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窘境

我窘的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都怪今天和寧優優那一通電話,扯的太過了,把我僅剩的可憐話費打沒了。

蘇予諳在對麵看著我,很識趣地沒開口。

頓了半刻,我強作鎮定地把手機放回包裏,說道:“那師兄,你怎麽還來。”

蘇予諳微微一勾唇:“我怕你不知道消息,來了找不到人,索性就來這裏和你會合。”

敢情今日這頓飯就是個陰差陽錯的結果?!

人生中難得遇到此種窘事,遇到了才能體會到內心深處那種羞憤交加恨不當初的百般糾結滋味。

尤其此時,服務生已經把牛排端上來了。八成熟的牛排我還是很喜歡吃的,味道不錯,在我麵前就香氣四溢。可我估計我這輩子都不想再吃牛排了,它將與我最丟臉的經曆掛上鉤,聞之則無食欲。

我低頭抉擇究竟是奪路就逃還是低頭裝啞巴。前者幹淨利落可惜後患無窮,後者受盡折磨卻不一定劫後脫生。

“你的卷子我看過了。”對麵飄來一句話成功地讓我狂亂的狀態定住了。

我迅速抬頭,蘇予諳臉上倒沒什麽特別的表情,他低了頭,用刀叉細心切開牛排,專心地好像也不在意其他事了。

我忍了忍,又輕輕咽了口口水,終於對試卷的關心戰勝了窘迫,我細著嗓子問道:“我……考得如何?”

我注意到蘇予諳切牛排的手頓了一下,過了會道:“你在三個月內,能有此成績,不錯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心裏緊張琢磨盤算著蘇予諳這話是什麽意思,究竟是好還是壞,三個月有此成績,是說我過了有成績,還是沒過,直接給我個形式上的安慰?

我越來越不安,手腳簡直不知往哪放,叫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這樣就沒了希望又該如何?

蘇予諳朝我看來,眼裏似乎動了動,隨後他對我淡淡一笑:“最終成績還沒有出來,你別給自己這麽大壓力。”

最終結果還沒定麽?

我忐忑加猶疑地掃了他一眼,終於低頭,在莫可奈何情況下,撿起盤子邊的刀叉。

注定我食之無味,我的刀子在牛排上運動半天,卻沒叉起一塊後,我抬起頭,才發現蘇予諳也在看著我。

互相對視,都有些窘。

“是不是我的話影響了你的心情?”他問我,笑了笑。

我咬牙一塊肉,低聲道:“沒有。”

他也低頭,叉子在牛排上劃過,卻沒有用力:“我知道,當學生,就是注重分數些。”

我沒做聲,據我所知,天之驕子類似宋哲宇這些,未必真明白人間疾苦。

蘇予諳卻說道:“原來我在導師手下的時候,每逢重要大考,也會有一番緊張。”

我嚼著牛肉味同嚼蠟,不知其滋味地說道:“不注重能行嗎,一生的命運都在上頭了。”

蘇予諳似乎有些驚訝,笑道:“一生的命運?”

我把嘴裏的東西咽下,抬頭看見他的表情。那一瞬間,忽然福至心靈。

我突然來了勇氣,雙眼看著蘇予諳道:“像師兄這樣的,出身好機遇多,當然不用對有學校特別依賴。可是社會上很多普通人家的孩子,都要靠讀書,改變命運的。”

雖然我是有意說這些,但說的時候,我真動情了。我就是因為沒早點明白這個道理,總是心不在焉,才會吃到今天的虧。

我想我的表情,我的雙眼,一定很真實。

蘇予諳定定看著我,愣了愣,他大概沒料到我會說這些,半晌,他才輕輕道:“原來如此。”

這聲原來如此出口,竟又讓我莫名心虛起來,直覺我已盡力,後麵如何,不是我能控製了。

蘇予諳後麵沒再說什麽話,秉持著食不言的原則,我正襟危坐地吃完了一頓西餐。吃飯的過程中,我盯著鮮嫩嫩的牛排也曾一遍遍回響著寧優優“寧可沒人格不能不及格”的真言,這頓飯如果我付錢也算實現了我請師兄吃飯的諾言了。可是我沒吃過豬肉總看過豬跑,當記者時也曾為了采訪某大老板勇闖國際飯店。

所以眼前這頓飯值多少錢,我囊中羞澀,也知道付不起。

何況導師大人殺的措手不及,我打定了吃導師飯的想法,身旁根本沒帶大額銀票。所以我吃著牛排,對自己的計劃也隻能想想了。

出門時,蘇予諳還是為我開門,淡笑:“你怎麽過來的?”

我道:“坐車來的。”

蘇予諳說:“我開車過來的,我送你吧。”

我張了張口,把拒絕的話咽回去。

“在這等我,很快。”蘇予諳拿著鑰匙小跑向停車場,看他實在不像生氣的樣子,我在路邊內心比較糾結。

看他開著一輛黑色轎車過來,左右我也認不得是什麽車,他替我打開門,我就坐了進去。

“第一次吃飯,沒帶什麽禮物,這個送你。”蘇予諳竟然從車前遞過來一個紅色絨布盒子。

我真有些受寵若驚了,看著他遞到眼前的盒子,一時不知所措。

他很耐心地伸著手,笑道:“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希望你能喜歡。”

這話說,我不接好像就不對了,但我心裏掙紮了下,還是沒好意思伸手:“師兄,這……我不能要。”

客套應該怎麽客套,實在沒那經驗。

蘇予諳盯著我,笑出細細的眼波:“給師妹的見麵禮,也不能要嗎?”

我怔了下,看著他近在麵前的臉龐,忽然就心一緊,怔怔地把盒子接過來。

蘇予諳終於把手縮回去。

他承認我是他的師妹,是不是意味著……我兩手把盒子打開,裏麵是一條細細的手鐲,紅繩編織著,上麵串著一顆純色的珠玉。

我估不出這東西的價值,隻能拿出來,輕輕道:“謝謝師兄。”

蘇予諳在後視鏡裏衝我一笑。

優優說她朋友說蘇予諳出身清貴,我定然信了,蘇師兄教養學識什麽的,都太異於常人了……

我跟宋哲宇在一起時,他都沒送過我東西,固然跟當時是早戀沒工資有關。可是……可是我最近怎麽總想起那家夥?

我把手鏈盒蓋重新蓋上,仔細放在包包裏。

禮物收下了,一定要珍惜,這是不二原則。

師兄按照我說的,來到寧優優的別墅區,停在門口,抬頭看著他眼裏有些疑惑:“你住這?”

我趕緊道:“和一個朋友住的。”

他點點頭,要替我打開車門,我忙自己先下去了,回身衝他擺手。

他似乎又愕了一下,眼中流淌出笑意,我看到他的口型對我說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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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回屋裏,寧優優已經回來了。

她在穿衣鏡前擺弄,轉身對我道:“來的正好,幫我看看後麵怎麽樣。”

我默默走過去,這妮子又換新衣了。來到這裏認識寧優優,我才意識到女人真的可以買東西像喝水,三百六十天衣服不重樣。

我在心裏一遍遍比對自己不穿壞不換的衣服,太奢侈了,這樣的生活太奢侈了!

我來到寧優優背後,看她身上這件裙子,波西米亞風又帶點淑女氣,其實和寧優優女王禦姐的氣質不符。不過合身倒是非常合身。

“不錯。”我真心讚歎。

她總算轉過身:“你吃過了沒。”

我一低頭:“吃過了。”

寧優優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銀亮色高跟鞋咯噔咯噔踩過去:“吃過就吃過唄,你怎麽一副欠債的樣子。”

我悄然轉身;“你吃過沒。”

寧優優翹起高雅潔白的大腿:“還沒,本來想和你一起去吃的,誰知道你動作那麽快,出去這麽長時間,有人請啊?”

我曾由衷地覺得寧優優這種天賦,才是當記者的料,加上她那一身王霸之氣,扛起攝像機,絕對一往無前當仁不讓。

她突然輕呀了一聲,盯著我手裏說道:“你買什麽了?”

我看了看拿著的絨布盒子,不禁覺得壓力很大。

“師兄……送的。”我頭次覺得話語是含在嘴裏的。

寧優優的嘴巴張成某種形狀,然後她猛然把腿放下,半晌,嚴肅道:“可以啊,沐白,這麽說你及格的事也有戲了?”

我立刻哭喪著臉,拿著盒子坐到沙發上她旁邊,垂頭道:“還沒有。”

寧優優把臉湊近我,拍著我的肩膀,聲音登時降了幾個分貝:“不急,慢慢來。我告訴你,高校這種分數啊,學分什麽的,及不及格,都攥在各科導師手裏呢。你別著急,把師兄攥好了,一定沒問題。”

哪裏是我攥他,我橫看豎看左看右看蘇予諳蘇美男也不像是能被我攥住的人。今天和他吃頓飯,照著情形,我不被他壓死就不錯了。

我苦哈哈地對寧優優說:“我更希望我能考過。”

寧優優笑的溫和:“對自己有信心是好的,可不怕一萬怕萬一,萬一你就沒考過呢?”

我的頭耷拉下去。

她搗了搗我:“你呢,你到底有沒有對蘇師兄說正題啊?”

說的輕巧,我哪敢。我雙腳盤在沙發上,扯過一個抱枕在懷裏,癱進去歎道:“我已經暗示的夠明顯了,他肯定不可能不懂。接下去他想怎麽做,我也沒辦法了。”

我的盒子被奪了過去,寧優優打開蓋子:“讓我看看他送了你什麽東西。”

我輕呼一聲。

寧優優把手鏈拎了出來,我牙根發癢,這大小姐真是好長的爪牙。

“唔,不錯啊,這手環上,玉的成色挺純的。看來蘇師兄不管怎樣,為人還是很大方的。”寧優優道,“誒,你也不用太擔心,看這樣他也不會吝嗇給你分數,沒準就看在你是師妹的情麵上給你過了呢。”

啊,這是多美好的結局。我也很憧憬,可是以往我憧憬的結果總沒好事,這次會不會也一樣?

寧優優又“誒”了一聲,說:“我覺得,你應該想想,為什麽那麽巧,你考試的卷子,就會正好被蘇師兄批改呢?”

我一下愣了,眨了幾下眼,猶猶豫豫道:“可能師兄剛回校,他又是導師弟子的身份……那麽受矚目,做點事應該的吧?”

寧優優點著頭,“也說得通,不過還是巧了點,誰說他回來就一定要批改試卷,而且,沐白你之前得到過你師兄要回來的消息嗎?”

其實我一開始聽說也覺得很突然,在考場上看見蘇予諳也是意外之極。我看著寧優優張大嘴:“你不是想說,他是因為我才有意這麽做的吧?”

寧優優抓下巴:“有這個可能,也可能是你家導師的意思,有意想給你放水。”

不會吧,我怎麽不知道我還有這個價值?

我驚訝地眨著眼,一時間實在懷疑是寧優優腦補太多了,非親非故,無緣無故,導師和蘇師兄都是聰明的頂尖尖上的人,哪個能傻的為我做這種事?

不靠譜,我立刻在心裏否決。

寧優優最後也沒繼續說,折騰夠了她踢掉高跟鞋換了布拖鞋,開始翻出外賣單子挨個挑選,頭也不抬地說道:“你也別太急著定論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肚子裏算日子,就算走一步算一步,我也沒多少時間了。蘇師兄改卷子,肯定不可能改到地老天荒,不定哪天就批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