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小樓裏的秘密

解放前,一個陰冷的冬夜。

空氣硬而脆,鋼藍的天空仿佛汪著燈光的冰殼子。

若梅英將手中的繈褓丟在觀音堂門前的台階上,並沒有留戀地再看一眼,也沒有在包裹裏留下任何紙條,甚至沒有幫助嬰兒拍一拍觀音堂的大門。她已經決定拋棄她,從自己的生命中將她徹底剜除,就不打算再為她做半點安排,也無需顧慮她的生死。

何況也不需要,嬰兒雖小,哭聲卻大,嗚哇嗚哇響天震地,求生的欲望刺透了與生俱來的寒冷和無助,向世界追討一個生存的機會——然而,如果她可以預知自己一生的坎坷,也許就不會那麽費力爭取了。

觀音堂的門開了,嬤嬤走出來將她抱進去,說:“一個女孩子。”

她們用牛奶和稀粥養大了那個女孩子,把她送到北京去讀書。

寄宿,不願意她和她們走一樣的路。

“每個自梳的女人,走過的都是一條辛酸路,沒有誰是真正心甘情願的。你雖然在觀音堂長大,可是你的世界應該不止這麽大,你要爭口氣,走出去。”

她們因此不許她叫她們媽媽,而隻叫嬤嬤,以肇慶為姓,給她取名叫趙自和,隻等她翅膀一長出,就轟她飛走,不想羈縻了她。

她飛走了,在北京讀書,革命,參加運動,做紅衛兵小將,執起鞭子,掄圓了打在自己親生媽媽的身上,那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真正與母親麵對,當年被遺棄的時候,她的眼睛還沒有睜開呢。

多少年後,當她因為瞎子琴師胡伯的猝死而想起這段經曆的時候,當她含羞帶愧地向水小宛傾訴自己的內疚的時候,她說她看到了一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一個有罪的女人,一個受罪的女人。說這話的時候,她並不知道,那就是媽媽,她的親生媽媽。而她犯下的最大罪孽,就是遺棄女兒。

但是天性難違。即使是那樣泯滅人性的時代,即使那個被批鬥的女人那般狼狽憔悴,她還是本能地受她吸引,看到她非同凡響的美麗。

她被這美麗懾住了,刺傷了。輾轉難眠,對“革命”的意義忽然懷疑起來。

小小年紀,並不知什麽是“是”什麽是“非”,隻覺得這樣鞭撻一個美麗的女人是殘忍的,非人性的。造反有理,可是造反無情。

她還太小,不能做到無情,於是唯有放棄“造反”,報名上山下鄉,去到偏遠的村莊深造。

去到那裏,仍然是為了革命。

去到那裏,仍然不明白革命。

她是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可是,她卻被農民代表、一村之長給奸汙了。

那是一個大年夜裏,所有的同學都回家過年了,她留下,獨自回憶著嬤嬤們的話——和,你有名有姓,叫趙自和,你一旦長大,離開這裏,就再也不要回觀音堂。這裏不是一個正常女人的歸宿,你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忘記你的出身,你的過去,要爭取做一個正常幸福的女人,自己去追求自由清和的生活。

然而她的天空注定沒有清淡平和。

她在那個大年夜被“教育”,被“改造”,被侮辱了。淚與血埋葬了嬤嬤們的期望,讓她最終背離了她們的祝福,帶著滿身滿心的傷痕回到觀音堂。

嬤嬤們替她洗著傷口,含淚說:“向他討個說法,要他賠償你。”

我要告她!

別,別告。告不贏的。對你沒好處。要記著向他要好處。離開他。然後把這一切忘記。重新開始。

嬤嬤們齊力養大了這個可憐的女嬰,她們是真心不希望她走她們的老路,苦心孤詣,教會她兩個字:忘記。

就好像忘記你被遺棄的命運,就好像忘記你孤兒的出身,就好像忘記這觀音堂裏的一切。隻有忘記,才能開始新的生活。誰說觀音堂出來的女孩子就隻能自梳?你一定要替嬤嬤們爭口氣,走出去,永遠別再回來,你會做到的,一定要做到。

於是,她走出去,回到山村,走到村長麵前,說:我要離開你。不然,就告你。

村長保薦她去上大學,工農兵大學。

她就這樣又回到了北京。

上學了,畢業了,工作了。以為一切噩運可以就此結束,以為過去真的可以一筆抹煞,以為自己能夠做到永遠忘記……

然而,不可以。

也曾有過短暫的戀愛,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是別人介紹的,就快要結婚了,然而體檢報告出來,對方扭頭便走,連一句詢問都沒興趣——不論答案是什麽,結果都一樣。

趙自和已經**,而且,終生不可能懷孕。

世界坍塌下來,天似乎從來就沒有晴亮過。趙自和這次沒有哭,她坐在劇團分配的小屋裏,想了一天一夜。

細想回頭,那一天,恰好是七月十三。

第二天,七月十四一早,她便悄悄地上了火車,遠兜遠轉,最終還是回到了觀音堂。

嬤嬤流著眼淚為她梳起長發,一邊喃喃念誦:“一梳福,二梳壽,三梳清白,四梳自在,五梳堅心,六梳金蘭姐妹相愛……”

可憐趙自和,從此成了自梳女,卻連“金蘭姐妹相愛”也做不到,隻是人海中孤零零的一個異類。

從此,她再也沒有愛過,卻從來也沒停止恨過。

“若梅英是我媽媽?”趙嬤嬤跪在地上,頭發散亂,涕淚交流,被這驚人的消息給震呆了。

“媽媽。”她小心地,囁嚅地叫。

從小到大,她沒有叫過任何人媽媽,最親近的稱呼,是嬤嬤。小時候,她叫別人嬤嬤,老了,人家叫她嬤嬤。這是她的字典裏與媽媽發音最接近的一個詞了。

而現在,她知道,她有媽媽,她的媽媽,叫若梅英。

除了出生,她和媽媽隻有一次對麵,在文革中,在運動裏,在批鬥台上,她舉起鞭子,打在媽媽的身上。那是她們之間距離最親近的一次,她站著,媽媽跪著,承受著她的鞭撻——人世間最慘的事,莫過於此。

天也不容她!

趙嬤嬤整個崩潰了,喉嚨裏幾乎掙出血來:“媽媽,她是我媽媽,我見過她,還打過她,我打了我媽媽,媽媽……”

她忽然對著四壁的衣裳磕起頭來,瘋狂地不停地磕著頭,哭著,喊著:“媽媽,媽媽,你原諒我,你殺了我,我對不起你,媽,你出來,讓我見見你好不好?水小宛都能見到你,為什麽我不可以?媽,你讓我見見你。我從來沒見過你,我做夢都沒有夢到你,現在我才知道你是我媽,媽,你出來讓我見一見,讓我見一見啊,你出來,出來打我啊,殺我啊,隻要你出來,媽媽,媽媽……”

小宛看著老淚縱橫的趙嬤嬤,隻覺心口一陣陣地絞痛。

這故事的殘忍已經遠遠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善良的水小宛,還從沒有想過世上會有那麽多悲哀可怕的事情。難怪張之也從廣東回來吞吞吐吐地不肯告訴她真相,原來真相竟是這樣恐怖淒慘,駭人聽聞。世上有那麽齷齪的人,有那麽冷酷的事,是她所不願意看到和聽到的。她寧可做一隻鴕鳥,將頭藏在父母的懷裏,永遠不要接觸到這些可怕而不堪的真相。

趙嬤嬤的額頭已經磕出血來,聲音完全嘶啞,卻還在撕心裂腑地慘叫著:“媽,媽,我知道你死得慘,你告訴我,墓在哪裏?我去給你掃墓,去給你上香,去給你磕頭,媽,你讓我盡一點兒孝呀……”

小宛忍不住流淚,也跟著央求:“梅英,你出來吧。你的女兒在這裏,我幫你找到她了,你來見見她吧。”

然而,四壁寂然,彩衣黯淡。

若梅英的魂靈,不肯與女兒麵對。

她不肯認回她的女兒,卻不遠千裏趕去廣東鄉下替她手刃仇人——這輩子,她統共為女兒做過兩件事:一是生下她;二是替她殺人。

生與死,豈非人世間最重大的事情?

趙自和抬起頭,這一刻,她好像忽然變得很小,小成了那個被遺棄在觀音堂門前的嬰兒,那麽柔弱,那麽淒惶,那麽孤助無援。

“小宛……”她悲哀地求助,“我怎麽才能見到我媽媽?”

小宛搖頭,若梅英不願意現身,那就誰也不能勸服。她試圖安慰趙嬤嬤:“梅英一直說之也陽氣重,可她還是跟著他去了廣東。可見她雖然不肯見你,卻願意為你複仇,她是心疼你的。”

“那,我媽媽,都跟你說過什麽?我還能替她做些什麽?”

“她要我幫她找一句話的答案。可是我問了那麽多人,都找不到。”小宛忽然想起在上海街頭和海藍酒店的奇遇,渾身一震,“會計嬤嬤,你不是說知道關押梅英的那個小樓在哪裏嗎?帶我去。”

“帶你去?”趙嬤嬤吃力地重複著,眼神渙散,神智不清,“你去那裏做什麽?”

“我要查清楚梅英跳樓的真相。”小宛的眼中異光閃爍,“隻要回到事發現場,我就可以看到曾經發生在那裏的一切。我要知道,梅英究竟為什麽跳樓?”

這是一座等待拆遷的真正的危樓。

小宛和趙嬤嬤拾級而上,隻覺得隨時有墜樓的危險。可是兩人都顧不上害怕。樓裏的住戶早已搬空,有些牆麵已經倒塌,樓道裏有陰仄仄的風在低吟,恍惚有人聲。

上了年紀的老樓,近百年的曆史,每一磚每一瓦裏都藏滿了故事。人家的私語,情人的背叛,父子反目,夫妻離異,瞎子老太太的貓在樓道裏渴命地哀號,鄰家走失的孩子嗚嗚地哭著拍錯了房門,遲歸的少女猶豫著該編一個怎樣的藉口躲過老媽的盤問,情竇初開的男孩在門角處寫下心愛女孩的名字——如果牆壁會說話,它的故事將不止講述一千零一夜。

如果牆會說話,它會告訴水小宛,就在這座小樓裏,就在十三樓東戶的那個房間,若梅英曾經曆過怎樣的悲劇命運,她的血濺在白粉牆上,她的淚滴在地板縫裏,她的手曾經撫著窗欞向下望,而她的身影最終消失在窗口,從此結束了美麗而苦難的一生。

牆不會說話,但是趙嬤嬤會。

她停下來,告訴小宛:“就是這間了。當年,她就是從這間房子跳下去的。”

門推開,仿佛“嘩”一下推開曆史的屏障,小宛隻覺身上一寒,毛發盡立。趙嬤嬤卻渾無懼意,徑直走進去,直奔窗前,指點小宛:“就是這兒,就是這扇窗。你從這裏看,見到對麵那個房子嗎?當時那裏是張朝天的辦公室。那天,他被兩個人押著從房子裏出來,剛剛上車,忽然嘭地一下,我媽媽就從這樓上跳下去了,就掉在車輪後麵,濺起浮塵,可是車子已經開了,張朝天連頭都沒有回過……”

小宛的淚又湧了出來。淚水朦朧間,她忽然叫出聲來:“胡伯!”

牆角處斜斜地立著一個麵容陰鬱的男人。不,那不是瞎子琴師胡伯,而是胡伯的爹胡瘸子,隻見他拐著長短腿,一扭一擺地走到若梅英身前。他的醜陋與梅英的美麗形成鮮明的對比。

若梅英憑窗而立,身上穿著戲衣,眼睛死死地盯著對樓,盯著張朝天所在的方向。

胡瘸子得意的聲音響起:“張朝天就在對麵,我知道你要找他,那就等著吧。隻要你好好地給我唱一出,哄得我高興了,我就讓你見他。”

那刺耳的邪惡的聲音讓小宛忍不住要用手捂住耳朵,不忍看到悲劇的上演。

但是沒有用,即使她閉上眼睛捂住耳朵,仍然可以看到胡瘸子扭曲的臉,聽到若梅英慘烈的哭聲。

胡瘸子狂妄地獰笑著:“換上它,換上這行頭,我要你給我唱,給我一個人唱,唱呀!”

小宛痛哭起來。

原來是他!原來是胡瘸子!原來梅英真正要報複的人不是瞎子胡伯,不是胡伯的兒子,而是胡瘸子。是他因為當年追求梅英未果,而在“文革”中混水摸魚,指使當時任造反派小頭目的兒子胡伯——當時還不是琴師,也不是瞎子——將若梅英抓進了小樓,供他逞虎狼**威,無惡不為。

若梅英,那華衣重彩絹人兒一樣的絕色美女,豔如桃李,冷若冰霜,在胡瘸子的身下屈辱地掙紮著,哭泣著,無力抵禦。

小宛衝上去,徒勞地對著空氣揮手:“放開她,你放開她,你這魔鬼!”

她的手抓空了,穿過胡瘸子和若梅英的身體在空氣中揮舞著,而那慘絕人寰的悲劇仍在重複上演。

梅英的衣裳被撕碎了,長發散亂地拖在地上,眼睛大睜著,寫滿一天一地的仇恨與不甘。

當年的七月十四,她把何司令帶去興隆旅館的婚房,從此交付了自己的清白;如今,她再一次被貪婪的豺狼蹂躙,生不如死;而後來的後來,她的女兒趙自和,同樣在鄉下遭到了一個村長的暴力奸汙……

悲慘的命運,在她們母女兩代身上一再重演,這究竟是怎樣的命運?怎樣的仇恨?

趙嬤嬤蜷縮在牆角,淒慘地哭泣,喃喃著:“不要,求你不要!救救我,誰能救救我!”

小宛的心疼得要絞碎一般,淒厲地尖叫起來:“不要!不要!這太殘忍!太殘忍!”在她心目中,早已視梅英為至親至愛的朋友,此刻,眼睜睜地看著她受難,情何以堪?她哭著,喊著,在幻影中奔跑撲打,狀若瘋狂。

樓下依稀傳來車子引擎啟動的聲音,梅英好像感覺到了什麽,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忽然死命地掙脫胡瘸子,猛撲到窗台前,正看到張朝天的背影,他正要上車——她不顧一切地推開窗,厲聲慘呼:“等一等,我要問你一句話……”

與此同時,水小宛撕心裂腑地大叫:“不要——”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太晚了。她的阻止整整晚了三十年。

窗開處,若梅英像一隻蝴蝶般翩然飛出,墜落而下,有鈴聲刺耳地響起。而小宛的手中,憑空多出一件明黃色繡花女帔。

——人沒救下,隻抓住一件衣裳,京劇行裏術語叫做“抓帔”,梅英說過,是她當年唱《長阪坡》的那件。

窗簷下,赫然懸著一隻銅風鈴,受驚般地尖叫了一聲又一聲——小宛看得清楚,正是自己床頭的那隻,不禁心口一疼,猛地一口血噴出,暈了過去。

而刺耳的鈴聲,仍在空中脆響。彩帔照眼生花,同鈴聲撞出電光石火。趙嬤嬤再也忍不住,尖叫一聲,衝下樓去,遠遠地,猶自聽到她的狂喊:“我媽媽跳樓了,我媽媽跳樓了,我媽媽跳樓了……”

淒厲的叫聲在胡同裏穿梭撞擊著,寫進磚牆,寫進門縫,寫進曆史,也寫進不相幹的人的夢裏,讓他無故地驚出一身冷汗,若有所思,卻又不知所因。

趙嬤嬤,她的一生寫下來,何嚐不是一部曲折離奇的悲劇呢,而且,是一部從不曾有過亮點的悲劇。

她已經在孤兒的自憐中認命地度過了六十年,如今終於知道自己的身世,看到母親的真麵目,卻是一出與自己極度相似而更加慘烈的悲劇,同樣是被侮辱被傷害的命運——而自己,曾經在這悲劇中扮演過一個助紂為虐的配角,親手鞭撻了最親最愛的母親!

這一份愧疚與沉痛,何以麵對?瘋狂,也許就是她唯一的出路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恍惚中,有人在輕輕喚:“小宛,醒醒,醒醒。”

小宛睜開眼睛,看到阿陶坐在身邊。

“阿陶?”她有些驚喜,“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不要睡著,會生病的。”阿陶憐惜地看著她,“你總是這樣不懂得保護自己。”

“阿陶……”小宛的淚又流了下來,“我到處找你,我有好多話要告訴你……”

“我明白的。”

“你明白?”

“我都明白。”阿陶肯定地點點頭。

小宛淚猶未幹,卻露出一個可憐兮兮的笑:“那麽你答應我,不要再離開我,好不好?”

“小宛……”

“阿陶,我喜歡你,從半年前在地鐵站聽你唱歌的時候就愛上了你,你知道的,對嗎?”

“小宛……”

“這次我不能再錯過你了。阿陶,我知道你也喜歡我的,對不對?”

“小宛……”

“每一次,我都擔心這見麵是最後一次。每一次,我都害怕你會像半年前那樣忽然失約,從此音訊杳然。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出現,什麽時候離去,我對你毫無把握,愛上你,就好比愛上一個影子,根本不知道你下一分鍾會在哪裏。你為什麽不擁抱我?不吻我?為什麽不?為什麽?”在虛弱與悲愴中,小宛急急地訴說著,生怕錯過了這一刻便再沒有這種勇氣,“阿陶,讓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小宛。”阿陶打斷她,定定地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記得我跟你說過一句話:一個男人在拒絕他心愛的女人時,他心裏,會比那女人更加痛苦。”

“阿陶……”小宛的心碎了。悲傷過度再加上失望,使她的腦筋幾乎不能再思考。他的話是什麽意思?他要拒絕她嗎?他拒絕她,他拒絕她,他拒絕她……怎麽可能?為什麽?

“阿陶,你不願意和我在一起?你不愛我?”

阿陶回轉身,不回答。

小宛扶著牆艱難地站起來,不願意再讓阿陶看見自己的眼淚。他不肯接受她的愛,他兩次讓她愛上他,卻兩次都令她絕望,一顆心,可以承受多少背叛與冷漠?小宛是水晶的心肝玻璃的人兒,再也經不起這樣的折磨了。

她拚著最後一分力氣走出門,慢慢地走下樓去,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自己的心上,感受到心裏鈍鈍的疼痛,柔軟而連綿,仿佛有一隻攪拌棒在那裏不停地翻攪,一陣疼過一陣,無休無止,而體力與生氣便隨著那攪拌漸漸稀薄,脆如紙屑。

沒有愛了,沒有愛了,沒有愛了。生命中是一團灰色,沒有愛情,也沒有答案。近半個世紀前,梅英喊著張朝天的名字從十三層樓上跳了下去,而半個世紀後的今天,同一座樓上,水小宛卻隻有含著淚,在阿陶的注視下灰灰地走下去,今天的人,遠沒有舊時的人剛烈決絕,可是疼痛,卻是亙古永恒。

忽然身子一軟,小宛腳下踏空,直直地滾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