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輪回-2】

“你就是阿渡呀?”那少女不知何時,已經逼到我的身側,就這麽居高臨下望著我,雖然臉上還掛著迷惑眾生的笑容,但她的眼底盡是打量以及冷淡,是一個深不可測的人。

“為什麽,物裏能容下你這種東西呢?”她似乎在朝我發問,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木葉擋在我們之間,不許她太接近,那股若即若離的香味還殘存,並未被滿屋的飯菜香給遮擋住。

“你們吵死了!”豔小姐忽然發怒,對那些喝得爛醉的中年大叔們道:“快滾,不然明天就別想看見我了。”

“啊?!”

“豔小姐,這……”

眾人對視幾眼,這才用殘存的理智迫使自己離開,似乎很害怕她真的遵循這樣的‘近乎殘忍’的承諾。

僅僅五分鍾,原本滿滿一屋子的的醉漢,就都戀戀不舍離開了。一時間,四周又回歸了沉寂。

豔小姐將掛下的吊帶衫又拉緊了一點,白皙的肌膚在輕|薄的雪紡紗裏若隱若現,她一手撐頭,另一手端著酒杯小口抿著,好半會兒才開口發話:“可真是煩人呀。”

阿刀打破了這等煩悶的氣氛,端上澆好醬油的黃油飯以及滾燙的米酒。

他不經意接話道:“每天忙碌工作,不也是很充實嗎?”

“可我啊,好久沒有再看到了。”豔小姐近似撒嬌一樣朝阿刀拋媚眼。

阿刀答:“曇花一現嗎?如果有心,一定會再次看到的。”

我不免好奇起來,到底是想看到什麽呢?

豔小姐忽然望向我,微微一笑:“想知道我看到了什麽?”

我驚訝:“你怎麽知道?”

“我啊,可是會讀心術的哦!”她又轉過頭,手指抵著太陽穴的位置輕輕撫著,似乎還在苦惱。

我問:“那到底是什麽呢?”

她語速緩慢:“我記不清了,可總想著記起來。似乎是漫天繁星的樣子,總覺得,還能察覺到什麽溫暖,還有一個人。但是,想不起來那個人的模樣,總覺得擁有他就擁有了全部,一定還能再次相遇的樣子。呐,當然那個人也可能早就死了哦。”

豔小姐扭頭朝我淺笑,滿滿的甜蜜。

“其實啊,無論如何還是想再看一次那樣的場景。”

木葉道:“是狐困吧?豔鬼大人。”

豔小姐並不承認自己的身份,而是顧左右而言其他:“沒料到阿渡家的木葉,也懂狐困啊?”

“有聽說過。”

狐困所指狐狸變成人形之時,必須經過的類似星河一樣的迷惑之境,若是不能安然渡過,就會被星河吞噬入內,成為千萬顆星火中的一枚,物間稱之為困,也譬如貓困,鳥困,諸如此類。

然而,明明是一人的困,為何還會出現其他人的景象?

我道:“是你的錯覺吧?怎麽可能會出現其他人?”

豔小姐反駁:“我很肯定!”

木葉端詳著自己手間的酒盞,故弄玄虛:“我倒是聽聞過狐火。”

“哦?願聞其詳。”豔小姐答。

“相傳狐火是由狐尾發出一團火,是一種障眼法,若是晚上有人看見狐火就很容易走失或者迷路,遺失東西,甚至變成狐狸。但,狐火對於人來說是誘導,對於狐狸來說,卻是引路的說法。”

豔小姐斂起笑容,若有所思。

木葉繼續補充道:“若是墜入狐困之中,很容易迷失,相反,若是有人以身化作狐火,為其引路,反倒能讓墜入狐困之人脫險,但是那個人可能就永遠停駐於狐困之中,化作萬千星火中的一枚。”

豔小姐道:“我想再入狐困之中,見那人一麵。”

木葉道:“既然已經出來了,又何必再進去?他以身換你新生,你不應該辜負他的心意。”

她抿唇,似乎記起了一些,久久未曾開口。

我心想:看來她是被狐困剝奪了記憶,以至於連誰救了她的命都不知道了。

相反,那份珍惜她的心情,反倒是很難能可貴的吧?

倒像是一盞長明的燈火,深淵中不滅的燈塔,歲月靜止,山河變遷,還能長長久久,以珍愛的心情所守護著,那些最重要的事物。

等我們喝完了第二杯茶,豔小姐就離開了,背影有點失魂落魄,倒和剛才那樣囂張跋扈有些格格不入。

阿刀掐了煙頭,小聲道:“又一個尋找記憶的人。”

我陰陽怪氣回答:“老說別人尋找記憶,阿刀你也不也是嗎?”

木葉道:“他可不是尋不了記憶,而且自己不去尋吧。”

我發表評論:“好古怪啊。”

至於阿刀,我說過了,他叫輪回,也是這家店的老板。甚至從舊時開始,這家店就一直開到至今。隻不過每隔一段時間,有關於這間店的記憶就會從人們的腦海裏剝離,以至於大家都會重新去認識這裏,大概的概念就是:這是一間新開起來的店,之前倒是從沒有來過。

不過這也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人們不也是隔一段時間就會忘記自己所經曆過的事物嗎?

然而,維持著漫長的記憶,也是很痛苦的事情吧?那些所悲傷的事不能遺忘,那些所歡喜的事,卻又短暫。

阿刀就是銘記著一切事物的人,像是一部攝像機一樣,記載著那些至關重要抑或微不足道的,所經曆過的歲月。

即為,輪回。

對於阿刀本身來說,他記載了記憶,是以為永恒。

對於他人來說,阿刀記載了記憶,見證著更替變遷,是以為輪回。

所以說啊,那些一次又一次經曆了輪回,得到新生的人,有什麽資格說不比阿刀這樣長生不老的人幸福呢?

但是,在阿刀成為輪回之前,他也是擁有過屬於自己的記憶的吧?

我認真問:“阿刀,你以前的記憶是什麽?”

阿刀被我眼裏真摯的光所震懾,遲疑兩秒,才回避了我的目光。

他側頭鑽進簾裏搗鼓,大聲喊:“阿,阿渡,你要吃土豆燉肉嗎?”

我才沒有那麽好糊弄,不甘心喊:“喂!你的記憶,到底是什麽樣的?”

“啊?風太大,我有些聽不清,等我弄好土豆燉肉!”他故意喊得很大聲,明明和我隻隔了兩米的距離,而且門窗緊閉,哪有風?

木門發出嘩啦的推拉聲,有客人進來,發出輕微的腳步聲,看來是對方刻意放慢腳步,為表示禮貌。

“打擾了。”女孩微微低了一下頭,禮貌笑著。

這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她穿著一身白色呢絨大衣,長發微微蜷曲,攏在耳後,燈光下,她渾身都像是籠罩了一圈毛絨絨的金邊。這樣的裝束顯得這個年紀的少女,既青春又靚麗。

“青春啊。”我不禁感慨。

木葉斜睥我一眼:“你才剛成年的。”

我惱羞成怒瞪他,這個專門拆台的家夥。

“阿刀在嗎?”她望著我們,咯咯笑起來,充滿了朝氣。

“嗯,我在,今天還是飯團吧?”阿刀這次倒是十分及時從裏頭走出來,端上已經準備好的海苔飯團加一杯啤酒。

我心想:偏心,原來把其他人的喜好記得這麽牢,一早就準備好了。

他慢悠悠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今天畢業了吧?祝賀你畢業,千,不,小秋。”

小秋並沒有在意阿刀之前停頓了的字眼,反倒是眯起眼睛,笑的更甜:“啊呀,你們不知道,阿刀以前啊就老是把我喊成千田小姐!明明她應該會比我成熟很多嘛,喲喲,難不成阿刀看起來三十多歲,找的還是我這樣的二十歲大學生嗎?哈哈,你臉紅什麽呀!”

阿刀急忙擋住臉,假裝咳嗽一聲,灌了一口啤酒。

我饒有興趣看小秋調侃阿刀,真是郎才女貌啊。看來阿刀對她有興趣,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不過這千田小姐又是何許人呢?

小秋豪爽地喝了一大口:“唔!阿刀,平時都承蒙你的照顧,如今我終於畢業了,可少不了你的功勞。”

她忽然彎下腰,低頭朝向阿刀深深鞠了一躬:“多謝關照。”

阿刀溫柔笑笑,那股柔情都要從眼底溢出來了。

我不禁感慨:真是思|春的老男人。

“呐,不過今天,我要給你介紹一個人。”小秋假裝神秘,輕拉開門,對著外頭虛晃兩下手臂喊:“進來吧!”

那個人才從漆黑的外頭躡手躡腳走進來,朝我們打招呼:“初次見麵,我叫阿力,現在醫院實習,是小秋的,小秋的……”

“是我的男朋友啦!”

這個害羞的大男孩這才鼓足勇氣把話說完:“是的,我是小秋的男朋友,小秋平時承蒙大家照顧了。”

“啪。”

忽然傳來重重的一聲,原來是阿刀不小心把手裏的酒杯砸在了地上。他趕緊彎下腰,手忙腳亂收拾,把整個身子都埋在了櫃台裏邊,瞧不清動靜。看得人提心吊膽,生怕他被割傷。

“啊!”果不其然,阿刀的虎口處被劃開了一大道口子,鮮紅的血液順著手掌清晰的紋路滴落在地,他盯著自己的傷口,目光呆滯,竟一時間有些出神。

我忍不住開口提醒:“阿刀?”

“嗯?啊!疼……”他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從櫃子裏拿來了紗布清理傷口。

小秋擔心詢問他:“阿刀你沒事吧?”

阿刀抬頭望她一眼,眸光暗了下來,低聲道:“沒事。”

我暗暗思忖:這是怎麽了?難不成阿刀暗戀小秋無果,所以看見她找了男朋友,一時間悲痛欲絕?

我不免有些同情起他。

小秋抱怨:“明明都是中年大叔了,怎麽還是那麽莽撞?”

阿刀微笑,嘴角卻帶著一絲苦澀:“啊呀,真是恭喜你了,小秋也終於成為大人了。”

隔了兩秒,他又低聲呢喃了一句:“我愛你啊,千田。”

似乎除了我以外,都沒有人注意到阿刀這樣傷情的語句。

我歎了口氣,似乎能夠體會到他的無奈以及辛酸。

沒過多久,那個元氣滿滿的小秋就和男友一同離開了小店,臨走時還打包了一份飯團。

而阿刀又點上了一支煙,閉眼悶悶抽著,眼角還有一點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