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酒館-4】

濃鬱的血腥味鑽入我的五官之內,從鼻腔到喉頭,一絲絲,一縷縷,盡是催人作嘔的滋味。

在那些雜草和鮮血糅合,一同掩蓋之下,我已經不知曉有多少的屍體深埋在此處了。

我也不想知曉,那些原本是一同來湊熱鬧的良善妖怪,那些弱小的,還來不及逃跑的孩童,可能隻是五六歲,也可能隻是在逃跑的人潮中迷了路才慘遭屠殺。

所有人跑的時候都是以後背對著執刀的紅狐,由於恐懼,他們隻知道逃跑,毫無防備,就這樣把自己的軟肋暴露給紅狐這個殺人鬼。

不過是想殺我一個啊,何必讓他們陪葬?!

恨啊,恨啊……

難以言喻的恨意淤積在我胸口,像是雨水衝刷下淤泥和砂石,稀稀落落,直到把山路填滿。

而我的心就像是被恨意給堵住了一般,吐不出氣,也無法排解。

我忽然張開嘴,俯跪到地下幹嘔,喉嚨裏像是有什麽要湧出來。

我雙手死死鉗住自己的脖頸,好像這樣就能把裏麵的東西擠壓出來一樣。

我伸手想要向木葉求助,可是卻發現剛才一直站在自己身側的木葉早已不見了蹤跡。

一回身,發現那裏站著握了一把帶血長刃的紅狐,而她的身後,還立著狐狸君!

隻是狐狸君再也沒有從前看我的那般柔情,他冰冷地望向我,最終轉過身去。他的眼裏仿佛隻剩下了紅狐一人,帶著癡迷與寵溺。

就如同,木葉喜歡我一樣。

狐狸君,你真的喜歡這樣的殺人鬼嗎?

我無法發出聲音,也還是吐不出氣,嘴裏傳出嗬嗬的聲音,如渴水瀕死的可憐人。

我捂住嘴,就算不能呼吸,也不想在她麵前露怯,心跳猝然加速,讓我有點招架不住,因為法用呼吸去調整心律。

有什麽**湧出來了,順著我雙手交握的細微縫隙,粘稠的**不斷湧在了地麵上,形成一團團纏繞的黑霧。

這是什麽?

紅狐笑道:“看來死去的妖怪們把恨意強加到你身上了啊,你看看,你的身邊啊,大家都虎視眈眈看著你呢,我猜猜,是要吃掉呢,還是要怎樣呢?”

她將冰涼的刀刃抵在我臉上,刀腹尖利,仿佛微微一動,就能破開我的肌膚。

紅狐低下頭道:“呐,阿渡呀,你怎麽還活著呢?看來死了木葉的心還不夠,還得再死了你呢,不過我沒想到,那個人類這次倒是學聰明了,怎麽會將自己最重要的草燈之心拿來護你呢?可惜啊可惜啊,你現在,還是得去死。”

我心裏一喜,顯然她還不知道木葉沒死的事情。

這真是太好了,我死了,還能保全下木葉。

那死我一個,也就好了。

雖然很不想死,但是……我完全殺不了她。

這點,我很有自知之明。

可是不甘心啊,不甘心被她輕易殺死。

我該怎麽辦呢?

我到底該怎麽辦啊!

我雙手抵在地上,微張著嘴,唾液順著嘴角滑至下顎,又化作一團團黑霧,隨風消散。

五髒六腑都像是被什麽絞碎了的疼,是這些怨恨的妖怪們?

不明真相,不敢去怨恨紅狐,就來怨恨我嗎……

呐,為什麽,從來都是強者欺|淩弱者呢?

明明,還可以複仇呀,計劃呀,殺死對方呀。

我啊,想殺死紅狐。

這不是一句怨恨,是我現在的願望啊。

以手中之劍,殺死紅狐啊!

忽的,我察覺到一股炙熱從手掌處蔓延,像是藤蔓攀爬到我的後脊之上,溫溫熱熱,酥酥麻麻,是一股強烈的火光,猛然衝破了我心中糾纏的黑霧。

砰——

疾風襲來,揚起濃鬱的黑霧,化作細碎的煙絮,蜿蜒纏繞。

它帶著即將褪去月色的日火,帶著希望的曙光,點燃,我所有的憤怒啊!

殺啊,殺啊,殺死你,就好了嘛!

我燦然一笑,伸出左手握住她刺過來的長刃。

紅狐譏笑道:“呐,自尋死路?”

她狠狠從我手中抽出長刃,退開一步。

月光拂過她的臉頰,落下幾點晦暗之色。

我垂下手掌,掌心已經破了皮,還感受不到刺痛,鮮血湧出,緩緩滴落到地上,匯成幾點小圈。

皮開肉綻的觸覺極其鮮明,我卻似全然不知疼痛,隻覺得心口湧起什麽,又有什麽要破繭而出。

我不知是何處而來的自信,以一種極其緩慢的語氣道:“我要,殺了你哦。”

她像是看到什麽,錯愕地睜大了眼,有些難以置信:“你……你是?”

我是?

我究竟是誰呢?

是木葉所說的人類呢,還是什麽?

又或者,我才是紅狐呢?

想不明白,不明白啊。

也不需要明白了,我現在啊,隻想殺掉紅狐。

僅此而已啊!

我嘴角的笑意加深,疾步徒然衝殺過去,手中無劍,又似有感應一般,以月光之輝芒化出一把光劍握在我手裏!

是草燈?!

我的庇護之物——草燈啊!

我像是什麽都明白了,再也不去懼怕現下螻蟻一般的紅狐,她忍不住唇色發白,呢喃自語道:“你還……你還活著?”

我道:“是啊,是不可能啊,明明就是你,親手殺了我的。”

我揚手朝她的肩側砍下去,她避無可避,一隻胳膊就這樣落了地,卻並無血跡,隻有零星光火。

遠處的狐狸君似要衝過來救她,卻被暗處的木葉用匕首狠狠刺倒在地。

我步步緊逼,用光劍抵住她的眉心,遺憾道:“呐,百年前害死我可舒服?我的八欲之一——嗜殺之欲。”

不過是強占了我的魂魄,注入嗜殺之心化作的鬼而已。

百年前將我殺死,卻連輪回後的我都不肯放過。

我已經變成人了,不再是一方神明了。

竟然還不滿足,還要砍盡殺絕嗎?

如果不是草燈,如果不是草燈為心,庇護著我。

就連我最心愛的人都要殺死嗎?

未免太貪心了啊。

所謂的世界上另外一個我。

要知道,我才是真正的鬼將——紅狐啊!

要知道,我是護著妖怪的命而存留在世間,維持現世與鬼世的平衡呀。

要知道,被自己暗生出的邪念所殺死的那種不甘以及怨恨啊!

我道:“說說吧,上一輩子,你找到我之前,我還隻是個人,我的父母,又是怎麽死的?占用我的身體還不夠,又是用什麽手段,殺死我所有至親至愛的人呢?”

當她要將原本身為守護神的我殺死之時,我就偷偷把草燈埋入了地下,等到我變成魂魄轉世投胎,它再出來庇護我。

因為我知道,沒有我的真身保護,她也不過是一個能化作人形的邪物而已,連鬼都稱不上,更無法存活。

所以她得殺了百年前強有力的我,再讓我輪回成人,占據我的身體,滿足她的貪欲。

而今生,我還是人,她卻是能存留在這個世間的鬼了,隻要殺了我,她就是獨一無二的紅狐。

世間,隻她一個愛嗜殺,愛鮮血的惡鬼紅狐。

她瑟縮著身體,徒然一抖,那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上生出恐懼來,叫我心中平白添了惡心。

嘖,當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竟也會對死亡恐懼嗎?

本來就不存在的東西,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是合情合理的,又有什麽不滿意的呢?

“說啊。”我朝她的胸口狠狠刺入一劍,聽得一聲慘叫,又輕輕□□,再狠狠刺入:“快說啊。”

她麵露不甘與惡毒:“我是寄生在你體內,用你的手,親自掐住他們的喉管。當時媽媽還在廚房裏準備晚飯,我把刀藏在身後對她說‘來啊,看看我新畫的畫,一家三口甜蜜在一起哦,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啊……’,這個蠢女人果然露出那種懦弱的表情,我就看著她低下頭,狠狠扼住她的喉嚨,將刀狠狠□□去,鮮血的味道非常香醇,我可是愛極了啊……”

我狠狠拔出劍,此時從她另外一隻肩膀刺下去,不深不淺,剛到裂骨的程度,她悶哼了一聲,顯然是痛極了,卻也想再讓我也心疼:“我又帶著她的頭顱去找了爸爸,爸爸在看書,溫文爾雅的模樣呢,我把頭顱放在他的腿上,濕熱的觸感一下子就把他吸引住了,我永遠忘不了他看我那難過的眼神,即使之後被我砍死,他也沒能夠閉上眼睛,擋住那樣無趣的模樣,真是夠……惡心啊。呐,當時我就在想啊,我要讓你失去所有深愛的人,多好呀,這樣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哦……”

“原來,都是這麽死的啊。”我慘然一笑,將她的肩膀砍了下去,最後將劍抵在她的脖頸處,低念一句:“那你也這麽死去吧。”

說完,我狠狠下手,把她的頭顱割了下來。

手中光劍像是完成使命了,又變回草燈的模樣,孱弱微薄的光火照著屍首異處的紅狐,直到她的身軀化成粉末,隨風消散。

而僅剩下一口氣的狐狸君不顧一切撲了過來,沒能再抱紅狐最後一次,撈了個空。

我問:“你喜歡她什麽?”

他道:“她當時,沒有殺我。”

話音剛落,狐狸君就將後肩上的匕首狠狠□□,抵在喉頭處奮力一劃,他自|殺了。

我沒能告訴他,當時那個人,不是紅狐,是我。

我扔下草燈,就當是給這一場硝煙往事的陪葬。

不知為何,我嚎啕大哭起來,像是憋了很久。

我情不自禁投入木葉的懷抱,將鼻涕眼淚盡數擦在他的身上。

木葉撫了撫我的發頂,無奈道:“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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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會做飯的重要性#

自從結束了紅狐風波以後,登門拜訪的妖怪就變得更多了。

其一是要獎章我為妖除害的偉大事跡,其二由於我是傳說中的鬼將,孕婦們都會特地找上門摸一摸我,好讓肚子裏的孩子更加威武一點。

於是不開心的木葉就在門前立起了一塊牌子——近日勿擾,即將搬遷。(沒錯,我們一定會搬的。)

於是那塊那塊牌子很快又發展成了眾妖與我聯係的唯一事物,每天都有妖怪在牌子上留言——

隔壁山的大王:阿渡大人,您這是要去哪,方便透露一下嗎?

眾妖之王-王中王:阿渡大人,自從您有一次喊木葉為大王以後,大王這詞就在妖怪圈裏火了,你看,近期還在妖怪微博上成了熱門詞匯呢!

姑姑,過兒不約:阿渡大人啊,您什麽才能出來,木葉這廝的門禁也忒狠了一點啊!我,我對您的愛意簡直是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啊,這才三天不見,我已對你朝思暮想,夜不能眠啊!

此條留言被木葉看見了,他咬牙切齒在旁邊寫上了幾個字——【姑姑,過兒不約】由於違反留言規則,被管理員木葉拉入黑名單,禁言10年,請各位互相監督,否則我就拆了這塊板子。

由於木葉紅果果的威脅太給力,大家都很乖巧地不讓那人再出現在板子上了。

當然,不止是禁足條約,一貫溫柔可親的木葉現在竟還要我學如何做飯,這可真是難煞了我啊!

我愁眉苦臉看著桌上這一堆稀奇古怪的食材,木葉正手執荊條,一本正經道:“請回答,下列哪些食材搭配是有毒的。”

我拿起菠菜,遲疑地望向木葉,他朝我露出一個鼓勵式的微笑,言下之意是:再特麽給我選一樣啊,菠菜炒菠菜是吃不死人的啊!

於是我又伸出手指,悠悠然指著豆腐。

木葉滿意點點頭,開口道:“很好,非常好。”

我目光如炬:“你同意了?晚上能吃菠菜豆腐火鍋?”

他深吸一口氣道:“我是指,菠菜搭配豆腐是有毒的。”

我扯了扯嘴角,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略有些失誤。”

“是很。”

於是挑選完食材,就輪到木葉親自示範如何做菜了,這次我可不隻是單純混吃等死那麽簡單了,我得看做菜的流程。

就在木葉示範完如何做紅燒雞翅之時,我也滿是幹勁地衝入廚房。

我在鍋中熱油,加入白糖,用勺子不停攪拌,直到油裏逐漸浮出星點紅暈以後,我就抄起方才剛洗淨的那一盤雞翅往裏倒。

滋滋滋——

盤裏有水,雞翅沒倒入鍋裏,水先入了熱油。

最是那一瞬間的觸碰,水與油密切融合……頓時紅光衝天,整個廚房險些淹沒在火海裏。

木葉吃到了教訓,極是抑鬱地禁止了我的烹飪之路。

黑暗料理界小魔鬼我就這麽戰勝了光明料理界小王子木葉,雖然過程不太美好,但是結局卻有些令人驚訝。

這絕對不是說我不會做飯啊!

是夜,木葉煮了一小鍋羊奶給我喝。

他將我摟入懷中:“我想去另外一個地方,開一間家庭式的餐廳。”

是去一個,沒有人知道我們過往的地方嗎?

對於搬出這裏,去其他地方生活,我還是有些不舍的。可在這個地方也發生了許多事,甚至是現在,我也不願去回憶起來。

隻是差那麽一點點,我就會失去木葉了,這是我最不想要看到的。

若是,我當時手裏沒有刀,我就不能保護木葉。

無要求的良善是沒有意義的,隻能受人牽製。

再也不想要,回到那個時候了。

木葉低頭,吻了吻我的唇角:“和我離開吧。”

我沒有回答,隻是探出舌尖挑|逗他,順著他的唇廓,輕一下,重一下地舔舐,撓癢癢似的撥撩著,讓人看著饞,卻壞心眼不去喂飽他。

木葉看我‘囂張’不爽已經很久了,唇齒移到我肩上,朝我耳後嗬一口氣道:“還記得你以前說的嗎?”

“說的什麽?”我忍不住縮了縮腦袋,木葉一定……一定在說什麽壞事。

“給我生個孩子吧。”他臉上掛著狐狸般狡猾的笑容,眼神裏卻有些清亮,好像不是在開玩笑。

我忍不住臉紅臉紅,情不自禁舔了舔下唇道:“有……有點快。”

他像是聽不懂:“快嗎,從前才相處一個月,你就敢和我說那話,現在呢,快二十年了,嗯?”

木葉尾音上揚,像極了要拐走我的怪叔叔,手裏拿一顆糖,極盡溫柔地蠱惑我,還略帶三分寵溺之意。

我我我才沒有那麽容易被攻略呢!

我嘟囔了一句:“可……就是有些快。”

他笑盈盈道:“什麽快?是生孩子太快了,還是那種事太快了?嗯?”

他還不死心,用唇輕輕含了一下我的耳尖,溫熱的舌尖觸上耳廓之際,火熱軟滑,燒得我耳根子都紅透了,渾身顫動,打一個哆嗦。

木葉用手指拈住我的下顎道:“嗯?還敢囂張?”

我當然知道他所謂的囂張是什麽意思,心虛道:“我哪裏敢和木葉大人擺譜啊,不敢了,不敢了,木葉大人饒我這麽一回!”

“哦?饒什麽?”

“饒,饒……”我饒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次饒了我,下次我絕對不會對你施加“暴|力”。

我一定會做一個安靜可人的小天使,好好服侍木葉大王。

我心裏百轉千回,嘴上卻什麽都說不出。

木葉抱著我起身,毅然決然道:“那就**再說吧。”

於是,純潔善良的我,就這麽被木葉拐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