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少女的心

想到這裏,她不禁又覺得自己很無聊。

幾千幾萬個人都可以想,為什麽偏偏去想他?

“我在這裏想他,他還不知道在那裏想誰呢!”

於是她就開始想她的父親,想田心,這些本是她最親近的人,但也不知為了什麽,想到這些人時,好像總不如想“他”想得那麽多,那麽深。

“這也許隻因為最近我總是跟他在一起。”

就連她自己也不能不承認,他的確是個很難被忘記的人。

也許天下所有的怪物都是這樣子。

田思思歎了口氣,覺得自己的心亂極了。

在這一刻間,她的確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問題。

她想東想西,什麽都想,就是沒有去想一件事──怎麽樣離開這屋子?

一個少女的心,實在妙得很。

她們有時悲哀,有時歡喜,有時痛苦,有時憤怒,但卻很少會發覺到真正的恐懼。

恐懼本是人類最原始、最深切的一種情感。

但是在少女們的心目中,恐懼卻好像並不是一種很真實的感覺。

因為她們根本就沒有認真去想過這種事。

何苦去問一個少女,在臨死前想的是些什麽,她的回答一定是你永遠也想不到的。

有個很聰明的人,曾經問過很多少女一個並不很聰明的問題。

“你覺得什麽是世上最可怕的事?”

他得到很多種不同的回答。

“被自己所愛的人拋棄最可怕。”

“洗澡時發現有人偷看最可怕。”

“老鼠最可怕──尤其是老鼠鑽進被窩時更可怕。”

“和一個討厭鬼在一起吃飯最可怕。”

“半夜裏一個人走黑路最可怕。”

“肥肉最可怕。”

還有些回答簡直是那聰明人連想都沒有想到過的,簡直令人哭笑不得。

但卻從來沒有一個女孩子的回答是:“死最可怕。”

屋子裏愈來愈熱,愈來愈悶。

田思思忽然想到了一碗用冰鎮過的蓮子湯。

一想到這件事,她就更覺得沒法子忍耐下去。

她簡直要發瘋。

幸好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了一種很奇怪的聲音。

聲音竟是從地下發出來的。

她還沒有分辨出那是什麽聲音,忽然發現地上的石板在向上翻。

她跳起來,退到牆角。

地上已裂開了個大洞,一個人從洞裏慢慢地伸出頭來……

秦歌!

田思思又驚又喜,忍不住叫了起來。

秦歌看到她,也吃了一驚,看到伏在地上的和尚更吃驚,也忍不住失聲道:“你怎麽真的將他腦袋敲破了?”

田思思也叫道:“我正想問你,你就算要敲破他腦袋,也不必要他的命。”

秦歌道:“誰敲破了他腦袋,我根本連他的人在哪裏都不知道。”

田思思道:“你也不知道,誰知道?”

秦歌道:“你!你豈非一直都跟他在一起的?”

田思思又叫了起來,道:“誰一直都跟他在一起?他掉下去後,你豈非也掉了下去?”

秦歌道:“可是我掉下去後連他的影子都沒有看見。”

田思思怔了怔,道:“你看見了什麽?”

秦歌道:“什麽都沒有看見,下麵什麽都沒有,就算有,我也看不見。”

田思思道:“為什麽?”

秦歌道:“因為下麵連燈都沒有,黑黝黝的,我又不是蝙蝠,怎麽能看見東西。”

田思思道:“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呢?”

秦歌道:“因為這下麵有條石階,我摸索了半天,才摸到這裏,一走上石階,石板就翻了起來,我還以為是你在上麵救我的哩!”

田思思苦笑道:“我可沒有那麽大的本事。”

秦歌道:“你又怎麽會到這裏來的呢?這和尚……”

田思思打斷了他的話,搶著道:“你不要瞎疑心,我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是這樣子了。”

秦歌皺眉道:“是誰殺了他?”

田思思道:“鬼才知道。”

聽到“鬼”字,秦歌臉上的顏色也不禁變了變,苦笑道:“看來這地方好像真有鬼,我隻奇怪,你為什麽一直待在這裏?”

田思思道:“你以為我不想走?”

秦歌道:“我以為你在等我。”

田思思的臉好像有點發紅,道:“我怎麽知道你會從這裏鑽出來?”

秦歌道:“你既然不是在等我,為什麽還不走?”

田思思歎了口氣,道:“因為我走不了。”

秦歌道:“為什麽?”

田思思道:“我一走進這房子,門就從外麵關起來了。”

秦歌動容道:“誰關的門?”

田思思道:“鬼才知道。”

這次談到“鬼”字,她自己的臉色也不禁變了變──死雖然好像並不十分可怕,鬼總是可怕的。

秦歌道:“你……你推不開這扇門?”

田思思道:“從外麵鎖起來了,我怎麽推得開?”

秦歌道:“也許你沒有用力。”

田思思撅起嘴,道:“你以為我真的那麽沒用?你為什麽不自己去試試?”

秦歌當然要去試。

他剛伸出手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田思思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怔了半晌,忍不住大叫道:“這扇門剛才明明是從外麵鎖上的,一點也不假。”

門既已開了,她已經可以出去,這本是件很開心的事。

但是她卻很生氣。

會不會被悶死在這裏是一回事,是不是被冤枉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田大小姐寧死也不願被人冤枉。

秦歌歎了口氣,道:“就算這扇門剛才是從外麵鎖住的,現在我們總可以走了吧。”

田大小姐道:“我不走。”

秦歌也怔了怔,道:“為什麽不走?”

田思思恨恨道:“你冤枉我,你以為我騙你。”

秦歌眨眨眼,道:“誰說你騙我,你為什麽要騙我?”

田思思道:“你嘴裏雖這麽樣說,心裏一定還是以為我騙你。”

秦歌笑了,柔聲道:“我從來沒有以為你騙過我,你說的話我從來沒有不信的。”

田思思道:“可是這扇門……”

秦歌道:“這扇門剛才當然是從外麵鎖住的,那個人既然能偷偷摸摸地把門鎖上,自然也能偷偷摸摸地把門打開。”

田思思這才展顏一笑,但立刻又皺起眉,道:“但那個人是誰?為什麽要鬼鬼祟祟地做這種事呢?”

秦歌道:“我們隻要找到那個人,就一定能問出來的。”

田思思道:“對,我們一定要找到那個人,一定要問個清楚。”

這次她不等秦歌先走,就已先衝出去。

外麵的屋子就涼快得多了。

桌上的那三碗茶,還好好地放在那裏。

茶當然已涼透。

田思思現在正需要一碗很涼很涼的茶。

隻是在幾天前,她一定將這三碗茶先喝下去再說,但現在她總算已學乖了,已考慮到這茶裏是不是有毒。

她看不出茶裏是不是有毒,但老江湖總應該可以看得出的。

秦歌正是個老江湖。

她正想叫秦歌來看看,才發現秦歌還站在那裏發愣著。

田思思道:“喂,你在發什麽楞?在想什麽?”

秦歌抬起頭,看著她,忽然笑了笑,道:“我在想,這扇門若是真的開不開,倒也蠻有趣的。”

田思思道:“有趣,那有什麽趣?”

秦歌微笑道:“門若是真的開不開,我們豈非就要被關在裏麵,關一輩子。”

田思思的臉又紅了,紅著臉道:“原來你也不是個好東西。”

秦歌笑道:“男人有幾個真是好東西?”

田思思忽又抬起頭,道:“你知不知道我本來是想嫁給你的?”

秦歌道:“知道。”

田思思咬著嘴唇,道:“但現在我們就算被人關在一間屋子裏,關一輩子,我也不會嫁給你。”

秦歌道:“為什麽?”

田思思歎了口氣,道:“因為你雖然很好,但卻不是我心裏想嫁的那種人。”

秦歌眨眨眼,道:“你心裏想嫁的是哪種人?”

田思思怔了半晌,把嘴一抿,道:“等我找到時,我一定先告訴你。”

秦歌歎了口氣,道:“你說這些話,也不怕我聽了難受?”

田思思道:“我知道你不會難受的,因為你心裏想娶的,也一定不是我這種女人。”

秦歌大笑,道:“既然如此,看來我們隻能做好朋友了。”

田思思嫣然道:“永遠的好朋友。”

她忽然覺得很輕鬆,因為她已將心裏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秦歌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想跟你關在一間屋子裏了,還是快出去吧!”

田思思道:“對,出去找那個人。”

她突又想到這屋子的門剛才也已被人從外麵鎖了起來,剛才她也沒有推開。

但這次她不敢再叫秦歌去試了。

她自己去試。

門果然沒有鎖上,她伸手輕輕一推,就開了。

“那人既然能將門鎖上,就也能打開。”

這倒並沒有令田思思覺得很吃驚,很意外。

令她吃驚的是,門一推開,外麵就傳來一陣陣奇怪的聲音。

是什麽聲音?

是一種她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聽見的聲音。

門剛推開一線,門外就有各式各樣,亂七八糟的聲音傳進來,有骰子聲、洗牌聲、呼嚕喝斥聲、贏錢時的笑聲、輸錢時的歎氣聲。

這裏本是個賭場,有這種聲音本是天經地義的事。

但賭場剛才豈非已不在了?這裏豈非已變成了個和尚廟?

何況連那些和尚都已走得幹幹淨淨。

這裏本已是個空屋子,哪裏來的這種聲音?

田思思幾乎忍不住驚得大叫起來,用力推開門。

門一推開,她就真的忍不住大叫起來。

誰說外麵是和尚廟?

誰說外麵是空房子?

外麵明明是個賭場,燈火還輝煌,各式各樣的人在興高采烈地賭錢。

各式各樣的人都有,就隻沒有和尚。

連一個和尚都沒有。

剛才那奇跡般消失了的賭場,現在又奇跡般出現了。

你說這是怎麽回事?

這種事誰能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