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臘月小年-6】

我偷偷看木葉一眼,他瞳眸清亮深邃,在光暈的籠罩之下,像是閃閃發光的珍奇寶石。似擁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吸引力一般,我險些要隨之深陷進去,直到他瞳孔深處忽然閃現一縷金芒,瞬息之間,便無影無蹤,但還是讓我結結實實嚇了一跳。

木葉像是察覺到我的異樣,側過臉問:“怎麽了?”

我強忍住心底的悸動:“木葉,你其實,不是人吧?”

他眯起眼睛,帶著一絲打量:“你是想到了什麽?”

不知為何,我心跳如鼓:“並沒有,但是,我總覺得奇怪……”

他氣息有些紊亂,不自覺逼近我。呼出的白氣,透著炙熱的溫度,徐徐繚繞在我頸側,額角,他全然不顧現在的尷尬姿勢,眼裏的金色光芒更甚。

他一字一句問我:“奇怪,什麽?”

我難得語調溫柔:“總覺得啊,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你。”

總覺得,不是日夜相見的熟稔以及依賴。

總覺得,一舉一動都,似曾相識。

他不知為何,輕輕笑起來,映著繁華燈火,眉目上都似染上了色彩,淺灰,亮粉,色調內斂,明明是最不顯眼的樣子,卻一舉一動都讓人,移不開眼。

我道:“所以說,你並不是人吧?”

如果似曾相識,如果能停滯在漫長的歲月裏,一定,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吧?

他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反倒是問:“還記得很久以前,那個賣花生糖的老爺爺嗎?”

我驚訝道:“你怎麽會知道?”

我記得這件事,從以前開始,我都一直偷偷瞞著木葉。

他無奈道:“每天都少了一管牙膏,是個人都會發現。”

我忽然有點害羞,是那種被人識破小聰明的窘迫。

說到花生糖,不但閻王大人愛吃,我也愛吃。

大概我九歲的時候,鎮口有個賣花生糖的老爺爺,他不用錢買,就用兩管空牙膏殼換幾兩花生糖。

我常常趁著木葉不注意就把牙膏擠光,然後屁顛屁顛跑去換糖。那時候也是天真年少,要是現在,用腳丫子想想都知道,怎麽可能不被發現啊!

那個爺爺知曉很多的故事,都是一些道聽途說來的故事,無論遺憾或是纏綿,都是那些世人臆想出的鬼怪形態。

我曾經纏著他要聽各種故事,他隻會抽著水煙道:“小娃娃買糖,爺爺就給你說。”

我當然有所準備,掏出牙膏管子,換了二兩花生糖,坐在板凳上聽他講故事。

他吐出眼圈,眼睛眯成一條縫,活似一隻老貓。他帶著濃厚的口音道:“我給娃娃講個柳樹的故事,傳說很久以前,有一名官家人在深山裏迷了路,那是風沙蒙眼,積雪覆路。明明隻要一個星期的腳程就被拖到了一個月還沒完,估計是給鬼怪迷上了。也好巧,就在官家人心灰意冷的時候,居然看見一座小木屋堆在深山雪地裏,矮小的屋簷像是被雪壓低的!”

我拍掌道:“哈,肯定是遇到吃人的妖怪了!”

老爺爺說得繪聲繪色:“可不是哩!官家人一進屋,就看見一對老夫婦在圍火取暖。那個老太太就請官家人坐下,好吃好喝奉上,還有個年輕貌美的小女兒服侍官家人喝酒吃菜,結果這倆人就好上了。那個官家小公子執意要帶走小女兒入京都享福,老夫婦也沒有再勸。這兩人生活幸福美滿,在生下二女一男的娃娃之後,那小女兒忽然病怏怏喊‘我是不行哩!我快要死哩!我乃是那屋前的一顆柳樹,愛慕公子才化作人性與你長相廝守,可如今有人砍我樹身,我必死無疑了!’說完,就化作一股青煙,小公子悲痛欲絕,回到以前那個相遇的屋子前,噫!也就剩下三顆被攔腰砍斷的柳樹了。”

我拍手叫好:“敢情是柳樹精啊!”

老爺爺總有說不完的軼事趣聞,那段時間,我甚至冷落了木葉,連他都有些抱怨我老往外頭跑。

直到有一天,大雨過後,一路上濕漉漉的,連野花野草都沾染了露水,帶著兩分鮮嫩欲滴的模樣。

我按照往常去看老爺爺,可到了那兒,卻一個人都沒有看見。等了好久也不見蹤影,我隻能失魂落魄往回走。若是平日,無論風吹雨打,日曬雨淋,老爺爺都守時候在那,今天倒是怎麽了?

就在我納悶不已的時刻,爺爺卻忽然出現在我家門口,他臉色發青,強牽出一絲笑意來:“小娃娃,爺爺得好好休息哩,來和你說一聲。”

我道:“爺爺什麽時候休息好了,我還來買糖!”

話音剛落,那老人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憑空消失,不著一絲痕跡。

後來聽鎮上人說,爺爺是在一場大病裏過世的,而我遇見爺爺的那天,正巧是他頭七。

至於當時是真看見了,還是詭異事件,至今也是個謎呢!

木葉打斷我的思緒道:“所以啊,人是獲得愛的力量,才得以鬼的模樣存活在漫長的歲月中。”

他這話像是要點醒我什麽似的,言辭懇切,可我榆木腦袋,愣是沒懂。

隻能兀自點點頭作答:“大概是它們心裏有願望吧?”

言語之間,我們就到了蛇姬的甜品屋。

剛踏入門內,我們就被一旁竊竊私語的鬼們拉入陣營。

獨目鬼眨巴眨巴他臉上唯一的一隻大眼,小聲道:“木葉大人,可別進去,裏頭出大事了!”

我好奇道:“什麽大事?”

眾鬼你一言我一語:“可不就是那個凡間君王的母親來了嗎!可出大事了。”

我驚訝道:“啊,婆媳大戰啊?”

眾鬼攔下我的口無遮攔:“可得小聲點,都鬧兩個小時了!”

“噔噔!”忽然從廚房裏飛出兩把叉子,有力的釘在桌麵上,眾鬼咽了咽口水,誰都不敢出聲,別提催甜點了。

木葉騰地站了起來,不顧眾鬼阻攔,三兩步踏入廚房,我也緊跟而上。

這婆媳戰爭,自古以來便是存在的。別說現世人,就是古時候注重賢良淑德的婦女,也常常在暗地裏過招,表麵上還要擺出一副孝敬公婆的虛偽模樣,而婆婆就更是看扮善的媳婦不爽,以至於丈夫在其間再怎麽周旋,都是治標不治本。

當然,為何我了解得這麽透徹,都虧了前幾日陪木葉看晚間八點檔的好習慣。

不過這君王的母親,就是,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後吧?乖乖,這可是權傾朝野啊,要是在現世,哪有蛇姬拌嘴的份,但到了鬼府,那可就不一樣了。

果不其然,那位可憐的君王就默默蹲在角落裏觀望,而蛇姬持鍋,貴婦人拿刀,兩人氣勢不相上下,就這麽原地僵持著,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我躲到木葉身後,可沒想到會碰到這樣的事情。

木葉開門見山:“蛇姬,我想向你打聽牡丹燈籠。”

蛇姬哼了一聲:“你要是幫我殺了這個死老太婆,我就告訴你。”

角落裏的君王連忙揮舞小手,示意木葉不要照辦。

木葉不知為何高呼一聲:“胡了!”

老婦人條件反射:“詐胡!”

於是我沉默了,於是木葉對蛇姬竊竊私語:“我有辦法趕走她,但你得告訴我牡丹燈籠。”

蛇姬不耐煩道:“牡丹燈籠躲到閻王大人袖口裏去了!”

木葉也如她所願:“眾鬼說她麻將又輸了,給點錢就萬事大吉。”

於是我們就這麽果斷地離開了甜品屋,根據下麵幾條信息繼續尋找牡丹燈籠的去向。至今為止尋找的地方,牡丹燈籠都還在閻王大人身上,所以得尋找到哪條是表明了牡丹燈籠遺落之處。

我們來到了笑話坊,坊主道:不說一個超級好笑的笑話讓眾評委開懷大笑,是不會回答我們的問題的。

於是木葉大聲喊道:“誰敢不笑,我就殺了誰哦。”

於是眾鬼捧腹……苦笑,我們得到信息:牡丹燈籠飛到閻王大人領口裏麵去了。

這條信息無效,木葉臉色黑了一層。

我們來到了豆腐坊,豆腐坊主道:如果不幫我把這些做豆腐的黃豆碾碎,我是不會回答你們的問題的。

於是豆腐坊主被木葉用皮鞭抽打著……快速推動石墨碾壓黃豆,我們得到信息:牡丹燈籠飛到閻王大人鞋墊底下了。

這條信息無效,木葉的臉色又黑了一層。

我們來到魚店,魚店老板道:如果不幫我賣掉這些魚,我是不會回答你們的問題的。

於是全部魚都被木葉以最低價銷售一空,魚店老板留著寬麵條淚道:牡丹燈籠一直留在閻王大人鞋裏啊。

這條信息無效,木葉臉色已經變成鍋底那般黑了。

一通亂找之後,我們隻剩下最後一個貓小姐的信息了。貓小姐是鬼府的全民偶像,是鬼盡皆知的歌手,就連閻王大人也是她的超級大粉絲。她長著軟萌的貓咪耳朵,聲音也如深穀黃鶯一般清脆。甚至有鬼把她的聲音比喻成清晨沾了露水的李子,忍不住咬一口,脆嫩清爽。

我和木葉拜訪了貓小姐的住所,她正巧在家,貓本來就是夜行動物,而且鬼本來也不需要睡眠。

她打開門,還未褪下演出服,華麗的妝容以及粉嫩的裙裾。

我作揖:“深夜拜訪,實在是打擾了。”

貓小姐溫柔笑道:“不礙事,我正巧睡不著。阿渡大人,木葉大人,請進,喝花茶還是綠茶?”

我和木葉異口同聲:“綠茶。”

貓小姐嬌滴滴笑著:“還真是同一種口味啊。”

她一邊為我們斟上熱騰騰的茶水,一邊寒暄:“真是好久不見了。”

我們和她是舊相識,應該說,當時還是木葉給她介紹到鬼府居住,所以閻王大人懼怕木葉的原因還有是:害怕木葉給他最心愛的貓小姐打他的小報告。

不過,閻王大人最心愛的難道不是錦鯉大人嗎?

對於這種八卦,我向來是搞不清楚的,最後得出一個結論:男人都是朝三暮四。

木葉喝了茶,臉色也緩和了許多:“貓小姐,你還在尋找嗎?”

其實貓小姐前世就是一隻貓,據她說,當時世道不好,世人更是愛狗勝過愛貓,流浪貓不計其數。她當時實在是餓的受不了,偷跑入一戶人家想尋找吃食,但又不敢被人發現,不然一定會被活活打死的!她就這麽提心吊膽尋找著,忽然發現木板地上放著一碗澆了醬油的肉末炒飯,她哪裏忍得住,當時就狼吞虎咽吃起來。吃到一半,不知從哪跑出一個小毛孩子,她很害怕,急忙跑了。結果一天,兩天,三天,每天,那裏都放著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醬油飯,由於饑寒交迫,她隻能壯著膽子上去偷吃。而那個小孩每次都在身邊靜靜看著她,目光柔和,也不吵鬧。

時間一久,貓小姐就發現自己對這個小孩沒有警惕心,甚至還會想討好他。忽然有一天,貓小姐在偷吃的時候被仆人抓個正著,她被打得遍體鱗傷,身上骨頭不知道斷了多少處,大概,是要死了吧?

而那個孩子終於找到了貓小姐的所在,抱著她血跡斑斑的貓身就痛哭失聲,眼淚啪嗒啪嗒落了貓小姐一身,陷下深淺不一的水窩子。

貓小姐心想:可真是奇怪的人,為什麽會為一隻貓哭呢?

好像,隱約間能夠明白,這種感情的強烈了。

然後貓小姐就變成了現在鬼怪模樣,或許是人類的情感幫助她渡過了困的階段,得以新生吧?但是,又有誰能解答呢?

然而貓小姐就在鬼府一直等待,一直尋找那個,曾經賜予她溫柔的人。

貓小姐對木葉道:“每個人都有值得自己等待的人,木葉大人也有,對吧?”

木葉默不作聲,倒是我提問了:“貓小姐,我們此番前來是想詢問牡丹燈籠的下落。”

貓小姐驚訝道:“我還以為你們早拿到了呢,閻王大人,這次又忘記給你們了嗎?明明,明明就放在他口袋裏了呀。”

“啊?”我被繞暈了,心想這是怎麽回事。

木葉怨念的氣息已經隱藏不住,我們匆忙向貓小姐告別,深夜闖入地府。

罪魁禍首——閻王大人正翹著二郎腿剝瓜子吃,見我們來,手一抖,險些要把瓜子殼也吞下去。

他道:“怎,怎麽,沒找到嗎?”

木葉上前去抓住閻王大人雙腳,像是抖落玩具一樣使勁搖晃。咕咚一聲,一枚火球就從閻王大人口袋裏滾了出來,這不正是牡丹燈籠嗎?

於是木葉鬆手,閻王大人就這麽直勾勾得頭著地。落地之前,他也發出一聲驚歎:“呀,居然在這?”

木葉用眼神殺死了死不悔改的閻王大人,忽然有鬼差闖入,大聲喊道:“大,大王,我查到是誰散布泡河水能投胎的消息了!”

閻王大人吃痛道:“誰這麽膽大包天?”

鬼差欲言又止:“正是,正是錦鯉大人啊!她是存心想報複大王,擾亂鬼府秩序吧?”

閻王大人眼前一亮:“啊,沒料到錦鯉居然默默在暗地裏關注著我,你們別插手這事,不能辜負她對我的一番愛!”

於是閻王大人磨拳搽掌,準備著新的一輪告白方式。

而我和木葉帶著三寶,還有被玩|弄得奄奄一息的負重童子,心滿意足離開了鬼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