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認錯人了

中秋之前,永微的新居已經裝修完工。位於海棠苑九樓的三居室,距離蒹葭巷不過三兩盞路燈,可以方便永微的工作。爺爺以前從來不考慮搬家,就是因為照顧到老顧客們都隻認得老地方。

永微選購的新家具雖說一律要求實木環保,然而進場之後,總隱隱地有些氣味,請了專業的公司做過全麵處理,仍然不很放心,最後決定還要通風數月。

這天,子念帶著一幅畫有“花開富貴”的扇子過來找永微修複。他帶來公司的一本拍賣會圖錄書,永微拿來隨手翻翻,有一對白色的琉璃兔擺件吸引了她的目光,子念見了便誇永微眼光獨到,說這一看就是有年份的琉璃,透白如玉。

“我想起來了,永微你屬兔呢。”子念點了點那圖片,“這價格還真是合適,有興趣的話,下午我帶你一起去,拍下來留個紀念。”

永微心裏一動,宋宵也屬兔。

子念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幹笑了兩聲,道:“正好一對。”

這日下午正好沒什麽要緊的活兒,永微也對拍賣會抱著幾分好奇,便欣然前往。

由於是子念他們公司主辦的拍賣會,所以子念出麵登記了一下,臨時拿了個號碼牌,連進場押金都省了。通常這種不值錢的小擺件是用作暖場的,也沒什麽人會為了這樣一件東西專程前來,所以子念在開場前很有把握地向永微表示,他能以不超過三千的價格幫她拍到手。

然而今天卻事不湊巧,有個人仿佛和他們一樣鉚足了勁道勢在必得。小小的一對琉璃兔,從最初的兩千元被一路抬到六千,這實在大大出乎子念的意料。

永微也覺得這價格有點離譜,便道:“算了,不要了。”

子念哪裏甘心,不禁回頭在座席中尋找他的競拍對手,而那位與他一路抬杠的買家就坐在他的後兩排,恰巧也在尋找自己的勁敵,四目相對的刹那,對方忽然瞪圓了眼睛,高高挑起兩道眉毛,最後,他居然放下了原先正預備舉起追價的號牌。

“六千一次,六千兩次,成交!”拍賣師一錘定音,終究是由子念拍得了這對琉璃兔。

拍賣會散場,子念帶著永微去後場兌現拍品。剛剛結清錢款,忽聽到身後有人道:“原來是你小子和我搶啊!”

子念吃了一驚,回頭去看,竟是方才和他競爭的買家。子念疑惑地看著他,問道:“我們認識嗎?”

那人扒開人叢擠到子念跟前,扯著嗓門笑道:“要是不認識,我哪裏肯讓給你?老同學,我們都屬兔啊!”

老同學?永微聽了這稱呼也吃了一驚,子念居然連老同學都認不出?

“小範,我是邱愛軍啊,我們在錦秀路小學從一年級到四年級都是同學,我還記得你五年級轉學走的!”

那人說著一巴掌往子念肩上拍來。

子念慌忙躲過了那一掌,笑道:“不好意思啊,你認錯人了。”

“什麽認錯人了,你就是範嘉年啊,我這人對讀書的事記性差,但記人卻是最牢的,別說這還不到二十年,就算再過二十年,我一個個都能認出你們來!”

“對不起了兄弟,我叫江子念,你說的人我都沒聽過。”子念說罷,牽著永微的手便要離開。

然而那邱愛軍卻急了,在後麵吼道:“你他媽什麽人,現在是怎樣啊,闊了?闊了連老同學都不認了?告訴你,老子也不差到哪裏去!”

他這一開罵,惹得一眾衣著光鮮的紅男綠女都朝他們這裏看,子念窘得滿麵通紅,連拍品都顧不上拿,一手護著永微匆匆往人群裏避去。

永微忍不住回頭看了那人一眼,隻見他橫眉怒目地伸出一隻手直指子念,嘴裏不依不饒罵道:“範嘉年,你有種!”

“我看他那模樣不像瞎說,好像真的認識你。”永微在子念耳邊道。

“我也覺得他不像撒謊,可是我當真不認識他,你看,他連名字都叫錯了。長得像的人很多呀,何況過了這麽多年,你自己想想小時候和現在多不同。”

子念一路為永微擋著人群的磕磕碰碰,好不容易到了地下車庫,他才鬆了口氣,然而他看到永微臉上卻顯出焦急的神色。

“你放心,那一對琉璃兔我會拜托朋友幫你留著的。”子念寬慰道。

永微現在卻不關心那對拍品,她著急的是,剛才匆忙撤退的時候,自己的一條絲巾在人群中擠脫手了。這絲巾是蘭娣去年送她的禮物,如果就這麽弄丟了,實在難以同蘭娣交代。

“你在車裏等,我去找找看。”子念道。

永微想了想,道:“不了,還是我自己去的好,免得你又碰到那個認錯人的老同學。”

重返會場,人已經不似方才那麽多了,恰好有人撿到了她的絲巾交給了登記台,永微一看,絲巾已經被人踩得稀髒,有一處還開始抽絲了,不由得“哎喲”了一聲,於心疼之餘又慶幸失而複得。

她一路撣著絲巾上的灰,踏進了電梯間,沒留神,坐反了電梯方向,這不是通往地下負一層停車場的,而是上行往頂樓去的。然而,既來之則安之,也隻能跟著電梯白跑一趟了。

可是電梯這東西,隻要你坐反了方向,你就會發現簡直每一層都有人按停。才剛上升一層,電梯就緩緩停了下來,隨著“叮”的一聲脆響,門外進來一位客人與她打了個照麵,簡直是冤家路窄,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那位認錯老同學的邱愛軍。

永微有些尷尬地退後一步,轉身去瀏覽電梯間的一則廣告。冷不防那身後的邱愛軍冷笑一聲,說道:“你是範嘉年的女朋友吧?我告訴你,他化成灰我也認得他,範嘉年和我同桌過呢。”

永微嚇了一跳,她當然相信子念所說的是認錯人,然而對方說得那麽有鼻子有眼,可見誤會之深。

“不好意思,我也是他的同學,大學同學。但他確實不姓範。”永微試著替子念解釋兩句。

“哼,告訴你,他小學時候就是姓範,而且還是左撇子,偏偏坐在我右邊,寫作業總是和我撞胳膊!”名喚邱愛軍的“小學同學”突然又補充了新的證據。

這下永微相信他是徹底認錯了人。子念和這地球上百分之九十的人一樣,慣於用右手,並不是“左撇子”一族。她正待向他澄清,但是電梯門又開了,那男人仿佛受了一肚子氣似的呼啦一下閃了出去,門外又擠進一眾老小,瞬間就將電梯塞滿了。

這樣上上下下一個回合,永微倒是有些疲乏了。待返回車內卻見子念伏在方向盤上正發愣,連永微坐到副駕位上都沒反應。永微推了推他,笑道:“哎,你說巧不巧,我在電梯裏又碰到你的小學同學了。”

“哪來的小學同學?我跟你說,我不認識他,我不認識他!”子念猛地轉過臉來,眉頭擰著,眉心高高地突起,像是受了天大的冤枉似的提高嗓門道,“要說多少遍,這人真不是我的小學同學!”

永微嚇了一跳,道:“隻是開個玩笑,你怎麽這麽激動?”

“我激動嗎?”子念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倉促地收起怒容,“唉,我隻是被他當眾那麽一罵,覺得挺莫名其妙的,旁邊還有我們公司的同事,場麵多難看。”

“可是你太奇怪了。你一向有涵養,怎麽突然一觸一跳起來?”永微還是板著臉,眼睛也不朝他看。

“你這是在誇我嗎?”子念突然放緩了聲音。

“哪裏在誇你?”

“誇我有涵養啊。”

永微這才被逗笑了,道:“也許,你該去問問你爸媽,是不是有一個失散多年的孿生兄弟呢。”

“唉,實話跟你說吧,我今天是為他人做嫁衣,我心情不好。”子念踩下了油門,車子緩緩前行。

“什麽意思?”永微其實已經猜出言外之音,然而仍是要這樣問一句。

“你瞧,我輸給了宋宵,但我還得衷心祝福你們,誰讓宋宵是我的朋友呢。”

車子駛離了地下車庫,夕陽的光透過擋風玻璃照到江子念的臉上,他皺著眉,眯著眼,似是滿腹心事。然而,永微卻覺得他的解釋半真半假,似是而非。

如果說他和宋宵有什麽兩樣,宋宵可以讓她一眼看懂,而子念,無論說多少做多少,他們之間仿佛隔了一層,顯然與她不是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