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花音-3】

沒等我們討論完,玉兔就從樓上慢吞吞走了下來,與其說是走,還不如說是兩手並用爬了下來。

我有些汗顏,這樣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玉兔,又能治理好那些蠻橫的眾鬼嗎?這著實是個難題吧?

木葉並沒有諷刺玉兔,而是徑直走入屋內提了一個蓋著方布的竹籃子。他似乎看到我眼中的詫異之色,溫聲道:“得去拜訪一下閻王大人。”

玉兔似乎對木葉這樣殷勤辦事有些欣喜,而一向腹黑的木葉又補了一刀:“得把這家夥趕緊送走。”

我又幹幹笑了兩聲,替木葉收拾爛攤子道:“玉兔,他這是對你十分有好感,卻不好意思承認替你辦事,他有多麽勞心勞力。”

玉兔很好騙,它了然點頭:“這般羞澀的模樣倒是和嫦娥並無兩樣。”

我道:“正是正是。”

於是慈母木葉、幼女我、家寵兔子,這樣怪異的三人組就抵達了鬼府。

木葉瞥了我一眼道:“慈母是怎麽回事,你這麽承認自己是幼女真的好嗎?”

我幹咳一聲:“請不要隨便讀心,謝謝。”

鬼府已經從春節那股熱鬧的氣氛裏脫離,該服役的鬼也都各自回了不同地獄裏,僅剩一些鬼府居民以及鬼差在街巷裏穿行。

忽的,有人在我身後高聲喊道:“阿,阿狐?!”

這名字,有一絲熟稔,夾雜著似曾相識的錯覺。

我並沒有回頭,我叫阿渡,即使聲音再嘹亮,大概也喚的不是我。

木葉不由自主抓住我的五指,他手心出汗,似乎發現了什麽異常,輕聲道:“無論如何都不要回頭。”

木葉的腳程又快了幾分,帶著我們二人抵達了地府內部,隨之命鬼差把門關上。

可隔著青苔斑駁的圍牆,仍舊能聽到那人堅持不懈呼喚著:“是阿狐嗎?你不記得我了?你怎麽不記得我了?”

諸如此類。

我皺起眉頭,忍不住問道:“他是誰?”

木葉道:“不是好人。”

玉兔眯起眼睛,狹長的縫隙裏露出那一絲紅光,它看似狡猾道:“我可是發現了,木葉的驚天秘密啊。”

木葉笑了笑:“原來你會的,是讀心和蠻力?有趣有趣。”

它又道:“何止,還有預知呢。木葉大人,您今後,可是有著一場考驗呢,好不容易得到的東西,可不要輕易讓其失去。”

木葉嗤笑了一聲,並沒有多話。

但我還是能夠感受到,他五指交握的力量,像是拚命抓住什麽,不舍得放手,仍其消失。

這般珍貴的,又是些什麽呢?

小鬼差見了我們,急急忙忙跑過來。他麵無表情道:“好巧,又遇到阿渡和木葉大人。”

木葉瞥了一眼他身後手提鋼叉的鬼差部隊道:“又是有鬼在春季犯事了嗎?”

小鬼差難得麵露難色,歎了一口氣道:“每到春季,那些春花就會誘|拐少女,甚至是化作人類逼良為娼,總之都是一切奇怪的家夥,不想著傳播花粉,年年春天就心思難耐,害得一過完年,大家都疲憊不堪。”

我滿腦子的桃色畫麵,忍不住道:“怪不得世人稱不專一的男子為‘花心’,原來典故是從這而來?”

小鬼差道:“但是似乎也有過花癡情的故事,你們知道荼蘼嗎?”

木葉摸摸下巴道:“‘開到荼蘼花事了,塵煙過,知多少?’的那個荼蘼嗎?這可是一種愛得轟轟烈烈的夏季之花啊。”

小鬼差道:“正是正是,相傳荼蘼花像是蜉蝣一般,生時燦爛,隻爭朝夕。傳說荼蘼花從前也是一尊小神明,為了展現自己的燦爛花色,結果把畢生的能量在一個月內都用來開花了,結果力量耗盡就死了。自此之後,荼蘼就變成了夏季的花朵。但是世人把這個故事編成荼蘼愛上了一位現世少女,在少女出嫁那日,荼蘼利用自己絕美的花朵用來給少女送行,其中飽含了它濃濃的愛慕之心,可少女嫁人後,它便枯萎而死,像是為從前的愛殉情一般。”

我不由對現世的人肅然起敬,凡是滑稽的故事,都能以如此浪漫的傳說留存下來。可見,世人也是仰慕這種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完美愛情吧?

小鬼差從那如夢似幻的傳說故事中清醒過來,煩惱道:“倒是現在這樣忙碌的情形才讓人最頭疼啊!”

木葉把一直尾隨在身後的玉兔,粗暴踢了出來道:“它,妄想當你們閻王大人新一任輔佐官,至於應聘輔佐官人員的試煉就交給你了!”

小鬼差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就這樣的家夥嗎?晚上拿來烹兔肉如何?”

玉兔眼裏透出兩道精光,它掏出錘頭狠狠砸到地上,烽煙四起,那地麵竟然突顯出一個深邃的大坑。這下將眾人驚得目瞪口呆!

玉兔作揖道:“失禮了,各位。”

小鬼差像是吞了蒼蠅一般,再也不敢說什麽。

閻王大人從屋裏出來,打了哈欠道:“何人喧嘩?!”

小鬼差道:“大王,是這隻兔子,它想應聘輔佐官一職。”

閻王揉了揉眼,被這樣的小身板驚得目瞪口呆:“哈哈哈哈哈哈,就你?!晚上拿來烹兔肉如何?”

他摸摸下巴,等待眾鬼與他一起嘲笑玉兔。但此時此刻,卻沒有一個鬼差敢來附和。

玉兔又將錘頭高舉起,聽得一聲似要刺穿耳膜的巨響,大家屏息以待,卻發現地麵上毫發無損。

閻王大人剛要出聲嘲笑,就發現身後的府邸頃刻間崩塌,盡是斷牆殘垣。

玉兔似是早已預料到,言語裏甚至帶上了兩分威脅:“大王若是不答應,我可以在這裏一直演示下去,直到大王肯認同我的能力。”

閻王大人啞口無言,呆了好久才回話:“免,免免了,我我我答應了……”

於是新一任鬼府輔佐官就這麽誕生了,毫無懸念。

解決掉這個大麻煩,木葉終於鬆了一口氣,原本緊繃的臉色現在也緩和過來。

倒是回家的路上,我一直覺得身後有什麽事物跟著,如影隨形。卻發現不了它的蹤跡,這種感覺讓人非常不舒服。就好似一個人想暗算你,卻好端端告訴你暗算的時日,讓你不得不打起精神去應對,無論是真是假都不敢掉以輕心,何況他還如此誌在必得,甚至提前告知對方。

我揪住木葉的袖口,餘光間瞥見那遊離至暖黃色燈火下的黑影。

我道:“這究竟是什麽東西?”

木葉伸手蓋在我發頂,寬大的手掌散發著暖氣,似乎隔著頭發都能熨貼我心中的不安以及恐懼。

他輕聲道:“不要回頭看,是今天那個人派來的使靈。”

我啞然道:“使靈?是天師嗎?這可是我們能夠對付的?”

天師乃三師之一,三師分別為:隱居深山的渡物師,遊走四方的畫皮師,以及除魔護道的天師。我和木葉勉強算是渡物人一族,自古以來與妖怪們和睦相處,因著四處作亂的物自有鬼差收服,我們樂得清閑,而天師則不同,甚至聽說過為求業績濫殺無辜的,實在是我們渡物人不喜為伍的異類。而畫皮師則周旋於我們之間,博取人皮物皮,為滿足自己的貪欲。

要說起來,我們三師自古以來,也算是三種罪孽:嗜殺,嗜美,嗜懶。

木葉略有些憂心忡忡:“他和我們一般,是渡物人。”

我道:“同是一族,這樣偷雞摸狗的手段算什麽?”

木葉彎起嘴角,似是來了興趣:“哦,阿渡大人是想反擊麽?既然如此,我滿足你。”

木葉轉身,不知從何而起,他腳踝裏一向不曾鳴響的銅鈴此時起了反應,無風自動,有節奏地搖晃了三聲,似是招魂。

他信手拈來一片花瓣挾在嘴間,更顯得唇紅齒白,他嘴角綻開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在夜裏,添了三分蕭瑟。

那人影也站直了身軀,似牽線傀儡一般,仍人擺布。它渾身黑漆漆的,像是由黑霧組成,氣團湧動。

這估計是一種咒術,利用物的力量所製成的使靈,令人厭惡。

那黑影又輕聲喚了一句:“是阿狐嗎?”

我不由地皺起眉頭,這次聽得非常真切。

這位阿狐,究竟是何許人?

木葉不容其多嘴,輕咬下唇,破開一絲血色。他迅速用手指抹去,繼而點在先前的花葉上,隨後揚手朝黑影處將花瓣一推,那本該孱弱跌落的花瓣像是積蓄了力量一般,隨著夜風破開一道光,刺穿黑影!

隨著一絲綺麗的火光,黑影鑽入地底無影無蹤,殘留的還是那盞毫無變換的暖黃路燈。

我察覺到一絲不對勁:“木葉,我們是被人盯上了嗎?”

木葉扭頭,溫柔笑道:“不足為懼。”

不惜用使靈來試探能力,以及我們的動靜。如果是暗殺的話,這般光明正大算是什麽?究竟是何許人,是敵是友呢?

索性不再去想,而讓我內心真切感受到不安的,是木葉那從不曾緊鎖的眉宇,即使以笑容為偽裝,我還是能體會到,他內心深處那難以抑製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