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孩子

熱戀中的人,都恨不得一天能有25個小時。宋宵和永微也是這樣。以往,宋宵再忙,每個禮拜還是會抽出兩天來找永微,時間也是規律的,基本都在周一和周四,每一次都要逗留到第二天早晨再走。

這回,他們吵架是在周二的早晨,連著兩天誰都沒有聯係誰。然而到了周四的下午,永微突然生出些盼望,無緣無故就去看手機是否電量充足,看座機電話線有沒有插好。

這樣,一直等到周五,仍然沒有宋宵的片言隻語,永微拿起電話打給蘭娣,啞了喉嚨道:“陪我走一趟吧。”

婦幼醫院走廊的宣傳畫上,除了靚麗女子的笑容之外,“無痛人流”四個字分外顯眼。

“蘭娣你看,是無痛的。”永微安慰身旁的蘭娣,不知內情的人還會以為要做人流手術的是蘭娣。

蘭娣深深吸一口氣,將永微的胳膊拽得更緊些。

半個小時之後,永微和蘭娣相偎著離開了婦產科診所。兩人都低著頭,避著人,就像她們來的時候一樣。

“不足四十天,並不是最好的人流時機,因為很容易在手術時發生空吸或漏吸,造成手術失敗或流產不完全。”

婦產科醫生給永微的建議是再等一周。

然而沒等到一周,宋宵回來了。

那天,永微突然不想托裱,不想修複,隻想做一些粗糙的體力活。

她把這兩樓兩底的百年老宅,上上下下打掃了一遍,連樓梯扶手都擦得鋥亮,永微從來沒有覺得自家的老房子有這麽大,這麽空。可是,她不想停下來,她又開始收拾那兩米長的工作台。

一隻葫蘆錐滾到地上,永微蹲下身去撿,興許是動作快了一點,她忽然感到一陣眩暈,頭昏昏的直不起身來。

忽然,她聽到門被推開了。宋宵走路的聲音她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不需要抬頭看,她知道他來了。

他俯身抱住她,那瘦了一圈的身子輕輕掙紮了一下,他抱得更緊些,能感覺到她的脊背抖個不停。

“都是我的錯。”他的下巴抵著她的肩,小聲道。

永微得以看清他,竟也較之前瘦了許多。

門被人“篤篤”敲了兩下,蘭娣手裏端著碗銀耳紅棗湯一腳踏了進來。

“宋宵回來了!謝天謝地,你知道嗎永微差點……”蘭娣喜極而泣,“我再去盛一碗來!”

“不用了,我不吃甜食。”宋宵叫住她,“你剛說永微差點什麽?”

“差點做了那個‘無痛人流’,孩子險些就沒了!”蘭娣看了一眼不置可否的永微,還是如實相告。

“哦?”宋宵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那為什麽沒有做呢?”

為什麽沒有做呢?

他這是什麽意思?蘭娣聽罷,僵僵地立在那裏。她轉臉去看永微,永微也是一臉茫然,顯然這句話已經超越了她的理解範圍。然而,她還是很快地理解了。待她明白過來,便對蘭娣說:“你先回去吧,稍後我來找你。”

蘭娣愣愣地退出門,手中的那隻碗又端了回去。

屋裏再次剩下他和她兩個人。

“永微,我求你!”他突然跪了下來。

她驚得退後兩步,捂著胸口說不出話來。

“原諒我,我真的沒有準備好要冒出個孩子……”他哀求道。

“你真是多此一舉!”永微別過臉去,冷笑道,“你不來求我,我也會去做的。”

“我知道對不住你,可是我真的不能要孩子。”

永微聽罷,隻覺眼眶發熱,潺潺流下淚來。

他回來了,然而並不是單純地來與她和好,隻是求她去處理掉一個麻煩而已。卻還演得這麽深情款款,苦大仇深。

她不止一次地想過,自己也不過是他旅行箱上的貼著的一條標簽,隻不過,這是他最重要的一次旅行,與別的標簽都不同。

然而,不同在哪裏呢?

今天看來,那些所謂的不同,也隻是她的自欺欺人罷了。大概每個平凡的女人都會有這樣愚蠢而盲目的自信,篤信自己終會成為最特別的一個。

她氣到極點,反倒釋懷,衝著他笑:“你放心,我自小就是孤兒,我不會讓一個不受歡迎的孩子到這世上來。”

“總有一天,永微,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他雙手扶著她的肩,試著進一步地使她諒解,“我不想你離開,我不能失去你。”

他的話一句更比一句動人,可以收到《經典情話一百句》裏去。

孕期達八周,是所謂的“最佳時間”。

人流手術之前有一堆例行檢查,心電圖,B超,血常規,每一項都要排隊。做到最後一項,永微伸出胳膊抽血,血管在皮筋的束縛下顯得根根分明,當細長的針尖紮進皮膚,蘭娣別過臉去不忍看,永微卻直直地盯著,看那鮮紅的血液緩緩吸入針筒內,逐漸灌滿,半點都不痛。

她站起身子,一手捂著酒精棉,一手扶著蘭娣小心地往前走,誰知沒走兩步,突然暈倒在地。

待她醒來,是在門診室的一張臨時加**。

隔著簾子,永微聽到醫生和蘭娣正一問一答。

“她以前有暈倒過嗎?”

“好像聽她說過,有一次的。”

“嚴重貧血,目前這個狀態不宜做人流啊。”

“可是如果等她身體養好再做流產,那時候胎兒會不會太大了?”

“先別說胎兒的事,你看這裏,她還患有宮腔粘連,本來受孕機會就小,如果做人流,有可能造成終身不孕。”

“啊,終身不孕,那怎麽辦?”蘭娣叫道。

“所以,要三思啊,如果這一胎能順利生產,說不定以後還有機會,但是一旦強製終止妊娠,隻會造成更大的傷害。”

嚴重貧血、宮腔粘連,永微顧不得這些,她隻知道暫時這人流是做不成了。也許在宋宵看來,又不知是耍了多少心機……這讓她有種體無完膚的刺痛。

蘭娣過來看到永微呆著臉不出聲,上前一把摟住她便哭。

“我一定會好的,爺爺還需要我呢。”永微卻笑了一下,從被單下伸出手去握住蘭娣的手,還是十月天,這兩人的手竟然都是那麽冷,彼此緊緊相握著,霜凍似的凝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