歸免不了兔死狗烹的命運。所以二位門主決定帶領神機門撤出京師,一來免除聖上疑慮,二來身居江湖天高海闊,定可重振神機門輝煌。”

“那二位為何冒死前來救我?”袁崇煥質問道:“在下不過一枚棄子,而今已無價值。”

青峰立時打斷了袁崇煥的話:“將軍何必妄自菲薄?這天下萬民深受金兵襲擾,若無將軍拚死抵抗,隻怕這龍椅上坐著的就不是那癡呆小兒了!”

“住口!”袁崇煥大喝一聲:“聖上絕不是小兒!剛剛那個錦衣衛已經驚動了這裏的守軍,你們快走吧!”

“峰哥說的對!袁將軍,為了天下百姓,你還是和我們一起走吧!”紅拂見狀,急忙幫腔道。

“將軍!”青峰見袁崇煥不為所動,索性跪了下來:“你一旦死了,這天下百姓可就沒有希望了!”

袁崇煥長歎一聲,恍若回到宮門之外左氏兄弟麵前。

“袁督師,是救國還是救民?”當日,滿目期待的左國棅如今竟與青峰的身影緩緩相合。隻是這一次,袁崇煥仍舊堅持自己的答案。

“國之不存,就算我活著,這天下百姓當真能活得下去嗎?” 言罷,他決絕地轉過頭,慢慢走向死牢

“將軍,得罪了!”青峰見袁崇煥遲遲不走,索性上前打暈了袁崇煥。

“峰哥,你這是?”紅拂一臉吃驚地看著他。

青峰一把扛起袁崇煥:“救人要緊!咱們快走!”

“峰哥你還真有辦法!”紅拂俏皮一笑,拍了拍青峰的肩膀。可就在二人將要離去之時,卻見這昏暗的地牢亮起了一個個火把,好似一雙雙眼睛般盯著他們。片刻功夫,數十名錦衣衛已然團團圍住了他們。

“想跑,沒那麽容易!”錦衣衛當中,一個身材矮小的刀疤臉緩緩走出人群,眼中的殺氣格外凜冽。

紅拂細細打量著來人,目光犀利了不少:“飛魚服、刀疤臉,想不到新晉的五步蛇就是你個小矮子?”

“能被神機門的奪命鴛鴦記住,在下可是惶恐得很啊!”五步蛇微微一笑:“兩位深夜到訪,竟然是要帶走這個賣國賊,難道神機門也和金兵有勾結?”

“你放屁!”青峰怒喝一聲:“袁將軍是當之無愧的英雄!識相的閃開,不然可別怪我們二人心狠手辣!”

“哈哈哈!在我五步蛇麵前,敢說自己心狠手辣的,你還是第一個!”五步蛇獰笑一聲,腰間十數把匕首盡皆出鞘,在他的手中上下飛舞:“你可別成了最後一個啊!”

話音剛落,閃電徑直劃破夜空,映著這劍拔弩張的殺氣,在皇城炸裂開來。一個身著黃袍的年輕人獨坐龍椅,俯瞰著清冷的金鑾殿。驟雨將至,卻率先在他的臉上刻下陰沉。

“臣袁崇煥參見陛下!”數月前,一樣是這樣的深夜,一個身姿英武的將領接受他的秘密召見,獨自一人來到了金鑾殿。

“袁卿,快快請起。”年輕的崇禎趕忙起身相迎,親自扶起了袁崇煥。

崇禎此番作為,令袁崇煥吃了一驚。他趕忙退後半步,拱手道:“陛下親自相迎,臣不勝惶恐,不知陛下深夜召臣來此,有何吩咐?”

“袁卿不必拘禮。”崇禎嘴角微揚,目光格外冷峻:“朕深夜召卿來,卻有一件大事。”

“還請陛下吩咐,臣萬死不辭!”

“愛卿你看,這是何物?”言語間,崇禎遙指高台之上。

袁崇煥抬頭:“此乃陛下龍椅。”

“好看嗎?”

袁崇煥眉頭一皺,心中寫滿疑惑,隻覺麵前的皇上不太對勁。但皇上發話,他也隻能應話:“此乃天子坐席,必極盡奢華,方能彰顯陛下九五之尊的氣度。”

“愛卿所言甚是。”崇禎緩緩來到袁崇煥麵前,倏然跪在袁崇煥的麵前,袁崇煥見此情形,好似五雷轟頂一般,趕忙拜倒在地:“陛下,您這是幹什麽?”

崇禎麵色平靜道:“袁將軍,還請你替朕坐龍椅,以匡扶大明!”

“陛下您這是折煞微臣啊!您貴為真龍天子!臣不過一統兵的武夫,哪能坐的了那龍椅啊?還請皇上趕快起身,不然臣隻有以死謝罪!”袁崇煥拜伏在地,一時間不知所措,隻得不停磕頭。

崇禎見狀,依舊麵不改色:“袁將軍,現如今這皇太極雄踞遼東,對我大明虎視眈眈,外患已如此吃緊,然京內早有傳聞,構陷將軍與那皇太極勾結。我身為一國之君,終不能明察此事,不如將此江山交付將軍手中,也比葬送皇太極之手要好。”

“陛下!微臣舍生忘死,禦皇太極國門之外,一顆忠心日月可鑒!還望陛下安坐龍庭,微臣定帶領大明將士,掃滅金兵,還天下太平!”言語間,袁崇煥想要扶起崇禎,可崇禎卻仍舊不為所動,這令他更加著急,隻得磕頭道:“陛下若是懷疑臣與那皇太極有勾結,莫不如就地誅殺微臣,微臣死而無憾!”

“將軍乃是國之棟梁,若因此而死,又有誰來鎮守國門?”崇禎慢慢扶起袁崇煥:“朕雖年少,卻也深知這自古得民心者的天下,然今民心不定,內外交患,朕又有何麵目安坐龍庭?”

“民心?”

崇禎微微點頭,眼中滿是無奈:“而今天下百姓皆以為將軍乃是賣主求榮之輩,朕深知此為謠言,但國難當頭,想要證明將軍清白又談何容易?而將軍又是朝廷肱股,失之何以應皇太極的大軍。所以朕也隻能出此下策,將這大明基業托付給將軍,望將軍能夠驅除外敵,還百姓一個太平天下,如此,朕死亦足!”

袁崇煥聞聽此言,心中明白了崇禎的用意。而今民心不定,是因為自己的謠言甚囂塵上,這才令百姓惶恐、江山動搖。自己死了,陛下得了民心,則國尚在,可另尋能將以應皇太極;若是自己真的坐了龍庭,這大明幾百年的基業,自己真的能扛下來嗎?到時候國不存,那民由該如何謀生呢?

“原來如此。”袁崇煥緩緩點頭。他咬緊牙關,跪倒在崇禎麵前:“陛下,微臣願一死以助陛下順應民心!”

崇禎一臉吃驚地看著袁崇煥,趕忙起身攙扶:“愛卿這是做什麽?你是這大明的能將,若是死了,何人能與那皇太極周旋,又何談還百姓太平天下?快快請起!”

麵對皇上攙扶,袁崇煥堅定不從:“陛下,臣若是今日僭越,則國將不存,若國不存,就算剿滅了皇太極,又有何意義可言?百姓依舊流離失所,何談太平二字?而臣一死,天下百姓無不謂聖上聖明,到時皇上登高一呼,百姓同仇敵愾,即便無臣,這皇太極亦將潰不成軍。所以臣願為聖上而死!”

“可這樣你就得背上千古罵名啊!”言語間,崇禎的眼角漸漸濕潤。

“臣一人的千古罵名和這天下百姓的幸福安樂相比,微不足道,還請聖上收回成命,安坐龍庭,臣願一死,保我大明!”

“將軍大義,受我一拜!”

金鑾殿上,君臣相拜。驚雷乍起之際,殿外數百刀斧手雷光中若隱若現。

“陛下!”

這時,內侍一句話打斷了崇禎的思緒,崇禎緩緩抬眼:“深更半夜,何事如此慌張?”

“陛下,剛剛東廠錦衣衛來報,神機門兩大殺手殺入地牢欲劫重犯袁崇煥,二人已被重重包圍,還請陛下聖裁!”

“神機門?”崇禎冷笑一聲:“看來平台那場戲演的還不夠啊!殺!”

“謹遵聖諭!”

內侍退去,驟雨霎時普降皇城,崇禎佇立殿門外,如雷般形單影隻,立於天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