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歲月的收藏

(1)

木棉花又開,窗台雪沒有告訴我你歸來,而我遠在詩外……

木棉樹,又稱英雄樹、攀枝花。樹形有陽剛之美,花朵碩大,花冠五瓣,橙紅色,如火炬;果實為蒴果,熟後裂開,裏頭睡著的棉絮瞬間竄出,若是起風時候棉絮隨風飄零,似南國雪。

木棉樹外觀多變:春如元宵街燈;夏似慈父背影;秋若江浦遊女;冬類崖之老者,四季展現不同的風情,最美當屬花開花落時。木棉花有個很美的花語,即:“珍惜身邊的人,珍惜身邊的幸福。”木棉花通常在3、4月開放,人們把4月11被定為木棉花的日子……

我是一個超愛玩比喻的學生,沒想到三四個比喻竟然總結了我可悲、可笑的校園生活……

我爬過了高考那個狹窄的洞後在大學的胡同裏反思著自己的校園生活,才發現自己隻是一隻勤奮下蛋的母雞,爭取每天下一個蛋,可我至今仍無法為自己孵出一個小雞,到最後還是逃不出被烤著吃的宿命。我想這就是我的校園,像是雞場、屠宰場,我下的蛋都被賣了,我孵不出自己想要的小雞,最後仍舊被烤了吃了,現實那麽殘酷、那麽簡單,又有誰能明白孵出小雞是母雞最原始的本性呢,然而現在卻成了最遙遠的夢。

大學畢業後,文憑仿佛維納斯雕塑下身的遮羞布,掛上去了就是藝術,似乎還有點朦朧美,其實上身還是**著,但是沒有這塊布那就是絕對的裸奔,不過最關鍵的是維納斯隻能擺設而沒法調戲,何況她沒有雙手也不能當老婆,這就是活生生的文憑。

找工作時,傳說中的社聯主席身份也不能當飯吃,這年頭三好生、優秀班幹部好比大躍進時遍地開花的煉鋼爐,學校裏拿的獎又如閩台俗語中乞食(乞丐)過溪的家資(行李),多得貶值且一般人也看不上,真後悔當時不考研,不過又傳聞碩士畢業後如果不考博士出來也一樣,我們學生真是活折騰,後來我一直感歎著:碩士讀完博士,博士讀完博士後,博士後讀完那得是烈士。長著隱形翅膀的校園生活更沒給我太多的飛翔,畢業後的一切很現實,現實得像是岸上掙紮的魚,要麽掙紮入受汙染的河流,要麽就得死在岸上。

畢業就是失業,沒有太多的選擇,像是和尚劃船——沒發渡(沒辦法)……

沒辦法後就是沒活路,雖然一字之差,但放在畢業身上是一樣的意思。

我漸漸懂得內銷不行就搞出口,趁現在人民幣匯率還不是外語係男生女生的比例。我決定要出國留學了,就像是決定要去流產一樣,日子一天天熬過,直到飛機降落在倫敦的機場,惡補英語讓我學會了“八戒”更學會了“悟空”……誰也想不到我能出國留學,可是我還真的做到了,就像當時老師問我英語能過嗎,我說不出意外的話真不能過……

記得我們係裏流傳著一句關於我的笑話,話說我英語成績進步了,英語老師便把我立為榜樣在班級裏宣傳著,她說:“楓這次英語考得不錯,差一點就及格了。”可現在我自己也想不到能活在英語世界裏。在國外上學時,宿舍樓像是上了年紀的黃花閨女,也像是魯迅筆下錯過豆蔻年華的豆腐西施,被遺忘在比較偏遠的小鎮裏,如果不知道倫敦的情況,還真的以為這裏是民居。

第一次見到宿舍樓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在天津的五大道,反正覺得這些歐式古典建築所散發出來的氣息是如此惹人懷念,隻不過這種感覺是小弟弟懷念家裏的老大姐。深咖啡色的牆磚、白色的百葉窗、還有那有著木香的樓道……這些都組成我留學時期的記憶。

宿舍樓的大門有點小,門口擠滿車,仿佛向我說明國外的車是那麽便宜,可惜這隻能得瑟一時,經濟危機這老大媽一光顧,把車免費送了沒人要,大有倒閉商場清倉甩賣、吐血跳樓價風範。我望了望古樸的宿舍樓,門上有一個螞蚱模型,我一度懷疑這是西方版的門神,不過這門神也足辛苦,秦瓊能單挑關公又怎麽碰到吸血鬼呢,可能初到國外我想太多了,最近很流行佛祖、上帝、真主、太上老君一起打麻將。

安頓下來後,負責接待的老外突然問我:“are you japanese?”

突然有種被趙本山拐賣的感覺,我說:“no。”

他接著問:“are you korea?”

我在想,中國人還是生不夠多,“no”我又回答。

他還是不死心:“are you mongulia?”

搞得跟人口大普查一樣,我相當無奈,像是閩台諺語:剃頭店公休——沒理發(沒辦法):“no!”

他想了想,然後小心翼翼地問:“are you Chinese……”

我真想說句:“坐轎的不知扛轎的辛苦——到擔你才知(到現在你才知道)。”可惜他不是中國人,更不是閩台人,感覺自己真的很無辜,我到底是長相有問題還是人品有問題?不過他最後說了,這裏之前真的沒中國人在這裏住過,突然有種到火星的感覺。

一天的車程讓我相當疲憊,草草收拾後真想好好休息下,不過看到外麵那幫美國人和英國人兔子般跳東跳西,而且走到哪敲到哪,我便在宿舍門外貼了張公告,上麵一本正經地擺著四個嚴肅的大字:“請勿打擾。”隨後我便如一條水蛇蜷縮在窩裏休憩。

“咚咚咚。”非常響亮的敲門聲。該死,他們不會吧“請勿打擾”看成“非誠勿擾”啊,我可不是秦奮,更不是梁笑笑。一開門才發現是那幫外國人“走訪”到我這了!

我拍了拍腦袋,忖道:“該死的,我真的是暈了,他們是外國人啊,我寫中國字給誰看啊,他們還是照樣敲門……難道這裏真的隻有我一個中國人?”

……

我現在已經在倫敦留學了,留學這段日子我一直在證明大學教授的一句話:“英語說得很流利也不過是給英國增添一個碌碌無為的人。”我一直反問自己:學好英語就代表你很強嗎?能把英語說得很流利,能讓英國人把我當老鄉就證明你牛嗎?英語說得很流利到英國去工作就能說明你很強了嗎?英國說英語說很流利的一大片,同樣的,英國說英語很流利但碌碌無為的也有很多,原來自己也隻是一個碌碌無為的人。難道我也很傻很天真!如今我學得是建築設計,我更喜歡說自己學的是“創意”,這屬於建築的外觀美,也是化妝時的粉底。

我看了看放滿草稿紙和繪圖工具的桌子,回想起畢業後的曲折,此時,窗外的鳥兒倏忽而過,仿佛闊別多年的心事,那時總是喜歡在教室的邊緣思索著被窩的溫暖和馬背的顏色,現在回想起來依舊是激動中夾雜著驚栗,像是心底放置著一個搖晃的不倒翁,我隻是靜靜的搖了搖頭,在白紙上寫上:“給我一片自由的天空,讓魚兒也學會飛翔。”

得去教室了,我披上黑色的夾克和風……

我走過學院後麵蔚藍的天空,那是一片嫩綠而自由的草地,一條泥土小路通往布雷頓西約克郡國家雕塑公園裏。小路旁邊是木樁圍成的小圍牆,隻有膝蓋般高,裏麵養著毛茸茸的綿羊,這些小生靈在學院的庇護下,悠閑地吃著草,像是偶然降落在這裏的白雲。遠方是紫得發紅的樹叢,我至今仍叫不出它們的名字,不過我隻要擁有這份感覺便可,哪怕有一天它們不在我身邊,我仍會記得這些遲到的溫馨。

公園裏擺著枯樹雕塑,仿佛告訴過客這裏的曆史,以及隱在曆史裏無法察覺的滄桑……半個小時後,我便來到教學樓,真的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教學樓就是一座城堡。灰白的岩石壘成的四方形建築,給人一種鋼鐵的感覺,就像是帝國時代裏堅固無比、易守難攻的城堡。靠近教學樓的時候,閑逛在草地上的野鴨很自然地讓出一條路來,這些紫紅相間的小生靈竟是如此可愛,它們並不懼怕人類,反倒成了城堡前一道美麗的風景線,仿佛告訴遊客:這是一座溫馨而和平的城堡……

坐到座位的時候,一個平常有些聯係且懶惰的印度小夥子突然跑過來問我,顧先生,你是學文化的。你知道中國的building怎麽寫嗎?

我捉摸這個人是對建築有興趣,就寫了個“建築”。但是他卻表現得一片茫然,像是午後的陰天。

“no.”

他似乎能看懂中國字的樣子,我捉摸,大概寫的複雜了,興許他的漢語四級還沒過,於是就寫了“房子”,他又說不對,就一個字。

我就納悶了,難道他也能體會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大概是一個字的,那就該是“家”了。當我寫下來,這家夥馬上樂不可支地說:“對,就是這個!”

然後他就迫不及待地問:“聽說中國的這個字的意思是房子裏養著一隻豬!”

我知道他是印度教徒,從說話的語氣我就明白他蓄謀已久。

“嗯。”我回答。

他嘲笑道:“為什麽你們中國人要在吃睡的房子裏養豬呢?”

我笑著說:“和你們喜歡養牛一樣啊。”

他也笑著說:“不一樣啊,豬髒啊!你們怎麽和他們睡在一起呢?為什麽不養牛,牛多好啊!”然後他擺出了一臉的民族榮譽感,恨不得把印度那些僅剩的光榮曆史掛在臉上,極有尿布掛在公廁的感覺。

我說:“因為我們保護動物,所以牛都是放養在大自然裏!”

他似乎有點不服,說:“如果家裏養2隻豬怎麽表達,是在後麵加‘s’ 嗎?”

虧得他還是個印度人,被英國殖民到了什麽程度了!居然想到在後麵加“s”……

我說:“不,我們的房間裏不會養兩隻豬。”

他又繼續笑道:“那養豬有什麽特別的含義。是不是崇拜豬,和豬一樣?”

我憤憤地說:“這是我們的教育策略,中國的父母教育孩子,不要像豬一樣好吃懶做。”

我說到“豬”的時候特地指著他說,他平時幹活總喜歡偷懶,所以我就用這樣的話映射了他一下。

他似乎也明白了什麽,鑒於印度曾被中國打得唏哩嘩啦,他自己也光榮不起來,便灰溜溜地走了。走之前,來了一句,“中國的文字真是無聊。”極有二戰時期日本戰敗後偷點中國的東西回國,發揚**(自我安慰)精神,但我更驚詫於他竟有如此深的中華文化見識,連阿Q精神都學會了,看來阿Q是屬於世界的……

我搖頭笑了笑,但是我竟沒有對這次“外交”的勝利感到興奮。“家!”這個中國字竟又是如此清晰、如此遙遠……

倫敦下雨了,拉開窗簾,推開窗戶,倚在窗欞上,望著窗外常被詩人寫成相思淚的雨,我似乎明白了什麽。回憶像是蒙太奇的電影一樣,一幕接一幕的……

(2)

教學樓的警戒線外,所有考生站成了一座座雕塑,像是等待判刑的囚犯。然而,在教學樓後麵幽深的地方,棉絮飛揚……我再一次看到木棉花再次飄零了,而你能否再一次出現在白茫茫的白雪中呢……

我一直固執地認為木棉樹有兩次花開,一次通紅如火,像元宵節街道上的燈籠般掛滿整棵樹;另一次就是果實破裂後隨風飄零的白絲絨,而且我習慣稱之為南方的雪。我並不清楚木棉花的第二次花開到底象征著什麽,反正我隻能在雪海中寫下:“有些故事還沒講完那就算了吧,給曾經的愛情一個離開的理由,隻是這個理由卻像飄零的木棉花一樣,一樣感傷……”

黃昏很是憂鬱,木棉樹也將如此。考試老早就開始了,我發現等在高考的窗外——很美!再一次掀開那封反複折疊過的信。那古詩:

泛艋金波迎冷露,

幽花攝影碎心濃。

多情隻有西江月,

萬裏尋蹤卻是空。

我又陷入迷茫了,思緒和木棉花一樣,我已然分不清這詩到底是你為你自己寫的還是我寫給自己的。手指緊攥後輕輕鬆開,如遺忘記憶一樣,那信、那詩漸漸地消逝在迷茫中……木棉花依舊在飄零,而我的眼睛,悄悄地流下了美麗的憂傷……考試結束的鈴聲突然響起……

哦,不是考試結束的鈴聲——是手機來電的鈴聲打碎這份寧靜,我從木棉花的回憶中醒來,我此刻是在倫敦留學……是她打來的,也不知道她現在在遠方的一切還順利嗎?我遲疑了會兒接起了電話——沒人說話……

在那段珍藏的歲月中,我找到了寫給你而你卻無法收到的文字——

記得你是比我低一年級的,我們的相遇也像是落葉與螞蟻的邂逅吧,或許是季節的偶然,但更可能是秋的牽線。那時我正和同學們在一起出黑板報,由於平時與她們交往得不錯,況且每次出黑板報隻有我一個男生,所以她們就毫不遮掩地講起女孩子的話題,而這個話題也就是你。

“喂,楓。初一有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她也是實驗班的……口才好,人品也好,特別是那雙靈動的眼睛,勝似秋水,可以說是大自然的絕筆。”玲突然笑著對我說。

我驚訝萬分,怎麽都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給我聲沒有閃電的雷,或許我這毫無市場的“小國寡民”更能博得人們的同情吧!但我也隻能是諾諾答道:“嗯?”

沒想到玲又繼續說:“她今天也來出黑板報。”

我頓驚,暫停了畫畫,所有的心事停格在老鼠看到貓時靜止的那一刹那,又像是GRUBBY在WCG總決賽上突然知道對手是SKY的那種神情。

“嗯,她出黑板報沒有多大經驗,你畫得那麽好,寫字那麽棒,可以去幫幫她啊!”

我轉過頭,勉強地笑了笑,心想: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流星不會總出現在平安夜吧,叔本華大叔說的“意誌永遠表現為某種無法滿足又無所不在的欲求”,我還是繼續“禁欲”吧,要不早晚得像賈寶玉一樣去和尚廟報道。於是拿著粉筆又繼續畫著,但嚴肅的表麵難以掩蓋心底的涓涓細流。

玲也像是明白蛹裏的蟲子總想變成蝴蝶,又笑著說:“我認識她的,剛才到學校的時候她還愁怎麽出黑板報。我笑著對她說,我班肯定拿第一的,因為我班有高手。”

這時我的心像是雨水打在剛長成的荷葉上,又如北海道漁民看到千島寒流,總有說不出的激動,但我又強製自己沉住了氣,因為我一直都是饑民。

她又說到:“喂,你要過去幫忙嗎?我剛才答應她幫忙問問……”

還沒等她說完,十年幹旱後的田地上突然下起傾盆大雨,可玲怎麽知道年少的我未曾猜過女孩的心思,頗有“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的影子。手早已不聽使喚的在黑板上亂畫著,等回過神來才連忙找黑板擦。玲笑了笑便走了出去……

其實我也隻是拿著黑板擦呆呆地站著,像是運動員第一次站在領獎台上那樣的神情。另一個女同學轉向我笑著說道:“她不會是紅娘吧!”這句話像是突然取消了頒獎,無奈的神情又掛在我的臉上。擦了擦黑板,無心勾畫著“黃土高原”。

爬滿汗水的手漫遊在黑板上,像是把月光灑在黑暗中。

突然間一個幽雅而神秘的聲音恍如清晨時悠**在我耳畔的鍾聲:“哇,真的棒啊!”

我失驚一回頭:秋水雙眸、麻花辮子、白色連衣裙、凝脂肌膚……木棉花絮般的那一幕倒影在我的眼簾裏,我驚異於南方也可以見到這樣美麗的白雪,或許這比辛棄疾那笑語盈盈暗香去後的驀然回首更讓人興奮吧!

我沒有回話,傻對著流星攝影。玲挽著你的手笑著說道:“不是吧,剛見麵就表揚啦。”我差一點跌倒,夕陽的醉紅微微地染在我的臉上,我終於張開了被蜜粘住的嘴。

“這位……”你遲疑著,又繼續說:“哦,你出黑板報太棒了,可不可以賜教、賜教!”

預備幾秒後,我抑製了身上的震動,點點頭欣然答應了。隨後我就像跟屁蟲似的和你們一起走到了你的教室,然而走的路線像是上帝早就安排好了,我不敢“一不小心”碰到你,彼此並肩中隔著一條陌生而又充滿磁力的鴻溝,我想如果可以,我願意愛的路上我們永遠同行……

“終於請到高手了!”一到教室,一位小女生馬上跳下了椅子說。

我連忙搖搖手笑著說:“豈敢,豈敢。你們不嫌棄我畫得爛就好了。”

“不會吧,什麽時候變得那麽謙虛了,你平時不是吹自己是唐伯虎嗎?”玲大笑地說道。

地上的熱氣頓升騰到我的耳朵上,心也不知怎麽的打上了死結,正想說話時……

你笑著說:“好了,別開玩笑了,時間不多了,等一下會累了楓的。”我頓時驚詫,慢吞吞地說道:“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玲笑道:“你臭名遠揚啊,這地球人都知道。”

我沒有無奈,反倒有點開心,不僅僅是因為我認識了你,而你之前也認識了我,像是故人,又很容易聯想到賈寶玉和林黛玉的初次見麵,彼此似曾相識。接著我就開始“指導”你們畫畫、寫字。其實你畫的、寫的都很不錯,隻是換成了板書就顯得有點生硬,有點像隔夜的麵包。最後我還是關不住“蠢蠢欲動”的心,我跳上了椅子和你一同繪著美好的未來……

“不知道要寫什麽好?”你轉向我,輕輕地鎖著眉頭問,麻花辮子擱淺在肩上。

不知怎麽的,我也轉向你,就在那一刻我無意中觸動了你那迷人的秋波,你並沒有立即移動那汪淺淺的秋水,可我卻又不知怎麽的,像是沒有足夠的空間來珍藏你可貴的眼神——避開了(可我至今仍把它深深埋藏在記憶的深處)。隨口說道:“那,那寫詩吧!”

“不會吧,你也喜歡詩嗎?”你驚訝地問道。

“是的,隻要是文學我都喜歡。”

此時,你的嘴角彎彎的,宛如深秋時隱約在梧桐樹梢的月牙,如此的迷人。我清楚那是美玉覓得主人的感覺。“那我們談談詩好嗎?我也是個文學愛好者……幹脆從李白開始談起吧!”

我異常興奮,正對著你說:“李白嗎?月球人也知道,又是舊事重談,幹脆說別人吧……納蘭性德怎麽樣?”

“糟了,納蘭——我了解不多的啊!”你瞪大眼睛說道。

“我也是一樣的,那我們就相互學習吧。”

……

我繼續說:“其實,他也可以說是和陶淵明有相同的追求,可家世及身上的枷鎖致使他無法擺脫官場和金錢的束縛……”

“可他仍不止休地追逐著自己的向往,即使是現實無法達到,他仍把自己的情感傾瀉在紙上用詩詞來述說,這是難得可貴的。”你笑著接著說。

“對了,那你最喜歡他的哪首詞呢?”我笑著問道。

“他最有名的應該是《蝶戀花》和《長相思》吧,但我還是更喜歡《采桑子》:‘誰憐辛苦東陽瘦,也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處濃’。”你用那舞在古箏上的聲音來承接美妙的絕響,亦夢亦幻,亦夢亦幻。

“沒錯,雖寫的是情,但也折射出了他內心中的孤獨向往,伴有相思,和著鄉愁,我想還攙雜著心靈上的追求吧!其實他那另一首《采桑子》也很美的:‘誰翻樂府淒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 ……”

你接著吟道:“‘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嗯,好感人啊,光陰的荏苒,苦苦的相思,風雨助淒涼。苦楚壓抑在心靈上卻不知是什麽感覺,或許這也是一種癡心到極點的無知覺吧!”

我突然間酒醉了,終於勇敢地看著你也說道:“夢裏夢外都填滿了無聊,最後一句是:現實無法在一起,連夢裏也到達不了謝橋(相約的地方),悲哉。不過詞人仍不失地追求著自己的理想。”

“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我吟道。

“哇,你那麽棒,什麽時候一起組建個文學社。”你輕輕地把兩個辮子甩向背後。

“好啊,好主意。”

旁邊的小女生突然打斷說:“好了,兩位大詩人,再不畫就得打地鋪了。”

(3)

其實,我何嚐不希望在這裏打地鋪呢?但是這些都是屬於有賊心沒賊膽的範圍。又開始忙於寫字畫畫……輪廓基本好了,終於可以和你一起“吟風弄月”了,乍看到你低著頭思索著,情不自禁地念了出來:“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你微笑著說:“好美的意境哦,可惜他英年早逝,真是天妒英才……”

雪總是短暫的駐留,離去時又隻留下蒼白的一頁。就在這時,玲走進來:“楓!你不會看到美女就忘了本分了吧,你可是初三一的。”

我很無奈,本想跟你道別,可年少的心阻擋了一切,我沉默地離開了,沒有回頭,沒有挽留,一切空空的,我不知道你是否有挽留的眼神,因為我未曾猜測你的心思……

隨後的歲月裏,我們多少次相遇在人海中,一個招手、一個笑容,如微型小說那樣簡簡單單就結束了期待已久的那一刻,深夜時,我會在寂寞心靈的深處掃開一塊空地,靜靜地回味著你那傾城的一笑、你的麻花辮子。有時候,我遠遠地看到你,很想、很想跑過去和你同行,但我始終沒有那樣做,隻是悄悄地踩著你的背影,追尋著你留下的點滴,直到重複踏碎了夕陽的古道,直到望斷了你的如雲似水的芳蹤,我始終如此,我多麽希望你能回過頭……是否你也和我一樣重複演著這場鬧劇……我想我真的是懦夫……

到了初三下學期,雖說天若有情天亦老,但它也沒有趕盡殺絕,那天,月穿上了她最美的嫁紗,把多年積蓄的桂香悄然地傾瀉在大地上,慢慢地,慢慢地,凝成我情竇初開的夢。又一次,你我相遇在木棉樹下,遠遠的望著你,依舊是迷人的麻花辮子,我想起了李白的《清平調》:“雲想衣裳花想容”。等近一點才發現你愁眉緊鎖,宛如一個丁香一般結著愁怨的姑娘,月光倒影在潔白的臉上,卻又滑了下來,隱隱約約的,還留有一層暮色般的憂鬱。

“楓,你不好好晚自修跑出來幹嗎?少年袂曉(不懂)想,吃老毋成樣哦。”

你似乎不願讓我知道你內心的憂愁,調侃地教訓了下我,我笑了笑:“壓力太大了,想出來放鬆一下。”

“哦……是這樣啊,那委屈我下,陪你走走吧!”

夜很靜很靜,不時有風鈴的聲音,我想那也是一首歌。我走了過去和你同行著,一路踏著芬芳,聽月在輕輕地訴說些什麽。

四月,莫名的心事如花開般芳華,卻又被夜色的寂寥湮沒。你抬頭看了看木棉樹,像是尋找四月裏難以挽回的側臉。

“木棉花你喜歡嗎?”你突然問。

“什麽?”我似乎沒聽清你說什麽。

你低著頭並沒跟我說木棉花的故事,仿佛木棉花與我無關,與詩無關……

“你喜歡《鄉愁》嗎?”你又問道。

“非常喜歡”我回答道 ……

沉默了許久。“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酒一樣的長江水,醉酒的滋味是鄉愁的滋味……”你輕啟著香唇略帶憂傷地念道。

“《鄉愁四韻》真的很感人,意境太美了,那種情感難得他能用語言來說明,不過我覺得餘光中先生最讓人哭泣的應該是《母難日》吧,要不是當時人太多了,我肯定流淚的。”我吸了一口氣說道。

“沒錯,難得餘光中老師能寫出這麽有內涵的詩,反正當時我是哭了好久……以後你可要向他學習、學習……‘問我樂不思蜀嗎?不,我思蜀而不樂’!”

王蒙先生曾說能讀詞讀到落淚的人是值得托付的人,是真誠的人,我想我們彼此都是吧。我不知道你今天怎麽突然翻閱這些愁思的句子,漸漸放慢腳步:“一首歌,詠生命曾經是瓜而苦……”

你沉思了會兒幹脆就坐在草地上說道:“被永恒引渡,成果而甘……其實他的詩不僅有豐富的情感而且還挺創新的:像‘鍾整個大陸的愛在一隻苦瓜’,把鍾愛拆開了,又添加了整個大陸,太厲害了。”

“嗯,還有那‘借問酒家何處,何處有我的母親的墳墓’……”我說道。

“對了,還有另一個姓餘的——餘華他的《活著》你看過嗎?我前天剛看完,哭了好幾次。”你突然問道。

“哦,我看過,餘華也挺厲害的,他用那種很樸實的語言把一家子的生活、生死離別及對社會的諷刺勾畫得如此感人,整本書可以說是‘淚水’來貫穿的,連寫月光都是說像鹽鋪在地麵上,我想:鹽是喻淚吧,因為它們都是鹹的!”

“父親死了、母親離去、女兒賣了又抱回、有慶夭折在別人生孩子,女兒長離在自己生孩子上、家珍長眠在**、二喜慘死在水泥袋下、苦根竟被平時怎麽也吃不到的豆撐死。一頭老牛苦伴十餘年。嗬嗬——活著!”說完,淚水悄悄地滋長著,你脆弱的眼眶恐怕怎麽也裝不住情感的淚水吧,纖手輕輕地捂住了眼睛。

我迅速轉移話題:“那《圍城》你覺得怎麽樣?”

“《圍城》的情節太吸引人了,人物形象的刻畫太逼真了,裏麵的比喻和對社會的諷刺更是獨樹一幟……新《儒林外史》……佩服死了。”

“是啊,不過錢鍾書在現實的生活中是傻傻的,而且特別愛搞惡作劇……”

“對了,社會上很多人都和方鴻漸一樣的,錢鍾書也是取材於兩個親戚……”你開心地說,“才薄誌大、自吹自擂……你可不要像他!”

我連忙搖手說道:“不會的……對了,其實他也很慘的,被鮑小姐玩弄了感情,自己又不喜歡蘇小姐,雖然她起初很好,但終不能掩蓋真正的本質:賣私貨、惟利是圖等等,那首詩嗎?也是錢鍾書叫楊絳隨便翻譯的。至於唐曉芙呢?她確實很優秀,那一夜雖是掀了亞當夏娃下麵的遮羞葉子,但心底上還是願意把一生托付給方鴻漸的。可惜錢鍾書沒有讓他們結婚,要是從鴻漸苦苦地追求曉芙後,入了圍城,再吵翻了的角度來寫,諷刺味道可能會更好!”

“哼,唐小姐怎麽想你你怎麽知道?”你反駁說。

“是、是、是,女孩的心思我別猜!”我笑著你。

“而且你要考慮到整體啊,還有辛楣怎麽辦,總不能忽略了他吧,他們隻有同是天涯淪落人、共同經曆被拋棄的愛情史才能到三閭,才能演出一場社會中人與人關係的鬧劇,還有,那柔嘉,正因為她的長相平常,還有與曉芙不同的性格、身份,才能寫出她和鴻漸家人及鴻漸與她家人的矛盾及諷刺……其實,其實,我想最關鍵是錢鍾書憐愛唐曉芙吧,不想讓她摻進這個未能結束的故事。”你雙手抱著腿,頭頭是道地說。

年少的我當時並不能明白木棉花飛的故事,隻是笑了笑,移了一下身子,像是更靠近你了,你那清澈見底的雙眸引我迷醉、眩暈。“嗯,還是錢鍾書厲害!對了,還有那個過時的鍾,那才是概括性的諷刺,與柔嘉的懷表對比時,更突出了那種由祖輩遺傳下來落伍的‘病根’,用不對時的時鍾與正常的懷表來比喻來諷刺,錢鍾書真的……‘愛死’他了,最後也是用那鍾來做最後的諷刺……嗬嗬。”

你似乎更靠近我了,因為我感覺到心在身體轉圈時速度加快了。你說道:“是的,‘圍城’——人們千方百計的進入,進去後又想出來……”

“所以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我隨口說道。

你咬著牙,很不高興地說:“沒有墳墓你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我麵朝向你開玩笑地說:“現在是火葬啊,墳墓沒有用的。”

你生氣地瞪著眼睛,溫柔中略有武則天的感覺。我連忙說道:“開玩笑的,其實錢鍾書諷刺的又不是全部的婚姻、全部的人,何況現在人很喜歡擺‘空城計’。”

你笑了笑,我誤以為你明白了你征服了我的心、我的空城,你親昵地推了我下:“你這傻瓜。”

或許是這些言語太過曖昧了吧,更或許是我們的距離還處於羞澀的青春,你突然漲紅了臉,像月光下的木棉花,仿佛我真的是傻瓜,傻得不懂得如何緩和你的不知所措,更不懂得木棉花的花語。

你撅了撅嘴,又忽然看見我似笑非笑的麵龐,啐道:“你這大笨蛋。”

我搔了搔後腦勺,你又說:“也不知道木棉花什麽時候開放?”

“季節一到它自然會開。”

“木棉花開的時候我一定要來這看看。”

……

(4)

由於學業的繁重,我們的見麵次數就渺如錙銖,我始終是個懦夫,為何總有那麽多忙碌的借口,年少的心總不能把這懵懂的羞澀拋向雲端,直到中考前的那一次見麵,那恐怕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吧!那時候你依舊綁著麻花辮子……

六月,細雨夾伴著一臉醉意的夕陽,在心底淋濕了所有的情緒。木棉樹下紛飛的白絲絨,從羞澀的情節中抽出淡淡的憂傷,與風私語著,慢慢地把那份憂愁織進我靈魂的深處……

“你怎麽那麽喜歡綁麻花辮子啊!像是繩子一樣。”這是我頭一次開玩笑,其實我是想說我很喜歡看她綁著麻花辮子。

“你怎麽那麽俗啊,麻花辮子多好看啊,有機會你聽聽鄭智化的《麻花辮子》……”

我點了點頭,卻不知道麻花辮子是一個少年的承諾,隨後彼此沉默著,許久後你說:“楓,你看過《妻妾成群》嗎?就是張藝謀導演的《大紅燈籠高高掛》的原著。”

“我大略地看了一遍,不過這本書不適合我們的。”

“那麽……你們這些男人全部像陳佐千那樣嗎?”你考慮了許久後問道

我詫異著,“不,不會的,即使是風流的範縝也是一片癡心,很少有負心漢的。”我胡亂地說。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好感人的《離思》,但他的人品太差了,我不希望你那樣,不要像柳永、不要像蘇軾、也不要像徐自摩。”你麵向遠方深情地說。

我在想:幹脆我像一燈大師吧,來個萬念俱灰、六根清淨。“不會的,‘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我一如既往。”我笑著說道。

你似乎不大相信,是的,你並沒有錯,因為當時我是伴著笑聲說的,你轉向我問道:“文人沒有一個不風流的,這我知道。”

我發覺頭發重了點,因為露水在上麵堆積太多了,微微的有點冷意。

“一場幽夢同誰近,千古情人獨我癡!”我抬頭慢慢地說。

隻有詩是和天堂交流的語言。這些容易引起共鳴的詩句仿如天堂掉落的風,吹拂你那亭亭的荷花,漣漪般的笑容在我臉上**漾開來。是啊!你那輕輕的笑宛如透明的霧,縈繞在遠處的山頭,又如絲紗,我輕輕地捂在心頭,宛若雨霽的天空飄過的彩虹……

我也笑了笑,轉過頭卻發現你早已陌生了微笑。你憂鬱而略帶深情地望著我,宛如一幅配詩的古典佳人畫。我也像是第一次見到如暮的夕陽,但更多的是年少的不知所措。

好不容易,你說出了一句話:“我可以靠一下你的肩膀嗎?”話說得並不是很慢,略有點含糊,可我卻聽得十分清晰,而此時,我的懷中像是有隻小白兔在掙紮,思緒像初學者拉的麵條一樣——亂得一塌糊塗,手也爬滿了汗水。

或許,不能再用年少當借口了吧,懦弱得隻想逃脫些什麽、也想挽回些什麽,但到最後,我隻知道自己沉默成一座雕塑……我傻傻看著你,終於讀懂你眼神中藍色的憂鬱,我開始嚐到後悔的滋味了。我想借著這美好的季節把滿腔的歉意向你訴說,但傷透了心的你能……

你哭泣伴苦笑說:“我都快走了,難道連滿足我痛快哭的請求都不行嗎!顧楓……”丟下了這句話你就消失在棉絮飛揚的雪裏,漫天的雪花是我心中的淚,我想用淚留住你,但你卻把淚帶到遠方,在我的眸子裏揉成一片秋天的思緒……

三年後的高考前夕,我收到一封沒有地址的信,開頭寫了句:“青雲有路終須到,金榜無名誓不歸”!下麵是首詩:

泛艋金波迎冷露,

幽花攝影碎心濃。

多情隻有西江月,

萬裏尋蹤卻是空?

最後是一首未填完的詞:愛亦空,恨亦空。枉自幽情冷處濃,晨曦尋覓中……署名:曾經的綿綿……

黑夜打濕了我的眼睛,我提起了筆寫了封信—封永遠寄不出去的信。信的最後,我幫你填完的詞:對也風,錯也風。徹骨寒霜夜月逢,醉花雨夢重。署名:永遠的風。

我趴在桌上想了很久很久,起來的時候把信揉成一團,我無法解釋我的心情,隻得把所有的雜情寫成一首不算詩的詩:

我想你了

在這個寂靜的夜晚

而你是否能感覺到

在你身後那聲孤獨的眼眸

那曾是我年少的煩惱

我想你了

在這個寒冷的夜晚

而你是否能明白

相思飛蛾撲火般幻滅

我未曾有過的傷悲

我想你了

在這個漆黑的夜晚

而你是否能體會

你陽台下不為人知的等待

我總是獨自一個背著孤寂

我想你了

在這個雨的夜晚

而你是否能知道

你未熄滅的窗子

是我今夜無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