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姚錢捧著杯奶茶坐在向羽小炒店裏最靠近大門的椅子上,莊揚在廚房裏忙著洗碗,向羽閑來無事,便捧著杯熱茶坐到姚錢對麵,“小姚老師。”

“哎!”姚錢客客氣氣地笑,眉間一點春色,就像寒冬裏悄悄綻放的初梅。

雖然姚錢在這巷子裏對人待事一直都客氣溫和,秀美得跟不食人間煙火似的,但從睫毛尖都能看出喜色的這還是頭一回,向羽瞧著有趣,忍不住好氣問道:“有什麽好事發生了嗎?”

姚錢笑道:“沒什麽大事,就是我昨晚夢見我男朋友了,他跟我說他馬上就要回來看我了。”

向羽不懂,笑道:“原來你有男朋友啊。”

“嗯。”姚錢轉著塑料奶茶杯,笑得甜蜜蜜。

莊揚擦著手可廚房裏走出來,他是聽到姚錢和向羽對話的,他心裏擔心向羽說了不該說的話刺激到姚錢,麵上裝作漫不經心地在姚錢對麵坐下,笑著轉移話題問道:“你去見賈樂了嗎?”

姚錢心情好,有問必答,“見到了,他跟隻小老鼠似的,生怕白實吾又來找他麻煩,我就在他枕頭底下塞了把槍。”

莊揚說道:“他未必敢對白實吾開槍。”

“我知道,”姚錢咬著吸管,稍稍揚起的臉上細眉微挑,笑著的眼裏卻帶上了對血腥與生死習以為常的平靜,“我告訴他,如果白實吾要對他嚴刑拷打,就用槍指著自己腦袋威脅,白實吾再人來瘋,也知道逼死甲組的人對他百害無一利。”

向羽被姚錢的笑震得心驚,瞪大了眼有些不能接受,莊揚卻笑道:“你小心賈樂擦槍走火,真把自己給嘣了。”

姚錢眨眨眼,笑道:“沒事,我沒教他開保險栓。”

見姚錢是真的心情好,莊揚指著向羽,笑道:“我所了解到的具體經過,昨晚我已經告訴你了,段權那邊你應該已經和他碰過麵了,白實吾現在的目標是向羽,你能幫我保護好她嗎?”

姚錢看著向羽,歪頭笑道:“你不怕我嗎?”

向羽搖頭道:“不怕。”

姚錢皺眉,“可是你剛才明明怕了啊,盡管隻是一瞬間。”

向羽被說中心事,沉默地抿緊嘴唇。

莊揚對姚錢笑道:“你一定要恐嚇你的每一個任務目標嗎?”

姚錢沒有接話,她咬著奶茶裏的果粒,視線在對麵的莊揚和向羽臉上來回移動,片刻後,她說道:“奇怪,為什麽之前我還覺得你喜歡她,她也喜歡你,可是現在再看,又好像沒什麽特別的,是我之前看走眼了嗎?”

向羽有些窘迫,她有點不能適應道破真實身份後無所顧忌的姚錢,姚錢的性格太過陰晴不定,笑與不笑之間,界限實在模糊,這讓人著實招架不住。

莊揚雖然已經把事情真相同步給姚錢,但關於他和向羽先前的“合作”他並沒有透露,姚錢是個直覺性很強的人,有些事即使不說,她自己也能猜到,莊揚笑道:“總之,我現在要去對麵一趟,你在這裏幫我看著她。”

向羽無奈道:“我又不是小孩。”

莊揚看向向羽,舒眉笑道:“對我們來說,你就是個孩子。”

他臉上的笑帶著若有似無的無奈與寵溺,向羽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覺,聯想起前晚他在自己房間裏擺放的五彩聖誕樹,臉上莫名其妙熱了起來,為了掩飾這種慌張,向羽急忙低頭喝水。

桌子對麵的姚錢瞥了她一眼,低頭偷笑。

莊揚倒沒發現向羽臉上的變化,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姚錢問他道:“你去對麵找誰?”

“之前都是她來找我,”莊揚笑道:“現在是時候我主動去找她了。”

莊揚直直朝孫奶奶家走去,路過段權的小書店時,段權裹著件破舊的軍大衣衝出來,張口就罵:“莊揚!誰允許你過來了!”

莊揚站在路邊,奇怪道:“……我不能過來嗎?”

段權指著路邊一條用紅色粉筆畫出來的線,罵道:“這是三八線,你不能過來。”

莊揚看向段權,就連他一時間也分不清楚段權臉上的神情是真心還是演戲,莊揚暗想,那些影帝影後算什麽,段權才是真絕色。

“段權,你又胡鬧。”站出來替莊揚說話的人正是露出牆頭的孫奶奶,她似乎有事沒事都喜歡躲在牆後偷窺旁人,那隻肥大凶狠的大黃貓喵地一聲躥上牆頭,為主人造勢,孫奶奶微微撩起上眼皮,皮笑肉不笑地盯著段權,“段權,你三八線都敢畫到我門口了,我家的客人都攔著,你是想把我這老太婆孤立起來,好給你的人生多點自由嗎?你這麽天真無邪,你外婆知道嗎?”

段權臉都黑了,隻能無辜解釋道:“我沒那個意思!奶奶!你又把我外婆扯進來幹嘛?”

“哼,我過陣子就要去陪你外婆喝茶聽戲紮紙花了,我怎麽不能提?”孫奶奶陰沉沉地笑,忽然又將臉轉向莊揚,“莊揚,你是來找我的吧?進來吧。”

莊揚立即殷勤笑道:“誒。”

段權呸了一聲,暗罵:“小太監。”

莊揚隻當沒聽到,他推開院門走進孫奶奶院子,院子裏,孫奶奶正要從一米高的高凳上往下跨,莊揚急忙上前扶住她。

孫奶奶扶著莊揚的手臂從高凳上顫巍巍跨下來,開門見山,冷漠問道:“你來找我有什麽事?”

莊揚笑道:“我們進屋裏談吧。”

此時正值學生下午上課的時間,孫奶奶家的整棟樓都悄無聲息,莊揚跟在孫奶奶身後一步一步緩慢朝樓上走,隔著幾級台階,他留神觀察著孫奶奶的腳後跟,發現這位老太太雖然每一腳踩下時腳力都頗沉,但她的腳很穩,穩得幾乎沒有一絲猶豫。

走進孫奶奶家客廳,莊揚在她的示意下坐到沙發上,上一回坐在這兒還是因為段權落水,不過隔了短短幾天,就好像時過境遷,棋盤上的所有局麵麵目全非。

孫奶奶抱著大黃貓坐在莊揚對麵,一雙粗糙的老手撫摸著懷中的大貓,眼睛始終沒有正眼看向莊揚。

“咳!”莊揚正襟危坐,問道:“孫奶奶,關於你樓頂上的那攤血,你最近有發現什麽新線索嗎?”

孫奶奶略略抬起眼,詫異又好奇地看向莊揚,“怎麽,你終於發現什麽新線索了嗎?”

莊揚笑道:“是啊,盡管有點慢,但還是被我想到了。”

孫奶奶用有些渾濁的老眼緊緊盯著莊揚,麵上嚴肅說道:“我老太婆一個,倒是願聞其詳。”

莊揚笑道:“先說院子裏的腳印,那個腳印踩在院牆底下,踩塌了附近的一株花草,卻沒在其他位置再留下任何印記,從腳印的尺碼來看,應該是隻男鞋,可是等我再去仔細觀察的時候,我發現腳印前深後淺,我原本以為這是那人落腳時著力點在前腳掌,如果他當時正想著爬牆往外跑,留下這麽個腳印倒也沒錯,隻不過,如果這神秘來客當時是要往外爬,他不可能沒留下除這麽一個腳印外的其他印記,哪怕是上頭抓手留下的一點痕跡,或者半牆上的另外一個腳印。”

孫奶奶枯樹枝一樣的手指在大黃貓的脖子下輕輕撓動,大黃貓發出愉悅的咕嚕聲,她冷了半天,忽然笑道:“你的意思是這個小賊並非要往外跑,而是往裏跳。”

“倒也不是說她往裏跳,確切來說,這個人應該根本沒有往外逃的念頭。”莊揚臉上的笑一直都淡淡的,就像他說話的口氣,不參雜過多情緒,隻是在陳述事實。

孫奶奶笑道:“哦?”

莊揚往前坐出一點,身體彎曲,閑適自然地像是在話家常,“再說樓頂水塔上的血跡,一開始我也以為這又是個不小心誤傷了自己的小賊落跑後留下的痕跡,可是有件事我卻一樣想不通,奶奶你家的樓是這條巷子裏最高的,想從隔壁段權家爬到你樓上確實麻煩,可是如果是從你家滑到他家再逃跑,那就易如反掌了。”

孫奶奶似乎覺得莊揚說的話有道理,讚同地點了點頭。

莊揚繼續說道:“問題來了,這個人為什麽不沿著最合理的逃跑路線逃跑,反而要跑到相反方向的水塔上呢?”

孫奶奶說道:“或許是他在逃跑途中突然被人發現,無奈躲到那上麵的吧。”

“被發現?”莊揚反問道:“被誰發現?這家夥不可能光天化日的出現,而一到晚上,頂樓的門就會被奶奶你親手鎖住,這棟樓裏隻住著未成年的孩子們和奶奶你,有誰能半夜跑到頂樓上,恰巧偶遇那個人呢?”

孫奶奶笑了,“你說得都有道理,但是就因為你說得都有道理,倒顯得這家夥矛盾重重了。”

莊揚笑道:“確實矛盾,但是奶奶你不覺得這所有的矛盾其實都不矛盾嗎?”

孫奶奶笑道:“怎麽說?”

莊揚盯著孫奶奶的眼裏笑出並不明朗的笑意,“隻要這個人真的不打算往這棟樓外跑,這一切就都不矛盾,或者說,這個人從一開始就住在這樓裏,所有這一切,都不過是她在故弄玄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