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著綠裙,小醜環伺
IN A GREEN DRESS, SURROUNDED BY EXPLODING CLOWNS.
[美]羅伯特·T.傑舍尼克 Robert T. Jeschonek 著
羅妍莉 譯
網絡垂下傀儡線時,
命運早已不再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
作者羅伯特·T. 傑舍尼克出生於1965年,是位高產作家, 著有眾多小說、散文和漫畫。他的作品體裁豐富,在科幻、奇幻、超級英雄等方麵均有 著作,其獲得2012年“國家前沿文學獎”的小說《我最喜歡的樂隊並不存在》深受讀者喜愛。他還寫過經典科幻電視劇《神秘博士》第三任博士及其同伴的故事。
我氣喘籲籲地轉過身子,尋找著出路,但四下環顧,周遭都是同樣的東西。
我周圍全是小醜,好幾十個小醜。
小醜們大笑、竊笑、哄笑著,晃悠著腦袋,嘟嘟吹著喇叭,腳上碩大的小醜鞋踩在地上啪啪直響。他們臉上都塗著油彩,戴著圓溜溜的紅鼻頭,身上穿著五顏六色、花裏胡哨的蓬鬆衣衫,看起來就跟在馬戲團、狂歡節或孩子的生日派對上一樣如魚得水。
然而,他們每個人臉上都掛著不懷好意的冷笑,一張張血盆大口裏也森然露出一排排參差不齊、鋒利無比的尖齒。
他們逼近時,我心如擂鼓。我塊頭挺大,能跟他們搏鬥一番——但在經曆了那一切之後,我已經精疲力竭。我得承認,這兩天各種事端持續不斷的狂轟濫炸對我造成了極大摧殘。再說,我的身體從一開始就不太舒服——我的肚子本來就疼得厲害,之後更是愈發嚴重。
何況,我還穿著鮮綠色的及膝裙和尖頭高跟鞋。
對我這麽個身高五英尺 十一英寸 、體重二百二十五磅 的人而言,在與由殘暴小醜集結成的烏合之眾搏鬥時,這套行頭可算不上理想。
“給我退開!”盡管我的叫嚷蓋過了癲狂的笑聲,但我看得出這無濟於事,小醜們仍在向我逼近。
我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準備背水一戰。我伏下身,慢慢轉過來,伸出雙臂。
忽然,我聽到身後傳來狂野的尖嘯。我飛快地轉過身,隻見一個小醜正朝我猛衝過來,對方粉色的圓頂禮帽上綴著一朵碩大的塑料雛菊。
當我蹣跚著後退一步時,意外發生了:那小醜衝到離我不足六英尺的地方時,居然爆炸了——在一片洶湧的橙色火焰中炸得四分五裂!
我舉起雙手,護住自己。小醜的斷肢殘體落了我一身,它們聞起來就像烤焦的培根。
然後,我又聽到另一聲尖叫,急急轉過身去,隻見又一個小醜朝我直衝而來。我竭力躲避,尖細的高跟鞋卻絆了一跤,使我狠狠摔倒在地。
這一次,小醜靠得更近了,離我不到五英尺時才爆炸。
隨後,尖叫再次響起,接著又一聲,又是一聲。隻聽三雙軟趴趴的小醜鞋啪嗒啪嗒向我跑來。我不知這一撥能在爆炸前欺近多少,也不知他們會不會衝得太近,帶上我同歸於盡。
我向上帝祈禱著,由衷地希望自己不曾成為眾活網的命運黑客的靶子。
三天前的我可絕對無法想象事情會演變成這樣。我當時不過在工作——我是“眾活結果執行處”(簡稱COE)的一名特工。
我接下的最後那件任務,讓我的生活就此天翻地覆——那時我來到了貧民窟的一間破舊廉租公寓,這垃圾堆似的地方有三個房間,裏麵住著五口之家,他們衣衫襤褸,陷在一片髒亂的烏煙瘴氣裏。
就算那是個五口之家好了——還有一隻叫聲尖厲的黑猩猩,它戴著紫色頭巾,裹著閃閃發光的金色尿布。
“瞧瞧這地方吧!”一家之主拜倫·切林漢姆先生說,“我跟您說,這準是搞錯了!”
“對不起,先生,”我環視著這間搖搖欲墜的破房子,“眾活就是這麽說的。”
“要了命了!”拜倫猛地一拍,不知是在拍某隻飛過的蟲子,還是在拍一架蟲眼攝像機——那是眾多微型飛行攝像機器人中的一種,它們時刻縈繞在現代人居環境中。蟲眼機不斷地向現實強化裝置(比如我的隱形眼鏡和植入耳機)傳送視頻和音頻信號,強化我和他人的所見所聞。蟲眼機也會將數據回傳給社交網絡供應商們;若是沒有它們,眾活、哇哇流之類的網絡公司就像少了一扇世界之窗。
“冷靜點兒,切林漢姆先生。”我提高了嗓門,想讓他趕緊振作起來,同時也竭力掩飾著我對他的同情,“你得控製一下自己的情緒,先生。”
“但是有人把係統給耍了!你看不出來嗎?”拜倫揮舞著手臂,就跟想要飛起來似的。他明亮的綠眸鼓脹著,身上的背心浸透了汗水,“憑什麽這麽對我們!”
似乎是為了應和他的這句話,房間另一邊,那肮髒的臨時廚房裏,裹著尿布的黑猩猩突然淒厲地尖聲大叫起來。
“你簽署了T.O.S. 。”我嫻熟地眨著眼,操縱著增強現實的隱形眼鏡。我倆之間的半空中浮現出一幅服務協議條款的影像,它呈現出一張紙的樣子,上麵印滿了字,底部署有拜倫的簽名。很久以前,他就與我們每個人一樣,跟終極眾包社交網絡商——“眾活”公司——簽定了自己的命運。
在臉書公司誕生一個世紀後,社交網絡成了世界的真正主宰。每個人的命運都掌握在別人手中,大家通過投票來決定彼此的命運,哪怕是那些最微不足道的細枝末節。
說實話,這一套係統運作得挺好。兢兢業業、善良友好的人往往能獲得多數人投票帶來的獎勵;而那些殘忍無情和違法犯罪的人,則經常以同樣的方式受到懲罰。人們得到的都是理所應當的東西……通常來說是這樣。
但如果我說,所有結果都能自圓其說,或者每個人都對自己的結果心滿意足,那就是在撒謊。
“沒錯,我是同意接受群眾的意願,”拜倫厲聲說,“但它不可能是這樣,格萊斯特工。”
就在他瞪著我的同時,他周圍憑空出現了一些簡短的彈幕,我借助增強現實隱形眼鏡就可以看見——這些是正在圍觀拜倫事件發展的群眾發在哇哇流上的社交短訊:
69Bill69:當然能!
FrtInspktr:群眾覺得你很糟。
SuzieQ4U:可萬一就是他說的這樣呢?
這時,拜倫的妻子西爾維婭從門廊裏走了過來,她手裏拿著一根破掃帚柄,朝那隻黑猩猩揮舞著,趕得它嘰裏呱啦地往後退了三步。“我們獲得的好感度指數都高上天了!”她髒兮兮的手指捋過鳥窩般亂糟糟的纏結棕發,“我們每天都能在眾活上收獲數百萬個微笑點讚!”
有什麽東西從我身邊飛過——不知道是蟲子還是蟲眼機——我一把將它拍開。“你也知道,規則不是這樣的,夫人。好感度未必與命運投票相關。”
BoogaBooga99:說得真他娘對!
FrtInspktr:別管什麽微笑了,我會一直給他們打嘔吐臉的。
NoItAll3000:可我喜歡他們!我這就給他們100個微笑!
“我跟你說,這次一定是什麽地方出問題了!”西爾維婭拖著掃帚把撲過去,把那隻黑猩猩又趕遠了些。“群眾如此熱愛我們,可不會讓我們淪落到這個地步!”她又拿掃帚把捅了一下,黑猩猩打了個轉,飛快地衝出了門。西爾維婭追得猩猩亂躥,它的尖嘯與切林漢姆那三個小孩的尖叫混成了一片。
這些噪音讓我胃裏一陣翻騰,肚子更痛了。“嗯。”我轉向拜倫,“我明白了,你不喜歡這結果。”
SweetHawk7:告訴他啊,COE小夥兒!
CowwSezMoo:嬌生慣養的有錢廢柴。
“你是說從億萬富翁變成窮光蛋?還是被穿尿布的黑猩猩嚇得心驚膽戰?”拜倫笑了,仿佛準備好了要從樓上一躍而下,“你怎麽會這麽說呢?”
“這些事情都自有解決辦法。”我告訴他,“如果你打對了牌,群眾可能一夜之間就直接把你送回頂層。”
SuzieQ4U:沒錯,我們辦得到。
Gr8Wite:我眨眼就會投他們一票!
ExpltvDletd:我也是。
FrtInspktr:要我說,投票給他們換隻猴子!
“可萬一這不是群眾的意願呢?”拜倫說,“假如這一切全是一個憤世嫉俗的人在背後操縱呢?”
我皺起了眉頭,“你是說,命運黑客?”
“我聽說,這種事以前就發生過!”拜倫正說著,那隻尖叫的黑猩猩從孩子們的屋裏跑出來,在公寓裏橫衝直撞。“網絡暴民會黑掉命運投票,從而得到他們想要的結果。”
“傳說罷了,”我說,“眾活網是黑不了的。”
69Bill69:我倒聽說有那麽個家夥。
FrtInspktr:沒有黑不了的東西,你個笨蛋。
Jabbawokky75:#命運黑客。混蛋,沒這玩意兒的。
“起碼調查一下吧?”拜倫走上前,抬起一隻手,像是想觸碰我的胳膊,卻又縮了回去。“求你了,好嗎?”他的眼神幾乎因絕望而顫抖起來。他的妻子在後麵追著黑猩猩上躥下跳、怒喝連連。“因為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承受多久。”
CowwSezMoo:他們都這麽說。
哇哇流上的這句話說得太對了。我從沒遇到過不會這麽說的失寵者,或者說,至少那些意思都跟這差不多。我也從沒聽哪個人說過,命運投票的結果是他們罪有應得。
FrtInspktr:叫他滾蛋,啊哈哈哈!
HackensteinXXX:廢——物!
不過,我還是有些困擾。盡管大腦和哇哇流都告訴我,別搭理這些家夥,但我的直覺做出了不同的判斷。我在COE幹了這麽多年,從未見過如此倉促、離奇的失寵。
萬一命運黑客真不是傳聞呢?
我站在那裏,琢磨著這件事,這時,有人重重敲響了門。拜倫從我身旁一躥而過,拉得房門洞開。
KangaCult101:哎呀呀,我等不及要看了!
SinrHatr:最新一輪命運投票出來了,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了。
CowwSezMoo:太棒了,滾滾滾!
“切林漢姆先生嗎?”一名男子身著眾活公司造命師的白色製服,站在門口往裏望了望。不等拜倫回答,他就推著一輛裝滿蛇的手推車進了門。“特殊快遞,先生。”
造命師把蛇倒在地板中央,讓它們四處亂竄。
CallMeGodd:天哪!看看這些東西!
Jabbawokky75:跳吧,混蛋,跳啊!
“明白我的意思了嗎?”拜倫睜大眼望著我,“你真覺得我活該遭這些罪?群眾為什麽要投票幹這麽瘋狂的事呢?”
然而,造命師還不打算收工,“下一件!”
另一個身穿白色製服的男人推來一輛手推車,上麵是一隻生了鏽的灰色鋼桶,他停在了那堆蛇旁邊。第一個人和他一起協力把桶翻了過來,桶裏腐臭的棕色汙物倒了一地。
那是未經處理的汙水。氣味濃得讓我作嘔。
“不好意思,切林漢姆先生。”第一個造命師拿出一台平板電腦、一支手寫筆,遞給拜倫,“可以在這裏親筆簽名嗎,先生?”
FrtInspktr:舒-昂-爽!
JudyJudyJulie:雪上加霜的典範!
拜倫隻是怒視著他。
造命師清了清嗓子,“就……呃,先生,需要你在這兒簽個字,好嗎?”
拜倫轉向我。我幾乎聽不見他接下來說了什麽話——黑猩猩又尖叫起來,抓起一把把蛇往牆上甩去,砸爛了它們的腦袋。“你起碼調查一下吧?”
我告訴他,我會的。
從切林漢姆那裏回來後,我直接回到家,進入了眾活的外景場地——這是個龐大的虛擬工作空間,將我這樣的員工與眾活幕後基礎設施聯係在了一起。
在我那增強現實隱形眼鏡的渲染下,這裏看起來就像一座宏偉的水晶城,在陽光普照的平原上鋪展開來。我的視點高居其上,從泛著金色的天空向下俯視著它。這片視野具有罕見的私密性,並未接入任何社交網絡。
我使勁眨了眨眼,視野右上角便出現了一個示意城市分區的下拉文本菜單。我目光閃動,選擇了最後一個選項,向它靠攏過去。我穿過雲帶,向下飄去,降落在一座高塔上。
我找到自己想找的位於高塔第八十五層的那間辦公室後,直接飛了進去,在這個虛擬的環境中,沒有牆壁或窗戶會攔住我的去路。
我著地時,一位年輕女子抬起頭來,她正站在由一片全息電腦屏幕排列成的錐形井中,數十個屏幕上閃爍著源源不絕的數據流。
“凱奇!”一看到我,她立刻來了精神,順手把幾縷烏黑亮澤的發絲塞到耳後。她很漂亮,不僅是因為她選擇了以這樣的外貌出現在外景場地裏。“什麽情況?”
“隻是來看一看我最喜歡的結果分析師。”這麽說著,我不禁笑了笑,“我說,你看起來比以前更可愛了,莉茲。”
“馬屁精。”莉茲伸手在麵前的那些屏幕上一劃,打開一道缺口,然後從椅子上站起身,走了出來,“可我喜歡聽。”
“還有很多呢。”我聳聳肩,“話說,我在找東西。”
莉茲露齒一笑,靠了過來,“誰不是呢?我敢肯定,我們一起找,必然能找到。”
“我就沒那麽肯定。”我說,“命運黑客到底存不存在?”
莉茲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我,“命運黑客?你要找的是這個?”
我一直隱隱作痛的肚子猛地刺痛了一下,但那感覺很快就消退了。“有一家失寵者,他們遭遇了遠遠超乎尋常的極端結果。”
莉茲向後一靠,與我拉開距離,洋溢的熱情也一掃而空,“眾活已經發話了。他們也是簽了T.O.S.的,對吧?”
“對,但是……”我搖搖頭,“這個結果也太極端、太失常了。那可是個億萬富翁,淪落得一貧如洗不說,還被迫和一隻狂躁的黑猩猩一起住在貧民窟裏。”
莉茲聳聳肩,“是有這種事啊,凱奇。有時候,稀奇古怪的結果會像病毒一樣傳播開來,橫掃所有的命運投票。”
“更怪的還在後頭,”我說,“一整輛手推車的蛇,和一桶沒處理過的汙水,就那麽直接地倒在了那間公寓裏。”
莉茲歎了口氣,轉過身,往她的數據井裏走去,“命運黑客隻是傳說。眾活是黑不了的。”
“我也是這麽聽說的。”我跟著她來到井邊,“無論如何,你能不能挖掘點數據出來呢?”
她重重坐回椅子裏,合上那道缺口,仿佛拉起了窗簾,“我姑且看看能做些什麽吧。”
在莉茲深入挖掘數據信息時,我打卡下班,準備處理點私事。我不得不離開這裏,去赴一場始終令我惶惑不安的預約。
盡管我無比希望事情不要這樣,但眾活確實控製不了所有事。
當我坐在鄧肯醫生的辦公室裏,等他宣布診斷結果時,增強現實的隱形眼鏡讓我看到了在他身邊此起彼伏的來自哇哇流的消息。
SuzieQ4U:拚命為他祈禱。
JudyJudyJulie:手指腳趾一起交叉祈禱。
TouchyFeely50:這樣的懸念真讓人受不了!
我讀了幾條,但彈幕來得又快又密,這樣的時刻會引來大批圍觀群眾。
“格萊斯先生,”鄧肯醫生說,“隻怕這消息不太好。”他雙眼緊盯手裏的平板電腦,“完全不好。”
“可惜了。”我靠著椅子往後倒去。
“基因療法沒能阻止額外的癌細胞轉移,”鄧肯醫生說,“以後你的癌症不太可能再緩解了。”
“好的。”我點了點頭,“就這樣吧。”
DogssBreakfasst:這狗娘養的好慘。
TouchyFeely50:我發誓,我要哭了!
SweetHawk7:天哪!
“也就是說,”鄧肯醫生道,“你的預期壽命會大幅縮減。”
我清了清嗓子,“我還剩多少時間?”
“根據最近這次化驗結果,我看是不多了。”鄧肯醫生從平板電腦上抬起頭來,“短則兩個月,長就四個月。”
“我明白了。”我用力吞著唾沫,盡量不去理會鄧肯醫生周圍的增強現實場中擠得密不透風的彈窗。
SweetHawk7:我現在哭得可凶了!
PrestoKarmaKid:這可憐的家夥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對吧?
FrtInspktr:自從咱們投票讓他老婆跟他離婚以後,就沒有了。
“現在,有一種可能在於,”鄧肯醫生說,“我們的靶向納米療法或許能稍稍延長一點你的壽命。數百萬納米裝置經過引導,可以將新式化療的微爆流輸送到患癌部位。”他頓了一下,“不過,你也知道,這種療法會帶來一些不良的副作用。”
“我能多活多久?”
“一兩個月吧。”鄧肯醫生說。
ZpprBrkr33:答應吧!
Tinatastic:接受納米治療吧,老兄,接受納米治療!
CowwSezMoo2:別犯二了兄弟!
我閉上眼,擋住了哇哇流上洶湧的彈幕浪潮,“所以在最好的情況下,我還剩六個月好活。”
“沒錯。”鄧肯醫生說,“你打算怎麽做?”
我告訴他,我需要考慮一下,然後就離開了。我決定今天餘下的時間都用來休息,便徑直去了自己最喜歡的酒吧,一進去就點了烈酒。
我坐下來喝酒時,蟲眼機或蟲子在我身邊嗡嗡作響,惹得我不時拍上一把。哇哇流上的帖子也不斷從我身邊冒出來,給我出謀劃策。
然後,我預料中的信息來了。那是一則公告——將發起一次全眾活範圍的命運公投,決定我是否應該接受納米治療。
就在此時,另一條消息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道來電。我目光閃動,掃過隱形眼鏡上的控製裝置,接起了電話。轉瞬之間,我周圍的事物隨之改變,經過增強現實鏡頭的重塑,它變成了莉茲那外景場地裏的辦公室內部。
“嘿,凱奇。”她的聲音從我的植入耳機中傳來,在我腦海裏直接響起,一清二楚。她坐在全息數據井中的形象出現在我麵前,“親,你欠我一頓牛排晚餐,以及最高檔的雞尾酒。”
“哦,是嗎?”我在酒吧的高腳凳上直起了身子。
莉茲說:“我本來覺得你那套命運黑客的說辭全是胡扯,可是後來,我分析了近日失寵者們的抗議活動,還真發現了一些規律。最近眾活裏似乎還出現了其他令人費解的荒誕結果。”
“有多少?”
莉茲說:“過去兩個星期,全世界一共五十七起。”
我輕輕吹了聲口哨,“受害者彼此間有什麽聯係嗎?”
“沒有。”莉茲的手指撫過那些發光的控製鍵,“但我的確發現了引發他們那些結局的命運投票間的聯係。”她伸出手指,輕敲其中一塊屏幕,“我發現了一套精心設計的投票交易係統——由一支人工智能代理無人機組成的‘神風敢死隊’來執行。
“代理無人機強行征用眾活的說客——就是由係統用戶分配出去說服其他用戶,讓他們投出特定的票的人工智能體。這些代理會利用說客,聚集起一組仔細校準過的選票,然後轟隆一下急劇暴漲,它們會引起命運投票的連鎖反應,觸發一係列的結果。
“然後無人機就會自毀,”莉茲繼續道,“唯一會留下的痕跡,隻有被占用的說客的活動記錄,而且數據還掩蓋在層層晦澀的投票交易之下。”
我驚訝得直搖頭,“誰有能力實施這麽複雜的策略呢?”
“不想被發現的人唄。”莉茲說,“可我還是把他們給揪出來了。”她指向那塊正對我的屏幕,屏幕上顯示著一個名字。
“達達飛龍公司。”我因肚子忽然一陣絞痛而齜牙咧嘴起來,“你有這個機構在現實中的地址嗎?”
不到一個小時,我就站在了住宅區一幢公寓樓的門前——23號房。我肚子痛得要命,深吸一口氣後,才舉起拳頭敲了敲門。好在沒有哇哇流的彈幕讓我分神——作為一名COE特工,我能在危急關頭屏蔽哇哇流。
我左手敲著門,右手緊握槍柄,扣著扳機。沒人應門。我又湊近了些,但還是聽不見門裏邊的任何動靜。
“眾活結果執行處,”我喊道,“開門!我們需要問你幾個問題。”
接著,我又敲了敲門,用的是槍托。但仍舊無人應答。
我伸手往下探去,試了試門把手……我驚訝地發現,它竟然轉開了。我推開門,跨過門檻,向黑暗中張望。汗水順著我的後背緩緩淌下,我一直舉著槍,以防遭到攻擊。
我又向前邁了一步,這時,一塊全息麵板忽然在我麵前亮了起來,那是一塊聯了網的屏幕,與我一般高,有我兩倍寬。我被這突如其來的閃光晃得直眨眼,然後,隻見眾活主頁那熟悉的橘綠色出現在中央,逐漸縮小適應,填滿了整塊屏幕。
我腹痛如焚,一心想要繞過屏幕,進去仔細看看房間裏的其他地方……但不管我轉向哪個方向,那塊屏幕都始終擋在我麵前。
忽然,屏幕上內容一換,從眾活主頁變成了正在舉行的命運投票的常見框列式布局。投票問題出現在屏幕頂端,由醒目的粗黑體字打出:
格萊斯特工大戰沿過道走來的三個殺手時,應該用左腳還是右腳跳?
計數器上兩個答案的票數都已達數億,目前領先的是“右腳”,占67%。
我猛地轉身,麵向門口,隨時準備開槍。那屏幕仍直直擋在我眼前。走廊裏傳來三組腳步聲,離我不遠,但命運投票計數器的閃光映在我的臉上,讓我很難集中注意力。
就在此時,數字停止了變化,勝出的選項變成鮮紅色,尺寸擴大到原來的五倍。“右腳”已以絕對優勢勝出。
我的植入耳機中響起了音頻信息:“根據當事人2192年10月21日簽署的《眾活服務條款》,格萊斯特工現在必須遵守此項命運投票的結果。”
屏幕終於消失了……就在這時,一個身穿紅色製服的高個男人擠進了門,手裏還揮舞著一支步槍。
我毫不猶豫地開槍,向闖入者的額頭連射兩下。衝擊力把他重重撂翻在地,為下一個人讓出了路。
我正準備再次開火,眾活屏幕猝不及防地再次出現在我麵前,上麵有一條非常眼熟的信息:根據當事人2192年10月21日簽署的《眾活服務條款》,格萊斯特工現在必須遵守此項命運投票的結果。
“該死!”我屈服了,右腳蹦躂起來,屏幕隨之消失。我毫無阻礙地朝那個壞蛋飛速連發三槍——一發打額頭,一發在喉嚨,一發射胸膛。
第二個槍手剛一倒下,第三個就衝了進來,開始射擊。雖然邊跳邊瞄準很不容易,但我還是設法擊中了他的太陽穴和肩膀,把他放倒在另外兩個家夥身旁。
三人都倒下後,我不再蹦躂,徑直衝進了走廊裏。我朝兩邊張望一番,沒有看到其他闖入者。
但一眨眼的工夫後,眾活屏幕又突然毫無預警地出現在我麵前,上麵顯示著關於另一場正在舉行的命運投票的表格。這一次,群眾將投票決定一個新問題:格萊斯特工,就此罷手還是搏命爭霸?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張選票投給“就此罷手”。
我的心髒像拳擊手的拳頭般凶猛地捶擊著肋骨。我沿著走廊向前飛奔,眾活屏幕在此期間始終擋在我麵前,讓我很難看清去路。
我剛跑到電梯前,它就叮的一聲響了,眾活屏幕隨之竄到一旁。電梯門突然打開,裏麵是一群鬼哭狼嚎的瘋子,他們戴著曲棍球守門員麵具,揮舞著大砍刀。
屏幕重新滑到我麵前,顯示著命運投票的結果。毋庸置疑,勝出的選項是“搏命爭霸”。
眾活屏幕消失了。我如脫韁野馬般飛快地衝過電梯,向樓梯奔去。操著大砍刀的瘋子的吼叫和腳步聲如影隨形、緊追不放。
我撞開門,腳底著火般衝下兩級樓梯。到達底部時,我沒有減速,直接衝出了出口。
卻迎麵撞上一群手持奶油派和消防水管的暴徒。
我剛出樓梯井,那些奶油派就朝我飛來,它們接二連三地狂轟濫炸,黏稠的奶油糊了我一身。
這番接連不斷的攻擊告一段落後,我抹開粘在眼睛上的好些黏糊玩意兒,才看見眾活屏幕又出現了。這一次,上麵是一條直接發給我的消息:之後不會再給你預警了,格萊斯特工。從現在起,我們的命運投票對你不再可見。這是你為多管閑事付出的代價。
屏幕剛一消失,手持消防水管的暴徒就撒起了歡兒。
我被什麽東西衝得連連後退,起初我還以為那是高壓水柱……但我很快意識到,那是另一種**,它有著我無比熟悉的有毒氣味。
那是汽油。
一股股汽油衝得我在樓梯井門上動彈不得。我趕緊閉上眼睛和嘴,使出全身力氣,踉踉蹌蹌地右行,任由汽油液柱推著我向前走,直到轉過大樓的一角。
然後,我沿著大街一路往前衝去,竭力躲開那些暴徒。我拚命跑進了夜色,心裏祈禱著,千萬不要有人朝我這裏彈煙頭。
我全身被汽油浸透,濺滿了餡餅上的奶油,跑過一個個街區,迂回穿過市中心。等我終於覺得自己甩開了他們時,便躲進一條小巷,靠著牆壁拚命喘氣。
這一次,我有點暈頭轉向。我唯一能求助的人是外景場地的莉茲,於是我半點沒耽擱,趕緊向她發出了緊急脈衝信號。沒時間像往常一樣,在外景場地的虛擬環境中穿梭,在水晶城中翱翔,再降落到她的辦公室裏了。
她立即做出了回應。通過增強現實隱形眼鏡,我看到她的形象從小巷裏冒了出來,站在離我三英尺遠的地方。
“凱奇!”她的臉上寫滿了擔憂,“出什麽事了?”
“命運黑客,”我告訴她,“他們在達達飛龍那兒暗算了我。”
“你看上去一團糟!”
“我差點兒沒逃掉。”我腹中一陣翻江倒海,彎下了腰……勉強吸了口氣後才直起身來,“他們在操縱命運投票胡作非為,唆使群眾攻擊我。他們想讓我死,莉茲。”
她嚴肅地點點頭,“我在查這件事,凱奇。我會盡力而為。”
我聽到遠處傳來人聲,便望向巷口,“我看,我們的時間也不多了。”我拍打著那群無處不在、繞著我打旋的小蟲,“他們可以通過眾活,用蟲眼機對我進行追蹤。”
“我會盡我所能。”莉茲不再操縱那些看不見的裝置,轉而用溫暖的棕色眼睛迎上我的目光,“盡量堅持住啊,凱奇。”
因為我還有那麽多活下去的理由嗎?反正癌症也會在幾個月內奪走我的性命。我本不該在意的,對吧?
可我確實在意,“莉茲,我會盡力的。”
就在這時,人聲鼎沸起來。他們湧進小巷,狂暴的人潮淹沒了我,搶走了我的槍,將我拖倒在地。
他們把我拖走時,我聽到莉茲的聲音穿過狂亂的咆哮,從外景場地向我喚道:“凱奇,挺住!”
然後她就不見了。我被拖往某個未知之地,等待著我的不知會是怎樣的荒唐事。
暴徒當街把我扒得精光,然後用聖誕彩紙把我裹起來,拿雞蛋砸我。砸完以後,他們剝掉彩紙,把我塞進一條紅毯,邊唱七十年代的卡通主題曲,邊在我身上撒尿。
我的遭遇愈發可怕。每一種虐待,達達飛龍的命運黑客們操縱的每一個命運投票的結果,都比前一個更加詭異。
他們用一輛紅色的小推車拽著我穿過一家藝術博物館,把名畫一張接一張砸到我頭上。完了以後,他們又把我塞進一套考拉服,在我背上倒上油脂,讓我轉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我吐了為止。接下來,他們給我套了一條及膝綠裙和一雙尖頭高跟鞋,讓我在跨城大橋上蹦極。
肚子的疼痛隨時間流逝不斷加劇。等他們把我扔進夜總會舞池,隨著《小雞舞》的調子拿凍硬的羊腿揍我時,我感到自己的處境相當不妙。打從最開始我就狀態不佳,更不知道自己對這種瘋狂的折磨還能忍受多久。
這倒不是說暴徒們似乎想不出新招了。他們蒙住我的眼睛,把我扔進一個裝滿尿布的垃圾箱裏,將我一隻手綁在背後,讓我自己挖出路來。他們戴上鸛鳥麵具,啄得我死去活來,其間還背誦憲法序言。他們想逼我吞下活生生的狼蛛,以及從舊漫畫書上撕下的一頁頁揉得亂七八糟的紙。
然後,終於,暴行暫告一段落。他們把我帶到一個空曠的校體育館,把我留在了那裏。
我喘著粗氣,站在中央球場裏環顧四周。這地方靜悄悄的,伸手不見五指,唯一的光線來自門上那些昏暗的紅色出口指示牌。
一時間,我大膽地升起一線希望,以為這番摧殘終於結束了。也許命運黑客們終於把我修理夠了,也許他們認為我已經“懂事”了。
我伸出手臂擦去臉上的血,然後在綠裙正麵蹭了蹭手臂。我想踢掉那雙該死的尖頭高跟鞋,朝最近的門走去——萬一我有機會逃脫呢。
就在此時,燈光猛然亮起,一群小醜蜂擁而入。
他們湧進大門,圍住我,切斷了所有逃跑路線。他們大笑著,號叫著,竊笑著,把我團團圍住,一排排參差不齊的牙齒閃動著森然的光。
然後,他們向我衝來,每次來一個,旋即就炸開。我躲開了一次、兩次,差點兒和小醜們一起炸成碎片。
下一回,三個小醜同時向我衝來。
三個小醜從三個不同的方向朝我衝來,像狂暴的維京人般尖嚷著。我早已精疲力竭,想來他們總有一個會撞到我吧。也許這樣反而更好,至少我的死法是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而不是在癌症的折磨下痛苦地日漸衰微。
但在我內心深處,某些東西忽然閃現而出——我不願坐以待斃。或許是我寧願戰鬥至死;或許隻是出於純粹的固執;又或許,僅僅是我在遭受了這一切後,燃起了熊熊怒火。原因到底是哪個,又有什麽關係呢?
我從破碎的牙齒間深深吸了口氣,凝聚起殘存的力氣——已經所剩無幾——立刻采取了行動。
就在小醜們差點碰上我時,我突然閃開了。他們撞到一起,伴著排山倒海的衝力炸裂開來,他們的斷肢殘體向四麵八方綻開……但其中沒有凱奇·格萊斯的碎片。雖然爆炸讓我狠狠跌倒在地,但我仍然活著。
然而,我又能活多久呢?我匆匆爬了起來,而更多軟趴趴的鞋子啪啪地朝我跑來的聲音也鑽進了我的耳朵。我環顧四周,看到三個……四個……這一回總共五個小醜,他們尖嘯著,一齊朝我衝來。
我狂亂地四下打量,不知接下來該怎麽辦。跑和躲似乎是僅剩的選擇。要是我和小醜們徒手搏鬥,估計一碰他們就會爆炸。
等等!也許這就是關鍵。
我看到幾英尺外的地板上有一條炸斷的胳膊,它屬於某個死去的小醜。我衝過去,抓起它繼續跑,直奔五個攻擊者中離我最近的那個而去。
我分別握住那條斷臂的手腕和手,像揮棒球棒那樣向後一擺,用力打向對方胸口。那尖叫著的小醜一碰到手臂,就爆炸了。
衝擊波把我放倒在地,推著我在地上滾了兩圈。停下來時,我看見另一個小醜雙臂大張,幾乎就要撲到我身上了。
我踢掉鞋子,抄起一隻,用盡全身力氣朝小醜敲去。他隨之炸開,尖叫戛然而止。他的身體碎塊噴向四麵八方,有些碎塊大得足以引發其他小醜爆炸,以此類推,別的小醜也陸續炸開。
我埋下頭,等待爆炸聲漸漸平息。再度抬頭時,會爆炸的小醜的人數顯 著減少了。也許,此刻我終於有能與之一戰的勝算了。
我抓住另一隻鞋,匆忙站起身,迅速看了看四周。就我所見,還剩十幾個小醜。我獲勝的概率大大提高了。
我選中小醜最少的那一處,準備放手一搏。腎上腺素在我的血液中燃燒,令我的心髒像跳旋轉舞的托缽僧一樣飛速鼓動著。我的肚子此時痛到了極點,疼痛不肯消退,但我會努力克服。
在準備衝刺時,我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繃緊了。如果我終將因為想要逃離這個超現實的困境而死,那就這樣吧。至少,我已經付出了自己所剩的一切。
小醜們像狂怒的蜜蜂般朝我撲來,我繼續飛奔。我邊跑邊意識到,這可能就是我的結局了。但這根本嚇不倒我。我覺得自己仿佛遊離於身體之外,正遠遠看著這一切。我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我可從沒想過自己會是這麽個死法。哪怕一年前,要是有人告訴我,我會在這般情景中死去,我肯定會當麵嘲笑他。
不過我還是走到了這一步——穿著綠裙飛奔,手中揮舞著尖頭高跟鞋,和一群穿著滾軸鞋的小醜對峙。
然而,突然之間,體育館四周的門集體轟然打開,一群腰裹纏腰布、腳蹬兔子拖鞋的男人闖了進來。他們手執吹箭筒——那是一種中空的管子。他們把這種叢林武器舉到嘴邊,蓄勢待發。
接著,他們一齊吹起吹箭筒,一陣密集的箭雨飛進了寬敞的體育館,但沒有任何一支衝我飛來。
我很快明白過來,吹箭手們射的是小醜。每當飛箭射中那些穿著軟趴趴鞋子的目標,體育館裏都會迸發出雷鳴般的爆炸聲。
那些小醜很快一一炸開,搞得我身邊燃滿團團烈焰,也讓我的耳朵嗡嗡作響。小醜的屍體碎塊如雨落下,撒得到處都是,那些骨頭和組織的碎片掉了我一身。
不知怎的,我在一連串爆炸中依然站著。我使勁搖著頭,想甩開耳中嗡嗡的響聲,這時,有什麽東西向我直撲而來——謝天謝地,不是飛箭。
那是一塊眾活屏幕,和我一般高,有我兩倍寬,眨眼之間,它就從一個小點擴大到了完整尺寸,上麵用大大的粗體字顯示著一條信息:
根據《眾活服務條款》中的“仁慈條款”,當前所有命運投票結果均對凱奇·格萊斯特工無效。
“啥玩意兒?”這簡直好得難以置信。或許,是另一輪喪心病狂的折磨的開胃菜吧?
也有可能,它所言不虛。在我讀這條消息時,吹箭手們轉身離開了門口……那些門也沒有隨之關上。所有出口都大大敞開、無人把守。
就在這時,莉茲的形象出現在屏幕旁,她展顏一笑。“現在好些了吧?”她說,“對不起,我來晚了。不過你肯定難以相信,在這種時候,要花多少工夫才能召集起一大群吹箭手。”
一見到她,我立刻放鬆下來,“這麽說,都結束了?”我的身體不再緊繃,手裏的尖頭高跟鞋也掉了下去,“真的結束了?”
莉茲點點頭,“開始的時候,我都沒想過竟然真能圓滿解決問題。防禦機器人和人工智能的反製措施對命運黑客根本沒用。我們派去對付他們的所有東西都遭到了破壞,並反過來攻擊我們。”
“其實,”莉茲說,“你應該感謝自己得了癌症。”
我朝她皺起了眉,不懂她到底在說什麽。
“《眾活服務條款》中有一條仁慈條款。”莉茲指了指身旁的眾活屏幕,“因絕症而必須舉行的命運投票,可以取代其他所有命運投票,並使之無效。”她伸出一根手指,指著我,“巧得很,朋友,當前正好有一項關於你的投票正在舉行。”
我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哦,對啊。”我一直陷在這些荒唐事裏,倒把這茬給忘了。群眾正在投票,決定我是否應該接受納米療法來治療癌症。這種療法可以為我延長一兩個月的壽命,也會帶來不良副作用。但投票在好幾個小時前就已經開始了,怎麽還在進行呢?“眾活還有關於這個內容的條款?”
莉茲點了點頭,“真是個典型的眾活用戶啊,讀都不讀T.O.S.,就簽好自己的命運,拱手送人了。”她大聲歎了口氣,“這一條款旨在挽回瀕死者的尊嚴,在他們臨終前,給予他們對生活的最後一份控製權。”
我皺起眉,“怎麽個控製法?如果這個人在這項‘因絕症而必須舉行的’命運投票中仍然受製於群眾的意願,他又控製得了什麽呢?”
“因為瀕死者可以投上最後一票。那是決定性的一票,有一票否決權。”莉茲走到我跟前,把她虛幻的手搭在我肩上,“你可以投出決定性的一票。”
這就是為什麽,過了這麽久,投票卻仍在進行的原因吧。“他們在等我投票。”
“幸好你推遲了決定。”莉茲直視著我的眼睛,聲音柔和起來,“幸好一開始就是這麽個情況。”
“是啊。”我自嘲道,“感謝上帝讓我得了癌症。”
我們笑了,然後默默地在那裏站了片刻。那群暴徒沒有回來,哇哇流也依然離線,我卻沒能擺脫從進了達達飛龍的公寓後就一直腹背受敵的應激思維。
唯一突兀的是眾活屏幕,那項至關重要的命運投票公告醒目地貫穿於屏幕頂端:凱奇·格萊斯特工應該采用納米療法來治療癌症嗎?
疼痛貫穿了我的腹部,我齜牙咧嘴起來。由於命運黑客、會爆炸的小醜之類的東西,我還沒找到多少時間來考慮這個問題。
“所以呢?”莉茲看了看屏幕,又回頭看著我,“你要怎樣?接受納米療法,還是算了?”
我凝視著現在的投票結果:93%的投票讚成納米療法,7%反對。完全是一邊倒。
我該把這樣的投票結果視為一個征兆嗎?稍微長一點、不怎麽愉快的生活,比短不了多少、沒那麽多副作用的生活要好?
一切都取決於我。我這輩子的命運一直掌握在別人手中,現在我終於有了決定自己未來的力量。癌症倒是賦予了我這麽一丁點好處。在最後一刻,一件社交網絡無法控製的事,將我從中解放了出來。
“結果會是什麽呢,凱奇?”莉茲棕色的眼睛滿是期待地凝視著我的雙眼,“你會在眾活上投出怎樣的一票?”
我再次看了看屏幕上的問題和結果……這個支點決定了我餘生的方向。然後,我咧嘴笑了。
“不關他們的事。”我摘下眼中的增強現實隱形眼鏡,眾活屏幕隨之消失,莉茲也不見了,“從現在起,每一票都是無記名投票了。”
接著,我把隱形眼鏡拋到肩後,信步穿過體育館,任炸碎的小醜殘軀在我光溜溜的腳趾間吱嘎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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