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晚上八點,坐落在商業大樓負一層的涅槃酒吧跟平時一樣冷清,今天是周末,街道上來來往往的情侶不少,卻沒有人去注意大樓拐角那個不起眼的樓梯,牆壁上幾盞燈寂寞地掛在那裏,照亮了不甚平緩的階梯。

沿著階梯往下,便是涅槃酒吧,內部的空間不算小,但調酒的吧台占了大部分的位置,仿佛比起考慮可容納客人數量的問題,主人家更在意自己的享受。

除此之外,這裏跟大多數酒吧沒什麽不同,吧台後滿牆的酒櫃、叫不出名字的舒緩悠揚的爵士樂、暗色調的燈光,唯一讓人意外的是調酒師的服飾——雙排黑扣的純白襯衣加長至褲管的白圍裙,讓他看起來更像是西餐廳的料理師。

“今天生意不錯,有三個客人。”

站在調酒師身旁的小魏很誇張地用手指比劃了個數字“三”。

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在角落裏閑聊的兩位女性客人以及正中央對著吧台的桌前的女生,調酒師微笑道:“工作輕鬆,不是很好嗎?”

對於算時薪工作的工讀生小魏來說,錢多客少沒麻煩,的確很好,但他也擔心長此以往下去,這家才開了沒多久的酒吧遲早會關門大吉,到時要想再找份這麽舒適的工作,可能就不容易了。

不過他很快就拋開了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專心去關注對麵那個女生,女生身材姣好,長得也漂亮,從她點的餐點來看,經濟情況也不錯,讓他忍不住想入非非。

“以我敏銳的觀察力和豐富的想象力,我判定她是失戀了。”他湊到調酒師身邊,小聲說,“老板,你要不要趁機去泡她?”

調酒師依舊低頭仔細擦拭著酒杯,微笑道:“你可以試試。”

小魏不敢,因為理智告訴他女生現在的心情非常糟。

放在麵前的菜她一樣都沒動,香檳隻喝了兩口就放下了,還不時地看腕表,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看表的頻率也越來越高,最後忍不住拿起手機,但想了想又放下了,看起來是跟她約定的朋友爽約了。

壁鍾時針又轉了大半圈,女生像是忍到了極限,點了杯紅酒,但很快就站了起來,似乎是要離開。

就在這時,掛在門上的銅鈴叮叮當當地響起,有個男人從外麵跑了進來。男人進來後先是轉頭看了一圈,很快就鎖定了目標,奔到女生麵前,嘿嘿笑道:“菲菲,我來了。”

男人的衣著很簡單,合體的白底暗格襯衣穿在身上,將他精幹的身軀很好地襯托了出來,襯衣紮在低腰的牛仔褲裏,腰帶正中的名牌LOGO在燈光下泛出銀輝色,一頭黑而偏硬的短發,看起來有點不修邊幅,他的出現將一直低頭做事的調酒師的目光成功地引了過去。

“哦,老板,原來你是對帥哥感興趣。”

小魏的吐槽被無視了,調酒師關注著對麵的情況,順便將紅酒倒進酒杯裏。

“你來了?請問現在幾點了?”女生微笑著將腕表亮在男人麵前。

“快……九點了,”男人露出心虛的表情,繼續打著哈哈道,“你的表沒壞掉吧?”

沒理會他的插科打諢,女生繼續問:“我們定的是幾點?”

“七點,不過我剛好接到案子……”

“這是第幾次爽約?”

“這不算是爽約,最多是遲到,你也知道做我們這行的……”

“這是你第七次爽約,從我跟你交往開始,你就沒一次準時出現過,總說忙忙忙,怎麽不見你上班遲到,根本就是你不重視我!”

女生越說越激動,把店裏另外一對客人的視線也吸引了過來。被大家注視著,男人有些尷尬,手指比在嘴邊作出噓的動作,卻換來一腳踹,還好他躲得快,女生的高跟鞋堪堪擦過他的褲腿。

“哪有不重視你?你看你提出交往我都答應了,今晚為了你都拒絕了上司的邀請。”

“哈,說得我好像沒人要求著和你交往似的,那分手吧,”女生伸手指著男人的臉,叫道,“關琥,今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

應該說女人發起火來,氣勢也是相當大的,被她用手指著,關琥乖乖作出舉手投降的動作:“是我錯,我道歉還不行,為一點小事就分手,是不是……”

“今天是我的生日。”

關琥心虛地微笑著,又慌忙伸手在口袋裏亂翻。冷眼看著他的動作,女生說:“不用裝了,你根本就不記得。”

“嗬嗬,你……怎麽知道?”

“我是第一天認識你嗎,關琥?”

“確切地說,今天是我們認識的第三個月零二十一天。”

“把相識時間記得這麽清楚!”小魏在一旁咋舌了,小聲勸道,“要不小姐你再給他一次機會好了。”

“他會記得清楚是因為那天他遭遇劫機事件,而不是因為我!”女生氣憤地解釋完後掉頭就走,剛好迎麵撞上端著托盤的調酒師,托盤上放著她剛才點的紅酒,問:“這酒……”

女生拿起酒杯,轉身一把將杯中的酒潑到了關琥的臉上。看著狼狽擦臉的前男友,她微笑道:“這個動作我想做很久了,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

“不謝,這是我的榮幸。”關琥嘟囔著,手忙腳亂地揉眼睛,酒水潑在了眼睛裏,疼得他要死,也顧不得攔女友了。女生轉頭要走,被調酒師攔住,將賬單及時遞了過來。

“讓這個混蛋付!”

關琥無奈地點頭:“混蛋付混蛋付……”

“誰付錢都不是問題,”調酒師微笑道,“我隻是想提醒這位小姐,下次用啤酒潑,你知道的,這紅酒價格可不菲啊。”

“謝謝提醒,希望下次還有這個機會。”

銅鈴聲再次響起,女生已經邁出了大門,關琥急忙問:“菲菲……葉菲菲,你是不是真要分手?”

回應他的是重重的關門聲,以及高跟鞋急促的嗒嗒聲,看來完全沒有回旋的餘地了,關琥還在揉眼睛,淚水大把大把地流出來,看上去很傷心,但其實他隻是眼睛痛。

“現在的女生真是太暴力了,靠。”他在嘴裏嘟囔道。

突然間關琥的手被拉住,一塊溫熱的濕毛巾放進了他的手裏,看不清是誰,他隨口道了聲謝,就趕緊把毛巾敷在了眼睛上,待緩過勁來又把臉擦幹淨,這才發現給自己毛巾的是調酒師。

“您要去追嗎?”對方好心地提醒他,“現在去還來得及,難得這麽漂亮的女朋友。”

“不去了,隻要我改不了爽約的毛病,分手是遲早的事。”關琥自暴自棄地說完,又開始用毛巾擦襯衣上的酒漬,酒水有大半潑在了他的胸前,剛買的高檔襯衣上濺滿了酒漬,應該是洗不掉了,他鬱悶地想。

店裏的其他人都還饒有興趣地觀看著這段小插曲,關琥清清嗓子準備找機會趕緊走人,然而當目光掠過葉菲菲點的幾盤西餐時,他的肚子開始叫,這才想起從中午開始他就未進餐了。

“她好像都沒動?”他問調酒師。

“要我幫您熱下嗎?”調酒師很體貼地說,“反正賬單是您來付。”

是啊,反正要找地方吃飯,不如就地解決吧,關琥在葉菲菲剛才坐的位置坐下來,等熱菜的間隙,轉頭把酒吧打量了一遍。

酒吧算中等大小,由於客人較少,所以沒有普通酒吧那種嘈雜感,菜單卻很豐富,與其說是酒吧,倒更像是西餐廳。

“老板,再給我來瓶酒,”頓了頓,他追加道,“就剛才潑我的那種。”

調酒師很快將紅酒送了上來,不一會兒,熱好的菜也端給了他。關琥對飲食不講究,不知道那是地道的法國菜,跟老板要了筷子,夾著仙貝跟鵝肝大口送進嘴裏,又拿起南瓜湯碗咕嘟咕嘟地喝起來。

這般牛嚼牡丹的吃法,小魏在旁邊看得都震驚了,直覺斷定能跟這樣粗俗的男人相處三個月,葉菲菲已經很厲害了;調酒師也無奈地聳聳肩,轉身回了吧台。

“老板,你這家酒吧什麽時候開的?我每天都經過,居然沒發現,”吃著飯,關琥跟調酒師搭訕,“剛才我在外麵轉悠了半個多小時才找到這裏,要是你在門口掛個顯眼的指示牌什麽的,興許我還不會遲到這麽久。”

“早來半個小時,你就不會被甩了嗎?”

關琥被噎住了,看著這位在燈下熟練擺弄著調酒器的男人,很難相信他就是剛才親切給自己遞毛巾的那個人。

男人看上去年紀不大,但溫和的氣質讓他比同齡人多了份穩重,淡棕色微長的直發,鼻梁上架了副輕巧的無框眼鏡,身材纖瘦高挑,在燈光照射下,他的皮膚較之普通人要白皙很多,給人一種病態的美感,再加上調酒師這份職業,他一定很受女性青睞,前提是大家得知道這裏有家酒吧。

“我們在這裏開半年多了,”小魏靠在吧台上代為回答,“屬於知道的人自然會知道的地方。”

那他的女朋友……哦不,現在應該說是前女友了,是從哪兒知道的?抱著這個好奇心,關琥飛快地將餐點都吃下了肚,又掏出隨身攜帶的香煙。正準備打火,抬頭卻看到了禁止吸煙的標誌,他隻好把煙放了回去,端起了酒杯。

好不容易周末比較清閑,他準備今晚好好休息一下,然後叫個出租車回家。

沒多久那兩位女客人也離開了,店裏隻剩下他外加老板跟夥計了,品著紅酒,聆聽悠揚的爵士樂,關琥覺得這裏還是挺不錯的。

除了不能抽煙外,這家的料理做得很美味,環境也清靜,老板也很養眼,最重要的是離他工作的地方很近,以後他可以在回家前順便來這裏消遣一下。

吃飽了飯,又喝完老板免費贈送的一杯威士忌,關琥心滿意足地來到吧台前結賬,小魏熟練地幫他結算好,說:“謝謝,兩千零三百元整。”

關琥將剛插在口中的香煙噗地噴到了地上:“多少?”

“兩千零三百元整。”

“……你黑店啊?”

大腦回路在當機幾秒後重啟,關琥首先做的事就是抬頭尋找營業執照,一邊大叫,“一份中不中洋不洋的菜你要我兩千塊?還有那杯威士忌,你是不是強買強賣?”

“威士忌是免費贈送的,先生,”吧台另一邊,調酒師解釋說,“主要是查理曼波爾多紅葡萄酒稍微貴一點。”

“那麽貴的酒為什麽你不在我點單的時候提醒我?”

“是您答應您的女友……不,前女友付錢的,所以就算你不點,錢也是照付的。”

關琥突然有種希望時間倒流的衝動,好讓自己收回付錢那句渾話。

“看您一身名牌,應該不會付不起吧?”

見他不說話,調酒師抬起頭,笑吟吟地在他身上上下打量,“如果你是剛好身上沒帶那麽多錢,拿東西抵押一下也是可以的。”

關琥摸摸鼻子,再次肯定自己會陷入這種尷尬處境完全是被葉菲菲陷害的。

“要不……要不掃描付。”

雖然肉疼,但總算微信裏還有點小錢,關琥忍痛說道。

誰知調酒師搖頭。

“不好意思,本店隻接受現金或信用卡支付。”

“你古代穿來的啊!”

“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打了個折,要不再加回去……”

調酒師拿起計算器,關琥一把摁住了。

“那要不……就抵押東西好了。”

他慢慢湊到吧台前,在高腳椅上坐下,將隨身所帶的東西一一掏了出來——香煙、打火機、身份證、略舊的錢包,掏到最後一樣東西時他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拿出來亮到了調酒師麵前。

“警察。”第一次在市民麵前亮警證亮得這麽沒底氣,關琥說,“我就在那邊隔了一條街的警局工作。”

“刑警欸!”小魏興奮地湊過來看他的警證,“你有配槍嗎?”

“這位市民,警察隻在出任務時才配槍的。”

調酒師沒看他的警證,而是拿起他的錢包打開看了看,裏麵隻有幾千塊外和幾張銀行卡,錢包的另一側折頁裏夾了張彩照,沒等他看清,錢包就被抽了回去,關琥說:“就抵押身份證吧,明天我把錢送過來。”

“我比較喜歡現金。”調酒師一伸手,關琥隻覺手上一空,錢包已經不見了,沒等他再搶,調酒師將櫃台下的抽屜打開,把錢包扔了進去。

關琥探身去拿,抽屜關得太快,差點夾到他的手,他趴在吧台上誇張地搖晃著手,叫道:“裏麵有我的信用卡,你不會偷偷用吧?”

“您說笑了,我怎麽敢偷用警察的東西?”

“那至少把裏麵的錢給我。”

一張卡遞到了關琥麵前,卻是他錢包裏的借記卡,調酒師說:“這個給你,方便你提取現金。”

關琥愣了一下,從對方搶錢包到放進抽屜裏的時間很短暫,以他的眼力,竟沒看出他是什麽時候把卡抽出來的。

見他沒反應,調酒師便直接把卡插到了他的襯衣口袋裏。關琥回過神,保持繼續趴在吧台的姿勢跟男人兩兩相望,然後兩邊嘴角往上翹,作出個很刻板的笑臉道:“謝謝這位市民的合作,我會盡快把錢送過來的。”

“不急,這不是高利貸,不會算你利息的。”

他不怕算利息,他怕再被坑到。

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來電顯示是他的後輩兼搭檔江開。

“關琥你在哪裏?”對麵傳來江開急促的詢問,沒等關琥回答,就聽他接著說,“請速到煙關路三十六號長圓小區第三棟住宅,這裏剛發生命案,我正在趕往現場的路上,現場會合。”

“喂……”電話掛斷了,關琥收回手機抬起頭。

小魏見狀很興奮地問:“是不是要出任務了,是不是要去領配槍?”

關琥沒理他,從吧台上躍下來,對調酒師認真地說:“我會盡快把錢還給你的。”

“隻是一點小錢,不用著急。”

調酒師的話還沒說完,關琥已經晃晃悠悠地跑了出去,走到門口時,他特意看了一下酒吧的營業執照,經營者姓名那一欄寫著“張燕鐸”三個字。

張燕鐸是嗎?好,記住了!

銅鈴聲響起,酒吧門打開又合上了,聽著腳步聲飛快地遠去,小魏問:“警察喝了酒也可以執勤嗎?”比起這個來,他想關琥更該擔心的是沒錢,該怎麽去現場。

張燕鐸笑了笑沒說話,吩咐小魏去整理餐桌,小魏走後,他從抽屜裏拿出關琥的錢包,拿出了剛才看到的那張照片。

彩照有些褪色,看上去像是多年前拍的,為了塞進錢包裏,四邊被特意剪掉了,照片上是兩個穿汗衫短褲的孩子,一個趴在另一個的後背上,導致前麵那個隻能勉強仰起頭,後麵的孩子則開口大笑,露出沒有門牙的嘴。

看著照片,太陽穴兩側突然開始脹痛,老毛病又發作了,張燕鐸急忙按住太陽穴來回揉動,另一隻手合上錢包,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關琥出了酒吧,又一口氣跑去附近的出租車招停點,被風吹到,他猛地想起了自己現在口袋裏空空如也,別說搭出租車,就連坐電車的錢都沒有,轉身想再回酒吧要錢,考慮到時間不等人,隻好放棄了。

“警察辦案,請給予合作。”

他亮出警證站在道中間喊道,在被無視了四五次後,終於有輛出租車在他奮不顧身的攔車行為下不得不停下了。

一上車關琥就將警證特意往司機麵前遞了遞。

“煙關路三十六號長圓小區第三棟住宅,越快越好,車費到付。”

“可以超速嗎?”司機大叔有點激動。

“請安全行駛,我不趕時間。”

因為是發生了命案,不是正在發生命案,他的早到與否不會影響到整個案件的進度,為了不被人注意到自己喝過酒,在去往案發現場的途中,關琥將出租車的車窗都打開了,以便散酒氣。

出租車在長圓小區附近停下,周遭圍了一圈人,透過人群縫隙,隱約可以看到裏麵穿製服的警察,關琥下車時晃了一下,這讓他發現紅酒跟威士忌摻著喝是不對的,後勁大得超出了他的想象。

江開已經到了,看到關琥,他走過來,驚訝地問:“你怎麽坐出租車來?”

“因為我破產了。”關琥給他做了個付錢的手勢,“記得要發票。”

“破產還喝酒?”

關琥把頭撇開,忽略了搭檔的話,在他穿過人群走進現場時,身後傳來江開的哀嚎聲,讓大家以為又出了第二樁命案,實際上是車費金額嚇到他了。關琥無奈地攤攤手,這是沒辦法的事,誰讓長圓小區在這麽偏僻的郊外呢。

關琥抬起警戒線,負責收集情報的小警察將他帶到現場,幾名法醫在對死者進行檢查工作,看到關琥,他的上司、正在附近胡亂轉悠的重案組組長蕭白夜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蕭白夜比關琥大個幾歲,不管是身高長相還是交際方麵在警局裏都是很出挑的,他唯一的問題是不太適合當警察,在一年前空降到重案組當領隊後,關琥曾不止一次地懷疑他到底是走了什麽後門才混進來的。

“蕭組長說他有點暈血,不太舒服。”江開付了車費回來,一邊解釋著,一邊將手套遞給關琥。

“他不需要做事,他隻要幫忙給報賬就好。”關琥接了手套,來到死屍前,收起了一貫的嬉皮笑臉,先雙掌合十對著死者拜了拜,這才蹲下來仔細勘察現場。

死者為女性,目測二十歲出頭,身體蜷成一個很奇怪的姿勢,呈仰臥狀態,她是從租的房間陽台上跳樓身亡的,尚不排除他殺嫌疑。

關琥仰頭看了看公寓樓,是一個七層建築,死者住在第六層,落地時麵部朝上,撞擊造成顱骨嚴重損傷,導致當場死亡,樓下是草坪,周圍濺出的血液腦漿並不多,死者臉部也沒有受傷,表情平靜溫和,嘴角微微翹起,似乎還帶了幾分笑意。

在負責刑事案件的這幾年裏,關琥遇到過不少怪異案例,但死得這麽從容的表情他還是第一次見,仿佛死者不是死去,而是沉睡,再結合她的一身裝束,甚至可以說她在做一個很甜美的夢。

“自殺就自殺,她為什麽要穿漢服?”江開在旁邊嘟囔。

關琥對漢服沒什麽研究,他隻知道死者穿的是那種齊胸開襟的裙衫,長發在頭頂用裝飾的珍珠鏈子固定,右手反枕在頸後,左手放在頭頂之上,胯部向右傾斜,雙腿卻扭向左邊,長裙撩到腳踝上,露出底下的赤足,她的身軀扭曲成一個詭異的弧度,讓關琥懷疑她生前有練過瑜伽。

一截純白的薄紗覆蓋在死者的身上,白紗繞過她的身軀被壓在身下,邊角沾了部分血,輕柔白紗恰到好處地渲染出靡麗的美感,再配著翠綠草坪的背景跟她慘白而又安詳的麵貌,讓人在無形中忘卻了死亡帶來的驚悚,隻覺得這是一件用來欣賞的藝術品。

兩邊太陽穴開始突突突地跳,雖然關琥現在還不知道這是自殺還是他殺,但能肯定這絕對是個棘手的案件。

照平日的習慣,他掏出手機,從各個角度將現場拍攝下來,包括女人的表情、發式還有不顯眼的紗裙衣袂邊角,在拍到腳部時,他停了一下。

女人的腳底部位有層厚厚的老繭,跟她其他地方的肌膚格格不入,不過關琥沒說什麽,又接著連拍數張。拍完現場,關琥又仰頭看了看眼前的公寓,對著公寓又拍了幾張。

這時,各報社電視台的記者聞訊趕來,擠在警戒線外拚命拍照,閃光燈亮起,關琥不悅地轉頭,剛好看到有人站在距離人群較遠的地方,跟他一樣仰頭看公寓,隨後也舉起相機連拍幾下,居然是專業的單反相機,注意到關琥的注視,那人在拍完照後立刻混入了人群,關琥隻隱約看到那是個很年輕的女人。

“人家也要拚業務啦。”江開在旁邊嘟囔。

關琥沒說接話,交代江開在現場繼續跟進,自己轉身去了公寓裏麵,蕭白夜可能也在周圍轉悠煩了,主動跟他一起走進公寓。

“你喝酒了?”乘電梯時,蕭白夜問關琥。

“沒想到會臨時出任務,”揉著太陽穴,關琥心裏對大家良好的嗅覺佩服得五體投地。

六樓死者的房間周圍也拉了警戒線,附近的房門打開一條縫,裏麵的住戶探頭偷偷往這邊看,發現警察出現,立刻關上了門。

死者住的是個很簡單的一室一廳小公寓,關琥在進去時留意了一下房門,門鎖有被撬開的痕跡,裏麵的防盜鎖鏈也被夾斷了,看來出事時房門是從裏麵反鎖的。

房門另一邊是個自由組裝的鞋架,關琥上下掃了一遍,上麵幾乎都是清一色的高檔高跟鞋,鞋架一邊掛了兩把雨傘,也是名牌,看來這家主人很喜歡名牌東西。

鑒證科的同事們正在裏麵收集情報,關琥一進門,就感覺到了裏麵緊張的氣氛,假若忽略站在對麵的妙齡女子的話。

女生穿了條大紅色的連衣裙,裙擺很短,讓修長的雙腿顯露在眾人的視線中,一頭微卷的長發用發夾隨意束在腦後,不施粉黛,反而給人一種很健康的美感,往那裏一站,輕易就成了大家目光的焦點。

可是擁有著模特身材的她偏偏選擇了法醫這份工作。剛才沒在樓下見到她,關琥還感覺奇怪,沒想到她到得比自己早得多。

“美女,你穿成這樣會讓同事們很難專心做事的。”開著玩笑,關琥戴好手套走過去。

“等我換了衣服再過來,應該是幾小時後了,”舒清灩把目光從牆壁上轉過來,在關琥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冷靜地說,“就像你沒辦法把喝進去的酒吐出來一樣。”

聯想到剛看到的血液跟腦漿,關琥感覺很不舒服,後悔不該去挑女法醫的刺。

“這裏有什麽發現嗎?”他聰明地換了話題。

“門窗我們都檢查過了,基本可以排除入室行凶的可能。”

能進入房間的途徑除了大門就隻有臥室外窗跟陽台,出事時臥室的窗戶也是鎖著的,客廳開了空調。關琥看了下空調設定溫度,居然是十八度,被冷風吹著,他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不知道死者生前有沒有嗑藥。

“死者叫陳小萍,舞蹈學院應屆生,她的成績很優秀,最近在辦理出國進修的手續。”

聽著舒清灩的講述,關琥跟蕭白夜一起朝對麵的牆壁看去,上麵掛滿了陳小萍的各種演出照片,不得不說她很適合古裝扮相,跳起舞來更是長袖飄飄,有幾個拿著古樂器起舞的造型更讓她充滿了靈氣;書桌上也放了不少獲獎證書跟獎杯,電腦還呈開機狀態,關琥看了下瀏覽記錄,大多是購物跟交友的普通網站,暫時看不出有什麽問題。

“難怪她的腳掌上有不少繭子。”關琥弄懂了她腳掌老繭的問題,拿出手機將牆上一些照片拍了下來,就見鑒證人員把在臥室裏找到的物品放進證物袋,交給舒清灩。關琥湊過去看,是張看不出是什麽圖案的打印紙,既像是花形又像是古代某種文字,是在枕頭下找到的,紙張因為被壓過,所以顯得有些褶皺。

在好奇心的促使下,關琥將紙上的圖畫也拍了下來,舒清灩看了他一眼,不等她說話,關琥率先開口道:“美女,請睜隻眼閉隻眼,回頭請你吃飯。”

舒清灩轉頭看蕭白夜,見他跟平時一樣嗬嗬笑著一副老好人的模樣,他這個上司最大的優點就是在查案時,可以放給手下人最大的權利。

在大家的默許中,關琥將照片拍好,又走進臥室,裏麵除了床跟衣櫃外還有個很大的化妝鏡,衣櫃門大開,讓裏麵的各種名牌衣服跟皮包一覽無餘。關琥自己也用名牌,但基本上是固定的幾個牌子,死者這種各類名牌摻雜的買法,給人一種感覺——她並非真喜歡品牌,而隻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關琥把目光轉向化妝鏡,鏡子兩旁的燈還亮著,化妝品隨意放置在桌上,像是出事前死者正坐在鏡子前,從化妝品的使用情況來看,她是在對鏡化妝,而非卸妝。

這麽晚了,是要出門嗎?那又是出於什麽原因,她去了陽台?

思索著,關琥循著陳小萍的足跡來到陽台上,陽台上的指紋采集工作已經結束了,陽台下方放了個折疊式的小凳子,他踩在凳子上趴著欄杆往下看,死者的屍體已經被抬走了,除了還在現場忙碌的警察外,隻剩下站在外圍的一些記者。

比照陳小萍的身高,他探身往前做了個翻躍的動作,又用手機拍了樓下,從陽台高度跟死者墜地的位置來看,比起直接從陽台翻下,她更像是踩著凳子攀上了稍微有些寬度的陽台邊緣,在站穩後往前縱身一躍……

在腦海中模仿著死者的動作,關琥撐住陽台正要踩上去,卻被伸出來的一隻手攔住了,蕭白夜緊張地看著他:“你在幹什麽?”

“嗬嗬,想重演一下當時的情況。”

“那請在不喝酒的時候重演,”舒清灩很不讚同地說,“我不想在周末解剖兩具屍體。”

為了不惹惱這位大美女,關琥乖乖放棄了冒險行為,誰知就在他要回房間時,對麵閃過一道亮光,他順著看過去,發現是從對麵公寓射來的,那人應該是新手,忘了在偷拍時關掉閃光燈。

“現在的記者真是無所不用其極。”舒清灩吐槽道。

關琥卻皺起眉,想起了剛才在樓下對著陽台拍照的女生,不過這個陽台的拉門裏麵掛了窗簾,以對麵的角度,記者其實拍不到什麽,最多是當個新聞噱頭罷了。

房間裏沒有新發現,關琥在檢查完後,跟蕭白夜一起去了隔壁人家詢問,那家主婦剛才還在偷窺,但真被警察詢問時她就怕了,連連搖手說自己跟陳小萍不熟,最多是在電梯裏遇上打個招呼而已。

“我看她穿著打扮都挺時髦的,家裏很有錢嗎?”關琥故意問。

這句話刺到了主婦的痛處,撇撇嘴,不屑地說:“都是男人送的,雖說不該說死人的壞話,但她真的很會釣男人,三天兩頭換男朋友,年初剛分手一個,沒幾天就又找了新的,不過前陣子剛分手了,說要專心做學業什麽的。”

這還說什麽都不知道?

關琥跟蕭白夜對望一眼,再問:“那你知道她男友的聯係方式嗎?”

“那就不知道了,就遠遠見過兩次。”

關琥又問了一些其他的問題,結果除了被迫聽主婦有關羨慕跟嫉妒死者的主觀印象外,再沒問出特別有價值的消息,之後他跟蕭白夜分工合作,去詢問其他幾家住戶,回應也都大同小異,雖然死者在私生活上比較隨便,但她墜樓時房間處於密室狀態這一點無需置疑,如果沒有更多的線索的話,警方就會以自殺處理了。

但不知為什麽,關琥心裏總覺得有點疙瘩,好像什麽地方沒理清,雲裏霧裏得讓人很不舒服。

為了舒緩情緒,關琥獨自下了樓,來到公寓的後方,誰知他剛掏出香煙,就看到對麵人影一閃,飛快跑進了後麵的小區花園裏。

發現情況,關琥也顧不得抽煙了,幾步趕過去,將那人攔住。

“是你!”看到是在樓下拍陽台的那個女生,關琥一愣。

女生趁機甩開他的手,叫:“幹嗎?”

她中等個頭,看上去歲數不大,穿著套頭衫加七分褲,顯得瘦瘦的,一頭短發看起來也很精神,除了胸前掛著的單反相機外,還斜挎了一個大大的帆布包。對付這種潑辣的女生關琥很有心得,笑嘻嘻地說:“這話該我問你,你躲在案發地點的公寓後幹嗎?”

女生不答反問:“確定是被殺了?”

關琥沒理她,伸出手道:“身份證。”

證件遞了過來,卻是張記者證,而且是華興大報社的記者,關琥看看證件再看看女生,的確是一個人,看歲數應該是剛工作不久的新人,名字叫謝淩雲。

“搞消息是可以的,但不能妨礙警察辦案知道嗎?”他將記者證還給了謝淩雲。

“你是警察?”

被她反問,關琥噗嗤笑了:“小姐,裝傻是沒用的,剛才我在陽台檢查現場時,你不是正在對麵偷拍嗎?”

“你有什麽證據啊?”

“這就是證據。”關琥把手伸向了她的胸前,謝淩雲急忙捂胸,不過關琥的目標是她的單反相機,抓住她頸上的照相機帶子按開活扣,照相機便掉了下來,他伸手托住,打開電源檢查裏麵的圖片,“下次不要用這種活扣係帶了,很容易被小偷盯上的。”

“沒人比你更像強盜了!”謝淩雲奪不回相機,雙手叉腰衝他氣呼呼地叫道。

關琥沒在意,翻看著照片細加點評:“不過拍得挺有專業水準的,這麽短時間內就拍了這麽多,嗬,看在把我拍得挺帥的分上,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哪個是你?”謝淩雲探頭來看,關琥把相機麵向她遞過去,屏幕顯示的正是他在陽台檢查線索時的影像,從拍攝角度來看,當時偷拍的人就在對麵公寓同一層的住房裏。

“其實我挺好奇你為什麽對陽台那麽感興趣,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謝淩雲點點頭,對關琥做了個靠近的手勢,誰知就在關琥靠近時,她一把奪回相機,又順手抄起帆布包衝他劈頭蓋臉地打來,邊打邊大聲叫:“搶劫啊,非禮啊,來人啊!”

“喂,住手!我告你襲警……”

要說憑關琥這麽個大男人,又是警界武狀元出身,如果他真要動手,一個小姑娘的攻擊在他看來根本就是花拳繡腿,問題是他沒有打女人的習慣,所以隻能用手捂頭捂臉躲避擊打,等他第三次發出警告時,附近有人聽到叫聲趕過來,謝淩雲趁機掉頭跑走了。

蕭白夜也聞訊趕了過來,及時亮出警證將人們勸走了,轉過頭,見關琥還在揉著被打痛的腦門直哼哼,他問:“出了什麽事?”

“沒事,就是今天跟美女們犯衝,幾個小時內遭遇了兩次暴力事件。”外加被一位美男訛詐事件,倒黴得都讓他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是警察。

“你要告她嗎?”

關琥抬起頭,有時他摸不太準這位上司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隨口答:“可以啊,如果你不怕浪費納稅人的錢的話。”

一番現場勘查後,線索沒找到多少,反而莫名其妙被人打,關琥隻能自歎晦氣。他急著追線索,沒時間去問華興報社新人記者的事,跟同事們回了警局,連夜將情報匯總完畢,熬了一個通宵總算大致有了眉目。陳小萍住在鄰市的父母也聯絡上了,聽到女兒出事,他們當夜就趕了過來。

淩晨關琥窩在警局的值班室裏睡了一覺,死者父母的接待工作是由搭檔負責的,他醒來看過筆錄,發現收獲不多。死者父母都是普通的公司職員,隻有陳小萍一個女兒,雖然很疼愛,但能供給她的生活費有限,所以陳小萍所擁有的各種名牌皮包、時裝都是通過其他渠道獲得的。

到了中午,現場勘查結果出來了,是證據確鑿的密室事件:陳小萍出事當晚,公寓攝像頭沒有拍到外來者進入的影像,死者墜樓時除了陽台門開著外,其他門窗也處於完全封閉狀態,陽台之間的距離有一米五多,隔壁住的又是一對母子,攀到對方陽台殺人的可能性太低,樓上房間是空的,經調查也沒有非法闖入的跡象,最重要的信息是陽台圍欄上有死者的腳印,也就是說當時死者是自己踩在陽台邊緣上跳下去的。

“毫無疑問這是自殺案,”江開下論斷,“如果我是凶手,會直接從下麵掀起她的雙腿把她丟下去,讓一個大活人站在陽台邊上自己往下跳的危險係數太大了。”

比起危險係數,關琥覺得這種操作根本不現實;但要說自殺,一個即將出國、前景一片大好的女生沒有理由尋死啊。

“也許有我們沒注意到的地方吧,”蕭白夜說:“再查查細節,看有沒有什麽漏掉的地方。”

關琥把調查的重點放在了鑒證科上。

他拿著屍檢報告來到鑒證科,科員都在吃午飯。舒清灩已經換了普通西裝,外麵套著白大褂,頭發也盤在腦後,她這身打扮比較符合法醫的工作形象,但看到她正在喝的紅通通一片的番茄雞蛋湯,再看看對麵平躺在解剖台上的屍體,關琥感覺自己成功地失去了食欲。

“判斷是否是自殺是你們的事,我隻是把檢查得到的結果如實列出來,”喝著雞蛋湯,舒清灩說,“死者生前沒有發生過性行為,沒有喝酒、嗑藥,身體健康,也沒有跟人搏鬥過的任何跡象,出事時房間門窗緊鎖,當晚沒有跟他人通電話的記錄。”

“當時空調溫度設定很低,是不是出於什麽目的,比如她被誰催眠控製自殺,通過電腦網絡什麽的?”

“你偵探小說看多了,就我所了解的案例,迄今為止沒有過一起以催眠控製對方思維達到犯罪的實例,至於空調設定,暫時我們還沒有發現與案件有直接關聯。”

關琥本來想說那就是通過某種電磁波控製死者的行為,但看看舒清灩的臉色,他閉上了嘴。

“不過有一點我比較在意。”

舒清灩推開碗,走進裏麵的鑒證科,關琥一同跟隨,死者麵部完整,麵帶微笑,要不是身上蓋了白布,會讓人以為她隻是在沉睡,原本搭在頭頂的手臂已經放下了,但由於無法完整平放,有一半耷拉在床外。

“她為什麽要笑?”

“這是一點,另外就是從高處墜落,她隻有顱骨損傷,其他地方幾乎沒有因震**而形成的創傷,這種現象無法用醫學來解釋。”

“正常情況下內髒跟骨骼也會被影響到?”

“對,不過這些現象也是受環境影響的,也許她墜落的地方剛好緩衝了其他的衝擊力。”

這些學術講解關琥不懂,也沒在意,對警察來說,死亡就是死亡,就算死者其他地方一點傷都沒有,她還是死了,比起這個,他更搞不懂陳小萍當時的死狀。

“她身軀扭曲又是什麽造成的?”

舒清灩歪了下頭,給他做了個無法解釋的表情。

“那你們有沒有在她家裏發現什麽奇怪的物體?”

“看來你無法認可這是起自殺案啊,”舒清灩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裏,用下巴指指在外麵科室邊吃飯邊盯著電腦的同事,“小柯還在分析那張拚圖,他懷疑那是什麽密碼生成的,到目前我們搜集到的資料顯示死者是個很愛玩的人,她上過不少聊天網站,這是她比較常去的幾家。”

關琥隨舒清灩來到外麵,接過她遞來的數據分析材料,有些交友網站的內容處於灰色地帶,讓他忍不住懷疑陳小萍的那些名牌物品是通過類似的交易得到的,他翻了幾頁,目光在幾個字上停了下來:“神仙樂陶陶?聽起來像是嗑藥的。”

“我本來也這樣以為,後來發現是有關怎麽賺錢的網站。”

聽著舒清灩的講述,關琥大致梳理了一遍,都是一群年輕人在提供自己賺錢的經驗,比如幫新開發的商品或飯店作宣傳,不僅可以收取傭金,還可以得到免費提供的係列服務,說白了就是“托兒”的性質。

“我對免費旅遊很感興趣,可惜他們沒有提到具體的內容。”小柯在旁邊劈裏啪啦敲著鍵盤搭腔。

關琥也看到了這個話題,說話的ID叫莫高,他的留言底下有不少人在詢問,陳小萍也是其中一個,莫高隨口說了幾句就撤了,不知道是不是在釣魚。

他將這部分也拍了下來,抬起頭,剛好看到拿著化學試劑杯走過來的舒清灩,玻璃杯裏盛著濃稠的紅色**,看得他皺起了眉。

“是番茄汁,很養顏的,冰箱裏還有,要試試嗎?絕對比你去美容沙龍的效果顯著。”

“不用了,”麵對她的盛情邀請,關琥擠出微笑,做了個敬謝不敏的手勢,“美女,我要去查案了,有事再聯絡。”

“別忘記欠我的那頓飯啊。”

聽到身後的叫聲,關琥隨口應了一聲,走出一大段路他才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靠,我的錢包!”

昨晚從出了酒吧,他就一直被案子追著跑,完全忘記了取錢還債這回事,忙不迭地叫上搭檔出門,在途中買了兩個麵包當午餐,順便在取款機取了錢,然後一路朝舞蹈學院趕去。

“看來舒大美女提供了不少線索給你。”

“她也提高了我對女性的恐懼感。”翻看著手機裏的照片,關琥隨口說。

從昨晚到現在他就一直在經曆身體跟精神上的創傷,希望舞蹈學院的女生可以為他治愈一下。

“這個世界上還有男人,所以你的選擇有很多。”

江開的信口開河換來一記鍋貼,關琥甩手拍在了他的額頭上:“就算有也不會是你,給我好好開車。”

江開捂著腦袋不敢再說話,關琥又繼續低下頭看手機,手指在屏幕上一下下滑動著,最後定在草坪上的女屍表情上。

“她在學天外飛仙吧?”等紅燈時江開也湊過來看,吐槽說,“如果不是知道她死了,還真會以為她在跳舞。”

她其實真的是在跳舞吧,一支旋轉在空中的死亡舞曲。

來到舞蹈學院,在跟保安說明來意後,他們很快找到了陳小萍的閨蜜,閨蜜昨夜為了排練舞蹈熬了通宵,剛剛在起床後才聽說了陳小萍的事情,比起傷感,她的反應更多的是不敢置信,愣了好久才開始回應關琥的詢問。

“小萍不會自殺的,絕對不會!”她很神經質地不斷重複,“她出國的手續都辦好了,錢也湊齊了,昨天還跟我們聊過去後的計劃,她怎麽會想不開?她一定是被殺的,說不定就是陳立勇,也可能是王可,或者……”

“湊錢?她很缺錢嗎?”打斷她的推斷,關琥說,“看她的物品,她的家庭背景還不錯。”

關琥揉揉鼻子不說話了,他發現妄想被美貌溫柔的舞蹈學校女學生治愈的自己很愚蠢。

“她的那些東西都是出場費買的或是男朋友送的,其實沒多少積蓄,現在好不容易賺到錢了,她怎麽會自殺?”

“那這筆不少的錢她是從哪裏賺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

回想有關陳小萍的存折儲蓄資料,關琥相信她應該還沒有拿到那筆錢,不知道這個賺錢方式跟“神仙樂陶陶”有沒有關係,又問:“剛才你說的陳立勇還有那個……什麽王可是她的男朋友?”

“都是前男友,在戀愛方麵小萍眼光比較高,男友也換得比較頻繁,陳立勇是年初分的,後來跟王可談,還一起去旅遊,可前不久也分了。”

除了他倆外,女生還提供了其他一些跟陳小萍有來往的男性,看到排了一大堆的名單,關琥開始頭痛,接著又問了些私人方麵的問題。女生也知道“神仙樂陶陶”,但她不喜歡網聊,所以不太了解,隻知道陳小萍對莫高這個人很感興趣,常常提起他,至於對方是男是女是否有見過麵,她就不清楚了。

接下來關琥又問了其他同學相關的問題,答案都大同小異。從舞蹈學院出來,他趁熱打鐵,照地址去找陳立勇跟王可,江開開著車聽從他的指揮四處轉,抱怨道:“你是不是把事情考慮得太複雜了,這明明就是起暫時不知道自殺原因的自殺嘛。”

“因為它讓我不舒服,”被問到,關琥難得地收起了一貫的嬉皮笑臉,“讓我不舒服的事,我一定要找到原因。”

有點不太適應他的正經,江開幹笑問:“你是不是以前遇到過這類的事情,所以才對查案這麽執著?”

“你想多了,我隻是想早日把蕭白夜踹掉,好讓自己在重案組一手遮天而已。”關琥一秒恢複了吊兒郎當的樣子,把椅背往後調,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繼續翻看那些照片。透過後視鏡,江開偷看他,他感覺關琥沒說實話,但如果這不是實話,那他真正的奮鬥目標又是什麽?

之後的詢問進展得不是很順利,王可住在一間很破舊的單人公寓裏,手機聯絡不到,按門鈴也沒人理,問房東,才知道他可能是去旅遊了。王可很喜歡旅遊,一年中有大半年不在,要是進了深山老林裏,手機接不通是常事。

還好他們順利找到了陳立勇,不過他正跟新女友在一起,為了不被誤會,他回答得簡單快捷,還主動提供了自己的不在場證明,又反複說分手後就再沒見過了,他甚至不知道陳小萍已經死了,當問到分手原因時,他悻悻地說:“當然是為錢,那種拜金女人怎麽死都不稀奇,但絕對不會是自殺。”

之後兩人又去陳小萍的人際圈裏作了調查,跑了整整一下午,名單上的人還沒查到一半,有用的消息更是沒有。傍晚,突然下起雨來,兩人隻好打道回府,江開回了警局,關琥半路下車,冒雨衝進了商業大樓的負一層。

這次在進酒吧之前,關琥仔細打量了酒吧的門麵。店麵跟酒吧裏麵的裝潢一樣,都屬於簡約型的,近似於黑色的古銅大門帶了某種複古的神秘感,四角上嵌著銅釘作為裝飾,上方還繪製了意識流的圖形,要不是看到正中的“涅槃”二字,他根本看不出那是叫鳳凰的鳥,關琥對繪師的繪法崇拜地嘖嘖嘴,最後把目光落在了門上掛著的“OPEN”牌子上。

可能是因為下雨的關係,酒吧比昨天更冷清,一個客人都沒有,唯一不變的是悠揚的樂曲以及站在吧台後擦拭酒杯的調酒師,小魏趴在收銀台前玩手機,看到關琥,大聲說:“歡迎光臨,關警官。”

關琥覺得他直接說“歡迎光臨,冤大頭”更貼切。

“我把錢送來了,”他走到吧台前,將兩千五百塊放到張燕鐸的麵前,“零頭不用找了。”

張燕鐸的服裝跟昨天的一樣,不過今天他換了副紫框的眼鏡,他聞聲抬頭時,不知道是不是燈光折射的原因,關琥覺得他鏡片後的眼眸帶了種異樣的色彩,但沒等他看清,張燕鐸已經將目光移開了,微笑道:“你今天很早。”

“我隻是怕你利用我的信用卡做壞事。”

“我做壞事的話,就不隻是用信用卡了。”

關琥似真似假的玩笑換來同樣的回應,不過張燕鐸沒有為難他,收下錢後將錢包還給了他。一拿到錢包,關琥首先翻到夾層處,確認照片完好後,他才去檢查現金和銀行卡,注意到他的動作,張燕鐸說:“看來你重視一張照片勝過錢。”

“回見。”

關琥沒正麵回應他,將錢包收好轉身要走,身後傳來張燕鐸的詢問:“你還沒吃晚飯吧,要不要來份當日套餐?”

關琥冷笑,轉頭問:“再吃一份套餐,再欠你兩千塊,你是準備把整晚的業績都拚在我一個人身上嗎?”

“沒想到今天下雨,食材準備得多了,半價提供給你。”

張燕鐸將當日套餐的菜單舉起來,看到上麵華麗麗的海鮮意大利麵跟配套的蛋糕、飲料,關琥咽了口口水,這份晚餐看上去不錯,就算不打折也挺合算的,他做人一向隻要享受到就行,錢不是問題。

“你們這不是酒吧嗎,怎麽會有這麽多選項?”鑒於被坑過一次,他不無懷疑地問。

“酒吧兼餐廳,為了賺錢,我們會盡力投客人所好的,”張燕鐸微笑應對,“隻要客人付錢,餃子、麵條我也會做。”

“您放心,我們這裏是正經餐廳,不會做訛詐客人的事。”張燕鐸說完,便去後廚準備。

小魏也及時送來一壺熱熱的香茶跟幹毛巾,看出關琥臉上的疑惑,他解釋說:“老板說這個季節淋雨很容易著涼的,讓你擦擦,茶也是我們老板請的,上等的龍井呢。”

“這位小哥,我已經有十年沒感冒了。”

不過不管怎麽說,對於張燕鐸的細心,關琥還是領情的,他道了謝,拿過幹毛巾把被雨水打濕的頭發擦幹,又順便擦襯衣,這才注意到自己穿的還是昨天那身衣服,襯衣上的紅酒漬還在,難怪今天一整天都被大家以各種奇怪的眼神盯著!

“今天果然是我的本命日。”他揪著頭發說。

“本命年我常聽說,本命日是什麽?”小魏好學不倦。

“看我現在這樣子,你就充分理解了。”

感覺到了關琥身上的怨念,小魏沒敢再繼續問,轉身走了。關琥給自己倒了杯茶,茶香撲麵而來,是不是上等龍井不敢說,但茶的等級絕對不低,他正好口渴了,幾口灌了進去,等再倒第二杯時,餐點端了上來,除了海鮮意大利麵套餐外,還有一杯加冰威士忌。

“這杯我請。”像是猜到關琥要說什麽,老板笑眯眯地提前作了解釋。

他長得不難看,甚至可以說是很出色的那種,但笑容太完美,完美到關琥覺得做作的地步。

這其實是個很會做生意的人,自己才來一次,就被他看出自己喜歡喝威士忌了,這種被輕易看穿的感覺讓關琥很不舒服,直覺不喜歡這個人,但麵對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加自己中意的美酒,他又對張燕鐸討厭不起來。

“今晚應該不會再有案子發生了吧?”看著擺放在眼前的美酒,關琥發出呻吟。

張燕鐸附和著笑道:“應該……不會那麽倒黴吧?”

應該不會吧?

照以往的經驗來看,關琥作出了喝的判斷,拿起酒杯咕嘟喝了一大口。

“請慢慢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