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白澤-1】

“你這個目無尊長的家夥,快放老朽下來!”

“啊呀,這是做什麽啊,不過是個玩笑而已。”

“那,那看在阿渡的麵子上,快放老朽下來啊!”

木葉徒手抓住這家夥的小粗腿來回晃**,我有些汗顏,卻不想打擾木葉難得的雅興,畢竟這家夥,太煩人。

“阿渡,你們要尊重神明啊!怎麽可以,如此無禮!”那家夥奶聲奶氣朝我訴苦,明明都是一大把年紀的家夥了。

我麵無表情答:“沒有三兩天,木葉是不會玩夠的。”

那身穿紅色肚兜的胖嬰兒哇呀一聲慘叫,暈厥過去。

我用手掌遮住半張臉,表示這家夥真丟物的臉。它喚作子泣爺爺,舊時是深山裏的神明,也算是山神。據說沒人見過它的真身,但是傳說它喜歡變成穿紅色肚兜的嬰兒藏匿在枝葉茂密的樹下哭泣,如果有路人或者樵夫受他欺騙,因為心軟而抱起它,那它就會緊緊抓住那個人不放,比牛皮糖還要糟糕。而且會變得越來越重,最後連性命都會被奪走。

沿襲至今,還有一些神社塑子泣爺爺的神像用來供奉。估計它把木葉當成深山裏隱居的人,一時心癢就想惡作劇,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對於木葉這種毫無同情心的人,子泣爺爺也就隻有被玩弄的份吧?誰叫木葉還有一項本領,是分辨好人以及壞人。

雖然他從我三歲起就常常告誡我: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是壞人,來,小阿渡,到我懷裏來。

唔,現在想起來,總覺得他居心不良。

我鑽進屋內翻開《百物語》,執筆小心記錄下:子泣爺爺——從未見過其真身,我猜測應該是小老人的模樣,身著紅色肚兜。性貪玩,善物。現發現,隻要不同情它,就能免於禍事。

天色漸晚,木葉早已將子泣趕出庭院。他自顧自摸到後院的儲物室內打開地窖裏的塵封已久的高粱酒,為了慶賀今日是冬至。

素有:“冬至到,吃水餃。”的民俗,寓意為驅除寒冷。據說冬至是二十四節氣中最早被發現的,是舊時用土圭觀日所擬定的。

俗稱:“冬至大如年。”不止是我們有一些特定的民俗用來慶賀冬至,甚至在物裏,也一直沿襲著冬至拜訪親朋好友的習俗,這點倒是和人看重思念的情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當然,妖怪其實並沒有那麽濃烈的感情。

說起冬至,又不得不談到一些軼事趣聞了。傳說很久以前,妖怪是沒有過冬至的習慣的,那時候連冬至,他們都稱其為冬到,意為:冬天快到了,又輪了一年。

但冬到畢竟是個節日,就有一些小妖怪成群結隊給山神送禮,當天晚上大家歡聚一堂,喝酒聊天,據說酒意正酣,就有小妖拍馬屁道:“山神大人,您是伯夷山最尊貴的神明了。”

大家一同附和,你一言我一句,簡直要把山神捧到天上去。

“既然如此,那我就賜兩個字給你們帶回去,好彰顯我山神之威。哈哈哈。”雖然我懷疑這就是子泣爺爺,也就隻有他能二到這種程度。

但是正當醉醺醺的山神提筆要寫,它這才想起來,自己明明大字不識一個,卻又不敢在小妖怪麵前丟臉,隻能草草寫下:冬至。

因為‘到’字的另外一半,山神大人並不會寫。

“這一定,一定是冬到二字吧?”小妖怪們歡呼雀躍,氣氛更加熱烈。

“正是正是,今後你們就把冬到當作一個節日來好好慶祝吧!”山神見沒人拆穿,又沾沾自喜起來。

於是冬至就這麽被傳承了下來,下屬拜謁上司也被巧妙轉變成了訪親友的習俗。不過據說,冬至的念法,還是後來某個誤入深山的書生告訴它們的。

所以說啊,沒有文化就一定要少說話,不然丟的可是全部物的臉麵。

木葉已經擅自把封紙揭開了,一股濃鬱的酒香被涼風吹襲,迎麵撲來,似是還有些濕濡,粘稠的酒氣沾了滿身,倒像是剛從酒缸裏爬出來。

酒麵上還懸浮著一層亮瑩瑩的事物,我驚訝得喊了一聲。

“這是什麽,有東西漏進去了嗎?”

木葉撫了撫下巴:“我猜是高粱所變的化光吧?”

我疑惑道:“這又是些什麽?”

木葉朝酒缸裏放入一把木質的酒撈,少少舀上了半罐品嚐。

他笑道:“今年的酒真是不錯,這化光啊,是比較有趣的東西。傳說真正愛酒之人,連製酒的高粱都是自己親力親為種植的,他們覺得,即使高粱被做成了酒,也會不住生長,因為有酒神的庇佑,運氣好的話,化作酒也會發光和成長,以至於懸浮著這些星火一樣的東西。”

他稍微停頓一下,補充:“實際上,這是一種弱小的物,喚作酒靈。酒靈並無自己的意識,隻會在酒麵上漂浮,實際啊,是在偷喝美酒呢。甚至有人以此來評判酒水的優劣,畢竟這是種嘴刁的小家夥。”

我心覺有趣,也不把酒靈打撈出來,任它們品嚐。但這些家夥很精明,等到酒撈一放入就紛紛退開,倒也不怕誤食了它們。

木葉像是從前一樣,捧著酒甕,頭上戴著鬥笠,領我出門。當然,按照我們的習慣,此時也得去拜訪好友。不過嘛,這位好友有些特殊,隻需找塊空曠之處,打開酒蓋,他便會聞香而來,呃,狗一樣。

“誰罵我狗?!”未見人影先聞聲。

我和木葉站在河邊麵麵相覷,呃,我剛才就說過了,這位好友比較特殊,而且能通萬物,讀人心。

月色如輝,草浪連綿。

木葉端坐在柔軟的長草之上,揭開蓋子,一陣酒香被勁風打亂,四散在周圍,引得那些黑暗深處的物虎視眈眈,也想來分一杯羹。

“我看誰敢搶我的酒!”那聲音又隔山而至,嚇退了那些妄想喝酒的妖怪們。

忽的,河麵上騰起一團霧靄,蒼白柔和,緩緩浮現出人影。是名手執紙扇,穿金紋白袍,腰係豔麗紅繩的貴公子,他眉目被白氣遮了幾乎一半,但我依稀能分辨出,他乃白澤。

這就是今日我要和木葉一同訪的好友,善物白澤。

據說在舊時,這是昆侖山上的神獸,通體雪白,能說人話,通萬物之情,很少出沒,有聖人治理天下才奉書而至。譬如從前黃帝巡遊東海,偶遇白澤,問他:你知曉世上有多少種妖物嗎?

白澤懶得搭理他道:你問我便說?

當然,黃帝也非常知曉如何逼供,於是威脅道:若是不說,我有千軍萬馬,一人一筆能將你渾身染黑,喲,黑狗可醜了哦。

於是白澤被嚇退,服氣之,遂作鬼神圖鑒,名為《白澤精怪圖》。

當然,這是我道聽途說的版本,具體如何,白澤至今也不肯講。但是實際上,白澤是這塊山頭的大王,所以這方圓百裏的部下叫什麽名,他自然都是知曉的。

“木葉今年帶來的酒,莫不是酒靈也癡迷上的,百年難得一見的化酒?”白澤一拋他先前清高冷豔的形象,兩眼放光舀酒喝。

沒錯,這貨就是個酒鬼,而且癡迷於木葉的製酒技術。以至於威脅我們,若是每年冬至不奉上好酒來,他就召集部下去給我們添亂……

白澤大大,你知道你自己如此歹毒嗎?

我道:“作為交換,你得給我們講故事。”

白澤賴在地上,酒意正酣,臉頰被酒熏得泛紅。他眯起眼睛道:“啊,那就說一個前幾日我拜訪竹姬的事情。”

木葉喝了口酒,吐出一口白氣:“哦?願聞其詳。”

“大概就在一個星期以前,我按照往常一樣去拜訪竹姬。”

我打斷他的話:“我聽說你和竹姬關係並不好,難不成私底下其實是交好的?”

白澤惱羞成怒:“好吧,我承認我是垂涎她的美色,單方麵去拜訪,都是我一廂情願行了吧?”

他哼了一聲,繼續道:“當時我站在竹林外喚了一聲,沒敢進去,因為擅自進去一定會被亂棍打出來。結果竹姬一反常態,居然邀請我進去喝酒,我心想,沒準追她這麽久,還是被我的一片癡心給征服了,正興高采烈進去,結果你猜怎麽著?”

我聽的入神,不滿他突然的停頓。

白澤繼續道:“結果正巧撞上她泡在小潭裏洗澡,我心想現在這妖之間談情說愛都如此開放了?結果又給她亂棍打了出來。我百思不得其解,後來發現躲在竹林的呼子,肯定是它幹的好事,於是我把它打了一頓。”

我聽得有些無語,沉默了片刻。

呼子是個單眼單腳的小妖怪,總是穿一身大大的蓑衣,據說生性害羞,若是被人發現,就會慌裏慌張用瘦弱的小腳彆扭地跳走。而且喜歡對回音惡作劇,傳說如果在山中出現沒有回音或者傳來不同回音的情況,就是它在作祟。看來當時是它在假扮竹姬回話,從而誤導了白澤,使他慘遭毆打。

我安慰他:“沒關係,隻要你……堅持,就一定能得到竹姬小姐的芳心。”

白澤不為所動:“但是,我在昨天已經暗戀上月姬了呀。”

一時間,我竟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