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王阿姨被救護車接走的時候,向羽從她手裏抽走了王琦臻的照片,她費了半天勁,總算把照片上的褶皺抹平,然後小心翼翼地收進口袋,跟著莊揚再次往孫奶奶家走去。

段權對孫奶奶的事猶然沉浸在震驚與不解中,在孫奶奶家樓道裏,他忽然朝前疾走幾步,超過莊揚衝到孫奶奶家客廳,大聲呼喚:“奶奶!”

可是空****的客廳裏根本沒有孫奶奶的影子,段權又跑進臥室,也沒找到那個總是佝僂著身體的老太太。

“人呢?”向羽從廚房裏出來,和同樣無所獲的段權一照麵,兩個人的臉色都沉下來。

段權喃喃道:“難不成畏罪潛逃了?”

向羽倍受打擊地癱坐在客廳的搖擺椅上——就在不久之前,孫奶奶就是坐在這張椅子上向他們坦誠二十幾年前的真相。

比起認罪,逃跑這件事更傷向羽的心,她絕望地往下倒,兩隻手撫上扶手,指腹迷茫地摩梭著。

“向羽……”段權的心情一樣跌入穀底,但他還想安慰向羽。

“等一下!”椅子上的向羽忽然坐起身,滿麵不可思議地俯身湊向扶手,“你們來看!”

這把椅子在客廳裏擺放多年,兩邊扶手和底下的木軸都被摩擦得光滑透白,可就在平整的右邊扶手上,竟然突兀地出現了一道嶄新的刮痕。

莊揚蹲在扶手邊上仔細查看,末了沉下臉說道:“這是指甲摳出來的,上麵還有一點點血跡,孫奶奶可能不是自己逃跑的,而是被人強行帶走的,她和這個人周旋了一段時間,留下這個記號通知我們。”

“被人帶走?是誰?”問題剛問出口,段權自己已經得到了答案,“隻有白實吾那個混蛋了!”

“他行跡鬼祟,今晚一定是聽到了我們和孫奶奶的談話。”莊揚自責道:“是我的錯,我竟然沒發現他!”

“我也有責任,我被王阿姨的自殺嚇到了,方寸大亂,要不然我也能注意到。”段權慚愧道。

“現在不是你們互相攬責任的時候,”向羽說道:“從我們離開到回來,不到半小時的時間裏,他能把一個老人家帶到哪裏去?”

“半個小時,說不定已經離開縣城,去往任何一個我們找不到的鄉鎮了。”段權著急道。

“不一定。”莊揚站起身,神情沉著地說道:“半個小時,說不定哪裏也沒去,就在這個巷子裏。”

從莊揚離開孫奶奶家到王阿姨被救護車接走,莊揚一直留心著小巷路麵上的情況,被這麽多雙眼睛盯著,白實吾斷然不會綁著孫奶奶在眾目睽睽之下公然離去,他想到這點後,孤注一擲,立即起身往樓上跑。

向羽和段權相視一眼,也都立即跟了上去。

他們三個前不久才被孫奶奶叫到樓頂查看蓄水池,因而對這段路並不陌生,莊揚跑在最前頭,他推開頂樓的鐵門,還沒摁亮邊上的燈,一樣小物件裹著風聲朝他腦袋呼呼射來,他腦袋一偏,堪堪避過這暗器。

噗,暗器擊中牆壁,打掉一層白灰。

緊隨莊揚其後的段權用腳尖挑開落在地上的暗器,發現那是一枚一元錢硬幣,他驚了一下,再看向硬幣發來的方向時,眼神中的怒火都可以燒穿一堵磚牆了。

孫奶奶家的樓房緊鄰著段權家的,再往街道方向去,就是甚少露過麵的巷口第一戶人家。三棟挨在一起的樓房裏,段權家的最矮,孫奶奶家的最高,因此,盡管夜色深沉,燈光晦暗,但是段權還是憑著良好的視力,瞧見了對麵人家頂樓邊沿上坐著的孫奶奶。

孫奶奶顯然不是自願坐在如此高處不勝寒的位置上,就在她身後,不過一日未見的白實吾正百無聊賴地站著,見不遠處的莊揚三人同時朝他看來,他還舉起手,高高興興地揮了揮。

倒好像剛才拿硬幣偷襲莊揚的人不是他似的。

莊揚快步走到頂樓邊沿,扶著石欄探身往前望。

“他怎麽把孫奶奶弄過去的?”段權走到莊揚身邊,氣憤難平,“不要告訴我是逼著一個老太太爬上爬下,還是吊著繩子爬的?”

隻要孫奶奶人還沒事,向羽懸著的心就稍微鬆了點,“不管他們是怎麽過去的,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要怎麽追過去?”

莊揚直接跨上石欄,在向羽的驚呼下,轉身抓著排水管靈活躍下,他的兩條大長腿在灰色的水泥牆上蹬了兩下,手上不過變換了幾個抓點,人已經輕輕巧巧地落在了段權家的樓頂平台上。

對麵頂上的白實吾吹了聲口哨,不忘鼓了兩下掌,“莊隊長好身手!”

既然莊揚已經示範了如何往下跳,段權就沒有過不去的道理,他三兩下來到莊揚身邊,和他並肩站在一處。

向羽一個人站在孫奶奶家樓頂,忐忑不安地朝他們望去。

“白實吾,你抓孫奶奶幹什麽?”因為莊揚沒動,段權也不敢貿然往白實吾所在的高處逼近,他指向白實吾,又氣又恨,卻也隻能壓低聲,不敢惹人注意。

白實吾站在高處,他一隻手狀似隨意地拋接著一枚硬幣,另一隻手則輕輕搭在孫奶奶背上,看似無害,卻暗藏了無限殺機,他笑起來的時候,兩邊眼睛彎彎翹翹像兩座小橋,可這樣的可愛看在段權和向羽眼裏,簡直格外恐怖。

“我本來不打算抓她的,既然真正的繼承者已經死了,這條巷子對我而言已經沒有意義,我本來可以輕輕鬆鬆拂袖離去,但是莊揚,”白實吾笑道:“你怎麽偏偏又挖出了幕後的這一出好戲,讓本來已經無目標的我,又莫名其妙地多了個任務。”

“真相就是真正的繼承者王琦臻已經死了,兩年前就死了,你大可拿著這個去交差,為什麽還要來蹚這趟渾水,給自己添麻煩?”莊揚肅穆說道:“你把人好好留著,咱們什麽都好說。”

白實吾搖搖頭,“我可以當做事情到此為止,但是這位老太太不一定答應啊。你想,如果到最後,這位老太太拿著所謂的鑒定書和遺囑去和我的客人搶財產,那這一次的任務,不管怎麽看都是你贏我輸啊。刀裏來,槍裏去,這些年辛苦打拚出來的榮譽,我可不能前功盡棄。”

“用殺人換來的榮譽,到底有什麽值得你留戀的?”莊揚嚴厲皺眉。

“是不值得留戀,殺人的人總有被殺的一天。但是,”白實吾停頓了一下,低頭衝莊揚笑道:“我輸給誰都可以,就是不能輸給你啊,莊隊長。”

“我已經不是莊隊長了,王琦臻死了,這個任務已經結束了,我馬上就能帶著姚錢和賈樂脫離組織,我們和組織,再也沒有關係了!”莊揚說道:“你輸不輸給我,都沒有意義了。”

“怎麽沒有意義?”晚風吹過白實吾的衣襟,將他薄薄的領口吹得獵獵作響,他的眼珠子很黑,膚色卻很白,他是個年輕的男人,卻有著最老練的殺人技巧。

莊揚忽然覺得,對麵這個人其實一直都在蒼老,隻是他不曾察覺。

“莊揚,我知道你接下這個任務的時候,和笑老板提了什麽樣的條件,我也知道你為什麽一心一意想帶著姚錢和賈樂離開組織,你想保護他們倆,對不對?你總是想保護別人,保護自己的隊員,保護向羽,保護段權,現在又想保護這個老太太。”白實吾笑道:“我知道你,你想保護人的時候,總是帶著他們遠離危機躲避災難,可是咱們倆從小受到的訓練是截然相反的啊,如果我想保護一個人,我就把對那個人有威脅的人殺掉就好了。”

莊揚恍惚察覺到了白實吾的意圖,但是他有些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你想保護誰?為了保護這個人,你想做什麽?”

“我不想做什麽。”白實吾瞧見他的神情,也猜到了他所才猜想的念頭,便咧著嘴笑了,“笑老板答應我了,隻要這一次我能從你手中完成任務,隻要我贏了你,這個組織,就是我的了。”

“想要保護自己領地裏的子民,有什麽方法,是比成為這個領地裏的王,更直截了當的呢?”白實吾笑得理所當然,笑得毫不在意。

幾米之隔外的莊揚,卻徹徹底底寒了心。

十七年前,當笑老板站在肮髒的城市角落,笑眯眯地詢問少年莊揚要不要跟他去到一個溫暖明亮吃穿不愁的地方時,莊揚的心就是冷的。

隻是他沒有想到,十幾年後,曾經被同生共死的朋友漸漸溫暖起來的心,再次因為那個笑麵如虎的老人,凍結成冰。

笑老板說過的。

就算我放你走,你真的就能走得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