丨主編會客廳丨科幻雜誌不可告人的曆史

[美]邁克·雷斯尼克 Mike Resnick 著

華 龍 譯

歡迎各位欣賞《銀河邊緣》,這是第一輯。就英文小說來講,這裏邊有新小說,也有老故事,可以說,差不多所有的老故事都是名家之作,而新故事大都出自不那麽知名的作家(當然了,他們可絕非平庸之輩)。作為中美兩國科幻編輯通力合作的一本Mook,這一輯中還有三篇很棒的中文原創小說。以後,每兩個月,《銀河邊緣》都會與你見麵。

《銀河邊緣》在美國是以雜誌形式出版的,因此,這一輯我們就來聊一聊科幻雜誌。

坦率地講,美國的科幻雜誌蘊含著兩條曆史線:一條曆史悠久,燦爛輝煌;另一條曆史同樣悠久,可不那麽輝煌(不過絕對趣味十足)。怎麽?你不以為然?

那麽趁著我們這些老家夥(包括那些老大媽)還尚存於世,趁著還有人記得科幻雜誌那些“不可告人的曆史”,讓我向你道一道其中的子醜寅卯。

沙弗爾的神秘故事

1938年,雷·帕爾默,一個小個子駝背,一個對讀者群有著透徹了解的人,接手了《驚奇故事》的編輯職務。當時,約翰·坎貝爾的《驚異科幻》雜誌麾下擁有諸多名家,比如海因萊因、阿西莫夫、斯特金、哈伯德、範·沃格特、德·坎普、西馬克,以及庫特納等等,堪稱科幻雜誌界扛大旗的統帥。但是那個時候帕爾默另辟蹊徑,讓一切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就是沙弗爾的神秘故事。

他刊登了一篇小說,內容極其平庸,寫作水平也極其低劣,這篇小說叫《我記得利莫裏亞!》。小說通篇都在講一種名為黛洛斯的生物,它們遠離人類生存著,但隨時準備對人類做一些恐怖的事情。說白了,其實這故事沒什麽特別的,除了帕爾默向他的讀者賭咒發誓說這些故事其實都是真實的事件,而作者理查德·沙弗爾為強權勢力所迫,隻能把這些東西用小說的形式寫出來,否則沒有人敢冒著身家性命的危險把這些故事刊登出來,包括帕爾默的老板齊夫·戴維斯,而他的讀者,大都是最容易受蠱惑的十來歲的小男孩兒。

聽上去太不靠譜了,是吧?

可真正不靠譜的事情這才來呢。當帕爾默著手運作另外十幾篇“沙弗爾神秘故事”的時候(每一篇都比前一篇更差勁),這是在1945年到1948年期間了,他的發行量飛上了天。《驚奇故事》超過了《驚異科幻》,一躍成為這一領域的霸主,成為最暢銷的科幻雜誌——不隻是那個年代的,而且是古往今來最暢銷的科幻雜誌。

我要跟你講一個關於沙弗爾神秘故事的小趣聞。回溯到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末,我在芝加哥為男性雜誌做編輯的時候,有位合作者是當時非常有才華的藝術家,他比我稍長幾歲,名叫比爾·迪赫特裏。有一天我們一起聊天,發現我倆都是科幻迷,比爾告訴了我他的一些冒險活動,恰好是由沙弗爾神秘故事所引發的。

四十年代後期,十四歲大的比爾就已經是《驚奇故事》的訂戶了,當時他住在芝加哥(即《驚奇故事》的發行地)。有一天,他接到一通神秘的電話,問他是否願意為那場對抗黛洛斯的戰爭出把力。他當然願意挺身而出了。於是他得到了一個地址,讓他在星期五晚上去,而且警告他說,不許把這次刺殺行動告訴任何人。

星期五的晚上,比爾偷偷溜出家門,豪情萬丈地往那個地方去了,那地方正好就是齊夫·戴維斯出版帝國的大廈所在地。他坐電梯上到指定的樓層,發現自己身處一條漆黑的走廊,看到從遠遠的另一頭的一扇門下透出燈光,他走到門前,發現門牌號正是給他的那個號碼,他就進去了,隻見裏邊有一張長長的桌子,還有十幾個一臉躍躍欲試的十來歲小男孩兒坐在桌子周圍。

比爾找了個座兒坐下,他們就一起在那裏默不作聲地等著。大約十分鍾後,來了一個小個子駝背。自然,那就是雷·帕爾默。他解釋說,黛洛斯很快就要對那些毫不知情的人類發起行動,而房間裏這些小夥子的職責就是利用今天夜裏剩下的時間竭盡全力去警告人們,襲擊馬上就要來臨,好讓人們不至於措手不及。

他早就擬好了幾千個地址,這些小男孩兒很認真地把它們一一抄錄在空白信封上。他也事先折好了數千份“警告書”,而且已用訂書釘訂好,小男孩兒們就把這些警告書裝進信封。他還備好了數千張郵票,他們則把郵票舔一舔貼在信封上。日出時分,小男孩兒們完成了所有工作,帕爾默讓他們發誓保守機密,並且感謝他們為拯救人類所做的貢獻。

為了讓父母也能看到,比爾偷著把一份警告書裝進了口袋,這純粹是因為他很羨慕那些能收到信件的人。然而在回家的地鐵上,他打開警告書一看,發現這不過是帕爾默耍花招,騙那些小男孩兒給他郵寄的數千份雜誌訂單罷了。

大預言

《驚異科幻》1948年11月號,是它曆史上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跡。這並不是約翰·坎貝爾那年做得最好的一期,也不是最糟的,但是,它卻像1950年之前所有那些期一樣,令其競爭者望而興歎。

《驚異科幻》的讀者來信欄目由“布拉斯·塔克斯”主持(至今仍是),這期特別的雜誌刊登了一封很可愛的信,來自一個名叫理查德·霍恩的人,他就像大多數癡迷科幻的小男孩兒一樣,把最新的這期雜誌一篇接一篇看完,然後以一副頑童口吻對此作了一番一本正經的評論。依霍恩先生所見,羅伯特·海因萊因的《鴻溝》很棒,盡管並不比《地平線之外》高明多少,他把它列為當期排名第二位的作品,排在範·沃格特的《最終命令》前麵,而萊斯特·德爾·雷伊的《過猶不及》排名第四。他對斯普拉格·德·坎普的《完成》沒什麽感覺,把它列為第五;而他最不喜歡西奧多·斯特金的《死者所言》,把它排在最後。霍恩先生還對休伯特·羅傑斯的封麵作品讚不絕口。

隻有一個問題:他是在假裝給1949年11月雜誌上的作品進行排名,顯而易見,他寫信的時候那些作品都還不存在呢。這是一個可愛討巧的異想天開,所有人對此不過付之一笑,每個人一轉眼就把它給忘了。

除了坎貝爾,他用自己的方式讓這事兒成了真。

1949年《驚異科幻》雜誌11月號刊出了海因萊因係列小說的第一部《鴻溝》;斯特金的《死者所言》;德·坎普的《完成》;範·沃格特的《最終命令》;還有德爾·雷伊的《過猶不及》。當然了,封麵就是羅傑斯畫的。

那個預言隻在一個地方落空了。霍恩先生的排行榜上有一篇《我們歡呼》,排名第一,是唐·斯圖亞特寫的。唐·斯圖亞特,是坎貝爾寫作一些比太空歌劇更加雄心勃勃的作品時(比如《暮光》)用過的一個筆名,而這個名字取自他第一任妻子未婚時的名字:唐娜·斯圖亞特。所以當然了,坎貝爾並沒有給那期雜誌寫什麽故事——不過在相應的位置上,他安排了名為《現在你並沒有》的三部係列作品中的第一部,後來這個係列構成了艾薩克·阿西莫夫《基地》三部曲中最**的部分。我想象不出還有什麽人能製定出如此滴水不漏的替換方案。

所以當你聽到像我這樣的作家說科幻小說並非真正地預測未來的時候,記得提醒我們,別忘了1948年11月那期的《驚異科幻》。

雜誌受到官方注意

科幻小說總是需要大聲疾呼才有可能維持下去,因為並沒有什麽人關注它,它就是沉澱在紐約文學界和大多數某類學術權威腳下的渣滓。

不過,科幻小說其實很早就受到了美國政府官方的關注(不止一次),而且還是在政府以某些傻兮兮的科幻電影來為武器與防禦係統命名之前,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回溯到通俗雜誌的黃金年代,封麵畫作不單單經常會有衣衫輕薄的女郎(如果你願意的話,或許可以說基本沒什麽衣衫),時常還會有一些為所欲為的外星怪物,看上去它們感興趣的並不是殺死那位女郎或是跟她聊聊,而是把她身上本就不多的衣衫剝個精光。

這事情嘛(我提示你可以看看我的選集《獻給黏蟲上帝的女孩》裏邊的兩篇介紹性文章),實際隻有一份雜誌是不遺餘力地發表**故事的,故事大都跟封麵畫作密不可分,而那份雜誌就是《漫威科幻故事》 。這本雜誌第一期是1938年8月發行的,刊登了亨利·庫特納的《太空複仇者》,一篇沉悶乏味、缺乏想象力的中篇小說,我很懷疑他是在被主流市場拒稿之後生拉硬拽地加進去了那些性描寫。然後發行的第二期,裏邊有庫特納的另一篇同類型的中篇小說《時間陷阱》。

結果怎樣呢?

嘿嘿,有兩個結果。第一是庫特納被標記為了“低俗墮落”的寫手,於是,他不得不創造出劉易斯·佩德蓋特和勞倫斯·奧當納兩個筆名,這可是他最著名的兩個筆名(但他的筆名遠遠不止於此),他以此來謀生計,要知道,還得過好幾年,才會有知名編輯想要重新從亨利·庫特納手中購買稿件呢。

第二個結果就是,美國政府通過郵政機構給科幻小說發放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份官方意見書。他們告誡出版商說,如果《漫威科幻故事》的第三期還像前兩期一樣**,那他們就得讓他關張歇業,並把他送進大牢。

於是乎,《漫威科幻故事》變成了市場上最四平八穩的,咱們就本著良心說吧,最無聊的科幻雜誌。之後不久,它就銷聲匿跡,成為了史上第一份被政府封殺的專業正規雜誌。

不過,政府並沒有自始至終地那麽關注科幻雜誌。咱們把鍾表往後撥五個年頭,看看1944年發生了什麽。那還是約翰·坎貝爾在給《驚異科幻》做編輯的時候,該雜誌3月號上刊登了一篇令人印象不怎麽深刻的小故事《死亡線》,是克裏夫·卡特米爾寫的。

而它成了科幻雜誌史上最出名的故事,不是因為它的品質有多高,說實在的,真是一般般,而是因為這個故事讓政府興師動眾,第二次對科幻雜誌指手畫腳。

當時我們正深陷第二次世界大戰,而1944年初的曼哈頓計劃,就是製造原子彈的計劃,仍然是我們保守最為嚴格的機密。

而卡特米爾的故事裏就有用鈾-235製造炸彈的內容。其實,這故事裏用到的知識和素材誰都能找到。

在這個故事發表後的那個星期裏, FBI以及其他一些政府特工輪番拜訪卡特米爾,每一位都想知道他是怎麽偷取到原子能機密的。盡管卡特米爾明確指出,對方所謂的“機密”不過是一堆公開的記錄,然而他卻得到警告,說絕不允許再破壞國家安全,否則後果很嚴重。

之後,政府的諸位代表去了坎貝爾的辦公室,他向大家作了一番解釋,也隻有坎貝爾有這本事了,他說如果他們不是文盲,但凡認識幾個字,都會知道卡特米爾是從什麽地方找的素材,而且《驚異科幻》多年以來早就發表過不少關於原子能的故事了。政府代表還想威脅他承諾不再刊登更多的與原子能有關的故事,直至戰爭結束。坎貝爾對這番威脅不屑一顧,在把他們罵了個狗血淋頭,並且嚴詞拒絕了他們對他麾下作家進行審查的要求之後,才讓他們離開。

所以,當你再次聽到有某位作家或是編輯感歎科幻小說沒有得到過任何重視的時候,你可以告訴他,過去曾經有那麽兩次,我們實實在在地受到了官方的重視,而且比他所期望的還要隆重那麽一點點。

越戰和雜誌

自從美國南北戰爭以來,還沒有什麽事情能像越戰一樣讓雙方支持者都如此熱血僨張。1968年,朱迪絲·梅裏爾和凱特·威爾海姆決定為此做些事情:他們召集了一大堆作家,總計有八十二位,在《幻想與科幻》雜誌3月號發布反戰廣告,然後是《銀河》雜誌和《如果》雜誌的6月號。他們這群人包括年青一代新浪潮作家中的相當一部分,如哈蘭·埃裏森、拜利·瑪爾茲伯格、諾曼·斯賓拉德、羅伯特·西爾弗伯格、菲利普·迪克、泰瑞·卡爾、厄休拉·勒古恩等人,也有一些老牌作家,如艾薩克·阿西莫夫、雷·布拉德伯裏以及弗裏茲·萊伯。

話放出去了(傳言說是弗雷德裏克·波爾透露出去的,即梅裏爾的前夫),於是支持戰爭的團體也在所有這三份雜誌上發布廣告(波爾在他負責的兩份雜誌中,把雙方的廣告安排在了兩個對頁上)。支持越戰的宣傳廣告中囊括的人物有羅伯特·海因萊因、波爾·安德森、約翰·小坎貝爾(唯一一位在雙方名單上都出現的編輯),還有弗雷德裏克·布朗、哈爾·克萊門特、拉裏·尼文、傑克·萬斯,以及傑克·威廉森。支持戰爭的隻有七十二位,於是反戰團體宣布他們“獲勝”。

波爾當時負責編輯《銀河》和《如果》兩份雜誌,他提議把廣告所得捐獻給對於解決越戰問題提出最佳“解決方案”的人。獲勝者是馬克·雷諾茲,不過,波爾從來都沒有發表他的“解決方案”;亞軍是休伯特·漢弗萊、林登·約翰遜和理查德·尼克鬆。

拯救透鏡人

E. E. 史密斯博士顯然是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到三十年代最著名、也最受歡迎的作家之一。他用《宇宙雲雀號》係列開辟了一片新天地,不過,他的聲望是建立在四部《透鏡人》之上的。

博士在1937年把金博·肯尼森帶到了我們麵前,就是《驚異科幻》在1937年9月到1938年2月刊出《銀河巡邏隊》的那段時間,也就是年輕的約翰·坎貝爾剛剛開始他將終其一生的編輯生涯,並準備讓這個領域改天換地的時候。幾年之後,這部作品的續篇《灰色透鏡人》發表了,再然後就是《第二階段的透鏡人》。

但是,當博士不緊不慢地完成肯尼森家族的英雄傳奇時,坎貝爾陸續推出了羅伯特·海因萊因、艾薩克·阿西莫夫、西奧多·斯特金,以及範·沃格特,並且為弗裏茲·萊伯、克裏福德·西馬克和斯賓拉德·德·坎普找到了一席之地。

博士作為作家在很多方麵都很出色,不過文字優雅和他無緣,而且故事情感也不那麽細膩。當他和諸如奈特·沙赫納、雷·卡明斯、斯坦頓·科布蘭茲競爭的時候,問題還不大。不過,在跟坎貝爾麾下眾將對決的時候,他似乎就像是一隻恐龍了,他被遠遠撇在了億萬年之前無人問津,而坎貝爾在遙遠的未來操弄著一切。

所以當他交出《透鏡人》傳奇的最**故事《透鏡之子》的稿件時,坎貝爾壓根兒就不想刊登。它隻是不適合這麽一份前些年已經刊登過《夜幕》《第六縱隊》和《斯蘭》的雜誌而已。

一位膽氣十足的科幻迷找到坎貝爾,對此表達了極不認同的意見。而就是他本人給我講了這個故事,坎貝爾後來算是勉強承認這事兒屬實。艾德·伍德(就是這位科幻迷,不是那位電影導演) 當時在粉絲圈已經活躍好幾年了,而且此後還將繼續活躍五十年,他圍追堵截坎貝爾,說他欠博士的,博士在《驚異科幻》極度需要《透鏡人》的時候把這個原創故事給了他,所以他必須買下《透鏡之子》。不止如此,他還說這也是坎貝爾欠科幻界的,因為我們在那個時候還沒進階到圖書領域,如果博士的小說當年沒在《驚異科幻》發表,那麽科幻小說很可能永遠不會有出頭之日。坎貝爾最終隻得同意了。這部小說刊出時,沒有進行與史密斯博士新書相稱的宣傳,也成為唯一一部隻設計了一個書封的透鏡人小說,盡管小說從1947年11月起連續刊登了六期。

所以對於《透鏡人》的粉絲來說——要知道時至今日,已經過去了半個多世紀仍有數以萬計的粉絲——你們可欠著兩筆感情債呢,一筆是博士寫了這部小說,另一筆是欠那位仗義的粉絲艾德·伍德,就是他讓各位有幸親曆金博·肯尼森和他子孫後代的大結局。

《未知》是如何誕生的

你要是問二十位專家(或者粉絲,這兩者其實沒什麽區別)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科幻雜誌是哪一份,那你會得到這麽個答案:四十年代的《驚異科幻》,五十年代的《銀河》,六十年代的《新世界》,七十年代的《幻想與科幻》,還有九十年代的《阿西莫夫科幻小說》。

現在,你再問問同一批人哪本是最偉大的奇幻雜誌,那恐怕至少得有十九個人說是《未知》。它很優秀,很獨特,始終在讀者心中占據著頭把交椅的位置。

它是怎麽出現的?

有兩個說法。

一說約翰·坎貝爾想創辦一份奇幻雜誌,於是他遊說斯綴特&史密斯出版公司來出版,並命名為《未知》,這份雜誌發行了四十三期,直到戰爭爆發紙張短缺,它才不得不夭折。

另一個說法麽,已經在很多場合被提到過很多次了,說的是坎貝爾坐在《驚異科幻》辦公桌後邊閱讀稿件,他翻到一篇小說,《不祥之障》,是埃裏克·弗蘭克·拉塞爾寫的。這故事太好了,讓人愛不釋手,不過它不適合他為《驚異科幻》打造的風格,因此除了另辦一本全新的雜誌之外別無他法,一本專門刊登像《不祥之障》這樣的小說以及弗裏茲·萊伯寫的以格雷·毛瑟為主人公的那種故事,還有像西奧多·斯特金的《昨天星期一》、羅伯特·海因萊因的《魔法公司》那樣的小說,《未知》雜誌就是這麽誕生的。有一大堆講述幻想雜誌曆史的文章言之鑿鑿地說,這就是《未知》的起源。

那麽哪種說法屬實呢?

當然是第一種啦——不過第二種說法很有意思,很容易迷惑一大批群眾,所以我估計這個說法永遠不會消失。如果我們所有人一直重複不斷地再把它說上六十多年,我估摸著它就成為真正的曆史了(看看我自己的小說《前哨》就知道這種事情是怎麽發生的了)。

沃爾特?何許人也?

這一切始於一次廣播節目,是由一位神秘的男性主持的,我們隻知道他叫影子。這個節目屬於斯綴特&史密斯公司,一家龐大的雜誌出版商,當影子這個人物變得比節目本身更受歡迎的時候,他們決定最好為他搞到版權並注冊商標,免得錯過良機。之後,他們決定出版一份刊登單本故事的通俗雜誌,裏邊有個名叫影子的超級英雄。

為了撰寫這個故事,他們雇用了一位魔術師沃爾特·吉布森,他有時也寫一些通俗小說,而且,出於某種緣由,他們決定讓他以“麥克斯威爾·格蘭特”的筆名寫作。

下麵的可都是正史。

《影子》的第一期在播音時間售罄。斯綴特&史密斯公司當即向吉布森預定更多小說——他的報酬是每部小說五百美元,在大蕭條時期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在短短幾個月裏,《影子》每一期都能賣出一百萬本以上。

於是,斯綴特&史密斯決定下一步發行半月刊。他們把吉布森叫到辦公室,問他有沒有本事每十五天就拿出一部影子的小說。吉布森說他做得到,不過,既然現在《影子》一夜之間成為美國最暢銷的通俗雜誌這事兒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他也想要分一杯羹。他沒那麽貪,或是打算向他們漫天要價。他答應會每個月寫兩個故事,永遠不會遭遇創作瓶頸,而且會保持始終如一的品質,不過作為回報,每部小說他想要七百五十美元。

看上去對他偏愛有加的出版商立馬換上了生意人的嘴臉,說,不行。

吉布森認為自己已經占了上風。他說,你們每部小說給我七百五十美元,要不然我就離開並且帶走我的讀者。

你想走就走吧,斯綴特&史密斯說,不過下星期就會有個新的麥克斯威爾·格蘭特接著給我們寫《影子》,誰能知道有什麽區別呢?

吉布森花了十秒鍾才意識到自己壓根兒也沒占什麽上風,相反卻處於劣勢。於是他回家繼續寫《影子》,五百美元一部。

這個手段十分奏效,以至於後來斯綴特&史密斯開始發行《狂野博士》的時候,所有的小說都記在“肯尼斯·羅伯森”名下,這部作品主要是由萊斯特·鄧特寫的。

競爭對手從中看到了妙處——其實斯綴特&史密斯也並沒有多少出版業應有的公平與道德觀念——於是,基本上是由諾瓦爾·佩奇所寫的《蜘蛛》,全部署名“格蘭特·斯托克布裏奇”。

《狂野博士》的作者“肯尼斯·羅伯森”大受歡迎,於是“他”還成了通俗係列小說《複仇者》的作者。

諸如此類。很快,所有的“英雄傳奇故事”都是由共用一個筆名的若幹作者來寫了,這些通俗小說可以給一位英雄編造出沒完沒了的故事和形形色色的角色,就像上邊所羅列的那樣。這種做法最終導致作者無力向出版商開出哪怕是維持生計的稿酬要求,卻也無力離開雜誌或是迫使雜誌關張。

隻有一個例外。

埃德蒙德·漢密爾頓用他自己的名字寫了二十二部《未來隊長》中的大部分作品。

怎麽做到的?

他是為《未來隊長》的出版商更佳出版公司工作的唯一一位公認的科幻作家,他的雇主坦率地承認說,這票人裏再沒有誰比他更明白該怎麽寫瘋狂的巴克·羅傑斯那種該死的故事了。

神秘的艾德森·麥凱恩

有一天,霍勒斯·戈爾德,就是《銀河》的編輯兼出版商,靈機一動,打算搞一次懸賞,重獎不知名作者的優秀作品。他懸賞七千美元,那時候比一般美國人的年均收入還高,於是很快他就被鋪天蓋地的長篇大部頭稿件淹沒了,百分之九十九都味同嚼蠟,剩下的百分之一就更差勁兒(問問那些曾經讀過一堆爛稿的人吧。這不是什麽新鮮事兒,或者說至少誰都能料想得到——除了霍勒斯)。

霍勒斯當時已經買下了《豐饒的行星》(後來改成了《太空商人》,最終它十分暢銷,世界聞名,比史上任何科幻小說都要知名,也許隻除了《沙丘》)。當他無法從來稿中找出哪怕勉強可以接受的小說時,他找到了弗雷德裏克·波爾和西裏爾·科恩布盧思,說他想讓《豐饒的行星》成為優勝者。可按照懸賞規定,作品必須署某個筆名,因為獎金必須是由一位不知名的作者獲得。

波爾和科恩布盧思商討了一番,認為他們即使從普通的係列小說和書籍版權中也能獲得這七千美元,而且還能保留他們的署名。這樣的話,這部作品就不能參與評獎了。

這下戈爾德真是騎虎難下了。截止時間迫在眉睫,他在這些投稿中仍然找不到哪怕一篇值得出版的小說。於是,他又去找波爾。

波爾和他那位來自米爾福德的鄰居萊斯特·德爾·雷伊(在五十年代有一大波科幻作家居住在賓夕法尼亞的米爾福德)。倆人決定合寫一部關於未來保險業的小說,名叫《優先險》。霍勒斯求他們一定要使用筆名,好讓它成為大獎獲勝者。萊斯特不像科恩布盧思那麽能通過作品獲得好的收益——或者也許他更喜歡早早把錢拿到手。總而言之,他同意了,而且波爾跟他一起幹。

他們各自取了一半筆名。波爾選擇“艾德森”作為名,德爾·雷伊就用“麥凱恩”作為姓。他們為這個筆名編造了一個完整的身份(好用於雜誌上的獲獎作者簡介),說這個人是一個核物理學家,為頂級絕密項目工作,《銀河》雜誌無法公布他的任何詳細信息。

就這麽著,《優先險》,一部由兩位頂級專業作家捉筆,由霍勒斯·戈爾德一手操辦的作品,獲得了不知名作家最佳作品的七千美元獎金。

那麽,他們為什麽用了“艾德森·麥凱恩”(Edson McCann)這個名字呢?

好吧,如果你把首字母拆開,那就是“E·McC”——看出來了?就是E=MC2。

無預算雜誌

雨果·根斯巴克常常被認為是“科幻小說之父”。這個名號多多少少與事實有些不符,因為瑪麗·雪萊、儒勒·凡爾納以及喬治·威爾斯在雨果幹這行之前很久就開始寫科幻了——不過,雨果為這個行當命了名,而且他也是第一位創辦完全致力於“scientifiction”雜誌的人(《驚奇故事》創辦於1926年)。

順便說一下,他還打包票未來的若幹年之後,我們會被拙劣的科幻小說淹沒……通過開辟一塊科幻小說市場,他給了它一塊自己的空間,讓科幻作品不再與其他類型的作品去爭蛋糕了。科幻小說的作家不用再拚了老命,在一份雜誌上與達希爾·哈密特、詹姆斯·該隱、弗蘭克·格魯伯、麥克斯·布蘭德去爭一席之地;現在,他們的競爭對手是雷·卡明斯、奈特·沙赫納、羅斯·洛克林。世界上第一份科幻雜誌,而且有好些年是獨一份,是由雨果·根斯巴克編輯的,他是一個移民,在英語語言能力方麵著實有限,而且他對於如何編故事的認知幾乎為零。但他感覺到了科幻小說與眾不同的意義,那就是激發那些青春年少的孩子成為科學家的興趣,他也確確實實是按照這個路數編雜誌的。

而他從事出版業的方式卻一直為人詬病。他喜歡買故事,不過他不喜歡付錢,最終,唐納德·沃爾海姆因為十美元的債務把他告上了法庭。根斯巴克和沃爾海姆兩人一輩子都對此耿耿於懷。

現在,把時鍾再往後撥幾年,到1940年看看。在沃爾海姆的奔走之下,“未來人”組建起來了,這是由一幫才華橫溢的年輕人組成的小團體,有朝一日這些人會主宰這個領域。其成員包括西裏爾·科恩布盧思、戴蒙·奈特、朱迪絲·梅裏爾、弗雷德裏克·波爾、艾薩克·阿西莫夫、羅伯特·朗茲、詹姆斯·布利什,以及沃爾海姆自己(確實,僅僅一兩年之後,他們的手就幾乎伸到了這個領域的每一份雜誌並參與編輯,除了約翰·坎貝爾的《驚異科幻》)。

不管怎麽說,當波爾在很可憐的預算之下編輯《驚異故事》和《超級科學故事》的時候,沃爾海姆已開始著手編輯自己的兩份雜誌了:《宇宙故事》和《驚人科學故事》,其中的故事豐富多彩,都是來自“未來人”的科恩布盧思、波爾、朗茲以及奈特等人,插圖由“未來人”裏最有才華的藝術家漢斯·波克操刀。這些雜誌讓很多“未來人”名聲大噪。

那麽,你知不知道為什麽沃爾海姆幾乎隻用“未來人”呢?

因為他的預算是零——不是很少,不是少得可憐,而是零——也隻有他的“未來人”夥計會免費給這個為了十美元的稿費跟雨果·根斯巴克打官司的人幹活兒。

霍勒斯·戈爾德出去玩兒了

霍勒斯·戈爾德從二戰戰場返回家園時成了一個傷殘老兵……不過,他的傷殘絕對算得上獨樹一幟:廣場恐懼症。毫不誇張地說,他就是極其害怕離開自己在紐約的那間舒適安全的寓所。

可這並沒有阻止他向投資者推介《銀河》雜誌,也沒有阻止他來編輯這本雜誌,並把它變成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末到四十年代初唯一能夠在“史上最佳科幻雜誌”這一稱號上跟《驚異科幻》相抗衡的雜誌(以我的觀點來看)。

他把自己寓所的一部分改成了辦公室。他就在家裏工作,在家裏吃,在家裏睡,在家寫作,在家編輯。不管是哪位作家要想跟霍勒斯當麵交談,都得到家裏去找他。他還主持著每周五晚舉行的撲克遊戲,他麾下一些得力作家都參與其中:羅伯特·謝克裏、菲爾·克拉斯(即威廉·泰恩)、弗雷德裏克·波爾,還有阿爾吉斯·巴德萊斯,萊斯特·德爾·雷伊時常加入,還有一位競爭對手的編輯托尼·鮑徹(《幻想與科幻》的編輯)也時不時玩兒兩把。

他們都是他的朋友,而且他們認為自己是在哄他開心,這個牌手兼作家的小團體一直在鼓勵霍勒斯走出去,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好吧,就按著曼哈頓的標準來算吧),哪怕就是在左鄰右舍周圍遛遛都行,這樣他就會知道他家門外並沒有潛藏著什麽神秘的危險。他們一再鼓勵、哄騙、懇求,最後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霍勒斯·戈爾德數年來第一次離開了自己的寓所——

——一眨眼的工夫就被一輛出租車給撞了。

關於這故事還有第二個版本,說他實際上有好幾天趁著夜色在曼哈頓遛彎兒,然後在乘坐一輛出租車回家的時候發生了車禍。不管哪種說法,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他不再吃飯,不再編輯,最終進了福利收容機構。

總結一下:科幻雜誌(以及相關雜誌)有著非常悠久、非常令人著迷的曆史。我最美好的願望是,如果有人在二三十年以後談論到《銀河邊緣》的話,會說我們確實發表過不少好故事。

好了,現在你對於雜誌算是有了一點點的了解。下一期,我會跟你講講為這個絢麗繽紛的領域增光添彩的作家和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