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絕密
汪海成在貴州的行程從原本的三天延長到了五天,回到珠海的時候已經是新的一周。雖然對他們來說隻要有電腦有網絡,哪裏工作都一樣,但在這個當頭上,打斷工作一路輾轉從貴州山區回珠海太耽誤時間,汪海成和白泓羽都不樂意——但他們沒有選擇的權力。
學校黨委陳書記直接打電話給汪海成,命令兩人馬上回校,機票已經定好,不得有誤。汪海成在電話裏爭辯了幾句,書記以不容辯駁的口吻結束了對話。汪海成心緒煩躁地轉告白泓羽的時候,這丫頭抱怨了好半天,自己還不得不去安撫她。那時他才發覺事情沒那麽簡單——為什麽打電話的既不是天文院的李院長,也不是羅校長,而是黨委的陳書記?
回珠海的飛機騰空而起之後,他愈發心緒紛亂。這幾天的時間完全耗在科研上,連吃飯睡覺躺在**都在思考這個爆炸性的發現到底應該如何解釋。他有了幾個思路,但都需要後續實驗證據的支持。這個電話把他從象牙塔裏拉了回來,一堆被自己丟在腦後的事情隨著貴州大地越來越小又紛紛湧上心頭。
房子那堆破事兒還沒解決,學校又急著找自己回去,原因還語焉不詳。
總不至於是那房東在學校裏搞什麽吧?汪海成心中咯噔一下,那家夥確實威脅過要去學校找自己麻煩。
這念頭隻是瞬間一閃,就被他給否決了。就算真出什麽事情,也不會驚動書記,撐死了歸李院長管就頂天了。
那到底能是什麽事情?
紛亂的思緒並沒有轉多久,年輕的副教授就因為這幾天嚴重缺乏睡眠而沉睡過去了。下飛機的時候他才醒,發現自己腿上還搭著毯子。原本是白泓羽從空姐那邊要來的,兩人都趁著旅途小小補了一覺。
出了珠海機場航站樓,兩人居然看到了前來接機的同事。“到底啥事兒?這待遇不太對頭吧?”上了車,汪海成覺得氣氛有點怪異。
“這個……你到了就知道了。”
車沿著情侶路一路向北,開得極快,半個小時就到了學校。沒有去院裏,車直接拉到了校領導的辦公樓,進了會議室才發現李院長和陳書記都在等候著。
書記說話言簡意賅:“小汪你們兩個抓緊時間休息兩個鍾頭,準備一下,上級領導下午會到學校來,要聽你們匯報。”
“啊?”汪海成望著麵前的兩個領導,“哪個上級領導?”
李院長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不看新聞的嗎?”
新聞?汪海成這才想起飛機上瞥過一眼的新聞,望著神色肅然的院長和書記,他駭道:“難道是……”
書記點了點頭,他頓時瞠目結舌。
書記解釋道:“領導本來是去視察澳門的,現在專門從行程裏擠出兩個小時來跟我們了解情況,所以你們必須從貴州趕回來。”
汪海成並不知道領導在澳門,這麽高級別領導的行程都是嚴格保密的,隻有事後才會在新聞裏向社會公布,他一個平頭老百姓自然不會知道了。他一時有點懵,這件事情怎麽就驚動到這麽高層上去了?天文物理是跟現實離得相當遠的學科,甚至比理論物理和純數學都要遠,理論物理能推導出核武器和核電站,純數學是計算機的基礎,但是天文物理……
不過再一想,他又有點明白了。
外星文明!
疑似外星超級文明的發現可能是讓上級領導有了錯覺,以為會對我們的文明造成什麽影響吧?打外星人的電影大概是上映得太多了,會讓人覺得隻要發現了外星人,他們就會坐著圓盤一樣的飛碟降臨地球,來掠奪人類的資源了。
好煩惱……
汪海成皺起了眉。雖然領導也是清華畢業的高才生,不能算“普通人”,但對於外行來說,要從直覺感性上理解宇宙的時空尺度還是太過困難。舉個例子,人類目前為止載人航天器最遠到達的距離是月球,這個距離跟天文中最常用的距離單位“光年”相比,一光年是地月距離的兩千五百萬倍。登月飛行人類需要八天左右時間,如果按這個速度計算,人類科技抵達距離地球最近的恒星——四光年外的半人馬座,大概需要五十四萬年。
兩個疑似戴森雲,一個離地球一千四百光年,另一個更是接近上萬光年,即便以超級文明科技的極上限考慮,要和人類發生接觸,哪怕發個電波過來,所需時間也比整個人類物種史都要長了。
這幾天,汪海成一直處在莫名的恐慌當中,但比單純的恐慌更複雜,他知道這東西是沒辦法說出去的,太荒誕了。
書記給他們說明了隨後的安排,就讓李院長送兩人回去休息。院長跟這位年輕的副教授肩並肩走著,親切地說:“小汪啊,有些事情你可能沒太明白,我給你提個醒啊。”
“啊?院長您說。”
“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院裏的經費可就靠你了。你明白嗎?”
“不……不是很明白……”
“呃,這麽說吧,我們搞天文的,能創造經濟效益嗎?能解決就業嗎?能造炸藥打仗嗎?都不能,對吧?但我們搞研究要花錢,天文台、望遠鏡、深空探測裝置,哪個都要花大錢。沒有企業合作賺項目的錢,我們花的可都是政府的資金。
“那政府憑什麽要支持我們,這錢拿去幹什麽不好,要給我們看星星?
李院長輕輕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這些年,我可能三分之二的時間都沒有去做研究。做些什麽呢?參加活動,搞科普,當半個網紅你不會以為我喜歡搞那些玩意兒吧?
“NASA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就能發射‘探索者1號’,能登月,甚至還啟動了火星殖民的準備工作。到今天半個多世紀過去了,NASA早年有的工作我們都還在追趕。為什麽後來NASA無聲無息地停了一大堆如此領先的項目,現在甚至連一個太空站都沒有了呢?
“因為政府覺得不值得在上麵花錢了。你可能覺得在天文學上有無數恐怖的東西——黑洞、超新星、真空衰變,動不動就是幾萬光年的空間消亡毀滅。但在我看來,天文學上最恐怖的東西,是隻要政府一句話、領導的一個念頭,就會改變我們學科半個多世紀的發展可能。
“我花了這麽多精力,可能在你們看來,怎麽院長都不做正事兒為什麽呢?其實就是為了解決這個最基本也最重要的事情——讓上麵相信在天文上花錢,是值得的,是必要的。
“這次機會太難得了,一定要好好給領導說,爭取到國家對我們的支持。”
汪海成這時候才開口說:“就是怎麽要錢。”
“對!就是怎麽要錢!”
李院長拍了拍他的背,轉身走了。一抬頭,汪海成才注意到自己已經走到了宿舍前。學校給年輕教師分配的宿舍條件挺不錯,但隻有兩年的過渡期可以用,眼看自己隻剩三個月的時間,再不解決房子問題,真就要無家可歸了。
錢,錢,錢,一切都是錢。什麽也繞不開錢。
兩個小時之後,汪海成、白泓羽被帶進了學校簡樸的小會議室。樓道裏很安靜,不似平時的喧鬧模樣。
大廳裏的布置很簡單,除了上級領導和身邊的一名工作人員,並沒有常見的一大堆隨行官員。書記親切地迎著兩人進來,引薦給上級領導說:“這位就是汪海成副教授,還有和他一起工作的白泓羽博士。”
領導看起來比電視上更瘦,他微笑著伸出手和兩人有力地握了握,笑道:“好年輕啊。請坐。”
四人相對而坐。領導身材高大,神情頗有些疲憊,言談更像學者而不是政治家。“我昨天晚上看了科學院發來的報告。發現很重要,但有的東西寫得不太明白啊。”領導看著汪海成說。
“謝謝領導在百忙當中還抽出時間來關心我們的工作。我不太清楚那個報告寫的是什麽,可能不是我寫的……我的意思是,領導有什麽問題,我盡量給您解答。”汪海成頭回見到這麽高級別的領導,自然有些慌亂。
“關起門來還這麽說話就太累了。別領導來領導去那麽多客套話,你就當一個外行來找你學習就是了。” 領導擺了擺手,一邊翻開了手邊的報告,“第一個問題,報告裏提到兩個疑似戴森雲的巨型輻射源,已經確認了,是嗎?”
“報告領導,我們在FAST觀測到兩個異常輻射源之後,已經通過美國的VLA和VLBA兩個大型陣列望遠鏡進行了驗證,確定了兩個天體的存在。一個距離太陽一千四百光年,另一個是九千六百多光年。輻射源是確定存在的,但以我們的觀測能力,暫時不能確定是不是戴森雲,但從理論上推測,這種可能性很高。”
“隻有美國的天文台驗證過?我們自己的天文台驗證不了?”
“這個……我們沒有那麽大型的陣列式天線。”汪海成沒太明白領導的思路,“FAST的信號靈敏度更高,但是角分辨率要低不少。我們能判斷信號源的信號內容,但要準確定位信號來源則很難。”難道是在擔心國外的天文台給我們假數據?這個念頭突然在汪海成腦子裏泛濫起來。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另外,斯皮策空間望遠鏡也發現了這兩個輻射源。”
“報告上把這兩個東西叫作‘未知大型天體’,但是發現者——也就是你們——認為這有可能是戴森雲,也就是外星文明的人造天體。這種可能性有多大?”
汪海成剛要開口,突然想起院長的叮囑。
“以我們個人的意見,我覺得可能性非常大。但是……”
“請等一下,我先確認我有沒有理解錯。你相信在外太空存在兩個超級文明,他們已經可以創造覆蓋住自己恒星的人造天體,而是這個人造天體比整個太陽係都要大。對嗎?”
“是的,但是……”
“真的能憑空造出這麽大的天體?就像《星球大戰》裏的死星一樣?”
“死星?”汪海成一愣,馬上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死星很小的死星直徑隻有……”他熟練地掏出手機搜索了一下,“一百二十千米。戴森雲直徑差不多是死星的二十億倍。如果戴森雲是地球這麽大,死星大概隻有原子那麽大。用死星攻擊戴森雲,就跟朝太陽吐口水一樣沒有太大區別。”
領導靜如止水的臉上有一瞬間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但很快就掩飾下去。汪海成能理解領導的心情,那算科幻作品裏最出名的巨型終極武器了,而這東西即使存在,在真正的浩瀚宇宙裏也根本連塵埃都算不上。
有大約一分鍾的時間領導沒有說話,汪海成和白泓羽自然不敢打斷領導的沉思。
“你剛才一直想說什麽,說吧。”
“感謝領導,我想說的是,這並不是這個發現的重點。”
“這不是重點,”領導沉吟了一下,“那重點是什麽?”
汪海成走向一邊的電腦,啟動了會議室的投影儀,幕布左邊出現了兩張星圖。就算是外行人,也一眼能看出兩張圖是同一個區域,但“顏色濾鏡”不一樣。上麵的圖正中間是一團虛無的黑暗,而下麵一張圖中間是一團明顯的暗紅。“這是我們模擬出來的其中一個戴森雲的照片。上麵是可見光的效果,下麵是紅外射線。很明顯,戴森雲吸收了可見光輻射,所以是一團漆黑,但因為發熱和氫激發輻射,它有比較強的特征譜線,也就是21cm氫線。”
汪海成點了一下鼠標,屏幕向右邊滑出另外兩張照片,“在左邊照片拍攝的二十四小時前,也就是FAST上一次在同樣的天區收集到的數據,我們合成了右邊的照片。”
左上的區域一片漆黑,右上照片裏有一顆小小的恒星在發光。下麵的對比就更加明顯,左下是高亮的巨大紅外區,而右下完全是漆黑一片。
“解釋。”領導隻說了兩個字。
“二十四小時前,那個戴森雲是不存在的,還能看到那裏本來的恒星。那個戴森雲從不存在到修建完畢,隻花了不到二十四小時。
“那個戴森雲的半徑至少有五十個天文單位——也就是五十個地球到太陽的距離。修建這種尺度的人造體的技術現在不是我們能理解的,我們隻能猜測,這至少相當於要建設幾十億個地球大小的太空站。我相信這會耗盡那個星係所有的物質,所有的行星、隕石、小行星、彗星、塵埃,全都算上。”
“繼續說。”
“這就是問題的第一個關鍵點:需要消耗這麽多物質才能建成的係統,是怎麽在短短一瞬間,從完全不存在到徹底成型的?如果那是一個正常發展的文明,怎麽會在二十四個小時前無聲無息,然後突然就完工了?這必須有一個過程,一個隨著戴森雲的建設,星區電磁信號慢慢對應改變的過程。二十四小時前還什麽都沒有,下一個瞬間,砰,戴森雲建成了!”
汪海成說到這裏,連自己都覺得寒毛倒豎。也不等領導反應,他自顧自地繼續說:“白泓羽——就是這位,我的學生——她提了個外星生命的假設,這些生命的周期比我們快,甚至不是碳基生命,我們一秒當他們一年,所以他們二十四小時走了我們幾千年科技發展要走的路。這是有可能的,在我們看來,他們二十四小時就從原始時代到了完全掌握戴森雲的科技時代。
“但這隻能解釋戴森雲的科技基礎,無法解釋工程建設的問題,要把這麽大量的物質在二十四小時內搬運過去,所要消耗的資源和能量,甚至單單這些物質本身移動的加減速的消耗,都超過了這個星係的供給極限,把他們的太陽熄滅都不夠用。”
領導剛要張嘴,汪海成卻正說到激動之處。這時候他完全忘了身份的差異,壓掌示意領導安靜聽他說。
“而且兩個戴森雲都是同樣的情況,二十四小時內突然出現,沒有過程,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是巨型的紅外輻射源。最吊詭的事情是,兩個戴森球,在同一天被發現,而且在二十四小時前都沒有它們的紅外輻射特征,這太不正常了。”
“就算能在二十四小時內建成戴森雲,也不可能相距幾千光年,兩個外星文明同時在二十四小時內爆發性成長,都建成了戴森雲。”領導接著汪海成的話說。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您沒有明白。”
一邊的陳書記臉色微變,悄悄推了他兩下。
“沒事,說。”領導毫不介意。
“對……對不起。我不是……”汪海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失禮。
“大膽說。”
“我們在同一天收到了這兩個突然出現的信號,但並不是說這兩個戴森雲一定是同一天在宇宙中出現的。比較近的那個離地球一千多光年,遠的那個離地球九千六百多光年,他們之間就有八千多光年的距離差。電磁信號是以光速傳播的,到達地球是需要時間的。”
這個事情像是一句咒語,隻要提到,汪海成就覺得一股惡寒從脊柱上竄。領導雖然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但也能明顯看出聞言身體就僵硬了起來。領導也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近的那個戴森雲,輻射信號要花一千四百多年才能到達地球,遠的那個要九千六百多年。我們假設兩個戴森雲真的就是一天之內從無到有建成了,那憑什麽這兩個間隔八千年的信號,那麽巧都在同一天抵達了地球?”汪海成這時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在跟誰說話,整個人連比帶畫地自顧自講著。他已經不是在給別人講解,而是在跟自己對話。
為什麽?憑什麽?怎麽會?不可能!
“你是說,這些發現背後有問題。”這些困惑是沒有寫進發現報告裏的。領導往後一靠,拿起報告又翻看了起來,一邊等他繼續說下去。
這時候,汪海成卻默不作聲了。這些猜想和恐懼沒有寫進報告裏是有原因的,連報告都不敢寫進的東西,他又如何承擔得起直接講給領導聽可能帶來的後果?
領導仔細地翻看著報告,過了兩分鍾,發現汪海成欲言又止的樣子,問道:“怎麽啦?說呀。”
“我……”
領導和藹地笑了,“又不是演清宮戲,難不成還要來一出‘臣罪該萬死,不敢講’?新中國都成立多少年了。”
“隻是我的胡亂猜想而已。”
領導放下報告,一言不發地靜靜看到汪海成的眼睛。很快汪海成額頭就見了汗,他低下眼睛不敢看領導,無聲的壓力下,他的腳都有些顫抖。
“不是二十四小時裏……”他低著頭唧唧咕咕地說。
“大聲說。”
“不是二十四小時裏那兩個天體發生了什麽,”汪海成終於抬起頭,鼓起了勇氣,“是二十四小時裏我們發生了什麽!”
“我們?”
“對,我們,我們太陽係。是二十四小時裏我們太陽係接收到的信息發生了什麽,而不是九千光年外,或者是一千光年外發生了什麽!”
60K黑體輻射信號的詭異變化在報告裏隻有短短的兩行字,在簡報起草人看來,這東西的價值比起外星文明根本不值一提。領導並沒有太深印象,聽汪海成提起,他才又掃了一遍。
“這些發現的巧合實在太不正常,我覺得已經不是它們本身的信息可以解釋的了。我有一種強烈的直覺,答案就在這個古怪的黑體輻射信號裏。這東西……”汪海成咬了咬牙,說出了這個詭異的感覺,“這東西像是套在太陽係外麵正對我們發報一樣。”
說話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已經幾不可聞。說完這話,他又後怕地低下了頭。
“發報?”領導又仔細讀了一遍那短短的兩句話,“如果是發報,那麽就有電文內容,對吧?你是說,60K黑體輻射是發報的一部分,兩個戴森雲的信號也是發報的一部分?”
“至少是有關係的。”
“既然這樣,我建議科學院把這件事當作頭等大事來處理。你們有什麽困難,上麵會盡量想辦法幫你們克服的。”
等出了會議室,李院長興奮地對他說:“幹得好!非常漂亮!滿分!”
汪海成勉強擠出了一點微笑。
他抬起頭,看著珠海清澈碧藍的天,這樣的天空在霧霾漫卷的中國已不多見,但在汪海成的眼裏卻如同有無數幽靈飄在那裏。
他並沒有說出自己全部的擔心,因為那太過荒誕,如果說出來,估計前麵所有的一切都會變成一個笑話。領導也許會一笑而過,覺得自己浪費了半天時間來聽一個腦子有問題的瘋子瞎扯,而院長和書記鐵定會把自己送去看腦科。
他的理性越告訴自己這想法荒誕,內心的感覺就越強烈;越強迫自己別這麽想,這個念頭就越揮之不去,就往那打開的牛角尖裏越鑽越緊。
也許人類從誕生開始,仰頭所見的星空就是偽造的。
北鬥七星、北極星、M31仙女座大星雲、M33三角座旋渦星係、M97行星狀星雲、有行星圍繞的飛馬座51,也許都是不存在的,存在的隻是它們的電磁信號、引力信號。
是的,即使它們存在,這些信號進入地球視界也過去了悠長的時間,我們永遠不可能知道它們在“當時”是什麽情況,那它們存在與否又有什麽關係?
也許人類接收到的所有宇宙信息,都是偽造的。什麽千億光年外的引力波、衰減得隻留微痕的紅外輻射、3K各向均一的背景輻射、三千年前爆發塌縮成黑洞的巨型超新星,統統都是偽造的。天文學界所研究的一切,都是虛幻的神明編織的幻覺。
也許從來就沒有什麽一百三十七億年前誕生於大爆炸的宇宙,從來沒有。一切人類無法踏足的遙遠空間中的一切都是假的,所有的電磁信號、所有的引力翹曲、所有高能粒子都是偽造的,所有人類沒有親手摸到的、航天器未曾到達的空間都不存在,存在的隻是那些編造出來、羅織著虛無宇宙的假信號而已。
不不,也許人類航天器到達過的空間本來也是不存在的。也許宇宙原本就是天圓地方,天球籠蓋。隻是隨著人類觀察到的東西越來越多,為了這個偽造的世界破綻不要太大,神明不斷地打著補丁而已。
汪海成想起一幅漫畫來——上帝焦頭爛額地對天使大吼:“5000K高分辨率的貼圖還沒有畫好嗎?!伽利略的望遠鏡馬上就要裝好了再不換上去,他就要看到星空上的馬賽克了!”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同樣是上過中科大少年班的前輩師兄,那個最後出家為僧的寧鉑。
虛幻與真實的界限在他思維裏越來越模糊,也許不光是人類看到的宇宙,也許連自己看到和感受到的一切都是虛妄的信號,自己不過是一個缸中之腦,連身體都沒有。
要不是這時候打來了一通電話,汪海成後半生也許就完全走上另外的道路了。
電話是房主打來的,問他接不接受房子加價成交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