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關琥的嘟囔聲引來他鄰座的側目,先是看看關琥的臉,他低眉斂目嘴裏念念有詞,嗯,挺像是老僧入定的,再將目光落到他麵前的桌上,移動桌板上放了本唐詩全集,翻開的那一頁印的是李白的俠客行,詩旁還配了幅英姿颯爽的俠客繪圖。

張燕鐸的嘴角抽了抽,差點將偷偷握在手裏的小叉子掉到地上。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不留行……”

蚊子般的嘟囔聲時不時地傳進張燕鐸的耳朵裏,他終於忍不住了,伸腳踹在關琥的小腿上,低聲警告道:“閉嘴。”

關琥吃痛,稍微側側頭,小聲說:“我隻是在給自己壯膽,我現在沒有槍,很希望那位黑衣大俠再出麵救人。”

“大俠不是召喚獸,”被關琥神奇的大腦回路打敗了,張燕鐸又踹了他一腳,“就算是召喚獸,看到眼前這麽多槍,也不會出來的。”

“援下手也不行?”

“關王虎我拜托你的智商高層次一點。”

張燕鐸盯著在機艙裏來回走動的劫機暴徒,他們好像在搜查什麽,不斷強迫乘客抬起頭來接受檢查,為了不引起他們的警覺,張燕鐸輕聲道:“想送死你自己去,別拉別人。”

“我以為你怕我死的,哥,我們聯手的話,至少可以先製伏前麵兩個,後麵隻有一個,比較好解決。”

“你確定劫機的隻有三個人?”

“不,不過製伏一個是一個。”

聽了這話,張燕鐸又起了想踹人的念頭了,但他剛提起腳,就聽關琥又說:“這些人都有經過特別訓練,他們的目的可能跟政府有關,所以很有可能抱著同歸於盡的想法,我們等不起,我需要召喚獸……”

關琥不是第一次麵對劫機事件,張燕鐸相信他的判斷,而且憑自己的經驗來看,這些人不僅受過特別訓練,更可能出身於軍方,軍人的舉動、身姿還有用槍方式都有特殊的表現,當年教他武功的老師就是這樣,所以很容易辨認。

如果真跟政治軍事扯上關係,那接下來就麻煩了。

張燕鐸感覺頭有點痛,掃了身旁的關琥一眼,覺得他真是掃把星,就連出國旅遊都能碰上劫機,看來便宜這種東西是不能占的,如果他們不是接受了葉菲菲免費提供的機票,應邀來德國度假,也不會遭遇這種恐怖事件了。

在張燕鐸迄今為止的人生中,這種事件其實算不上什麽,但糟糕的是現在他身邊有他的朋友跟親人,而且是遇到危險會第一個衝在最前方的親人,不過召喚獸也不是那麽好當的,難道要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變身黑衣人去跟人家拚命嗎?

身後突然傳來葉菲菲的咳嗽聲,她咳得很厲害,不得不趴在椅背上,隨即張燕鐸感覺後肘被碰到,一個小紙團從座椅縫隙中塞給了他。

張燕鐸感覺頭更痛了,他忘了比關琥更擅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還有這位現役空乘小姐,偏偏這次她也參加了他們的旅遊活動。

葉菲菲戲劇化的咳嗽聲把後麵的歹徒引了過來,張燕鐸跟關琥沒辦法回頭,隻聽到他嘰裏呱啦的說話,然後鄰座的謝淩雲用英語解釋說:“我朋友氣管不好,能麻煩給她杯水嗎?”

不知歹徒回答了什麽,接著葉菲菲用德語有氣無力地回應了,兩人對話後,大概事情解決了,歹徒退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

聽到他離開,關琥在嘴裏咕噥著問:“葉菲菲給你什麽了?”

張燕鐸的手心裏攥著小紙團,卻因為前麵的歹徒盯得緊,沒法打開,反問:“你怎麽知道?”

“她以前劣跡斑斑啊,說不定是畫圖,而且還是很爛的圖。”

在張燕鐸覺得自己的手心都攥出汗時,前麵有個小孩子哇哇哭了起來,趁歹徒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他迅速把紙團打開,但是上麵詭異的圖畫讓他差點吐血,忍不住反思自己冒險把紙團打開的意義何在。

見他僵住,關琥稍微往他身邊靠靠,問:“是不是很糟糕?”

“不知道……”

因為時間太短,他沒來得及看懂。

借關琥幫他把風,張燕鐸再次研究了一下葉菲菲的神圖,圖片基本是用圓圈跟箭頭表示的,寫著謝淩雲名字的圓圈指向後麵,箭頭標著二,他跟關琥座位的箭頭指向前麵,標著一,意思大概是讓他們對付前麵兩個歹徒,後麵的那個謝淩雲會負責。

那其他的歹徒怎麽辦?

即使歹徒的目的是同歸於盡,但現在亂動很容易馬上造成死傷,空乘人員都被隔離了,頭等艙跟經濟艙的狀況無法傳達,如果大家不一齊動手的話……

前麵小孩子的哭聲愈發響亮,打斷了張燕鐸的思緒,接著是女人帶著哭腔的話聲跟歹徒的吼叫,張燕鐸聽不懂他們說什麽,大概是恐嚇跟求饒的對話,這導致孩子哭得更厲害,歹徒不耐煩了,將槍頂了過去。

由於椅背的遮擋,大家看不到他做了什麽,但應該是要向孩子開槍,有些人已經忍不住輕呼起來,關琥馬上坐正了身子,張燕鐸知道不妙,想阻攔他,卻晚了一步,就聽他大聲念道:“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麵對他這種以身犯險的行為,張燕鐸氣得很想直接一巴掌拍暈他。

可惜在張燕鐸要動用暴力之前,歹徒已經被關琥引了過來,那個小孩被歹徒丟給同夥看管,他將槍口頂在關琥的腦門上,喝道:“你在喊什麽?”

還好他說的是英語,張燕鐸很感激歹徒的貼心,生怕關琥再發出什麽奇怪的聲音,他探身一把捂住關琥的嘴巴,用英語賠笑說:“我弟弟精神有問題,一受驚就會犯毛病,抱歉抱歉。”

他解釋著,又不由分說,按住關琥的頭往下壓,做出道歉的表示,這樣一來,關琥就避開了槍口的威脅,歹徒看他們是亞洲人,沒再多問,喝道:“讓他閉嘴,否則我讓他永遠閉嘴。”

“是是是。”

張燕鐸跟關琥一起點頭,直到歹徒返回去,他才鬆開捂住關琥的手,關琥大口呼吸著,嘟囔,“我快被你捂死了哥。”

“我快被你氣死了弟弟。”

張燕鐸掐住他的脖子,湊到他耳邊警告道:“你要再敢逞強當英雄,我先幹掉你!”

這還是他頭一次看到張燕鐸這麽直接地表達自己的想法,關琥很意外,見張燕鐸真生氣了,他不敢反駁,用力點頭。

還好孩子停止了哭鬧,兩名歹徒沒再理會他,拿著槍,不時打量機艙裏其他乘客的情況,偶爾跟後麵的同夥做手勢,並夾雜著一些口令,關琥猜想他們是在傳遞聯絡,看舉動他們顯得很急躁,可惜看不懂他們要表達的意思。

“他們在說跟誰談判,要求他們釋放什麽人,不過談判不順利,他們在準備下一步的行動。”

背後傳來葉菲菲的提醒,她的聲音比蚊子叫還要低,害得關琥不得不豎起耳朵聽,然後小聲問:“你確定?”

“手語是我跟外公學的,錯不了,關王虎你快想辦法,我不想死在飛機上!”

沒人想死在飛機上。

關琥在心裏吐槽。

他記得葉菲菲提過她外公是德國軍官,她可以看懂專用手語,就代表這些人都是軍人出身,也代表這不是普通的劫機事件,剛才還想碰碰運氣,可是在了解了這些人的身分後,他對自己是否能對付得了這幫人有點沒底。

“你們在說什麽!?”

隨著大喝聲,前麵一名歹徒持槍快步走到關琥跟葉菲菲的座位之間,葉菲菲立刻又往前俯身,大聲咳嗽起來,歹徒一點憐香惜玉的表示都沒有,用槍口重重頂在她的頭上,喝道:“又是你,你再敢咳嗽一次,就先從你開始殺!”

葉菲菲閉上嘴連連點頭,歹徒抬起槍正準備教訓她一下,坐在過道另一側的前排座位的女人突然捂著胸口發出呻吟,然後往旁邊一栽,倒在過道上大口喘息起來。

歹徒立刻轉身提槍對準她,就見那女人臉色蒼白,呼吸急促,一副疾病突發的模樣。

“她的哮喘發作了,藥瓶在她的上衣口袋裏。”

鄰座的乘客大聲叫道,探身想上前扶她,被歹徒一腳踹開,無視女人痛苦的反應,揪住她的衣領直接將她從地板上拽了起來,將槍口對準她。

歹徒背對著關琥,他無法看到那邊的狀況,不過看歹徒的動作就知道乘客有生命危險,他正要站起來相助,肩膀被張燕鐸按住,同時捂住他的嘴巴,禁止他再發出奇怪的呼叫。

幾乎與此同時,前麵傳來微弱的呻吟聲,緊接著那名歹徒的身體佝僂起來,像是急病突發的樣子,先是往前栽了一跟頭,跟著雙膝跪倒在地,四肢抽搐著摔在了女人身旁。

前麵另一名歹徒吐出一串德文,關琥不知道他在叫什麽,就見他將槍口對準女人,但他遲了一步,女人快速地竄起來,揪住蜷縮的歹徒身體,把他當盾牌,同時奪下他的槍向前射去,子彈射中對麵歹徒的胸口,他仰麵倒了下來。

那名求救的男乘客也趁機拔出手槍,對準站在後麵的歹徒,兩人同時開槍,但男人稍快了幾秒,歹徒的一條腿被擊中,子彈失去了準頭,打在機艙上方的照明燈上,發出輕微的震響。

驚變發生得太快,機艙乘客先是呆滯了數秒,接著發出此起彼伏的尖叫聲,歹徒倒地後,抬槍想再還擊,眼前一晃,被個厚實的物體砸在頭上,卻是關琥及時甩過去的唐詩全集。

那本詩集實在太厚,歹徒被砸倒後,視線被完全遮住了,沒等他伸手把障礙物拿開,關琥已衝上前單腿點地,用膝蓋頂住他的胸口,又掐住他持槍的手腕往後擰去,往地上猛撞,手槍落到地上,順著衝力向後麵滑去。

歹徒很彪悍,被打得半暈還不忘罵人,又從靴子裏掏出匕首朝關琥刺去,被張燕鐸及時抬腳踩住。他來得恰到好處,踩的時間也剛剛好,等關琥想反擊時,發現歹徒的那隻手腕已經被踩在了張燕鐸的皮鞋底下。

張燕鐸好像還不太明白狀況,推推鼻梁上的眼鏡,皺眉問:“怎麽回事?這麽墊腳?”

關琥為倒黴的歹徒默哀了一秒鍾,順便拿起覆蓋在他臉上的唐詩,反手將書脊拍在了他的腦門上,將他打暈,口中讚道:“感謝老祖宗源遠流長的文化。”

在把歹徒揍暈後,關琥探身去拿滑到前方的手槍,就在這時,隔簾那邊傳來腳步聲,他的手指尖剛剛觸到槍柄,就被張燕鐸拽去了旁邊的空座位上。

那個位子上原本坐了個亞洲男人,那人不知是因為懼怕還是有眼色,看到他們的搏鬥,主動移到了鄰座,為他們的躲避提供了方便。

在他們躲開的同時槍聲傳來,不知道有沒有乘客被牽連,有不少人發出驚叫聲。

關琥趴在椅背後,就見隔簾下麵露出陰影,隱約看到軍靴踏了過來,他雙手按住座椅,躍起來衝軍靴踹去,趁那人趔趄時,他抓住地上的手槍,又就地一滾,拉開隔簾,將槍口指向對方。

歹徒的速度很快,關琥剛舉起槍,手腕就被他踢到了,差點抓不住槍。

後麵是經濟艙,乘客更多,關琥不敢用槍,直接揮拳擊了過去,歹徒閃開,再次衝他舉槍,就在這時,一道寒光從關琥身後劃過,打在歹徒的眼眶上,他沒看清那是什麽東西,隻知道很鋒利,歹徒的眼睛被打得鮮血直流,捂著眼向後晃去。

眾多乘客的驚呼聲中,關琥本能地向後瞄了一眼,卻因為隔簾的晃動無法看清那邊的光景,他上前按住歹徒,叫道:“謝了,俠客先生。”

話音剛落,就聽對麵傳來腳步聲,關琥抓住那名歹徒當擋箭牌,就聽噗噗兩聲,子彈射在了歹徒的後背上,把他打得連續顫抖。

“抱歉抱歉。”

關琥毫無誠意地道著歉,又向對麵看去,那一頭站了個膀大腰圓的歹徒。誤傷了同夥,他氣得哇哇大叫,可惜關琥一句都聽不懂,就見他隨手從旁邊座位上拉過一個女孩,關琥還以為他想抓人質來威脅,誰知他隻是學著關琥那樣,把女孩當盾牌,朝著關琥一陣開槍,然後迅速往後撤,躲去盡頭的簾子後不見影了。

“大家請冷靜,劫機犯已被警察製伏了,不過為了確保安全,還請保持現在的狀態,不要動。”

身後傳來葉菲菲的叫聲,分別以德英文輪流重複,她會出現在這裏,就代表前麵的機艙狀況基本穩定了,關琥回頭交代,“機上可能還有其他的罪犯,你自己也要小心。”

說完,他就順著過道衝去了機尾,就聽葉菲菲在後麵叫:“關王虎你小心,好像這些歹徒身上帶了炸彈。”

仗著在這架從柏林開往慕尼黑的班機上沒幾個人懂漢語,葉菲菲叫得很大聲,關琥卻在前麵絆了個跟頭,他轉過頭,就見葉菲菲指指前麵,“我聽那些警察說的。”

看剛才那對男女的身手,說他們是警察並不奇怪,關琥說:“讓他們對付前麵的,後麵的我來。”

“喔。”

葉菲菲的尾音還沒落下,關琥已經跑去了機尾,隔簾拉開,露出後麵的服務室跟空乘休憩的地方,他把休息區的簾子拉開,裏麵空間不大,兩名空乘被反綁住蜷縮在那裏,看到他,嚇得直往後縮。

關琥沒時間幫她們鬆綁,在確信這裏沒人後,他撤了出來,繼續往前邊走邊搜索。

過了洗手間跟休息區,已經接近機尾了,駕駛艙那邊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導致機身有些搖晃,關琥用手扶住牆壁,一直走到最後都沒見到歹徒,他隻好折回來,發現洗手間上的顯示燈亮著,他急忙去拉房門,門在裏麵被鎖住了,無法打開。

歹徒進廁所幹什麽?總不成是在這關鍵時刻要方便。

關琥吐完槽,突然想到他身上可能有炸彈,急忙用力撞門,但連撞幾次都沒成功,側耳傾聽,隱約聽到裏麵微弱的響聲,他反應過來了,轉身往回跑,途中與葉菲菲撞個正著,他立刻說:“帶我去貨艙!”

“欸……”

葉菲菲愣了一下,馬上明白了,帶著關琥穿過過道往前跑,路上她抓住一名空乘問話,關琥聽不懂他們的對話,就見她問完後,迅速衝到下機身、工作間的下方,掀開上麵作為裝飾的地毯,按動一旁的密碼鍵,隨後將氣密門拉開。

映入關琥眼簾的是順路直下的階梯,下麵一片漆黑,葉菲菲將貨艙燈光打開,問:“你想去的應該是通風貨艙吧?”

“嗯,我不想在一萬米以上的空中變身木乃伊。”

“那就是這兒了,”葉菲菲把他往前一推,“請恕我隻能送你到這裏,我可不想陪你同生共死,不過關王虎你一定要活著回來啊!”

“謝謝你這麽直接的告白。”

其實關琥更想說如果歹徒真要啟動炸彈的話,不管他們在哪裏都活不了吧?

可惜沒等他把這話說出來,葉菲菲已經把氣密門關上了,關琥隻聽到她在門外大聲支援道:“關王虎,good luck!”

關琥現在隻想揍人。

貨艙裏很寬闊,裏麵堆放的東西比想象中要少,他側耳聽聽,除了頭頂偶爾響起的雜音外,這裏還算平靜,不過可能窩藏了劫機犯的同夥——剛才歹徒會突然停止攻擊,選擇逃走,應該是接收到了同夥的指令。

駕駛艙的情況不知道怎樣,不過有警察,還有張燕鐸和謝淩雲的幫忙,應該控製得住,隻要他及時將劫機犯的同夥抓到,就一切太平了。

關琥一邊順著貨物往前挪,一邊小聲嘟囔,“問題馬上解決掉,老子好不容易請大假出來玩一趟,要是黃了,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話音剛落,他就聽到頭頂上方傳來響動,有人將堆放在上麵的貨物推過來,關琥急忙就地翻滾躲避,歹徒趁機撲了上來,先是一個掃堂腿把他絆倒,又揮舞著藍波刀衝他一頓亂刺。

那人長得魁梧彪悍,關琥的個頭已經很高了,他比關琥還要高出大半個頭,拳頭打空後,將後麵的木箱生生打出了一個窟窿,而且除了蠻力外,他的攻擊速度也很快,看拳腳功夫是在軍隊裏受過長期訓練的那種。

關琥不敢跟他力敵,左右躲閃著,又抬腿狠踢他的下盤,歹徒下盤不穩,被他連踢幾下,跌倒在地,但他在跌倒時將藍波刀甩了過來,刀鋒擦著關琥的臉頰射到後麵,插在箱子上,尾部不斷亂晃,發出嗡嗡的顫音。

關琥抬槍射向歹徒的腿部,可惜因為歹徒的再度攻擊,子彈偏去了其他地方,歹徒又飛快地竄起來向他撲去,關琥被撲倒了,手槍滑到了遠處,他隻好揮拳痛擊對方的下巴,把歹徒的頭打得偏去了一邊,但那人皮糙肉厚,那一下沒給他造成什麽傷害,反倒是關琥自己被一拳搗在心口上,疼得蜷起身體。

等他再仰起頭時,歹徒的槍口已經指在了他的頭上,不過沒有馬上開槍,而是衝他嘰裏呱啦一陣亂叫,關琥捂著心口抽氣,還不忘用英語嘲諷,“能用我聽得懂的語言嗎?”

“你是來找裏昂的嗎?別妄想拿到它,它是屬於我們的!”

關琥發誓每個單詞他都聽懂了,但湊一起就變成了天書,他的手偷偷移到上衣口袋裏,摸到了一管口香糖,問:“你在說什麽?”

歹徒的手已經按在了扳機上,但關琥先他一步,將口香糖甩了過去,硬塊包裝砸在那人眼睛上,讓他失去了準頭,關琥趁機一個躍身抬腳踹向他的小腿,接著又衝上去揮拳緊打他的眼睛跟喉嚨,同時屈膝撞他的小腹。

不知是不是出於張燕鐸的潛移默化,在生死關頭,關琥本能地用上了他的快打絕招,在最短的時間裏做出最快的攻擊,不給對方反擊的機會,趁著歹徒隻顧著防禦,他的手刀切在對方的腕子上,將他的手槍打落了。

但那人太彪悍,硬是忍痛接下了關琥的拳頭,然後抓住他的衣服往前來了個過肩摔。關琥在空中失去了平衡,撞在一堆貨物上,沒等他滑下來,就被歹徒衝上來掐住了脖頸,獰笑道:“中國功夫,狗屎!”

關琥很想把這個外國豆踹出飛機去。

但偏偏他現在的狀態處於任人宰割的地位,呼吸困難再加上他所處的位置,讓他無法使上力氣,雙手在貨物兩旁**,碰巧摸到了一個鐵質物體,便順手拔出來,朝著歹徒的頭部揮了過去。

鐵棍重重擊在歹徒的太陽穴上,他抽了口氣,**著向後倒去,這讓關琥得以順暢呼吸,他順著貨物滑下來,再看看手裏抓的東西,卻是個類似門栓的L型鐵製品。

應該感謝這個小東西,在危急關頭救了自己一命。

關琥跳下來站穩,走到倒在地上的歹徒麵前,先是踹了他一腳,然後抓住他的衣服前襟扯開,不由一愣,他身上居然沒有裝定時炸彈。

身上沒有裝,那就是藏在機艙的某個地方了。

這些人可以攜帶槍支登機,沒有內部人員接應是無法成功的,所以機艙裏很有可能安置了炸彈,他特意跑到貨艙來,就是為了引爆炸彈。

想到這裏,關琥揪起歹徒,問:“炸彈放在哪裏?”

“僵屍……不會成功的!”

歹徒說得很含糊,關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再問:“我說炸彈,你們到底……”

話沒說完,機身突然發出劇烈震動,緊跟著大幅度地傾斜,關琥在慣性作用下向前跌去,沒等他起來,機身又是一陣晃**,貨物在震動下紛紛跌落,隨著機身的傾倒,轟隆響聲傳來,東西翻倒在地上,上麵的蓋子跌開,露出裝在裏麵的東西。

當看到那是具直挺挺的人體軀幹後,關琥有短暫的怔愣,但馬上想到這該是過世之人。在國外,托運屍體回故鄉埋葬並不是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事,要說奇怪,那該是沒蓋棺釘,看看跌在一邊的棺蓋,再看自己手中拿著的小鐵釺,關琥確定這是用來固定棺木的鐵栓,卻被他拿來當攻擊敵人的武器了。

“不知者不怪,莫怪莫怪。”

死者為大,關琥急忙做了個道歉的手勢,又掌握著身體平衡,慢慢往對麵走,巨大的響聲把歹徒也震醒了,他抬起頭,看到對麵的棺材,發出啊的叫聲。

接下來還有一連串的喊聲,但關琥都聽不懂,他隻看到歹徒掙紮著想爬起來,急忙一腳踹過去,這時機身再度搖晃起來,還處於半傾斜狀態的棺木往前翻了個個,將裏麵的人體拋出,死者麵容朝上,剛好跟關琥對個正著。

那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麵容幹瘦,因為撞擊,眼皮稍微張開,在燈光的忽閃中,關琥隱約看到屍體眨了眨眼,他懷疑自己看錯了,又往前走走,想仔細觀察,誰知棺木裏除了人體外,還有一些緩衝氣墊小包也灑了出來,攔住了他的腳步。

歹徒的叫喊聲更大,跌跌撞撞地往那邊爬,他的舉動很怪異,不過關琥沒時間多加深思,轉頭打量周圍,準備去撿手槍,誰知又是轟隆作響,機身像是被撞到了,再次向一邊大幅度地歪斜。

關琥站立不穩,在劇烈的搖晃中栽了出去,還好對麵的貨物緩衝了撞擊,當他摸著額頭想起來時,照明器具閃了閃,一齊滅掉了,眼前頓時陷入完全黑暗的狀態。

短暫的時間裏,關琥沒反應過來出了什麽事,隻覺得周圍都在晃,為了不被亂飛的東西砸到,他護住頭部,拚命抓住固定的貨櫃,直到簸動停止。

其實震動並沒有很久,但是在關琥看來,那簡直有一個世紀的長度,在感覺晃動停止後,他慢慢站直身子,打量四周,卻發現什麽叫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

視覺問題造成了行動的障礙,關琥伸手摸索著,照剛才記憶向前挪動,很快他聽到了除了自己以外的呼吸聲,聲息急促,像是缺氧似的發出上氣不接下氣的怪異聲響,下一秒拳頭帶著疾風朝他揮過來,速度太快,等關琥覺察到時,拳頭已經觸到了他的臉頰上,他被打得向後仰去。

倒地同時,關琥來了個鯉魚打挺,但上半身剛仰起來,就被穿著軍靴的腳狠狠地踩住了,接著那人探手抓住他的衣襟提起,向前甩去,關琥在空中連翻兩個身,好在反應還算靈敏,落地時及時雙手撐住地板,沒讓自己摔得太慘。

但歹徒的速度快得超乎了他的想象,衝上前向他踢來,關琥被踢了一跟頭,不等他起身,就被歹徒揪住猛打,那人像是在短時間內突然爆發了超常的力量,關琥接連反擊過去,對方都毫無反應,關琥在挨了幾拳後又再次被甩了出去,順著地麵滾了幾滾,聽到黑暗中踹向自己的腳風,他來不及躲閃,隻好伸手架住,阻止對方的攻擊。

歹徒大聲吼叫,聲音嘶啞,像是在忍受劇痛而發出的叫聲,關琥有點撐不住他壓過來的力道,正著急著,那隻腳突然退開了,隨即加附過來的重力也消失了,關琥聽到噗通的沉悶聲在對麵響起,還伴隨著歹徒的呻吟。

隨後是一連串的拳腳風聲跟貨物撞擊聲,從相同的叫喊聲可以確定受傷的是歹徒,關琥忍痛爬了起來,叫道:“張燕鐸,是你嗎?”

回應他的是歹徒的慘叫,關琥聽到了骨節被掰斷的聲音,這時貨艙裏的照明器具又開始閃爍起來,借著零星的光芒,關琥看到眼前搏鬥的兩個人,其中一個男人的臉上套了個筒形毛線圍脖,導致他的麵容無法識別,但是從修長削瘦的身形跟衣服來看,毫無疑問那是張燕鐸。

張燕鐸的出現讓關琥得以從危險境況中逃離出來,他鬆了口氣,既然張燕鐸不想表明身分,他也沒勉強,抬手抹去嘴角上溢出的血,說:“大俠,多謝援手!”

張燕鐸的武功自成一路,剛才關琥學他的打法跟歹徒較量,卻隻學了個皮毛,同樣的拳腳現在由張燕鐸使出來,威力猛增,歹徒的左肩被他擰脫臼了,隻靠一隻胳膊對抗,也被他輕易攥住,躍身彈起,在淩空翻身時,屈起膝蓋,借著衝力撞在對方的肋骨上,又在落下時來了個掃堂腿,閃爍的燈光中關琥就看到那名歹徒被撞得整個人都凹起來,然後下盤被掃到,跌倒在地。

聽那落下的重力,關琥很想知道他的肋骨斷掉了幾根。

血從歹徒的口中湧了出來,看樣子他的內髒受了傷,躺在那裏再沒法活動,關琥走過去看看歹徒,又看看站在他身邊勝似閑庭信步的男人,好奇地問:“大俠,你師從何門?可以教小弟幾招嗎?”

男人沒理他,抬步向外走去,關琥趕忙拿起手槍跟上,兩人經過翻倒在地的棺材跟半邊身子露在外麵的屍體旁,怪異的藥味傳來,關琥急忙捏住鼻子,探頭看棺材,懷疑是屍體保存劑在震動中破掉了,導致**泄漏。

他往前走走,想檢查問題根源,被男人伸手拉住,警告說:“別靠近,也許有病菌,這東西交給專業人士來處理好了。”

嗓音嘶啞,跟之前關琥遇到的黑衣人一樣,偏偏這次他沒變裝,怎麽看都是張燕鐸,關琥很想吐槽說這樣蒙麵根本沒意義,想了想,最後還是改為,“上麵情況怎麽樣?”

“基本穩定了,飛機很快就會降落慕尼黑。”

“喔,你知道這些人的目標是什麽?剛才我聽那個家夥說了些奇怪的話。”

“別管閑事,”男人很冷淡地說完,又提醒道:“別跟別人說見過我。”

“不會,我嘴巴很牢靠的,”關琥半開玩笑地說:“這是我們倆的秘密,要是被外人分享了,下次你再不出手相救怎麽辦?”

“隻想著被人救,真夠沒出息的。”

不知道張燕鐸在說這句話時是不是忘了掩飾,句尾帶著屬於他特有的輕淡語氣,他上了鐵梯,關琥要跟上,被他攔住了,發號施令,“一分鍾後你再出去。”

“是,田螺先生。”

關琥似真似假地回應著,表示自己知道他的身分,張燕鐸也沒否認,快步走了上去,關琥數著秒數,在忽閃個不停的照明燈下把那個被打得半死的歹徒用鞋帶捆住,時間剛好過了一分鍾,他這才上了樓梯。

一番劇烈的顛簸後,外麵的狀況不比貨艙裏好多少,空乘在循環重複安撫乘客的廣播,但效果平平,孩子的哭喊聲、大人們的吵鬧聲跟廣播夾雜在一起,充斥著空間,飛機上有不少外國遊客,各種語係混雜著傳來,帶給人一種緊張怪異的感覺。

空服人員在過道上來回走動,協助廣播穩定乘客們的情緒,有些上了歲數的乘客因為驚嚇導致身體不適,被安排平躺在寬闊的地方,導致機艙顯得很擁擠,關琥撥開人群往前走,中途跟一些空服人員擦肩而過,有人看到他臉上的傷,詢問是否需要幫助,他搖手拒絕了。

在經過自己的座位時,關琥發現不僅謝淩雲跟葉菲菲還有張燕鐸不在,連小魏也不知去向,隨身小包放在座椅上,人卻都不見了。

過道上還留著血跡,這加深了關琥的不安,那幾名警察也不在,機身再次傳來輕微顛簸,他急忙扶著座椅穩住平衡,就在這時,一位亞裔男人從他身邊經過,低聲道了聲謝。

“不謝。”

關琥心裏有事,隨口回了句,等他想看那人是誰時,對方已經去了過道另一邊,他隻來得及看到那人的背影,像是有點熟悉,但要說在哪裏見過,一時間又記不起來。

機身在再次的簸動後終於趨向平穩,機長通過艙內廣播報告說飛行正常,並將順利到達目的地機場,請乘客們不要擔心,配合空服人員的安排就坐等等。

關琥沒有配合,而是快步往前走,最前麵是頭等艙,很多座位都拉著簾子,看不到裏麵的狀況,直到關琥快走到離駕駛艙最近的工作間時,他才看到小魏,小魏正被兩個膀大腰圓的男人堵在牆角上,看樣子雙方是在爭執,小魏個頭不矮,但由於很瘦,被圍住後的光景讓關琥感覺像是校園欺壓事件,他急忙趕了過去。

“關警官救命,這些人要打我。”看到關琥,小魏立刻大叫,撥開那兩個人,衝到關琥身後尋求保護。

發現其中一個男人對付過劫機犯,關琥報了自己的身分,又解釋說:“這是我朋友,如果有冒犯,還請見諒。”

兩人上下打量關琥,又對望一眼,說了幾句他聽不懂的話,其中一個語氣緩和下來,說:“剛才謝謝你的援手,不過你的朋友不應該亂拍照,請他把剛才拍的照片刪掉。”

關琥看向小魏,小魏立刻用漢語反駁說:“我沒有惡意的,我隻是想弄點寫文的素材嘛,再說淩雲也拍了,他們都不找女孩子的麻煩。”

“你確定不是因為你太笨,被發現了嗎?”

關係到政治方麵的劫機事件,關琥不想牽扯太多,讓小魏把相機拿出來,當著兩個警察的麵把他拍的照片都刪掉了。

兩人禮貌性的道了謝,關琥拉著小魏正要離開,駕駛艙的門開了,一個卷發女人走出來,正是剛才裝病偷襲歹徒的人,她大約三十歲偏後的年紀,脊梁挺得筆直,帶著德國人固有的古板穩重的風格,看上去不太好交流,以歐洲人的審美觀來說,她算是漂亮,但關琥覺得比起漂亮,她更吸引人的是氣質。

一種傲氣、威嚴又狡猾的氣質。

“感謝你的協助,”女人走到關琥麵前,向他伸過手來,用流暢的英文自我介紹,“我叫伊達.席勒,是慕尼黑聯邦刑事警察局一級警員,這次在辦案途中遭遇劫機事件,幸好有你幫忙。”

“你們在辦案?”

“確切地說,是跟同事負責押送重犯歸案,這些劫機犯是他的同夥,還好一網打盡,我剛才已經通過地麵控製台與警局的同事聯絡過了,飛機到達後,下麵會有我們的人來接應,我們會保護機上所有乘客的安全,請放心。”

她說得一板一眼,有種背劇本的感覺,關琥下意識地轉頭看四周,問:“那首犯也抓住了?好像他們還在機上安了炸彈。”

“有關這一點我們也都有部署,一切盡在掌握中,不過……”說到這裏,她頓了頓,眼神看向下方,“首犯被當場擊斃,無法問出他們的全部計劃。”

“哦……”

想起那個在對付席勒時突然倒地的劫機犯,關琥忍不住問:“那個對你動粗的歹徒怎麽樣了?”

“也死了。”

“欸?”

麵對關琥驚訝的目光,席勒聳聳肩,“不知道是他事先服了毒還是有舊疾,在被我們製伏後就死亡了,具體原因還要等詳細的驗屍結果。”

恐怕這些警察就算知道內情也不會告訴他的。

不過關琥對犯罪計劃還有接下來警方將要麵對怎樣的狀況不感興趣,可以在短時間內迅速將罪犯擊斃,可見這些聯邦探員還是很厲害的,他點點頭,表示沒自己什麽事,他可以離開了,誰知腳步剛抬起,又被席勒叫住了。

“還未請問先生的名字,貨艙裏的那名劫機犯是你幹掉的?身手這麽好,請問你是國際刑警嗎?”

“我叫關琥,隻是名普通的警察,這次是來德國度假的。”

因為是休假,關琥既沒拿配槍也沒帶警證,想到因為他的過失而被打翻的棺蓋,他感到抱歉,“剛才在跟歹徒的搏鬥中,我不小心把貨艙裏客運的棺木弄翻了,希望你們幫忙跟乘客解釋一下。”

“這與你無關,是劫機事件影響了飛機的正常運行,棺蓋隻做了活栓處理,會出現這種狀況,也是沒辦法的事,請不要在意。”

“那就好那就好,”關琥說完,見席勒還盯著自己看,他問:“你是要檢查護照嗎?應該都放在我的座位上。”

“現在不需要,不過關先生你參與了我們的行動,在下飛機後,還要麻煩你配合我們去警局錄口供,並且我們建議你去醫院做檢查,當然,不需要你支付任何錢款,不知道會不會妨礙到你的旅行?”

“這個……”關琥摸摸頭,有種會被大家埋怨的預感。

工作這麽久,這是他第一次休大假出國旅遊,所以他一點都不想跟犯罪事件牽扯上關係,但麵對眼下這種狀況,他也知道無法拒絕,隻好點頭答應了,席勒又說了些感謝的客套話,便跟其他兩名同事又轉回工作間,看來這次行動她是領隊。

關琥的眼神掃過工作間外拉的垂簾,簾子下方隱約露出軍靴的腳尖,不知道是不是那位被擊斃的主犯,他轉身往回走,頭等艙座位都拉著簾子,在飛行中發出輕微晃動,關琥看著那些帷簾,心頭突然浮出疑惑。

出了這麽大的事,空服人員不是該將簾子拉開,方便檢查乘客的情況嗎?為什麽他們不僅沒有這樣做?甚至這裏看不到空服人員?

帶著疑惑,關琥回到商務艙,跟之前慌亂的氣氛相比,客艙現在的狀況好轉了很多,乘客們陸續回到了座位上,過道不再像剛才那麽擁擠,對麵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走過來,擦肩而過時眼神在他的身上掃了一圈。

男人做出不經意的模樣,但關琥感覺到了敵意,想再仔細看,那人已經匆匆走掉了。

關琥的腳步放慢了,這時候他才想清楚一件事——他從貨艙一出來,就趕去了前麵空服人員的工作間,可是席勒從駕駛艙出來時,已經知道了貨艙裏麵發生的事,隻能說明一點,在他離開貨艙後,有人進去確認狀況,並通過機上的通訊設備即時向駕駛艙的人員作了匯報。

他不了解德國的航空法規,但以常理來思考,普通的聯邦探員沒有資格進入駕駛艙,從人數來看,除了被押解的罪犯外,警察至少有四個人,甚至更多,這讓關琥有點後悔自己的逞強了。

小魏沒像他想得那麽多,回到座位上,對謝淩雲發牢騷,說自己拍的照片被刪掉了,謝淩雲聽完,一言不發,拿起自己口袋裏的袖珍小相機,小魏忍不住叫道:“你拍到了?”

叫聲換來一巴掌,葉菲菲回來了,拍在他頭上,警告說:“小點聲,你以為別人都跟你一樣笨嗎?”

“是是是,兩位姐姐,都是我的錯。”

謝淩雲打手勢讓他坐下,小魏捂著頭乖乖地坐去了她們的鄰座,葉菲菲取出從空乘那裏分到的傷藥跟藥棉,遞給關琥。

“傷得重不重?我先幫你敷下臉上的傷。”

“我沒事,張……我哥呢?”

“剛才很混亂,我們一直沒看到他,”謝淩雲擔心地看向前麵的頭等艙,低聲說:“那邊也很不平靜,我本來想去貨艙幫你,不過看到……”

空服人員走過來,雖然對方可能聽不懂漢語,不過謝淩雲還是止住了話題,做了個回頭再說的表情,葉菲菲又壓低聲音問:“貨艙那邊還好吧?你把壞蛋搞定了?”

“不搞定,我還能站在你麵前嗎?”

沒有找到張燕鐸,關琥有些心不在焉,他準備去後麵的客艙找,但沒走幾步就被空服人員攔住了,告訴他說飛機快著陸了,請他回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這時關琥才注意到機艙裏一直在回旋即將著陸的廣播,難怪乘客們的反應都這麽平靜,但他的心情卻沒有因此平靜下來,反而更惴惴不安,對空乘說:“我哥不見了,我要去找他。”

“不用了,我要自己找。”

“先生,您的心情我們理解,但請配合我們的工作。”

關琥還要再堅持,身後傳來叫聲,“關王虎。”

關琥轉過頭,看到張燕鐸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後,他這才鬆了口氣,張燕鐸不由分說,抓住他的手,將他迅速拉回座位上,兩人在空服人員的催促下係好安全帶,關琥立刻問:“你去哪冒險了?我一直在找你。”

“飛機就這麽大,我會去哪裏?”

“你換眼鏡了。”注意到張燕鐸戴的黑框眼鏡,關琥想起了那個被莫名物體打傷眼睛的歹徒。

“另一副剛才碰碎了,幸好我有準備。”

根本是你自己捏碎了用來打人的吧?

“你多準備了幾副?”

“隻要你不惹事,這一副就足夠了。”

被張燕鐸的目光注視著,關琥忍不住抬手甩了自己一巴掌——雖然他這次出手是情不得已,但也算是惹事,希望接下來一切風平浪靜,讓他們好好度過這個滑雪旅程。

“我會努力不讓你弄碎這副眼鏡的。”他舉手發誓。

張燕鐸沒說話,靠到座椅上閉目養神,寂靜了一會兒後,關琥回過神來,問:“等等,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提問——你去哪了?不會是駕駛艙吧?”

“你覺得我有那個能耐嗎?”張燕鐸閉著眼,低聲說:“剛才沒事做,我在頭等艙享受了一會兒,那邊感覺挺好,座位又空,不錯。”

關琥不爽地瞪過去,在他擔心找人的時候,這家夥居然在享受頭等艙的待遇……等下,比起這個來,他更奇怪有人把敵人打到吐血後,還能夠平靜自若地休息,這種人如果不是太冷血那就是根本沒神經。

想到這裏,關琥再次打量張燕鐸,想確認他是哪種人。

下巴被掐住,張燕鐸將他的頭轉回去,迫使他看向前方,然後自己繼續保持閉目養神的狀態,淡淡地說:“享受的時候,我碰巧聽到了一些有趣的談話。”

“是什麽?”

好奇心的驅使下,關琥又把頭轉向他。

張燕鐸做了個讓他目視前方的手勢,等關琥照做後,他才說:“比起這個,你還是想想回頭該怎麽應付那些警察吧。”

連他跟席勒的談話也被聽到了,那代表當時張燕鐸就坐在離他們不遠的座位上,關琥忍不住撫額長歎,“你還真是神出鬼沒啊。”

事情的發展被張燕鐸說中了,飛機安全著陸後,關琥是被首先請下飛機的成員之一,幾位同伴也遭池魚之災,被迫跟他一起下機。

在下麵待命的警察有一部分衝進機艙裏處理現場,另有一些人負責引導他們離開,幾名壯實魁梧的大漢分別站在他們一行人的前後左右,那嚴陣以待的戒備架勢給關琥的感覺是——他們才是劫機犯。

不知道客艙那邊的情況如何?

隨著他們進入通道,玻璃窗被牆壁代替了,關琥又轉頭看了一眼,卻什麽都看不到。

接下來的狀況也很糟糕,在被帶去警局後,關琥跟其他人被隔離開,一個長得很壯實的中年警察負責給他做筆錄,警察沒有自報家門,不過看他的氣質跟態度,職位應該不低。

關琥在他的要求下將劫機事件的經曆反複說了幾遍,等他講完,以為可以鬆口氣了,誰知又有其他警察進來問話,內容還是讓他重複製伏劫機犯的經過,大概是那名在貨艙的歹徒受傷太重,導致警察對他的身分產生了懷疑,偏偏他無法說出張燕鐸的名字,隻好認下了自己下手毒辣的事實。

就這樣,關琥在小小的審訊室裏待了幾個小時,說得口幹舌燥,到最後以為該結束了,沒想到警察又開始重新問,他實在忍不住了,拍桌子發了火。

“我也是做警察的,知道該配合你們的工作,但配合也要有個限度,劫機犯還是我幫你們抓的,你們要是懷疑我跟他們是同夥,直接打電話聯絡我工作的地方,調我的資料慢慢查!”

關琥的英語不算好,一著急起來又說得結結巴巴,那些人被他突然的爆發弄傻了,先是做出掏槍的動作,但很快又改為安撫。

在爭執中,其他警員匆匆跑了出去,關琥還以為他們是去找增援,但過了沒多久,進來的是席勒警官,她先是就同事對關琥的無禮行為道了歉,又以極快的速度幫他安排了去醫院的手續。

關琥冷眼旁觀,見席勒跟那幾名警察說話時,眼神不時移到他的身上,直覺告訴他那些人在說他,可惜他聽不懂德文,而唯一懂德文的人不知被他們隔離去了哪裏。

等關琥從警局出來,警車已經幫他們準備好了,他的那幾位朋友都蔫頭耷腦地坐在對麵的長椅上,尤其是小魏,仰頭靠在椅背上呼呼大睡,旁邊還放著他們的行李箱。

看來在他被‘審問’的期間,朋友們也不好過,這讓關琥感到抱歉,他們一下飛機就被帶到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要付大半的責任。

關琥剛想完,眼神落到張燕鐸身上,張燕鐸靠在椅背上,手裏拿著凶器——打暈歹徒的那本唐詩全集,正看得津津有味,雙腿優雅地交疊在一起,對眼下的狀況置若罔聞。

一瞬間,關琥決定收回自己的歉意,至少收回對張燕鐸的。

見他出來,葉菲菲第一個跑了過來,擔心地問:“怎麽樣?怎麽樣?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啊,他們太過分了,居然用精神折磨法來對付你!”

關琥白了葉菲菲一眼,覺得玩笑無法順利溝通,問題絕對出在葉菲菲的智商上。

“其實我們也被審了很久欸,有沒有搞錯,在飛機上我跟淩雲很英勇地幫他們,他們卻像是審賊一樣地審我們,最後我忍不住,衝他們拍了桌子,說我外公是上將,有什麽問題讓他們直接跟他溝通。”

回想自己剛才做了相同的事,關琥有種智商被拉低的錯覺,有氣無力地問:“然後呢?”

“然後他們就走了,再回來時,就對我畢恭畢敬的,哼。”

說到這裏,葉菲菲挺胸抬頭,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關琥沒好氣地說:“那你為什麽不一開始就爆你是官三代,害得我們被關這裏這麽久。”

“我外公退休了啊,我不想一點小事就借他的光,唉,沒想到最後還是借了。”

席勒走過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跟她一起的還有一位年輕男士,他沒穿警服,但筆挺的身板跟對席勒恭謹的態度表達了他的身分,席勒指著他,介紹說——

“這位是克魯格先生,體檢之後,克魯格先生會送你們回酒店,但因為劫機案牽扯到一些問題,所以還要麻煩幾位在慕尼黑多停留幾天。為了表達我們警方的謝意跟歉意,各位在這裏的所有花費都由我們來承擔,給你們造成不便,還請見諒,也請配合我們的工作,另外,你們這次是來觀光旅遊的,請盡量避免不必要的糾紛。”

席勒的言談舉止很有禮,但卻帶給人不舒服的感覺,尤其最後那句話像是在警告他們不要多事,關琥在心裏憤憤不平地想,說得他好像很喜歡惹事似的,早知如此,在飛機上他就不插手了。

席勒介紹完,克魯格向前走了一步,向大家點頭行禮,一板一眼說:“我叫科林.克魯格,很高興認識你們。”

葉菲菲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又轉頭看其他幾個朋友,小魏還在呼呼睡大覺,直接忽略不計,謝淩雲則皺眉不說話,張燕鐸依然保持低頭讀書的狀態,她隻好把決定權放到關琥身上。

在這種隱性的強迫下,關琥還能說什麽?雖然他心裏不爽,卻隻能點頭答應,葉菲菲比他更不爽,雙手叉腰,問:“負責我們的花銷,那是不是也包括我們購物的消費?”

席勒一愣,葉菲菲緊跟著說:“那就是包括了,跟你說我購物很瘋狂的,買低檔貨會拉低我外公的身家,所以讓你的手下記得多帶錢喔,當然,信用卡刷賬也是可以的。”

這次席勒不是發愣,而是整個人僵住了,等她回過神,葉菲菲已經跟其他人打了招呼,大家陸續上了車,小魏被她踹了一腳,硬是被拖去了車上,葉菲菲最後上車,還不忘回頭給席勒一個飛吻,微笑說:“美女,謝謝你的合作。”

“八分之一吧,你可以忽略不計的,拜拜。”

葉菲菲的座位上放了兩個大大的黃色星星抱枕,她拿起來,落下車窗,向席勒搖晃星星抱枕,親熱得像是跟好友離別,關琥回頭看著那道站在夜幕裏的筆直身影,不由得扶額歎息。

“我覺得這位女警官今晚一定會為怎麽申請這筆資金而徹夜難眠。”

“她自找的,哼哼,有人讓我不爽,我會讓他更不爽!”

葉菲菲揮起拳頭,一拳砸在抱枕上,關琥看到在前麵開車的警察克魯格輕微抖動了一下,他明白了,這位警察先生懂漢語,從歲數來推斷,他多半處於幹雜活的位置,多半是因為他懂漢語,才會被席勒派來負責他們的行程,當然,還包括監視。

“如果抱枕妨礙到了您,請丟去後車箱。”克魯格結結巴巴地對葉菲菲說道。

下一秒,星星抱枕被拋去了車後麵,接著是第二個,關琥再去看克魯格,感覺他的臉色更白了。

克魯格開的是越野車,車型很大,裏麵也很寬敞,但這並沒有緩解大家不爽的情緒,路上誰也不說話,導致車裏的氣氛很壓抑。

還好沒多久醫院到了,之後的體檢都是由克魯格安排的,其他幾個人算是沾關琥的光,除了接受問診外,還做了各種常規檢查,小魏自嘲地說:“沒想到出國旅遊還能免費享受健康檢查,今年的體檢費省下來了。”

關琥身上的擦傷比較多,所以他花的時間也最長,葉菲菲跟著他,負責幫他翻譯醫生的提問,一些細節問題醫生翻來覆去地問個不停,導致光是驗血就花了近一個小時,讓他真想直接跟醫生說——老子不玩了,趕緊簽個字,讓我們走人吧。

兩小時後,在關琥終於結束了體檢,拿到一切正常的化驗結果後,他發現謝淩雲跟小魏沒事做,正無聊地坐在大廳椅子上看他們完全看不懂的電視新聞,而張燕鐸在另一邊,一臉雲淡風輕地看著那本唐詩全集。

“這本書裏有黃金?”終於忍不住了,關琥過去問:“你就不關心關心你弟弟的傷?隻會捧著本書看。”

“你沒事,否則一下飛機,我就會讓他們帶你來醫院了。”張燕鐸的眼神從書中移開,對他說。

關琥摸摸鼻子,好吧,其實所有人都知道他沒事,要不也不會把他關在警局審訊那麽久,但問題就出在這裏——明知道他沒事,為什麽還硬要把他弄來醫院做檢查,並且檢查得這麽詳細?這到底是日耳曼民族做事太教條主義?還是在變相監視他們?

“我們的所有行李都被檢查過了。”趁克魯格去付錢,謝淩雲對關琥小聲說:“他們看起來很懷疑我們。”

“幸好沒把我哥最愛的唐詩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