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段權是典型雷聲大雨點小的性格,被孫奶奶逼著走上了絕路,早已嚇得臉色煞白,扶著鐵梯的手死死攥著,就是不肯往上挪。
向羽走過來,將手電筒從段權手裏摳了出來,遞給莊揚,輕聲說道:“他害怕,你走在前麵吧。”
莊揚沒接手電筒,隻是意味深長地看向向羽,他知道向羽和自己隻是明麵上的戀人,但是向羽當著自己的麵照顧段權而不照顧自己,這樣的小事,卻像根木屑小刺,稍不留神便紮進了他心中。
後頭的姚錢見到向羽的舉動,也有些忿忿不平,“段權害怕,難道莊先生就不害怕?小向老板,你太偏心了。”
向羽看也不看姚錢,隻是仰頭盯著莊揚,莊揚看了她兩眼,從她手裏接過手電筒的時候,五指捏了捏她的手指,這才放開。
段權早已嚇傻了,跟在莊揚後頭爬上鐵梯,冬夜裏的寒風勁烈地就像刀刃,水塔上並無照明,莊揚打著一小束手電筒,不忘回頭叮囑段權道:“你小心點,別摔下去了。”
段權心裏早沒了對莊揚的顧忌,救命稻草一般抓著他的後衣擺,莊揚心裏奇怪,段權怎麽說也是向鴻至的入門弟子,年輕時候打架鬧事也不在少數,至於膽子小成這樣?還是說他的那些經曆大半是虛張聲勢造假得來,今晚被嚇傻了的模樣,才是他大少爺小王子的真實模樣?
還有他的那筆財產,姚錢已經讓賈樂著手調查了,可是賈樂至今沒有消息。
段權身上矛盾的東西很多,不容小覷。
“段權,欠白實吾的那筆錢,你準備好了要還他嗎?”看起來像是要轉移段權的注意力,莊揚在黑乎乎的水塔上隨口問道。
段權老鼠似的眼不斷左右瞄著,謹慎至極,並沒有回答莊揚的問題。
莊揚自己爬上水塔的梯子,爬到頂了便伸手去提水塔的蓋子,水塔是方形的,邊長近兩米,可蓋子卻隻有不足一平方米,莊揚蹲在頂上拿手電筒往裏照,水塔裏頭的積水雖然死氣沉沉,但也絕不至於有浮屍。
“怎麽樣?有沒有?”底下的段權小聲問道,聲音緊張得都變了調。
莊揚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又照了會兒,這才猶豫說道:“不知道,太黑了,我看不清楚,段權,你上來看看。”
“我不去!你自己看!”段權斷然拒絕。
莊揚愁道:“我不敢說,這底下太黑太大,角落裏倒是有團黑乎乎的東西,看起來像影子,但是我這樣說孫奶奶肯定不答應,我看著沒有,你上來幫我確認一下,我們等會兒一起和孫奶奶說,她才能相信。”
段權踟躕了會兒,最終還是攀著梯子爬到莊揚身邊,小心翼翼地蹲在開口邊,緊張問道:“哪呢?”
“那。”莊揚拿手電筒往最角落裏照。
段權微微傾了身看過去,“哪呀?”
“就那啊,像不像人?”莊揚見他身體微傾重心不穩,自己猛地站起身,帶起的動靜驚到段權,段權嚇了一跳,撲通一聲落入水塔內部。
寂靜清冷的黑夜,段權的落水聲和尖叫聲驚動了平台上等待的另外三人,向羽最先爬上來,驚恐問道:“段權怎麽了?”
莊揚站在水塔上,裝出一副慌得手足無措的模樣,“他蹲得太近,不小心掉下去了!”
向羽臉色驟白,急道:“段權不會遊泳,快把他救上來!”
莊揚二話不說跳進水塔,水塔是個長年累月封閉的狹窄空間,裏頭氧氣不足,四壁滑膩,寒冬臘月積水冰冷刺骨,加上這水塔無形中已經被孫奶奶賦予了恐怖色彩,不會遊泳的段權跌入其中,還未掙紮便已嚇得昏死過去。
莊揚撈了一會兒才把段權托出塔口,頂上向羽已經抓住了他的手,將他用力拉出,莊揚緊隨其後爬出來,他顧不上自己,一腿跪地,另一腿屈膝,將段權的腹部橫放在自己屈膝的大腿上,使他頭部下垂,然後用力摁壓段權的背部,
很快,段權的嘴裏便稀裏嘩啦往外吐水。
莊揚見段權稍稍恢複了些神智,便讓向羽扶著讓他爬上自己的背,他抓好段權的手,帶著他往下爬,邊爬邊喊:“奶奶!快給他準備衣服和棉被,這天氣,沒淹死也要凍死了!”
孫奶奶早已跑到樓下張羅東西,平台上隻剩下姚錢一個人,她看著莊揚從自己麵前匆忙跑過,再看向後頭一路追隨的向羽,驀地笑了。
莊揚把凍得臉色發青的段權扔在孫奶奶準備的臥室裏,孫奶奶手忙腳亂地替段權換下濕漉漉的衣褲,忙亂之中不忘把向羽推出房間,催她去喊人幫忙。
向羽迅速給王升鳴打電話,王家夫婦來得極快,有了他們倆的幫忙,段權的幹淨衣服很快就被換好,人也被裹進棉被裏取暖。
王升鳴從屋裏瞧見也是一身濕的莊揚,慌忙喊道:“小向!看看你旁邊那個!趕緊帶回去換衣服!”
莊揚也是凍得不輕,向羽直接領他進自己房間,第一件事便是給他開取暖器,她跪在地上去拉櫃子底層的新被單,展開了就要遞給莊揚,一轉身,身後的莊揚不知何時竟然已經脫掉了衣服,正**著精壯的上半身,用一條小毛巾擦身上的水。
向羽的視線落在那些**的皮膚上,吹了一夜冷風的臉莫名其妙地熱了起來,她不願多想,站起身將被單遞給莊揚,眼神微避,低聲說道:“你把褲子換了,我先出去,然後你在這裏暖著,我去看看段權。”
她說著話就要往外走,可腳下剛邁出一步,手腕就被人握住了。
莊揚拉著向羽的手,聲音裏帶著些刻意壓製的冷靜,“段權沒事,你不用急著去他身邊。”
向羽回頭看向莊揚,眼神疑惑。
莊揚盯緊了她那雙明亮卻總是暗藏玄機的眼,笑得詭譎,“向羽,我才是你名義上的男朋友,我也落了水,你卻一味陪著段權,你覺得你想騙的那些人不會起疑心嗎?”
向羽搖頭道:“這時候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段權的身體沒你好,你現在還好端端站著,他卻沒有知覺地睡著,我關心他也是正常。”
“不正常。”莊揚固執地不肯放開她的手,他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問道:“向羽,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段權?你要騙的人裏,有沒有包括他?”
向羽吃驚不小,她似是沒想到莊揚有這樣一問,臉上驚疑不定片刻後,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來,“莊揚,段權是怎麽摔到水塔裏的?”
莊揚說道:“我說過了,他蹲在開口邊上,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段權那麽害怕,他巴不得離那水塔越遠越好,怎麽會離得太近?更別說近到摔下去,”向羽先前因為段權落水而緊張不安的心情漸漸平複下來,腦子也隨即清醒過來,她緊緊盯著莊揚,聲音裏的寒意愈發森冷,“那個時候和他一起呆在上頭的人隻有你,可是我想不明白,你故意把段權弄下去能得到什麽好處?讓他受傷,看他害怕,這樣有什麽用?”
莊揚搖頭道:“我沒有推他。”
“推沒推他,等他醒了就知道了。”向羽越想越氣,甩開莊揚的手就要往外走。
莊揚並不讓向羽如願離開,他猛地拽回向羽的手,將她用力拉回懷裏,向羽還來不及反抗,莊揚已經對著她驚愕憤怒的雙唇狠狠親壓下去。
向羽大驚過後便是大怒,奮力推開莊揚後,對著他的臉就是一巴掌脆響。
啪。
莊揚的臉被打得歪向一邊,被冷水浸泡過的臉很快泛起淡淡的指痕。
向羽怒不可遏,侵進一步逼視莊揚,咬牙切齒罵道:“你別忘了,我們倆隻是逢場作戲。”她說完這句話,氣得轉身就走,還把房門甩得砰響。
莊揚一個人在向羽房間裏站了會兒,隻等外頭巷子裏向羽的腳步聲進了孫奶奶家,他這才盤腿坐到地上,輕聲說道:“看夠了戲就出來吧,外頭天寒地凍的,凍壞了明天可別傳染給幼兒園的小朋友。”
向羽的房門被推開,姚錢走了進來,她站在門邊,低頭困惑地看向莊揚,“你剛才是怎麽回事?”
莊揚不答反問,“段權怎麽樣了?”
“死不了。”姚錢癟癟嘴,還想追問剛才那一吻,莊揚已經打斷了她,他問她道:“你和段權住在一起一段時間,感覺他怎麽樣?感覺這些人怎麽樣?”
姚錢回想片刻,說道:“段權確實有古怪,但是我找不到證據,至於其他人,我接觸不多。”
莊揚點點頭,問道:“你是不是想問段權落水的事?”
姚錢心說她想問的明明是另一件事,但是既然莊揚避開了,她現在也不好追問,隻能順著他的意思說道:“你做事自然有你的道理。”
莊揚單手攪住毛巾,握緊成拳,說道:“他確實不是我推下去的。”
姚錢笑道:“難道是他自己想要落水。”
“一半一半。”莊揚見姚錢不明白,解釋道:“我如果真的伸手推他,即使他隻是個正常人,醒來也一定記得是我,這對我百害而無一利,所以我不可能伸手推他,段權也很聰明,他看起來怕得要死,關鍵時刻卻知道要提防我,隻是這種提防,一般人看不明白。”
姚錢似懂非懂,用眼神示意莊揚繼續往下說。
莊揚說道:“人在緊急關頭的最先反應往往是最真實的,段權蹲在開口邊上,我忽然起身,他雖然掩飾得很好,但我看得出來,在極短的瞬間裏,他的腳掌重心是往後移動的,他應該真的不會遊泳,所以他第一反應躲避的就是我推他入水。”
“按你這麽說,他完全不會落水,可事實上他偏偏落水了,”姚錢皺眉道:“他故意落水是想幹什麽?”
“故意落水的意圖太簡單,無非是想在我麵前保留實力,繼續裝傻。”莊揚說道:“最讓我吃驚的是他的思維速度和身體反應能力,一個人想要臨時改變想法不難,難的是緊要關頭還能反身體本能而行,他看出我的意圖,順著我的想法自己落水,比起我把他推進水裏,更讓我擔心。”
姚錢想起段權的一切,冷笑道:“原來也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好大的本事。”
莊揚想起另外一回事,“我和白實吾先前在後頭的深巷裏有過交手,那時候段權也在,隻不過他當時醉得厲害,現在想想,他大概從一開始就看出了眉目,卻一直沒有點破,我把你塞到他身邊,多少也算押對了。”
“段權是向鴻至的徒弟,他有本事本來就在我們的猜測之中,隻不過,他和我們要找的繼承人到底有沒有關係?亦或者,他其實就是咱們要找的人?”姚錢問道。
“我先前就猜測高順業不可能如此放心地讓自己的繼承人流落民間,以那老狐狸的心性,沒在繼承人身邊安插保護者根本不可能。”莊揚沉思道。
姚錢立即領會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段權有可能是保護者?”
莊揚點頭道:“段權年紀輕,我估計這些人裏真正的保護者是向鴻至,段權是他徒弟,不過是承襲了師父的任務。”
“如果是保護者,那和我們便是同一個立場,我們可以和他坦白我們的身份。”姚錢說道。
“不行。”莊揚想也沒想就拒絕掉,麵對姚錢疑惑的眼神,他隻能找理由搪塞道:“我們沒有確實證據證明段權的身份,先查清楚再說。”
姚錢想想也是。
他們倆交談了好一會兒,莊揚擔心讓人起疑,吩咐姚錢先回去幫忙照顧段權,他隨後再過去,姚錢答應了要走,臨出門前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莊揚,莊揚知道她對今晚看到的事情耿耿於懷,但向羽的事,他還不能和姚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