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上課

我看我不說,這姑娘定會被好奇心淹死。

我決定簡明扼要,將一切殺死在萌芽狀態。“他是我仇人,因為他曾經幹過一件天理不容的事,所以我恨他,我討厭他,我看見他頭就痛,我,反正我和他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塊!”

“天理不容的事?”寧優優眼睛更亮,她早已忘記先前的不愉快,一門心思靠近我,“難道是拋棄你?”

我狠狠剜了她一眼,“他欺騙過我,這種口是心非極端不誠信的人,我一輩子都不想見到他。”

寧優優霍然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這倒是,我知道你一向討厭這類人。”

我把抱枕放下,嚴肅狀:“所以,不要再提起這個人了!”

寧優優看了我半天,歎一聲道:“好吧,反正我對今天那對男女也沒什麽好印象。不說就不說了。”

她能這般輕易放過我,實在讓我驚喜莫名。我在沙發上坐下,看見她的爪子居然又伸過來,朝我眯眼說了句:“抓緊向前看才是真的,以前什麽事,都過去不要再想了。”

我愣是沒聽出來她這句話包含的什麽真意,看她表情心滿意足地拎著手鐲進了屋,我放鬆身體,這事才算完。

宋生是街坊鄰裏口中的一枝花,他從來不在外人麵前露出他敗絮的一麵,是以他獲得的總是稱讚。對比起來,我媽會說我是個缺心眼兒,缺的本來人家第一眼看我挺好,可幾下接觸過後,就全露陷了。

我做不到宋哲宇那樣的完美無瑕,雖然在我眼裏,後來覺得這娃挺裝的,可人家裝的時候你愣就是看不出來。

我在沙發上歪的都要睡著了,寧優優幽靈般出現在身後,習慣了她的到來伴隨高跟鞋的清脆聲,偶然一次她不穿高跟鞋,真就好像鬼魅一樣現身。

她把上午取出來的那疊鈔票,放到了我旁邊:“呐,給你,今天你能那麽講義氣,我已經很高興了。”

我盯著驟然出現的大紅票子,愣了愣。

就感覺身旁沙發一陷,寧優優坐到我身旁:“你也別太灰心,沐白你又不笨,那三個月你都那麽刻苦看書了,這次馮導師的弟子,你一定當得成。”

我腦子驟然被拉回現實,又暈了暈,不看的時候不知道,真正讀書了才明白,哪裏是隻要刻苦,就一定能心願達成的……

我很想讓寧優優把錢拿回去,錢這東西就這樣,給的時候痛快,真看見了就心裏撓的慌。但那鐲子我是真心送給寧優優的,這姑娘才是一副俠義心腸,在她以前我都沒遇到過,就是正經知交幾年的好友,關鍵時刻也未必像她這麽給力。

我一直愁怎麽報答她,今天既然正好那鐲子她喜歡,我送她也開心。

我剛要說,寧優優睨了我一眼:“你不用說了,今天要不是你來這麽一下,這鐲子我肯定不買。你自己的錢自己收著,這鐲子算你送我的了。”

我張了張口,卻發現不知道說什麽了。煽情這東西實在不適合我和寧優優兩人,所以她在看了我一分鍾後,也不耐煩地站起來了。

我汗了汗,手指攥到我的包,就頭皮一乍。剛才出門,我好像,又忘記了給手機充話費。

於是慌忙站了起來,直接從一堆紅票子裏抽了一張,去樓底下報刊亭買了張充值卡,今天因為優優我心情好,首次大方買了張一百元的衝上。

剛踏進門,就聽見來電的鈴聲響了。

我一邊看著手中還沒拆封的充值卡,一邊看著另一手閃閃發亮的手機,傻眼了。

難道我最近真的是幸運女神駕到吉星高照,運氣好成這樣?現在居然連欠費的手機都能自己響了?

寧優優被吵得受不了,伸出頭來:“你倒是接電話啊!”

我被她一吼,趕忙低下頭,顯示是個陌生號碼。

遲疑了那麽幾秒鍾,反正接了不虧,我接起。

“喂你好,這裏是方小姐,請問你哪位?”我扯著標準的普通話,笑著說起。

那邊傳來一聲笑語:“方小姐?你不是姓柳嗎?”

我的手一滑,差點抖落下去。

清雋,溫柔,這聲音裏的感情自然爽朗,絲毫不造作。我所認識的,這麽親切的人,隻有……

鑒於昨天才見過,我不可能忘記他的聲音。我立馬換了腔調,連連笑道:“啊,師兄,你好啊。”

蘇予諳的聲音在電話裏,聽在耳中更低沉而磁性。他一笑:“你今天有重要的事?”

我:“……沒,沒啊。”

蘇予諳低低道:“那怎麽不來上課?”

上課?這個詞在我耳朵裏顯然是需要翻譯的,可過一會兒,我也湧起不祥的預感,問道:“上什麽課?”

蘇予諳沉默了一下,問我:“你不會……這段日子從來沒上過課吧?”

“……”

……

我抱著僅存一絲希望,垂死掙紮,虛弱地笑著問;“啊,要上課嗎?”

蘇予諳道:“……當然,你不是三個月前,就成了導師的記名弟子麽?每天的課,你沒去上?”

我突然覺得遇見宋哲宇什麽的都不算什麽,那些隻是毛毛雨而已。剛才多少秒前聽到的那句什麽話,才是真正的晴天霹靂,劈的我外焦裏嫩。

師兄好像也沉默了,半晌道:“我馬上到那邊去接你,你跟我走上課。”

我顫顫微微開口,哭腔都快出來了:“可是,可是導師沒跟我說。”……

蘇予諳幾不可聞歎了歎,道:“導師、大概沒想到你不知道。”

一句話更是讓我羞憤地幾乎要暈掉。是啊,這次能進入教授門下的,個個都是在名牌大學裏鍛煉過的。當然不會不知道要上課這麽簡單的事,也隻有我,我才什麽都不曉得。

那豈不是等於說,我已經缺課,缺了三個月了?

一瞬間,我覺得跟不跟蘇予諳去上課都無所謂了,考試過不過關也無所謂了,我,肯定沒戲了。

把手從耳朵上拿下來,都不知道是怎麽掛機的。在這一刻,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生活,為何短短幾日,你都如此這般跌宕起伏,天知道,我多麽懷念你平淡如水的日子。

寧優優起初還沒當回事,後來漸漸看到我白的像一張紙的臉色,也嚇住了。

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走上來搖我肩膀,吃驚道:“你不要緊吧?”

我再也忍不住心中酸澀,眼前一瞬間就全部模糊,也不克製地就放聲大哭起來。

寧優優倒抽了一口涼氣。

我撲在沙發上,哭的聲音嘹亮,堅持了大約半個小時後,嗓子終於撐不住開始嘶啞。內心裏,真想抽自己幾百幾千個大耳刮子。

寧優優手足無措地站在我身邊半天,才轉身去擰了一條毛巾,塞到我臉前。

我拿過來使勁擦,擦著哭著,真是一塌糊塗。

寧優優也沒法子了,沙發全被我占去,她就站在一邊看著我。

最後我手機又響了,寧優優拿起來遞給我,我看也不看一眼。拚命扯著啞了的嗓子喊,似在發泄。

寧優優最後隻得自己接起來:“喂,嗯……好,我知道了。嗯,請稍等。”

她把手機放回我手邊,終於伸手推了我一下:“起來吧,你師兄來了,在大門口,他喊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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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腫著兩顆核桃眼,下樓。

蘇予諳把車窗搖下來,就看著了我。那一刻,他似乎有點無語,我撐著沉重的眼皮,也覺得自己挺無語的。

“上來吧。”他說。

我站著不動,繼續用核桃對著他。

蘇予諳沉默地看著我,良久還是歎了口氣,目光輕柔:“你上來,從現在開始我帶你去上課。”

我心裏仿佛有一萬頭那啥啥在咆哮狂奔,來不及了啊來不及,簡直不願意回想我已經錯過了,那是多麽寶貴的課、我居然一節都沒上啊?!

想到這我覺得我以死謝罪都太輕了。

我嘶嘶啞啞地說:“師兄……我能不能補考?”

豁出去了,真是隻要他點一下頭,我真的能啥都不顧了不在乎了啊,悔恨!

蘇予諳還是看著我,眼露難色:“沒辦法重考。”

我恨不得現在撞死在門前。寧優優從樓上探出頭來看著我,那種神情很是惆悵。

前麵一扇車門在我麵前滑開,蘇予諳淡然的聲音說道:“你先上來,再說別的。”

我上不上去都這樣了,我不信他還能讓我做出什麽花樣。

我置之死地而後生地坐了上去,蘇予諳探身過來關上車門,看了看我僵挺在座位上的身影,又伸手拉過安全帶,替我綁在了身上。

我欲哭無淚。

蘇予諳一言不發地發動車子,流暢地使出住宅區。第一次坐他車的時候太緊張,什麽都不曾注意。這次因為萬念俱灰,反而不用有所顧忌了。

他的車裏似乎有一種花草似的清淡香味,那味道聞著讓人放鬆。

半晌我才後知後覺轉頭,澀聲道:“這不是回學校的路。”

蘇予諳把著方向盤,微微一笑:“你現在的狀態,上不了課。”

我扭過頭,真是心裏的憂傷像潮水蔓延。他那眼神讓我,陡然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文藝女青年的時代。

蘇予諳靜靜道:“小白。”

我再次把頭扭過去看他,我以為他要說什麽。是開導還是安慰,這會兒都來吧。

他很認真地問我:“你中午吃飯了嗎?”

我:“……”心裏忽然想起,有一句話怎麽說的,所謂你的悲傷隻是你的悲傷,和其他任何人無關。

我低頭拔手指,咬牙根:“沒吃。”

車幾乎立刻停下了,我愕然轉頭,旁邊矗立著一家海鮮樓。

我愣愣地開口:“我不愛吃海鮮。”

蘇予諳立刻問:“那你愛吃什麽?”

我再次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啊,不,我還不想吃東西。”

“你請我吃吧。”耳邊淡淡一句。

“什麽?”我扭頭。

蘇予諳也轉臉:“帶錢了嗎?”

我居然下意識捏了捏口袋:“帶,帶了。”

“那走吧,”蘇予諳灑脫地開門下了車,繞過來替我開了門,“海鮮樓也有其他東西吃。”

氣氛是實在太不對了,以至於我在如此悲傷中還能囧囧有神地發現,我跟蘇予諳好像不怎麽熟,認識也不過兩天而已。

我也不知怎麽就暈暈乎乎下去了,抬頭蘇予諳高大的身軀擋在我麵前,他身上好像也和車上帶著同樣的氣味,很清新的男人。

我頓時,惴惴不安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蘇予諳卻又一笑,伸手一拉我胳膊,把我拉了進去。

這會正是飯點,這家店裏卻冷冷清清那麽多張桌子寂寥地空置著。店員看到我們,熱情相迎,眼睛發亮,讓我一度以為這家店真是生意太慘了。

可是人家隨後就說:“包廂已經滿了,二位在這大廳裏將就坐一下吧。”

我頓然察覺原來不是生意不好,是生意太好。看來這世上人人都生活的如此美好,我能有如此坑爹的處境才叫實在難遇。

看到每位客人都熱情相迎的高素質店員,人家即使是個店員,也是有前途的。

蘇予諳挑了個位置:“就坐這裏吧。”

我們往那兒一坐,店員拿來菜單。我心想既然請人家吃飯,就不能表現的太掃興了。

我拿餐巾紙揉了揉鼻子,整了整心情,慢慢嚐試露出一笑:“師兄你想吃什麽。”

我發現稱呼就是這麽奇怪,師兄叫著叫著竟然就習慣了,一出口沒了之前的別扭。

蘇予諳低頭掃了幾眼,點了幾樣菜,店員捧著走了。

蘇予諳一身氣質難掩,坐在這也是鶴立雞群,我想起剛剛在人家麵前那樣失態,實在是就覺得,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