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烈火人

一、時光總是這麽無情,它就如同惡意橫生的植被一樣,隻需一轉眼的時間便會淹沒一切,覆蓋一切,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未曾改變過。

同宿舍的男生在用手機看一部網上下載下來的視頻時,我正默默地站在窗前,望著不遠處的那座教學樓發呆,就在不久前,一位名叫譚謹若的女孩從上麵推下了自己的父親。這件事情曾經轟動一時,但是在這個瞬息萬變的世界裏,人們很容易就會因為另外一件事情轉移注意力。

如今除了我以外,好象所有的人都忘記了那個女孩的事情,而把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手機屏幕上另外一個女孩的臉上。就連顧叢柏此刻也已經站到了那群男生的身後,對著屏幕指指點點:“嘿,這女孩子長得不錯哎,身材也很好,老子當時要是在場就好了,也好英雄救美,說不定她一感動,現在就已經變成了我的女朋友了呢。”

伴隨著他的話,原本嘈雜的人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隻剩下手機的揚聲器裏那嘈雜的打罵聲,加之女孩苦苦的哀求:“求求你們,別打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手捧手機的男孩才關掉了手機,轉過頭來定定地看了顧叢柏一會,才難以置信地問道:“顧胖子,你難道想讓一名女鬼做自己的女朋友?”

“什麽?這女孩是鬼?你別開玩笑了!”

聽到此,胖子一把搶過他手中的手機,重新盯著屏幕上那早已定格的畫麵看了許久,說道:“這怎麽看也不像是鬼,哪有鬼這樣被人欺負的。”

顧叢柏說完這句話,把手機還回去,可是那名男孩卻沒有接,而是反問道:“顧胖子,你難道不知道那個女孩在被同宿舍的其他五個女生打完之後就自殺了麽。這是發生在我們考進青山一高之前的事情,而那些打人的女孩現在也都已經上高二了。前幾天,這視頻才發到了網上,據說是她們打人的時候拍下的,不知道怎麽流了出來,被人傳到了網上。”

聽了他的話,我微微一愣,直到那時才感覺到煙頭燒到了手指,指尖傳來一陣劇烈的灼痛,於是趕忙丟到了地上。

“死了?”看顧叢柏的表情似乎有些懷疑。

“對啊,去年冬天,死在了宿舍裏。”說到此,他想起什麽似的站起身來,走到了我的麵前,伸出手來將我輕輕推了一下,然後探出頭去,指了指右手邊女生宿舍樓三樓靠西的一個房間。

“諾,就是那個房間。”

我下意識地沿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那個房間裏麵的玻璃全都碎掉了,從樓根處肆意滋生的爬山虎沿著窗戶爬進了房間裏麵,隻在微風輕輕吹起爬山虎的枝葉時,才能隱約地看見,那間房子裏的牆壁全都是黑色的,看起來像是被一場大火燒過,於是心下難免一沉。

而那個男生的話還在繼續:“據說當初那個被打的女孩,買了一大瓶汽油,倒在了宿舍裏,並且穿上了一件紅色的連衣裙,在大火之中化為了一灘灰燼。”

說到此,他嘲諷般地冷笑了一下,然後連連搖頭道:“估計那女孩是港台的恐怖電影看多了,以為穿著紅衣死掉就能變成厲鬼回來報仇,可是這個世界上哪有鬼啊。據說她死的時候還許下了一個歹毒的咒怨,讓那些欺負歸她的女生跟她一樣痛苦的死去。”

“切。”

顧叢柏冷冷地回敬了一聲,仿佛並不怎麽在意他的話似的,而是將手機上的視頻重新打開,舉到了我的麵前:“怎麽樣,這小女鬼還有幾分姿色吧。”

手機屏幕上出現的是一位有著一頭黑色的長直發的文靜女孩,她穿了一身粉紅色的秋衣秋褲,靜靜地坐在鋪了一條藍色方格被單的一層單人**,任憑身邊的其他幾個女孩拳腳相加,惡語相向,偶爾會輕輕地乞求一句:“求求你們別打了。”

然而,她每求饒一次,那些女孩手上的力度就會加大一成,仿佛她的妥協反而給了他們更大的鼓勵似的。

我輕輕地扭轉了目光,不忍再看。

據擁有手機的那個男生說,那個名叫周晴的女孩子之所以被她們這般欺辱是因為她的男朋友正是打人的其中一名女孩的暗戀對象,於是,她便把所有的仇恨,全都發泄在了周晴的身上。

我的目光,始終緊緊地盯著對麵焦黑的窗台上那一簇簇蒼綠的爬山虎,我突然覺得,時光總是這麽無情,它就如同惡意橫生的植被一樣,隻需一轉眼的時間便會淹沒一切,覆蓋一切,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未曾改變過。

如果今天沒有那部在網上瘋傳的視頻,如果不是那個男生說出了這背後的故事,恐怕就算再過五百年,自己也不會知道這個女孩的悲慘經曆吧。

二、雲楠,快逃吧,周晴,周晴回來報仇了!

因為視頻外泄的緣故,學校裏麵開始大量地出現同情周晴的聲音,有些衝動的學生甚至找到了那幾名打人的女生,產生過肢體衝突,我和顧叢柏在食堂裏吃飯的時候,就曾經遇到過一群女生,將手中的飯菜統統潑向一名正低垂著腦袋從身邊經過的短發女孩身上的情形。

當時顧叢柏本來還想“英雄救美”,但被那群幾近瘋狂的女孩明明白白地告知“如果你替這個害死了周晴的罪魁禍首出頭的話,我們連你這個死胖子也打”之後,就灰溜溜地縮回到了我的身邊,冷冷地罵了句:“活該!”

那時,短發女孩已經被那群女生打倒在地,瑟瑟發抖地蜷縮在牆角,不停地說著“我錯了”,看她那怯懦的樣子,當初教訓周晴時的勇猛,早已經不複存在。我將目光轉向一邊,盡量不去想這件事情,但最終還是看不下去,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在被顧叢柏拉了一把卻沒拉住之後,徑直走向了那個女生。

我在她麵前緩緩地蹲下身來,然後伸手將她扶起,轉過頭來對著那群義憤填膺的女孩解釋道:“她已經知道錯了,她當時肯定也沒有想過事情的後果會那麽嚴重,大家放過她一回吧。”

女孩在聽到我的話之後,緩緩地抬起了頭。

她的眼眶裏盈滿了淚水,也不知道是因為委屈,還是感激我在這種情況下不怕惹怒眾怨扶了她一把。

那些打人的女生可能也沒想到真的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替那個“十惡不赦”的女孩子說話,在微微地愣怔了幾秒之後,其中一位女孩大吼道:“你最好別管閑事!”

然而,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聲淒厲的慘叫打斷了。我放開了短發女生的手,轉身朝著聲音傳來的食堂門口看時,才發現一個披頭散發的女生正朝著食堂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來。

外麵的陽光那麽大,從她的背後直直地照過來,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但從喊叫聲中能夠輕易的判斷出那時的她肯定極其痛苦。她一邊跑,一邊以一種異常奇怪的姿勢拚命地撕扯著自己的頭發,仔細看時,才發現,她的頭發裏麵已經冒出了一層白色的煙霧。

轉瞬之間,一團火苗已經在她的頭發上升騰而起,她的喊叫聲也更加淒厲起來。

“快去救人啊!”

幾秒鍾死一樣的寂靜過後,胖子顧叢柏率先大喊了一聲,已經拿起桌子上的水杯朝著那個女孩衝去,與此同時,我也跟了上去。

當我跑到女孩麵前的時候,她頭發上的火已經被撲滅了,隻是因為火勢太大的緣故,腦袋上的所有頭發幾乎全都已經燒光,就連原本十分秀氣的臉上也出現了一大片紅色的燒傷痕跡。

然而,那個滿麵焦黑的女孩仿佛並沒有心情顧及自己的傷勢和疼痛,而是對著我投來了一個異常驚恐的目光。我一臉疑惑的看著她,直到她有氣無力地叫出莫雲楠的名字的時候,我才明白,她其實一直是在看我身後的那個短發女孩。

在聽到她的叫聲之後,莫雲楠試探著向前走了幾步,看樣子是想要去碰一碰那位女孩的臉,可是又異常擔心似的將顫抖著的雙手僵止在了空中,然後轉過臉來探詢般地看了我一樣,居然連連後退了幾步。

而眼前那個氣若遊絲的女孩還在繼續說著話,她雙目圓睜露出一臉極其恐懼的神色,喃喃地說著什麽。當我探下身去,將耳朵貼在她的嘴邊的時候,才聽見她說的那句話是——雲楠,快逃吧,周晴,周晴回來報仇了!

雖然本身是個堅定的無神主義者,但是當看到眼前這悲慘的情形,聽到她的那句話之後,我的頭皮還是一下子炸了起來。

胖子仿佛惟恐別人聽不見似的,大聲地重複道:“她說,周晴回來報仇了!”

聽了他的話之後,原本圍攏的人群呼啦一下散開了許多,有幾個膽小的女生已經跌跌撞撞地向著食堂外麵跑去。

我強迫自己定下神來,掏出手機,撥打了120。

然後才想起什麽似的,站起身轉身看向了背後一臉驚恐的莫雲楠。

我看見她的嘴唇上下頜動了幾下,然後喃喃地說了句:“她果然回來了!”

她在說完這句話之後,猛地上前一步,用雙臂緊緊地抱住了我的胳膊,她的力氣那麽大,似乎想把我揉進自己的身體裏麵去似的。

我想,她的這種行為我能夠了解。在這種四麵楚歌情況下,這個曾經飛揚跋扈的女孩,似乎把我當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周圍的人群開始議論紛紛,他們說:“周晴回來了,周晴變成了厲鬼來找那些害她的女生報仇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去向他們解釋這件離奇的事情,因為那一刻的我,也產生了微微的動搖。

三、可能是沒有想到我會提出這樣一個古怪的條件,莫雲楠停止了哭泣,定定地看了我一眼:“你不害怕鬼魂嗎?”

那個被火燒傷了的女孩其實傷勢並不怎麽嚴重,在被救護車送到醫院後不久,她就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是比身體上的燒傷要嚴重許多的是她心靈上的恐懼,據說,她被送到醫院之後,就整天喃喃自語,精神也失常起來,就連睡覺的時候,也喜歡鑽到床下麵。

而彼時,我和顧叢柏正坐在教室裏,研究女孩的頭發起火的原因。

因為已經放學,教室裏麵隻有我們兩個人,他坐在一張課桌上,順手摸出某位同學的化學課本,翻到了最後麵的化學元素表,在查了半天之後也沒得出像樣的結論。

我靜靜地坐在座位上,腦海出再次浮現出了當時的恐怖情形,在看到顧叢柏抓耳撓腮的也沒得出結論之後,冷笑了一下,說道:“別查了,是白磷!”

“白磷!?”顧叢柏大叫了一聲,一下子從桌子上跳下來:“你怎麽知道的。”

我懶得回答他這個愚蠢的問題,能在空氣中自燃的東西本來就不多,何況那一天當我附耳在那個女孩的身邊的時候,還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蒜臭味。像顧叢柏這樣不學無術的家夥,自然沒那麽細心,就算他聞到了蒜味,也一定不會往這方麵想吧。

顧叢柏還在不停地追問,正當我被他問得不耐煩想要稍微解釋一下的時候,後門的方向卻傳來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轉身看時,便看見了一個戴著一頂巨大的鴨舌帽和一隻白口罩的女孩子。

“白硯雲,你能出來一下嗎?”

雖然渾身包裹的像是一隻粽子,但是從聲音上還是可以聽出,它來自那個名叫莫雲楠的女孩。

口罩的上方是一雙漆黑的大眼睛,滿是乞求神采。

我站起身來,緩緩地向著她走去:“莫雲楠,你怎麽會在這裏,不是說當初參與過那件事情的女生全都因為害怕而休學回家了麽?”

聽了我的話,莫雲楠神色暗淡了許多,低頭看了一會自己的腳尖,許久才重新抬起頭來,對我說道:“白硯雲,我覺得你跟他們不一樣,他們都認為當初的那件事情責任全在我們幾人身上,你是唯一一個同情我的人。”

說到此,她頓了一下,仿佛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似的對我說:“你也相信那些傳言中的那些話麽,你也覺得當初是我們沒事找事,故意欺負周晴。”

說到動情處,她的眼角微微濕潤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的我突然很想將眼前這個公認“十惡不赦”的女孩子輕輕地擁進懷中,我不知道除了這種方式之外,自己還能有什麽樣的辦法來安慰她。

“其實當年根本就不是夏小沫搶周晴的男朋友,是周晴喜歡夏小沫的男朋友,並且為了拆散他們倆,四處散步流言,敗壞夏小沫的名聲。當時我們根本就沒有拍攝視頻,那部攝像機不知道是誰提前安置在宿舍裏的。那一次,周晴又四處造謠說看見夏小沫和三中的一名男生手牽著手在馬路上走,作為夏小沫的朋友,我們才忍無可忍,跟她一起把她堵在了宿舍。”

說到此,她無奈地笑了一下:“你也看見了,那次我沒動手,我隻是旁觀。其實在此之前夏小沫已經放出話去,讓周晴收斂一下,要不然就會教訓她。然而我們萬萬沒想到的是,周晴居然也同樣放出話來,說我們不敢拿她怎麽樣,如果我們欺負了她的話,大不了跟我們同歸於盡。”

她微微地歎了一口氣,又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對我說道:“其實我們之所以不願意和周晴做朋友,是因為她一直都是一個很孤僻的女生。據說在她很小的時候,她父母就離婚,一直跟著奶奶長大,所以養成了那樣的性格。平時我們幾個人雖然跟她同在一個宿舍,但是都井水不犯河水。但沒想到,後來她在聽到我們的告戒之後,還故意製造謠言!”

她的話還在繼續,說到傷心處不禁微微地哽咽起來,顧叢柏仿佛有些不耐煩,他把這些話當成了莫雲楠的狡辯:“就算你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現在人都死了,你們也擺脫不了幹係吧。”

聽了顧叢柏的話之後,莫雲楠終於忍不住大聲地哭出了聲音,倚著門框頹然地坐到了地上:“我們真的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我們更沒想到周晴刻在宿舍牆壁上的那個詛咒會變成真的。宿舍裏其他幾個女生在得知這件事情之後全都躲回家了,可是我卻不想回去,我不想自己一直被冤枉一輩子。當時夏小沫打她的時候,我曾經不止一次地上前拉過,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那段視頻裏麵沒有這段影象。”

“詛咒,你說詛咒被刻在了牆上?”我上前一步,坐在了莫雲楠的身邊,我不知道這種情況下如何才能將她從絕望和沮喪中拯救出來,但我至少可以和她一樣,以同樣沮喪的姿勢坐在她的身邊,我希望,能通過這樣一個微笑的動作讓她感覺到,其實自己並不孤單。

“那,你能不能帶我們去你們以前的宿舍裏看一看?”

可能是沒有想到我會提出這樣一個古怪的條件,莫雲楠停止了哭泣,定定地看了我一眼:“你不害怕鬼魂嗎?”

看著她一臉嚴肅的樣子,我微微一笑,然後,輕輕地搖了搖頭。

四、信封裏隻有一張黑色的紙片,紙片上用一種白色的畫筆寫著一句話——夏小沫,我來找你了!

早已被那場大火焚為一片灰燼的宿舍,裝了新的房門,上了新的門鎖,要不是門縫四周那黑色的煙熏痕跡還證明著這裏發生的一切,站在門外的人,實在無法想象當初這裏是怎樣一種烈火地獄般的景象。

顧叢柏在看了我一眼,爭取到我的同意之後,低喝一聲,抬起腿來,猛地踹向了那扇斬新的房門,那一刻,我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一直站在我身邊的莫雲楠下意識地向著我靠了靠。

房門落地時騰起了大量的灰塵,窗戶上密密麻麻盤踞著的爬山虎遮蔽了大部分陽光,使整間屋子看起來陰氣沉沉的,的確像傳言中的那樣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在貼在我的身邊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並無異樣之後,莫雲楠試探著向前一步,指了指對麵牆上一排被煙花熏黑的小字說道:“字在這裏,不仔細看根本就無法分辨!”

我上前一步,仔細辨認時才看清了那一行用小刀刻在了牆壁上的娟秀小字——2008年12月3日,周晴穿紅衣死於大火,其後必變厲鬼,要你們血債血償,葬身火海!

在我看字的同時,莫雲楠解釋道:“當時她用了很多汽油,電路又連了電,火勢很大,最後她燒得連骨頭都沒有了。學校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補償了她家很多錢,所以警方才沒有插手。其實學校裏補償的那些錢,全都是當初我們打人的這些女生家出的。”

說到此,莫雲楠的鼻子輕輕地抽搐了幾下,看樣子又要哭,我趕忙上前一步,正想安慰她的時候,她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猝不及防間她猛地打了一個機靈,雙手劇烈的顫抖起來,掏手機的時候甚至險些將手機掉到地上。地上布滿了黑色的灰塵,房間裏麵所有能燒的東西幾乎全都燒光了,就連那幾架雙層床也燒得變了形狀,這樣一場大火,勢必像她說的那樣,吞噬一切。

我本以為那個電話是莫雲楠的父母打來的呢,但當我看見她接電話時那異常恐懼的表情時就知道自己錯了。她的嘴巴張了老大,手機掉到了地上,許久才斷斷續續地說道:“夏小沫也被燒了,此刻正在急救。電話是另一個女生打過來的。”

說到此,她仿佛絕望裏一般癱軟了下去,我趕忙上前一步,在她跌入灰塵之前,將她緊緊地抱在了懷中,連忙安慰她道:“莫雲楠,你不用害怕,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鬼的,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其實,在得知了那麽多的事情之後,我心中已經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事情絕對沒有傳說中的那麽簡單。可是,在真相大白之前,我又沒法向顧叢柏和莫雲腩解釋,於是隻能以這樣簡單的一句話來安慰她。

在胖子用手機對著牆壁上的那段話拍照之後,我便扶著有氣無力的莫雲楠一起走出了那間毛骨悚然的宿舍。在宿舍樓下休息了一會,我讓莫雲楠給夏小沫打了一個電話。電話是她父母接的,在爭得了兩位長輩的同意之後,我們打了一輛車,朝著醫院趕去。

夏小沫的燒傷在胳膊上,如今已經打了繃帶,正頹然地躺在**,望著窗外默默地說著什麽。

我們輕輕地走上前去,當她看見莫雲楠的時候,突然大叫了一聲,一下子從病**跳了起來,幸虧顧叢柏反應及時,將她按回了**,隨後夏小沫的媽媽又叫了醫生為她注射的鎮靜劑,她才緩緩地平靜下來。

據說,那幾天她一直躲在家中不敢出門,後來快遞在樓下叫門,才不得不下了樓,可是,當她拿著快遞上樓的時候,慘劇便發生了。

我想,我將永遠記得即將睡去的夏小沫極度恐懼地對莫雲楠說出的那句話,她說:“莫雲楠,周晴回來報仇了,她躲在我家的樓道裏,穿著一身紅色的衣服,想要燒死我!”

同樣的話再次從一個麵容憔悴的女生口裏說出來的時候,一向自稱膽大的顧叢柏也不再淡定,他了愣了幾秒之後,自言自語般地說道:“我靠,真見鬼了!”

此時,一直坐在一旁沉默不語的夏爸爸重重地歎了幾口氣,說了句“自作孽不可活”之後,起身拿起桌子上的一個快遞信封遞到了我的麵前:“小沫受傷之前,就是去拿的這封信!”

我輕輕地接過信封,在爭得了他的同意後,撕開。

直到那時,我才發現,信封裏隻有一張黑色的紙片,紙片上用一種白色的畫筆寫著一句話——夏小沫,我來找你了!

字體跟宿舍牆壁上的刻痕,如出一轍。

在看到信紙上的那一行字之後,病房裏的人開始麵麵相覷起來,夏小沫那有些迷信的媽媽甚至一下子跪在地上開始禱告。

而我,卻隻是將那個信封放在了桌子上,然後默默地轉身走出了病房。

“你要去哪?”顧叢柏一邊追問,一邊和莫雲楠一起跟上前來。

“去夏小沫家,我想,如果不是鬼的話,就一定會在作案的時候留在蛛絲馬跡!”

……

五、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然後反問道:“難道連你也覺得周晴已經死了嗎?”

夏小沫家所在的地方,是一棟年代比較久遠的老樓,走廊裏光線灰暗,如果事先有人藏在這裏的話肯定不會被發現。

一走進走廊,顧叢柏就開始像隻哈巴狗一樣四處地聞了起來,一邊聞一邊抱怨道:“咦,這裏沒有蒜味啊。”

我輕笑了一下,我斷定這一次對方使用的肯定不是白磷,因為就算是使用白磷,在這種陰暗的地方也肯定不會發生自燃。

那一天,我們在樓道裏上上下下找了許久,也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東西。

無奈之下,我們隻能先回學校。

可是,正當我們想要出門的時候,樓門前的一個東西卻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隻老舊的鐵皮垃圾筒,油漆斑駁,久經風霜的樣子。

我上前一步,蹲下身來,在仔細地打量了一番之後,輕輕地打開了垃圾筒的蓋子,隨著蓋子的翻動,一股刺鼻的艘臭撲麵而來。一隻紅色的鋼瓶便從一堆垃圾中滾了出來,我拿起鋼瓶,看了看,那是一隻裝殺蟲劑的瓶子,噴嘴處已經被燒焦了一塊。我拿起瓶子晃了晃,在發現裏麵還有些氣體時不禁微微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顧叢柏有些納悶,而我卻隻是在他麵前攤開了手掌:“把你的火機拿過來!”

在眼睜睜地看著那隻鋼瓶噴出一條長達一米的火舌之後,顧叢柏的臉上也稍微露出了釋然的表情。

“你,你是說,她是用這個燒傷的夏小沫的胳膊。”

我微微地點了點頭。

“哈哈哈。”聽了我的話之後,顧叢柏哈哈大笑起來:“我說白硯雲,你他媽也太異想天開了吧,你聽說過有厲鬼會用這種低等武器的嗎,地獄裏又他媽沒蚊子。”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然後反問道:“難道連你也覺得周晴已經死了嗎?”

如果周晴已經死了,為什麽宿舍裏麵練她的半塊骨頭都找不到,就算火再大,也不可能將骨頭也焚為灰燼吧。

而關於那段視頻,一定是她自己錄的。她斷定了你們會找他麻煩,所以才實現安置了攝象機,錄下了那一段視頻,並且截掉了裏麵莫雲楠勸阻的那一部分,就是為了後來讓全世界的人都認為錯了的是欺負她的那些人,而她是無辜的。

我想,夏小沫和另外一個女生口中的那句“周晴回來報仇了”,並不是說周晴是鬼,而是說真實的周晴回來報仇了,隻是當時因為她們太過恐懼,而不能很好的解釋這一點罷了。

說到此,我轉身看向了莫雲楠:“我記得你說過,周晴一向是個很孤僻的女孩,我肯定,小時候的經曆在她的心靈上留下了陰影。她製造出自己已經死亡的假象,其實不僅僅是想報複你們,而是想引起自己父母的注意,看看他們的心中到底有多在乎這個女兒。可是,後來,學校卻隻是賠錢了事,她的父母也沒有過多追究,這讓她的存在感大打折扣。於是用了整整半年的時間想出了這個複仇計劃,為的就是重新引起世人的關注!我想,她的心理疾病已經很嚴重了。”

“也許周晴本來是打算在那場大火中自焚的,因為這種人都有自殺傾向,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在宿舍裏倒滿汽油之後突然感覺怕了,可是那時宿舍裏全是汽油味,又不得不做,最後才僅僅隻是燒掉了宿舍裏的東西!”

聽了我的話,莫雲楠和顧叢柏的臉上浮現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許久,莫雲楠才上前一步試探著問道:“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周晴沒有死,那麽她現在在那裏?”

我沉默了片刻,並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轉身向著學校的方向走去,通過周晴對那些女孩行蹤的了解程度來看,她一定還隱藏在青山一高之中,或者就住在學校附近。

六、轉眼,原本還膽戰心驚的莫雲楠早已經因那句簡簡單單的“謝謝你”而泣不成聲。

如我所料,三天後,我們果然就在青山一高看到了周晴。

那時候,我和顧叢柏斷定,為了隱藏行蹤周晴這個有著嚴重的精神疾病的女孩,一定是晝伏夜出。

為了將她引出來,一向一提到周晴這個名字就膽戰心驚的莫雲楠主動擔當了魚餌的角色。

我們用了整整三個晚上的時間,終於在一號教學樓的後麵看到了那個身穿紅衣,頭發淩亂的可憐女孩。

當時,我和顧叢柏就躲在教學樓的後麵,眼睜睜地看著莫雲楠從門廳裏麵走了進去,然後透過門窗的玻璃,看見一個幽靈般的紅衣女子從巨大的廊柱後麵閃出了身。

在莫雲楠驚聲尖叫的那一刻,我和顧叢柏像觸電了一般從地上跳起來,然後飛快地向著出事地點奔去。

這個距離,我們是做過嚴格的計算的,按照我和顧叢柏的速度,一定能在周晴實施下一步計劃之前衝到她的麵前,拯救她於水火之中。

然而,令我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我們本以為周晴在看見我們之後會撒腿就跑的,為此我們還製定了一個周密的圍捕計劃,可是,對麵的那個紅衣女孩卻仿佛根本沒有把我們放在眼裏似的,在我們已經跑到了莫雲楠身邊之後,依然靜靜地站在對麵的陰影裏。

她的頭發耷拉在了胸前,但我知道,頭發後麵的那雙眼睛始終在盯著我們。

“周,周晴。”莫雲楠輕輕地叫了一聲:“周晴,那件事情是我們不對,你不要再這樣下去了好不好,這樣大家都會很難過的。”

對麵的女孩依然沒有反應,夜風撂起她的長發,在燈光和紅衣的輝映下,顯得異常詭異。

顧叢柏似乎也有些害怕,在咳嗽了一下壯了壯膽之後,大聲地對她喊道:“周晴,如果你沒有死,就不要再扮鬼嚇人了,你不知道你父母在知道你的死訊以後有多傷心。”

雖然我知道那是胖子在胡編亂造,但是這種情況下,也不好當麵拆穿他的謊言。好在他的這個說辭好象對周晴十分奏效,因為在顧叢柏將那句話說出後不久,一直定在原地的周晴居然緩緩地蹲下身,然後用雙臂抱著自己的膝蓋嚶嚶地哭了起來,一邊哭好在還在一邊傷心地說著什麽。

直到我們三人硬著頭皮走上前去的時候,才聽見她不斷重複著的那句話居然是——他們才不會在乎我,你們都不在乎我,我從來都是一個沒人在乎的孩子。

看到我們走近,她微微地向後縮了一下身子,繼續自言自語般地說道:“小時候爸爸和媽媽都不在乎我,來到青山一高以後,你們也不願意和我做朋友。為了引起你們的注意,我才四處造謠,可是,你們卻不明白我心裏的真實想法。那一年生日的時候,爸爸從另一個城市寄來了一部攝象機。裏麵錄著的是他和自己的再婚妻子以及新的孩子一起幸福生活的情形,那裏麵沒有我。後來,我想讓他在意我,可憐我,為了這些,我甚至不惜討打,我想把你們打我的視頻寄給他,我想知道當她看到女兒現在的樣子時會不會有那麽一點點的心疼。可是後來,當我把視頻剪接好刻在一張光盤上寄給他以後很久,他甚至連打個電話問候一下都沒有。”

說到此,她猛地抽了一下鼻子,繼續哽咽道:“我不甘心,所以我放火燒了宿舍,我想,自己如果死了,爸爸和媽媽肯定就會很傷心吧。可是,我還是錯了,僅僅用了半年的時間,他們就已經把我忘得一幹二淨。還有你們,你們甚至根本就不把我的詛咒當作一回事,我本來以為你們會害怕,會離開青山一高的,可是,你們依然平靜地生活在這裏。所以,後來,我從實驗室裏偷了白磷,撒在了程蘭的頭上,我還用火燒了夏小沫的胳膊。我本以為這件事情會引起轟動的,可是,他們還是不曾注意到我。”

說到此,她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然後猛地一甩頭發,惡狠狠地看向了我身邊瑟瑟發抖的莫雲楠。那一刻,我下意識地將莫雲楠向後拉了一下。

“你們知道這半年的時間我是怎麽過來的麽,白天,我躲在樓頂配電室裏不敢出門,到了晚上就去食堂裏吃那些被你們扔掉了的餿掉的飯菜,我甚至寧願跟那些野貓搶吃的,就是為了讓你們在乎我,讓父母能夠注意到我。

可是,你們卻連這些都不給。

說著話,她凶狠的眼神逐漸緩和了許多,在看向莫雲楠的那一刻,眼眶中居然再次盈滿了淚水。

隻見她緩緩地向前一步,試探著,小心翼翼地在莫雲楠勉強伸出了自己那隻蒼白的,布滿汙垢的手臂,看樣子,是想像朋友一樣拉一拉她的手。

但最後,還是苦笑了一下,縮了回去。

她說:“莫雲楠,其實我今天並不是想要傷害你,你是這個世界上我唯一一個不想傷害的人,我今天找到你,隻想對你說一句話!”

她說這話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莫雲楠當初告訴我,自己曾在周晴被欺負的時候幫她拉架的事情。

隻見周晴微微地笑了一下,咬了咬自己那毫無血色的嘴唇,最後的最後,輕聲地對莫雲楠說了一句:“謝謝你!”

她說完這句話之後,仿佛身體裏唯一的精神支柱也轟然倒塌了一般,如同一縷輕紗緩緩地委頓在了地方,好在被顧叢柏就勢抱在了懷中。

我想,我將永遠記得顧叢柏抱她的時候說的那句話,他說:“她好輕啊!”

轉眼,原本還膽戰心驚的莫雲楠早已經因那句簡簡單單的“謝謝你”而泣不成聲。

七、在她的身後,不遠處的小花園裏,成片成片的向日葵,正開的好!

最後一次見到周晴的時候,是在雲傾城裏的療養院裏。

當時,她的臉上已經重新出現了血色,正和其他幾位精神病患者一起在醫生的帶領下像幼兒園的小孩一樣,做一種可以增強彼此間信任的小遊戲。

我看見,眼上蒙了一條黑絲帶的她,在一位護士的帶領下,慢慢地走向了前麵的許多障礙物。

“小心,這裏有塊石頭,要繞一個彎。”

“注意,前麵是一條小溝,要跨過去。”

在聽到護士的聲音之後,她微微地頓了下,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

“周晴,加油!”

在聽到我、顧從柏、莫雲楠以及那兩名早已痊愈出院了的女孩大聲的鼓勵之後,她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了溫暖信任的笑容,然後,猛地向前一步,跨過了那條並不怎麽寬的小水溝。

在她的身後,不遠處的小花園裏,成片成片的向日葵,正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