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關於張海洋的調動,鍾躍民和吳滿囤都心知肚明,這肯定是由於他父親的關係,聽說軍部裏有個首長是他父親的老部下,張海洋被調往機關工作是一種不言而喻的善意安排。據說有個規定,凡是調入北京各總部機關工作的軍官,必須要有在軍一級機關工作過的經曆。如此看來,張海洋已經走出了曲線調動的第一步,下一步就該往北京總部機關挪了。由於大家都是哥們兒,有些話根本用不著點破,誰有路子誰走,這不算不仗義。再說,朋友有了更好的前途,大家應該高興才對。

那天張海洋和吳滿囤都喝得酩酊大醉,張海洋那天喝了8兩五糧液,早已醉得滿嘴跑舌頭,他大包大攬地拍胸脯保證,他就是偵察一連派往軍部臥底的探子,軍部那兒有點兒風吹草動,他立馬兒會和弟兄們通通氣。還有,他到了軍機關以後,第一件事就是和政治部幹部處的人“套磁”,幹部處有朋友吃不了虧,將來弟兄們也得往上麵挪挪。

鍾躍民那天沒醉,他對張海洋的許願不感興趣,因為他從來就沒想在部隊長幹,他倒巴不得讓自己轉業,他打算再過兩年就找個理由轉業,因為剛剛提到正連職就提出轉業要求上級絕不會同意,尤其是偵察分隊的軍官,培養一個很不容易,不會輕易批準你轉業。看來隻能再熬兩年了,那時大批的軍校畢業生會湧進部隊接替他們這茬兒軍官,到那時鍾躍民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鍾躍民的如意算盤卻打錯了,他剛當了一年連長,還沒來得及向上級打轉業報告,卻迎來了戰爭……

1979年年初,西南邊境戰雲密布。這時別說是軍人,就是個普通老百姓也能嗅到戰爭的氣息了,邊境地區不斷升級的摩擦事件,使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火藥味,鍾躍民清醒地感覺到戰爭已迫近。

1月初,大軍雲集西南邊陲,邊境地區的公路上,排成長陣的坦克縱隊卷起滾滾塵土在疾駛,滿載全副武裝的士兵的卡車、裝甲運輸車,由卡車牽引的榴彈炮、加農炮、大口徑加榴炮在公路上緊急向指定地域集結。

鍾躍民所在的部隊也被緊急調往邊境地區,戰前各部隊展開了叢林戰訓練。鍾躍民整天帶著戰士們在叢林裏進行戰術訓練,吳滿囤則忙著對連隊進行戰前動員。

一天傍晚,鍾躍民帶著戰士們訓練完正沿著公路返回駐地,正好碰見坦克團的坦克從公路上開過,坦克的履帶卷起了漫天的塵土,發動機的轟鳴聲震耳欲聾。鍾躍民不願意吃塵土,忙命令部隊躲開公路。身子探出座艙口的坦克手們大聲嘲笑著步兵們,而步兵們也回罵著,有的戰士還撿起土塊扔向坦克手。

鍾躍民發現自己在新兵連時的戰友柳建國從坦克裏露出了半個身子正向他招手。柳建國也是北京兵,是和鍾躍民同年入伍的,現在是坦克團二連連長。柳建國跳下車向鍾躍民跑過來,兩人很親熱地握手。柳建國大聲說:“躍民,咱當了10年兵淨搞演習了,這回該玩真的了,得好好過過癮。”

鍾躍民笑道:“你是唯恐打不起來,還真沒看出來,你小子是個戰爭狂。”

柳建國說:“軍人嘛,有仗打才有價值,要不然國家養軍隊幹什麽?躍民,我估計這回咱們兩個單位要配合作戰了。”

“你怎麽知道?你個小連長就管好你那幾輛坦克吧,你又不是前指製訂作戰計劃的。”

柳建國壓低聲音說:“我一個哥們兒在前指當作戰參謀,消息絕對可靠。我軍的戰鬥方針是:有限時間,有限縱深,集中優勢兵力,迂回包圍,速戰速決,殲敵速回。我們團的突擊方向是G城,我研究了地圖,發現我們的攻擊路線上有幾座大橋和隘口,我估計這該是你們偵察營的活兒。按我軍傳統的打法,你們偵察分隊會提前穿插到位,奪取大橋和隘口,為坦克集群打通道路。”

鍾躍民說:“活兒都讓我們幹了,你們幹嗎去?有能耐自己打過去,演習的時候你們坦克兵不是牛得很嗎?沒有我們步兵掩護,你們一樣能打過去。”

“哥們兒,你去看看地圖,地形太複雜了,典型的亞熱帶山嶽叢林地區,碰上這種地形,坦克就玩不轉了,連戰鬥隊形都無法展開,沒有步兵掩護,我們就死定了。”

鍾躍民幸災樂禍地笑道:“你們也有今天?這回傻了吧?要不這樣吧,戰前你請我的弟兄們喝頓酒,我們就把這活兒幹好,要不然,你就自己打到G城去吧。”

“好說,要是戰後咱倆都活著,我請你喝酒。要是我的坦克挨了一發穿甲彈,我就他媽的化成一股煙兒,不知飄到哪兒去啦。躍民,我得走了,咱們戰場上見。”

柳建國跳上坦克走了。

鍾躍民望著一輛輛駛過的坦克,琢磨著柳建國說過的話,他心裏突然有了一種衝動,以前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趕上戰爭,誰知戰爭一下子就逼到了眼前。你不是喜歡玩嗎?這回可有的玩啦。

偵察分隊的任務終於下達了,是曹軍長親自點的將,指名要鍾躍民帶隊。因為鍾躍民在C軍頗有名氣,連軍區情報部都知道他這個小連長。這次行動事關重大,為了加強偵察分隊的力量,軍偵察處參謀張海洋也被派到鍾躍民所在的偵察分隊擔任副職。

張海洋背著背包來報到那天,鍾躍民和吳滿囤表示幸災樂禍。因為自從這小子被調進軍機關後,自我感覺不錯,一舉一動總帶點兒首長的派頭,鍾躍民和吳滿囤認為他是有些欠揍了。吳滿囤命令通信員倒水沏茶,一口一個歡迎軍機關首長來一連視察工作。

鍾躍民接過張海洋的背包開玩笑說:“下麵是不是請軍機關派來的張參謀給我們下達作戰任務?”

張海洋當胸給了鍾躍民一拳:“裝什麽孫子?你們一個是特遣隊長,一個是指導員,我這個副隊長也就是個聽喝兒的。”

吳滿囤說:“海洋,你小子到了軍機關以後就沒回過連裏,是不是把弟兄們忘啦?”

鍾躍民也跟著說:“海洋,你他媽的是不是覺得自己是首長了,懶得和我們基層連隊打交道?這回好了,老天爺開眼,把你小子又派回來,你要服從命令聽指揮,少擺上級機關的架子。”

張海洋苦笑道:“我說哥們兒,這是幹嗎?見我是外來戶,欺負人是怎麽著?”

“沒錯,我們就是欺負外來戶,凡是從上級機關派來的,到了一連這一畝三分地,都得當幾天孫子,不聽話我就發動全連修理他,是不是,滿囤?”鍾躍民威脅道。

吳滿囤說:“行啦,別閑扯了,快說正事吧。”

張海洋嚴肅起來,他打開軍用地圖說:“好,咱們先說正事。情況是這樣,我們的任務是在開戰前組成一支特遣隊深入敵後,具體任務是占領203高地附近的4號大橋。請看地圖,4號大橋在這裏……”張海洋指著地圖上的一個點。

鍾躍民看看地圖,測算了一下:“嗯,穿插的縱深有40公裏,這還是直線距離,實際上100公裏也不止。你看這裏,等高線密密麻麻的,山嶽、叢林、峭壁、河流都齊了,夠咱們喝一壺的。海洋,特遣隊的編製有多大?”

張海洋說:“根據任務,這次臨時組建的特遣隊編製為24人,由偵察一連技戰術水平較高的骨幹組成,具體名單由咱們共同擬定。”

吳滿囤說:“你把任務再說得詳細點兒。”

“先以突襲的方式占領4號大橋,然後控製203高地,以防敵人反撲奪回大橋。這是我軍攻擊G城的必經之路,大量的坦克部隊要從橋上經過。有一點我想提請大家注意,敵人肯定會在橋下安放炸藥,如果發現咱們奪橋的企圖,會立即炸毀大橋,這樣我們將前功盡棄。”

鍾躍民看著地圖說:“海洋,情報準嗎?我覺得這裏有點兒問題。”

“你說說看。”

“以突襲的方式占領大橋沒問題,關鍵是穿插速度,咱們要走的路線從地圖上看已經夠要命的了,實際穿插時,恐怕還會遇到很多想象不到的問題,誰能保證時間呢?很有可能咱們還沒趕到大橋,坦克部隊已經到了。要是敵人提前把橋炸了,那坦克部隊可就進退兩難了,他們會成為對方炮兵的活靶子。還有,即使咱們成功占領了大橋,也未必能保證大橋的安全,因為咱們處在對方炮火的射程內,這麽重要的目標,對方肯定早已標定好火力打擊諸元,一旦炮火覆蓋下來,大橋仍然保不住。”

張海洋說:“行啊,躍民,你這腦子是好使,有道理,有道理。我一定把你的想法向前指匯報,但我估計用處不大,因為咱們不過是整個戰役格局中的一枚小棋子,頂多算個拱過界河的小卒吧,人家的注意力都在車馬炮上。”

鍾躍民急了:“那是愚蠢,他們根本不了解特種作戰的精髓,有時整個戰役的成敗就在一座橋上,你想聽戰例嗎?我給你講講……”

“行啦,哥們兒,你別給我開課,有能耐跟軍長說去,不過軍長已經去軍區開會了,咱們還是準備執行任務吧。”

由偵察一連組成的特遣隊在戰前已經脫離了偵察營的建製,由前指直接指揮,在特遣隊的帳篷裏,特遣隊員們正在緊張地收拾行裝,檢查裝備。

一個戰士在磨刀石上磨匕首,時不時用拇指試試刀刃的鋒利程度,兩個戰士在往56式衝鋒槍的彈夾裏壓子彈。

一排的代理排長寧偉在收拾背囊,把繩索、搭鉤一類的器材裝進背囊。

鍾躍民、張海洋、吳滿囤在逐個檢查戰士們的裝備。

鍾躍民對寧偉說:“一排長,你好像已經超期服役兩年了吧?”

寧偉說:“連長,你應該叫代理一排長,我已經超期服役3年了。”

吳滿囤說:“寧偉呀,你運氣不太好,前幾年提幹報上去就批,可現在越來越難了,連裏已經給你報了3次,估計這次打完仗就能把你這‘代理’二字去掉,要是你能立個功就更好了。”

“放心吧,指導員,我一定好好幹。”

張海洋說:“吳指導員,你打算什麽時候作戰前動員呀?這可是你分內的活兒。”

“今天晚上,我已經準備好了。”

鍾躍民說:“滿囤,今天晚上給弟兄們放放假怎麽樣?咱們幾個也該去喝頓壯行酒。”

“那這戰前動員——”

鍾躍民說:“這還不好辦,我現在就幫你把這活兒幹了。”他大吼一聲,“特遣隊,全體集合!”

特遣隊員們迅速站好隊,聽候隊長的戰前動員。

鍾躍民從左到右巡視了全體隊員一遍說:“弟兄們,我不用說你們也知道,咱們馬上要打仗了,在出發之前,我想問問大家,有怕死的沒有?”

隊員們吼道:“沒有!”

“哼,說是這麽說,我還不大相信,咱們誰也沒上過戰場,我怎麽知道你們是不是怕死,所以我得把話說在前麵,誰要是怕死,現在說還不晚,我頂多是把你送進軍事法庭,但你的命能保下來。要是你現在不說,上了戰場你又後悔了,那我可就對不起了。所以,我今天越俎代庖替指導員作個戰前動員,中心議題是:對死亡的認識和心理準備。我的問題是,如果你被一顆7.62毫米口徑的子彈擊中會產生什麽樣的後果?”

寧偉笑道:“連長,這是小兒科的問題,我來回答,子彈頭會在我身上鑽個眼兒……”

“嗯,說得對,不過太輕描淡寫。有一門學科叫創傷彈道學,專門研究子彈擊中人體時會出現什麽情況,我來給大家描述一下,首先彈頭會以每秒850米的速度在正麵射入點的皮膚上留下一個直徑不到1厘米的小口,而彈頭穿過身體時形成的巨大震波會震傷髒器,然後以每秒570米的速度穿出人體,震波形成的出彈創口會達到12厘米以上的直徑,如果是擊中頭部,創口會更可怕,它將掀飛你1/3的頭骨……”

戰士們靜靜地聽著,但沒有人露出恐懼的神態,吳滿囤倒有些慌了,這是什麽戰前動員呀,不但不能鼓舞士氣,反而會給戰士們造成恐懼感,他想製止鍾躍民再講下去,忙說道:“連長,咱們是不是晚上再正式動員?”

張海洋悄悄拉拉吳滿囤的衣袖示意他聽下去,吳滿囤不吭聲了。

鍾躍民繼續說著:“如果這顆子彈恰好擊中你的動脈,那麽在心髒泵血每秒83.3毫升的強大壓力下,血液可以噴射到10米以外的地方,在短短幾秒鍾裏,出血量會達到1000毫升,一個幾秒鍾前還活蹦亂跳的人,立即就會瀕臨死亡。這時你的皮膚呈青黃色,渾身肌肉鬆弛,也包括括約肌——你的大小便會失禁,體表迅速變涼,原本健康富有彈性的人體這時摸上去就像案板上的肉類食品……”

五班長趙冬生聽著有些煩,他覺得連長這是在嚇唬孩子,可他搞錯了,這裏不是幼兒園,弟兄們也不是學齡前兒童,你嚇唬誰?這個特遣隊可是你鍾躍民親自挑出來的,要是信不過我們你就另找人。他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連長,他是在和一群漢子打交道,而不是在和學齡前兒童或者娘們兒打交道。趙冬生不耐煩地咳嗽了一聲:“連長,我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講!”

“你好像不是幼兒園的保育員,也不是娘子軍連的黨代表,而我們既不是學齡前兒童,也不是娘們兒,你是不是搞錯了對象?連長,我想提醒你注意,你是在和一群爺們兒打交道,你應該用對爺們兒說話的口氣跟弟兄們講話。”

“噢,我是和一群爺們兒打交道?謝謝你提醒,我還真沒想起來……”

“什麽話嘛……”五班長趙冬生不滿地嘀咕著。

寧偉笑道:“不就是7.62毫米口徑嗎?連長要嚇唬人還不如換個大口徑玩意兒,比如說12.7毫米口徑的高機子彈,光子彈進口就得大於3厘米,出口要大於20厘米。戰場上什麽事都能趕上,也許一顆152毫米口徑的加榴炮彈直接落到你的屁股上,那你就不是案板上的肉類食品了,而是有可能變成包餃子的肉餡,這叫你趕上了,就好比中了頭彩。連長,你有事兒說事兒,別嚇唬我們,想看我們尿褲子是不是?”

鍾躍民也笑了:“好啊,都明白死是怎麽回事了,我就不再打預防針了。我想告訴大家的是,我們都是軍人,當我們穿上這身軍裝時,就應該做好將來有一天死在戰場上的心理準備。我的戰前動員不講大道理,我隻想從另外一個角度提醒大家,這就是契約精神。當我們穿上軍裝時,就等於和國家簽訂了契約。這就是說,如果天下太平,國家就養著你;如果有了戰爭,你就要理所當然地去流血犧牲,這是你的責任和義務,也是你必須要履行的契約。逃避契約的人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即使不是騙子,也是個缺乏信譽的人。一個人可以有很多方法謀生,但決不能把當兵當作謀生的手段,軍人不是混飯吃的職業,大家明白嗎?”

“明白!”特遣隊員們吼道。

鍾躍民笑了,他話鋒一轉道:“這倒讓我想起了另外一個話題,人到底有沒有靈魂,要是有,這靈魂會不會真像書上寫的,去找閻王爺報到。好,咱們就把它當成是真的,要是我中了頭彩,我還要成立個特遣隊,有願報名的一會兒跟我說,我帶著弟兄們去閻羅殿逛逛,咱們用衝鋒槍、手榴彈端了他閻羅殿……”

特遣隊員們“嗷”地叫了起來,狂熱地鼓掌:“連長,沒問題,咱們一連怕過誰?端了他……”

“連長,你的戰前動員真他媽的提氣,我要是中了彩,我跟你去,我帶尖兵組……”

張海洋也鼓掌道:“算我一個,再帶上火箭筒、82無,鬧不好閻王爺還有坦克呢,還有,別忘了帶上你的壓縮餅幹,這一定很好玩。”

寧偉由衷地喊道:“連長,我佩服你,你才是天下第一號亡命徒。”

吳滿囤連忙製止道:“寧偉,這是什麽話?什麽亡命徒?咱們是革命軍人……”

特遣隊於午夜時分進入叢林,全隊共24人,按三三製原則,分為8個戰鬥小組,人數雖然不多,可都是選拔出的高手,每個人都能獨當一麵,身為隊長的鍾躍民絕對相信自己手下的每一個隊員。

黑暗中的叢林很難走,特遣隊幾乎是在摸索中行進,鍾躍民不時用指北針修正著方向,他盼著天能快一點亮,隻有天亮以後才能加快行軍速度。使他感到慶幸的是,特遣隊員們每人除了按規定攜帶300發子彈、4顆手榴彈的彈藥基數外,還背了一枚40毫米火箭彈。他們在如此複雜的山嶽叢林地區背負著沉重的裝備連續行軍幾個小時還能保持良好的體力,這不能不歸功於多年來連隊每天雷打不動的5公裏越野,是它發揮了效用,大家都練出了超常體能。

清晨終於來了,視野內的景物漸漸清晰起來,叢林中迷漫著淡淡的晨霧,隊伍行走在一片蒿草和灌木叢中,綠草中點綴著紅色、黃色的小花,它的花瓣展開如托盤,中間露出嫩黃的花蕊。鍾躍民還發現這裏到處生長著纖細的桫欏,他是從《野外生存教材》上認識這種蕨類植物的,“桫欏,木本,莖高而直,葉片大,羽狀分裂,莖含澱粉,可供食用”。

鍾躍民舉起望遠鏡觀察著對麵的山峰,這座山呈駝峰狀,兩峰間有個鞍部,鬱鬱蔥蔥的山體上偶爾露出灰白色的岩石。鍾躍民久久地注視著,不知為什麽,他心裏突然有了一種怪怪的感覺。

擔任尖兵的寧偉靠近鍾躍民壓低聲音說:“連長,剛才我看見對麵山上有個亮點閃了一下,再仔細看又沒了,那邊正處在迎光的一麵,我估計是望遠鏡的反光。”

鍾躍民立刻警覺起來:“哦,你看清楚了?”

“沒錯,就閃了一下,叢林裏還有什麽能反光的物體?”

鍾躍民下了命令:“全隊作好戰鬥準備,尖兵組一旦發現情況,立刻先敵開火。記住,不要戀戰,衝過去即可。”

寧偉撥開衝鋒槍的保險,帶領尖兵組隱入了叢林。

張海洋收起望遠鏡對鍾躍民說:“如果寧偉看見的光點是望遠鏡的反光,那麽隻有一個結論,咱們被人遠距離跟蹤了。”

鍾躍民說:“有意思,和咱們玩上了。一排長,在咱們的來路上設幾顆絆雷,咱們和他玩玩。”

一排長答應著帶領兩個戰士去布雷了。

特遣隊展開了戰鬥隊形搜索前進,鍾躍民和張海洋走在隊伍的中間,吳滿囤帶著殿後的掩護組走在最後。

帶領尖兵組的寧偉發現周圍的叢林漸漸變成了原始次生林,灌木叢越來越少,頭頂上是高大的樹木,腳下的葛藤荊榛死死地糾纏在一起,每走一步,都會被帶鉤刺的野藤絆住腿。林子又濃又密,明燦燦的陽光竟然穿不透繁枝茂葉,隻是偶爾從枝葉組成的網眼裏透下幾點光斑。樹下多年淤積的樹葉軟綿綿的,一腳踩上去便濺起一攤發出腐爛氣息的淤黑臭水。眼前的一棵大樹上懸掛著網狀的氣根,氣根在微微搖**著,像一排排的絞索,前麵似乎不是叢林,而是一條綠得發黑的、沒有盡頭的隧道。

寧偉貼近二班長孔小平的耳朵耳語道:“我敢和你打賭,敵人要是打算給咱們做套兒的話,這裏是最合適的地方。”

孫小平懷疑地說:“你覺得這裏有人埋伏?”

尖兵組的另一個戰士劉忠明說:“排長,我怎麽覺得這裏從古到今就沒人來過……”他的話音沒落,腳下便踩中了一個機關,劉忠明的身子騰空而起,被倒掛在樹上……

寧偉幾乎是在同時扣動了扳機,衝鋒槍吐著火舌呈扇麵掃過,幾米外兩個持槍的人影被彈雨攔腰掃倒,他們在倒下之前已經扣動了扳機,一串子彈噠噠噠打向半空……孔小平的反應也極快,槍聲一響,他馬上隱身樹後,持槍待發,等寧偉的槍聲一停,他立即開火吸引對方的火力,寧偉則以極快的手法換上彈夾,兩人用點射交替掩護著向前撲去,默契得就像一個人,叢林中頃刻間槍聲大作。

走在後麵的鍾躍民和張海洋聽到槍聲立刻散開隊形,隊員們靈巧地躥入叢林,從兩翼迂回包抄過去……鍾躍民從對方槍聲中判斷出對方的人數不太多,他們使用的是蘇製AK-47衝鋒槍,而且不是經驗老到的射手,他們的還擊往往是連發掃射,這樣既消耗彈藥又暴露目標,在訓練有素的特遣隊麵前,這樣的對手不足為慮。

叢林裏的戰鬥隻用了3分鍾就結束了,特遣隊的兩翼包抄戰術使對方8個人無一漏網,全部被擊斃。

張海洋仔細翻看了屍體兜裏的證件,他笑道:“這幾個家夥都是附近公安屯的地方部隊軍人,情報上說這個公安屯代號408哨所,他們的證件上也寫著408番號,這幾個小子好大的膽,憑這麽幾條槍就敢和咱特遣隊叫板。”

這次小規模交火,特遣隊陣亡一人,被倒掛在樹上的劉忠明被對方的子彈打得稀爛。當時他的腳腕被套住,一棵事先被壓倒的極有彈性的樹枝把他彈到了半空中,暴露在對方的彈雨之下。這種機關是叢林地區居民捕獸時常用的一種方法,令人防不勝防,即使是經過叢林戰訓練的特遣隊,也難免要吃虧。

吳滿囤帶領殿後的戰鬥小組趕上來,他們設置的絆雷在他們走出1公裏後就響了。如此說來,鍾躍民和張海洋剛才的判斷是正確的,這夥敵人恐怕是早就算計上他們了。

鍾躍民讚許地拍拍寧偉的肩膀:“好樣的,反應快,出手也快,一下子就幹倒兩個,回去我給你請功。”

寧偉不屑地說:“連長,這不過是幾個民團、保安團一類的東西,打他們都丟份兒。”

特遣隊剛登上雙峰山,就聽見北方邊境線上的炮聲響了。這裏居高臨下,視野開闊,隻見天空中布滿橘紅色的彈道。大家都認得,發出橘紅色尾跡的是152毫米口徑的加榴炮彈,發出白熾光的是130毫米口徑的火箭炮彈,密密麻麻的炮彈掠過天空,落入縱深地區,炸成一片火海,滾滾的濃煙遮天蔽日,一陣陣炮聲就像雷聲滾過。

張海洋停住腳步看了看手表說:“總攻開始了。”

一個戰士說:“好家夥,這得多少門大炮呀,炮聲密得都聽不出點兒了。”

鍾躍民回頭看了一下,腳步沒停,他催促道:“抓緊時間趕路,咱們有自己該幹的活兒,要下山了,各小組要注意安全。”

張海洋迅速在地圖上找到特遣隊所在的位置,他計算了一下說:“快了,還有10公裏,不過這是直線距離。”

鍾躍民說:“廢話……”

坦克的發動機震耳欲聾地轟鳴著,車身在劇烈地顛簸,迷漫的晨霧給潛望鏡的玻璃罩上了一層水汽,對外難以觀察。袁軍下令讓全連所有的車長都把身子探出炮塔調度坦克,混亂的隊形才得以控製好。他知道此舉實在很冒險,因為每個車長都有可能成為對方狙擊手的活靶子,但不這樣做就更危險。坦克群行進在陡峭曲折的山路上,有些地方路寬不到兩米,已經出現了幾次險情,有的坦克差點滑進山澗。

山路兩側的林木越來越茂密,樹枝掃在坦克的炮塔上,搭乘坦克的步兵們苦不堪言,他們要用一隻手死死抓住炮塔上的扶手,不然就會被甩下車碾死,另一隻手要舉著衝鋒槍,食指時刻扣在扳機上,準備向一切可疑目標開火。粗大的樹枝像鋒利的刀子一樣劃過步兵們的臉,每個人的臉上都是血淋淋的。袁軍的坦克上搭載了4個步兵,一個步兵班長下令用背包帶將戰士們綁在炮塔扶手上,以便騰出雙手擋住不斷掃來的樹枝。

袁軍心裏一動,隱隱覺得這樣有些不妥,但他看到步兵們的狼狽樣子便沒有吭聲,再說這些步兵也不歸他指揮。

袁軍所在的坦克團是一個月以前到達戰區的,當時他已經接到命令去裝甲兵指揮學院學習,行裝都準備好了,連裏的工作也交接了。這時團裏接到開往戰區的命令,全團上下立刻進行戰前準備,袁軍覺得如果現在走就有損他的臉麵了,別人會認為他怕死,此時就算他再想去學習也得放一放了,不然以後回來就沒法帶兵了。

袁軍用望遠鏡不停地向四周觀察,其實看也是白看,到處都是林木和一人多高的山茅草。他擔心地想,對方要是在這裏布下伏兵,哪怕是一個排,也夠麻煩的。坦克集群在平原上縱橫馳騁,如入無人之境,可是遇到這種地形就算是虎落平陽了,兩隻火箭筒就能幹掉你一個連的坦克,你還隻能幹挨打。袁軍憤憤地想,司令部那些參謀怎麽製訂的作戰計劃?從總攻開始就是亂糟糟的,部隊平時缺少訓練,這時毛病全暴露了,步坦配合得毫無章法,坦克成了搭載步兵的工具,那還不如用卡車呢。按照步坦配合的戰術要求,此時步兵應該在道路兩側和前方搜索前進,以確保坦克縱隊的安全。袁軍知道現在發牢騷也沒用,誰讓自己才是個小小的連長呢。

山路開始轉彎,坦克縱隊隨著山勢轉向一條峭壁上的窄路,耳機裏傳來營長的聲音:“2013,前麵就是山口,全速衝過去。”

袁軍對著話筒喊:“營長,是不是先派步兵搜索一下再通過?”

營長的聲音很不耐煩:“來不及了,咱們的時間有限。袁連長,你是不是怕了?”

“營長,我有什麽好怕的?這次是我主動要求參戰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還等什麽?給我衝……”

坦克一連加大馬力衝向山口,引擎聲和履帶哢哢的撞擊聲響成一片。袁軍把眼睛緊貼在潛望鏡上,警惕地觀察著前方的動靜。突然,他的眼前閃過一道炫目的光,一聲猛烈的爆炸,山路左側的峭壁轟然倒塌,數十噸岩石傾瀉而下,塞住去路……

“壞了,咱們中埋伏了……”袁軍的話音沒落,走在最前麵的1號車已經同時被兩發反坦克炮彈擊中,坦克的炮塔瞬間被掀翻,搭乘步兵的殘缺肢體被高高拋向半空,濃煙和烈焰騰空而起。在爆炸的同時,路左側密集的機槍火力狂風般掃了過來,打在袁軍的坦克裝甲上,發出叮當的響聲,搭乘坦克的4個步兵還沒來得及還擊就被打得血肉橫飛……

袁軍大吼道:“各車注意,向路左側開火,4號車,給我撞開1號車和岩石,衝過去!”

各車的炮手紛紛搖動方向機轉動炮塔,這時他們才發現,路兩側的岩石和樹木擋住了炮管,敵人早想到這兒了,他們是有計劃地選擇了這個伏擊點。這時又是一聲爆炸,走在最後的6號車也被擊中起火了……袁軍此時覺得火撞腦門,嘴裏日爹操娘地罵著,把身子探出炮塔,一把拽過高射機槍向對方火力點掃去,一串12.7毫米口徑的高射機槍子彈夾雜著由曳光彈組成銀亮的彈道在空中狂舞,各車的高射機槍和並列機槍都打響了,凶猛的火力一下子壓住了對方的火力。殘存的步兵也跳下車用衝鋒槍開火了,袁軍大喊道:“你們是幹什麽吃的?給我衝上去,消滅敵人的火力點!”

一個步兵戰士邊還擊邊喊:“連長同誌,我們排長陣亡了。”

袁軍馬上意識到,這些步兵在經受了最初的火力打擊後,已經群龍無首了。情況萬分緊急,坦克縱隊多受阻一分鍾就增加十分的危險,這裏是坦克的死地,對方的反坦克炮手會從容地將坦克一輛一輛地當靶子打,袁軍的頭上冒出了冷汗,他顧不得多想便對著話筒喊道:“各車車長用機槍掩護,其餘乘員持武器下車,跟我上,消滅敵人的火力點!”他抄起衝鋒槍跳出坦克,率先向山上衝去,各車的坦克手們也抓起衝鋒槍和手榴彈紛紛跳下坦克,步兵們見有軍官指揮,也抖起精神呐喊著向山上衝去……

在戰爭開始之前,袁軍還有過建功立業的想法,可就在剛才,他目睹了自己連裏的坦克被擊毀、步兵們血肉橫飛的慘狀,在見識了這些血與火之後,他平時很注重的功名早已被滿腔的怒火所代替,少年時代好勇鬥狠的習性在沉寂多年後猛然迸發出來,他要衝上去撕碎那些渾蛋。

全連剩餘7輛坦克頂部的高射機槍在猛烈地集火射擊,大口徑機槍的槍聲震耳欲聾,槍口噴出大團青白色的口焰,敵人的陣地在密集的彈雨中被打得煙塵四起。5號車車長於德明打得興起,他推開機槍,握著一顆手雷跳下坦克,炸倒了擋住炮管的樹,又竄回座艙搖動方向機將炮口對準敵人的陣地,火光一閃,一發爆破彈出膛,敵軍的一門75毫米反坦克炮在爆炸聲中飛上了天。

袁軍率領步兵和坦克手冒著亂如飛蝗的彈雨殺入敵人的反坦克陣地,衝鋒槍抵近速射,手榴彈橫飛,雙方都打紅了眼,戰鬥進入白熱化狀態。袁軍扔掉了手裏打紅了槍管的衝鋒槍,一腳踢開已經死去的敵軍機槍手,抄起輕機槍狂叫著向殘餘的敵軍士兵猛掃……戰鬥持續了5分鍾,敵人的一個反坦克混編排被全部消滅。

戰士們在打掃戰場時,看見袁連長兩眼通紅,平端著機槍像狼一樣來回轉悠,似乎還在尋找著什麽……

中午12點,鍾躍民的特遣隊曆盡千辛萬苦,終於到達了4號橋附近的一座小高地上。鍾躍民、吳滿囤、張海洋都舉起了望遠鏡仔細觀察4號橋的建築結構。他們失望地發現,這是一座毫不起眼的鋼架結構的小橋,橋長不過100米,寬不過6米,中部最高的橋墩不過8米,橋麵距水麵約10米。這座橋雖然不起眼,可它是通往G城的唯一的通道,一旦被切斷,大批的機械化部隊和重型裝備將無法開往G城。

鍾躍民的視點停在橋南的一座混凝土碉堡上,這座碉堡很大,射擊孔向著北岸,從結構上看,可能還建有地下部分,駐一個加強排綽綽有餘。情報表明,4號橋的守備部隊是一個加強排,而且橋下已經安裝好炸藥,一旦情況緊急,敵人便會立刻炸橋。鍾躍民估計,他們之所以現在還沒有炸橋,是因為北岸還有部隊和重型裝備沒撤過來。

吳滿囤和張海洋的視點停留在中部的橋墩上,從望遠鏡中能清晰地看到成摞的草綠色TNT炸藥箱,看來炸藥的起爆裝置應該在南岸的碉堡裏。張海洋認為,如果繞到南岸秘密接近碉堡,以突襲的方式幹掉碉堡裏的守軍,這座橋便唾手可得。

鍾躍民卻不同意這種打法,他認為特遣隊的目標是橋,而不是碉堡,如果在突襲碉堡時幹得不利索,任何一個敵軍士兵都有可能按動起爆裝置,橋毀了,你拿下碉堡又有什麽用?

吳滿囤也認為鍾躍民說得有道理,他插話道:“一定要先剪斷起爆器的電線,之後才能打碉堡。”

張海洋說:“那兩邊同時動手怎麽樣?”

鍾躍民說:“不,一定要先剪斷電線後南岸才能打響,按動起爆器隻需1秒就夠了,咱們可賭不起。”

吳滿囤自告奮勇地說:“俺帶一個組從北岸下水,爬上橋下的鋼梁,從鋼梁上接近炸藥箱,剪斷電線後馬上開槍幹掉北岸橋頭的哨兵,之後你們這邊立刻動手。”

鍾躍民看看表說:“就這樣定了,現在離預定的時間還有1個小時,如果坦克團推進順利,還可能早到,咱們1分鍾也不能耽誤了,馬上行動。”

特遣隊兵分兩路,鍾躍民帶隊在河上遊幾百米處泅渡過河,利用灌木叢掩護迅速接近了碉堡背麵的入口處,寧偉用背包帶捆起4顆手榴彈,全部擰開了蓋子,拽出了導火索……

吳滿囤帶領兩個戰士從北岸上遊100米處下水,在北岸哨兵的眼皮底下潛遊到橋下,吳滿囤命令兩個戰士在橋下掩護,他靈巧地攀上鋼梁,無聲地在梁架上一點點挪動。幹這種活兒是他的強項,50米的距離他隻用了2分鍾。他接近炸藥箱後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炸藥安放得很專業,炸藥量顯然經過嚴格計算,為了預防萬一,竟安放了兩組電雷管,電線也分為兩組,分別通往橋南、橋北。看來不僅是南岸的碉堡裏安放了起爆裝置,北岸的敵人哨位上也有。吳滿囤用匕首割斷了兩組電線,為了慎重起見,他又把兩組雷管從炸藥箱中拔出來,然後才向擔任掩護的戰士發出得手的信號。二班長孫誌平以仰泳的姿勢順流離開橋墩,他的手槍槍口朝天,處於待發狀態,站在北岸橋頭的兩個敵軍哨兵並沒有發現河裏有人。孫誌平親切地喊了一聲:“嗨,哥們兒……”兩個哨兵倏地轉過身子,孫誌平啪啪兩槍,兩發子彈準確地從兩個哨兵的眉心打進去,兩個哨兵應聲栽倒。

守在南岸碉堡後麵的寧偉聽見槍聲幾乎是同步作出反應,他從灌木叢裏閃電般躥出,穿過一片十幾米的開闊地向碉堡入口處衝去,敵人的反應速度也不慢,他們立刻朝著北岸的射擊孔射出了猛烈的機槍彈雨,彈雨頃刻間覆蓋了橋麵,兩個端著衝鋒槍的敵軍士兵剛剛鑽出碉堡,奔跑中的寧偉單手持衝鋒槍打出一個點射,兩個敵軍士兵仰麵跌倒。寧偉左手一揚,在離碉堡入口5米處像擲鉛球一樣把集束手榴彈甩進碉堡,他隨即撲倒橫著滾開,隻見火光一閃,一聲猛烈的爆炸,碉堡的入口處隨著濃煙和烈焰飛出一些人體的殘肢,幾個戰士衝進碉堡,碉堡內部慘不忍睹,一個班的守敵全部被炸死,四壁和天花板上到處沾滿被炸碎的肉塊。

鍾躍民和張海洋也覺得這場戰鬥太順了,沒有損失一個人,這座橋就易手了,他們總覺得有點兒不對頭。情報上說,這座橋應該有一個加強排的守備部隊,可現在隻有十來具屍體,充其量是一個班,那麽其餘的人到哪兒去了?這個念頭在兩人的腦子裏閃了一下,但他們顧不上多想,因為要幹的事還很多。

張海洋忙著和前指通話,把這裏的情況作了匯報,前指的首長們都很興奮,一再說要給特遣隊請功。

吳滿囤在布置橋兩岸的警戒,又派出兩個戰鬥小組占領了橋南岸的203高地,經過搜索,他發現敵人竟然沒有在203高地上設防,這太不正常了。

鍾躍民接到報告後半天沒有吭聲,按理說,到目前為止,特遣隊的任務已經全部完成,可他心裏卻隱隱感到不安,總覺得這一切似乎太順利了。他再一次舉起望遠鏡向四周仔細觀察,他的視點停在橋東側的一座小高地上。這座高地在地圖上標明為海拔高210米,被稱為210高地。根據掌握的情報,210高地上沒有敵軍設防,湍急的河流在210高地前拐了個90度的彎,如果站在210高地上觀察,4號橋的角度應該是橫向的,一根根橋墩在210高地前一覽無餘。鍾躍民的心裏突然動了一下,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閃過,情報會不會有誤?如果我是對方的指揮員,我會怎樣布置防禦?我難道不會在210高地上做做文章?鍾躍民突然扔掉望遠鏡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第一、第二戰鬥小組負責警戒橋麵,其餘人跟我來,占領210高地……”

然而鍾躍民還是晚了一步,此時我方的坦克集群出現在北岸,擔任先鋒的幾輛坦克已經加大馬力衝上了橋。鍾躍民突然聽到空氣中響起一陣怪怪的嘶鳴聲,他馬上意識到,這是大口徑炮彈劃破空氣的聲音,他大吼一聲:“臥倒……”隨即撲倒,一瞬間十幾發152毫米的加榴炮彈從天而降,落在了橋麵上,一陣地動山搖的爆炸聲,橋麵上硝煙彌漫,彈片橫飛,4號橋的中部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兩輛正在全速疾駛的坦克被炮火擊中,燃起了衝天大火,一頭栽下10米高的橋麵,坦克內部的彈藥被引燃,引起連鎖爆炸……

鍾躍民明白了,對方的炮兵早已標定了火力打擊諸元,210高地上應該有個炮兵觀察所,隻要觀察員報出方位,對方的炮群用不著試射校正,隻需按照事先測定的射擊諸元調整標尺便可準確擊中目標。對方的指揮員很聰明,他專等坦克集群開上橋才下令開火,這叫半渡擊之。更糟糕的是,擊毀4號橋以後,我方的工兵一定會重新架橋,那麽炮火會再一次覆蓋橋麵,讓你屢建屢毀,從而達到滯阻我方南集團坦克集群合圍G城的戰略目的。看來如果拿不下210高地,打掉那個該死的炮兵觀察所,別說架橋,就連停在渡口的坦克部隊也很危險,因為這裏無時不處於對方炮火的覆蓋下。

鍾躍民說:“謝謝首長,我隻有一個要求,我需要炮火支援,一定要壓製住敵人的炮群。”

“同意你的要求,一個自行火炮團和一個步兵團正在趕往4號橋渡口,馬上就到,祝你們成功!”

先頭到達的坦克團隻有兩輛坦克衝過了4號橋,其餘的都被隔在河北岸,退到對方炮火的射程以外。特遣隊的戰士引導著兩輛過河的坦克隱藏在一塊巨大的岩石後麵,這裏是敵人炮火的射擊死角。兩輛坦克停下後,座艙蓋被砰砰地打開,第一個鑽出坦克的竟是柳建國,他臉色鐵青,罵罵咧咧地跳下坦克。鍾躍民和他打招呼:“建國,算你命大,後麵中彈的兩輛坦克是你們連的嗎?”

柳建國的眼睛紅得像兔子眼,麵部肌肉也在抽搐,麵相顯得很凶惡。他張嘴便惡聲惡氣地問:“你們是他媽怎麽搞的,連個渡口都不能保證安全?”

鍾躍民也火了:“你他媽睜眼看看,我的任務就是奪取大橋,現在大橋就在我手裏。”

柳建國毫不客氣地質問道:“這樣占領大橋和沒占有什麽區別?一下子就報銷了我兩輛坦克,結果橋還是被炸了。”

鍾躍民說:“那你他媽去問前指,少跟我發牢騷,這場戰役又不是我指揮的。我和你一樣,都是個小連長。”

張海洋耐心地向柳建國解釋了剛才發生的情況,柳建國的火氣漸漸平息了,他走過來拍拍鍾躍民的肩膀說:“哥們兒,別生我氣,一下子陣亡了8個弟兄,兩輛坦克報廢,我他媽的心裏窩火。這一路過來真不容易,正式戰鬥倒不多,到處是敵人的伏擊點,搭載的步兵可慘了,我們是衝過來了,步兵團被扔在後麵,恐怕還要1個小時才能趕到。”

鍾躍民說:“沒事,仗打得不順,大家的火氣都大,咱們就都別計較了。現在我們得把210高地上的炮兵觀察所打掉,你帶上你的弟兄們暫時接替一下渡口的防務。”

柳建國擔心地說:“就你們這十幾個人?而且是仰攻,恐怕勝算不大,還是等步兵團上來再打吧。”

“來不及了,事情明擺著呢,不早一點打掉炮兵觀察所,咱們就老得挨揍。”

柳建國點點頭轉身喊道:“3號車、5號車,全體乘員集合,準備接替防務。”

鍾躍民緊握他的手說:“拜托了,等我們的好消息吧。”

“躍民,你要當心,我什麽也不說了,戰鬥結束以後,我請你喝酒。”

鍾躍民拎起衝鋒槍高喊道:“特遣隊,準備戰鬥,各小組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