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神

江湖中發生的事,千變萬化,魚龍曼衍,幾乎在匆匆一瞬間,都可能會發生一些充滿了浪漫與**、冒險與刺激的事。最近這一個月來,江湖中最引人注意的話題,又是卜鷹。

卜鷹又參加了一次賭局。

卜鷹一直是江湖中的風雲人物,在他活著的時候,就已成為了傳奇,他的一舉一動,都是受人注意的,他所參與的每一件事,都是江湖中最熱門的話題。

這並不奇怪,卜鷹又參加了一次賭局,更不能算是怪事。

他平常就是個賭徒,隨時隨地都在準備接受各式各樣人各式各樣的賭注。這一次他所接受的賭局,並不僅是因為賭注高,也並不是因為他的對手“龍大頭子”就是傳說中“財神”的大老板“龍老太爺”。

卜鷹這一次賭局的引人注意,隻因為這一次他把他自己也賭了進去。

在這一次賭局中,他不僅是莊家,甚至連賭注和賭具都是他自己。

楔?子

陰暗的屋子裏,每一扉窗戶都掛著由遠洋船舶自波斯轉口運來的絲絨窗簾,密不透風,也透不進天光。

一個陰暗的角落裏,一張寬大的西方宮廷皮椅上,斜倚著一個瘦弱的老人。

他麵前一張書桌上,堆滿了書冊和卷宗,幾乎把他整個人都擋住,就像是道圍牆一樣。

他這個人,也好像終年都生活在圍牆裏,不見人麵,也不見天日。

現在這屋子裏卻有兩位客人。

一個身材高大,卻瘦得隻剩下皮包著骨頭的大漢,正是名震天下的關西關二關玉門,天生神力,赤手生裂虎豹,若論武門硬功,可稱天下無雙。

此刻他的精神很不好,因為他已經快有兩個時辰沒有吃什麽了。

他一定要隨時隨地不停地吃,才能保持他的精力和體力。

可是不管他吃下去多少,也不管他吃的是什麽,他還是瘦得隻剩下一把皮包骨頭。

這是他的病。

每個人都知道關二先生有這種病,可是誰也不知道這是種什麽樣的病。

另外一個人,卻胖得連一根骨頭都看不到,也是財神的巨頭之一,姓張,行五,是關西有名的大地主和大財主,兄弟兩個人都一樣胖,最近幾次雖然一連輸了幾筆大注,卻依然肥胖如故。

據說這也是種病。

據說他們使的一種功夫就是會發胖,不管吃下去的是什麽,都會長出肉來,就算吃下去的是一斤稻草,也會變成一斤肥肉。

老人有潔癖,老人也有病,每天隻能吃一點流質的湯汁來維持他的生命,所以多年來沒有一樣可以引起食欲的東西能夠進得了這屋子的門。

所以關二和張五隻有餓著。

這個已經病得奄奄一息的老人,難道就是“財神”的大老板?

他已經病得連聲音都快沒有了,一定要喘息很久,才說得出話來,可是他的口氣中,卻仍然帶著種淩人的氣勢,好像隻要他說出的話,就是命令。

他在問張五。

“你是不是已經按照我的意思,跟卜鷹訂下了賭約?”

“是的。”

“卜鷹已經接受了我們的賭注?”

“完全接受。”

張五說:“我已經向他解釋得很清楚,由他自己準備船隻和配備用物,在扶桑離島上出海。隻要能在三十天之內平安返回廈門,就算他贏了這一局。”

關二忽然插口問:“他若輸了呢?”

“輸了,就沒有了。”

“什麽沒有了?”

“什麽都沒有了,連他這個人都沒有了。”老人的口氣衰弱而溫和,“我們甚至可以說如果他輸了,這個世界上就好像根本沒有卜鷹這麽樣一個人生下來過,有關他的一切,都將從此消失。”

他說:“所以他這一注,可以說把他過去和未來所有的一切全都押了上去。”

“他為什麽要這麽樣賭?”

“因為他是個賭徒。”

老人的回答簡單而明了,關二沉默,老人卻又慢慢地說:“我也知道,這個世界上如果缺少了他這麽樣的一個人,你一定會覺得很寂寞,因為他一直是你最好的對手。我也知道,要找一個好對手,遠比找一個好幫手還要難得多。”

他忽然笑了笑,衰老臉上的笑紋就像是春風拂動中的水波。

“可是他這一局本來是應該不會輸的。”

老人的聲音更溫和:“我們甚至可以說,在正常的情況下,他這一局本來非贏不可。”

關於這一點,江湖中有很多人都有同感。

根據賭約,船隻是由卜鷹自己準備的,他選擇了金門島的陳氏家族來為他建造這艘可以由他一個人操作航行的海船“天鷹號”。

陳氏家族是造船業的世家,也是最有名的一家,據說他們所建造的船隻從未有被風浪打沉過。

根據陳氏家族這一代的大家長陳天潤陳老先生的敘說,卜鷹委托他們建造的這條船,木料、鋼釘、風帆、構圖、建造、安裝、龍骨,每一個細節,都是經過特別選擇和設計的。

陳老先生說:“這條船雖小,卻結實得像條小牛犢子一樣,如果它會被風浪打沉,我老頭子也沒臉再吃這行飯了!”

陳老先生說出來的話,通常都像他造出來的船一樣牢靠。

黃阿根是個在海上捕魚已經有三十一年經驗的老漁人,根據他的說法是:“現在正是黃梅季剛過,暴風季還沒有來的時候,那一帶的海麵上風浪最小,尤其是四月中到五月底這段時候,幾乎從來都沒有沉船的紀錄。”

一個有經驗的老漁人對天氣的預測,有時比最精密的儀器還準確。

所以這位一直蜷伏在皮椅中的老人才會說:“在正常的情況下,他這一局本來是贏定了的。”

隻可惜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任何一件事的情況都不可能永遠保持正常的,意外的災難,隨時都可能發生。

“除了暴風雨外,還有海盜和倭寇,也是海上旅人的大敵。”

“海盜不足懼。”老人說,“他們也不會對一個單身的旅人下手,何況卜鷹一向交遊廣闊,在海上也不是沒有熟人。”

“那麽他會遇到什麽樣的意外呢?”關二顯得很關心。

“什麽樣的意外都可能發生,甚至一根釘子也可能沉船,隻不過……”

老人的聲音更低,目光凝視著屋角的黑暗,過了很久才輕輕地說:“隻不過最可怕的一種災難,當然還是海神的震怒。”

“海神?”

“是的,海神。”老人的聲音輕如耳語,“古老相傳,據說海上有一位脾氣暴躁、性如烈火的巨神,平日隱藏在波濤裏,如果有人在無意間得罪了他,他就會突發震怒,揮出鐵拳,將那個人和他的船一起打得粉碎。”

他輕輕歎息:“據我所知,卜鷹好像是很容易得罪人的,而且不管是人是神,他都敢得罪。”

關二皺眉,張五沉默,老人卻又笑了笑:“所以我們隻能希望,海神剛好在這段時候裏睡著了。”

海神沒有睡著,就在這時候,“天鷹號”的殘骸已經在江浙近海一帶的捕魚區內被發現,而且經過金門陳氏世家的子弟證實無誤。

卜鷹已經在海上遇難了。

不出五天,這消息就傳遍江湖,甚至有人開始要替卜鷹籌備喪禮了。

但是賭局並沒有把賭輸了的賭注賠給贏家,因為他們還不認輸。

他們絕不相信卜鷹這麽容易就會被任何人或神擊倒,他們還要再等半個月。

這半個月裏,難道會有什麽奇跡出現?

不是奇跡

這不是奇跡,奇跡本來就是很少會發生的,這隻不過是一條很簡單的邏輯而已。

你發現了一個人乘坐的那艘船的殘骸,並不能代表那個人已經死了,也不能證明任何的事。

一條船的是否被擊沉,和一個人的死活根本沒有任何關係。

卜鷹還活著。

這個世界上有些人好像永遠都不會死的,在很多很多說起來一定能比他活得更久的人都死了之後,他還好好地活著。

卜鷹無疑就是這種人。

他醒來時,首先接觸到的就是陽光。

金黃色的陽光,多麽燦爛,多麽美麗,多麽輝煌!就像是一種金黃色的蜜汁美酒一樣,灑遍在他身上。

陽光下,仿佛是青的山,綠的樹,藍色的大海,白色的波浪。

這是不是夢?

回想到剛才那一瞬間發生的事,倒的確像是一場夢,一場噩夢。

低黑的雲層,悶熱的天氣,遠處忽然卷起了一陣風,然後浪濤就像是個巨人的鐵拳一樣,迎麵痛擊在他的胸膛上,他仿佛還聽見船隻破裂的聲音。

聽說一個人在臨死之前,總會想到一些他最親近的人和最難忘的事,在那一瞬間,卜鷹想到的是些什麽人和什麽事呢?

他什麽都沒有想。

在那一瞬間,他的腦中是一片空白,整個人都是空的,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不存在。

難道那就是死的滋味?

那一瞬間的事仿佛就是剛才一瞬間的事,其實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了。

泛動著白色泡沫的浪濤,好像還有些天鷹號的殘骸在翻滾。

卜鷹直挺挺地躺著,上麵是青天白雲,下麵是柔軟的沙灘。

他忽然想起了胡金袖,想到了寶貝公主,甚至想到了白荻、程小青和關二。

直到現在才想起這些人,倒真是件奇怪的事。

現在他們是不是已經聽到了他的噩耗?是不是已經認為他已死了?是不是已經開始在籌備他的葬禮?卜鷹忽然笑了。

他忽然想到,一個人如果能自己親身去參加自己的喪禮,那會是件多麽有趣的事。

在喪事中,他能夠親眼看到他的朋友為他傷心流淚,也能看到一些假裝是他朋友的人,在暗中為他的死而偷笑。

在他活著的時候,那些都是他朋友的人,到底有幾個是他真的朋友呢?

等他們發現他並沒有死的時候,他們的臉上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卜鷹越想越覺得有趣,幾乎已經忘了他自己還在險難中,很可能已經永遠無法返回他自己的家鄉,永遠無法再見他的朋友。

他甚至已經忘了先去查看一下,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是陸地的邊緣?還是個無人的荒島?在這一片圖畫般的美景裏,是不是隱藏著什麽危機?在那翠綠的山峰下,有沒有潛伏著什麽吃人的惡獸?

他沒有再想下去,因為他的思想忽然停頓了,甚至連呼吸和心跳都一起停頓。

他忽然看見了一個人,一個他從未想到會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看見的人。

一個他從未想到自己這一生中會看得到的人。

這個人是從水裏出來的。

天空澄青,海水湛藍,一個人用一種極優雅而古典的姿態,慢慢地從海水中走了出來。

看來就像是從一個極古老的神話中走出來。

金黃色的陽光照在她身上,她的皮膚就像是蜜奶般溫柔而甜蜜。

她的頭發在陽光下閃耀著緞子般的光輝。

她的牙齒潔白,眸子漆黑,腰肢的曲線就如同水波般柔軟,她的**卻堅挺如遠山。

這個從海水中走出來的女孩,**得也像是位剛從神話中走出來的女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卜鷹才開始恢複他的心跳和呼吸。

可是他仍然不能思想。

他整個人都已被她的美麗震懾,一直到很久以後都無法忘記。

這已經不是平時那個卜鷹了。

那個冷靜、沉著,永遠對自己充滿了自信的男子漢,如今竟似已變成了個十七歲的大男孩。

這是不是因為他自己身上幾乎也是完全**的?而她那明亮而美麗的眼睛,又偏偏一直盯在他身上某些不該讓人看到的地方。

可是她的眼神中並沒有邪猥的神色,隻不過充滿了驚異和好奇而已,就好像一個小女孩,忽然看到了一樣她從未見過的有趣的東西一樣。

難道她從未見過男人?

看到她這種表情,卜鷹也覺得奇怪了,腦子裏很快就出現了很多問題。

可是他還沒有開始想,她已經在問他:“你是什麽?”

她的聲音甜美而清脆,每個字都說得很慢、很清楚,好像生怕對方聽不懂她在說什麽,又好像她說話本來就很生澀。

“你是什麽?”

普通人問話,絕不是這麽樣問的。

普通人看見了一個陌生人的時候,通常總是會問“你是什麽人”或者“你是誰”。

這個女孩卻問得很絕,好像她問的對象並不一定是一個人,也很可能是一樣東西、一個怪物。

“我是什麽?”卜鷹苦笑,“我好像是一個人。”

“你好像是一個人?”女孩問,“那麽你實在是什麽?”

她問得很認真,連一點幽默感都沒有的樣子。

卜鷹隻好回答:“我實在也是一個人,我根本就是一個人。”

“你是一個人?真的是一個人?”

“當然是真的。”

“那麽,你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是個普通人。”

“普通人?哪一種普通人?”

她越問越奇怪,問出來的問題,簡直就好像是白癡問出來的一樣。

卜鷹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麽樣回答了。

這女孩看著他,卻好像把他當成個白癡一樣——連這種簡單的問題都不知道回答,不是白癡是什麽?

所以他隻有耐著性子解釋:“這個世界上本來隻有兩種人,一種是男人,一種是女人,對不對?”

“對。”女孩回答,頓了一頓又問,“那麽你是哪種人呢?”

卜鷹愣住了。

原來她真正要問的居然是個這麽樣的問題,她盯著他看了半天,居然還看不出他是個男人。

卜鷹簡直有點哭笑不得了,卻又不能不很正經地回答:“我是個男人。”

“你是個男人?”這女孩居然叫了起來,“你怎麽會是個男人?男人怎麽會是你這樣子的?難道你以為我沒見過男人?”

卜鷹又愣住。

“如果我不是男人,我是什麽?”

“我也不知道你是什麽。反正你絕不是男人,男人絕不是你這樣子的。”

她說得也很認真,絕不像是在說謊,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幸好卜鷹現在已經漸漸鎮定了下來,已經可以沉得住氣了。

“你認為男人都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當然都應該像寶寶那樣子。”

“寶寶?”卜鷹問,“寶寶是誰?”

“寶寶就是我的寶寶,也是我的主人,我的丈夫。”

“他是個男人?”

“他當然是個男人。”她神色中充滿天真的驕傲,“他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最強壯、最能幹、最好看的男人。”

卜鷹看看她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心裏雖然不想問、不忍問,卻還是忍不住問:“你見過幾個男人?”

“三個!”

“三個?你這一生中隻見過三個男人?”

女孩點頭,笑容依然燦爛:“這個世界上男人本來就不多,我已經見過三個,已經很夠了!”

她又問卜鷹:“你呢?你是從哪裏來的?你既然是個男人,為什麽長得跟他們都不一樣?”

卜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可是對這裏的情況,多少已有了些了解。

這裏是個荒島,這個女孩是從小在島上長大的,一生中隻見過三個男人,三個長得和卜鷹完全不一樣的男人。

卜鷹是個很正常的男人,雖然不算十分好看,可是也絕不難看,那三個長得跟他完全不一樣的男人,長得是什麽樣子呢?

卜鷹腦子裏又出現了很多問題,唯一可以明確肯定的是,這個女孩確實是個女人,既不是神靈,也不是鬼魂。

能夠確定這一點,別的就比較可以放心了。

卜鷹長長吐了口氣:“也許我不是個男人,是個怪物,老實說,現在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東西了,現在我隻知道一件事。”

“什麽事?”

“我的肚子真餓。”

女孩銀鈴般笑了:“原來怪物的肚子也會餓的。”

“怪物平常都吃些什麽?”

“吃肉。”

“怪物也吃肉?”

“不但吃肉,還喝酒。”卜鷹問,“你知不知道酒是什麽?”

“我知道,我的寶寶也喝酒。”

“謝天謝地。”

“怪物是不是也有名字?”

“有。”

“你叫什麽名字?”

“卜鷹。”

“我叫海靈。”女孩說,“大海的海,仙靈的靈。”

這位女孩原來還識字。

神?話

卜鷹看見這個叫海靈的女孩時,是在清晨太陽剛升起的時候,從日出到日落,卜鷹又發現了一些讓他覺得非常驚奇意外的事。

如果說這個荒島就是一個世界,那麽在這個世界裏,令人驚奇的事實在不少。

第一件讓卜鷹驚奇的,就是女人。

不管在天下哪個地方,最讓人覺得驚奇的,好像總是女人。

這裏的男人也許真的一直隻有三個,可是女人卻實在不少,而且都是和海靈一樣的女人,美麗、健康、活潑,身上穿的也不比海靈多很多。

幸好卜鷹這時已經完全恢複了鎮靜,幸好他也不是沒有見過女人的人。

事實上,他見過的漂亮女人很可能比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男人都多很多。

這些女孩卻好像都跟海靈一樣,都很少看見過男人。

見到卜鷹時,她們也顯得很驚訝、很好奇,有的甚至還有點畏懼,就好像真的遇到了怪物。

在她們眼中,真正的男人應該是什麽樣子的呢?

卜鷹想不通。

第二件讓卜鷹奇怪的事,就是這個荒島上所有一切的享受,都遠比他想象中好得多。

他本來以為這些女孩最多也隻不過是住在一些洞窟裏,洞窟裏最多也隻不過有一點簡單的設備和裝飾,飲食的粗劣,也應該可以想象得到。

這裏畢竟是個遠離紅塵的荒島,人世間那些安逸的享樂,在這裏都不過是夢中的神話而已。

讓人完全想不到的是,卜鷹此刻在這裏所見到的一切,才是神話。

這個荒島上竟然有個建築得就像是神話中宮殿般的尖頂大廈,卜鷹走遍天下,也沒有見到過這麽奇麗的建築。

大廳裏擺著各種奇巧的玩物,所有的燈飾都是用水晶雕成的,配上黃金燈座。

一張用整塊古木雕成的巨大圓桌上,擺滿了醇酒和美食。單隻酒類,就有五十種以上,其中有從波斯用船舶運來的異國葡萄酒和蜜酒,也有性烈如火的北方二鍋頭和燒刀子。

用金盤盛來的美食中,更包容了天下各地的口味,除了象鼻、猩唇和駝峰外,幾乎什麽都有了。

但是真正令卜鷹動容的還是一把刀,一把形式奇古、刀身特別寬而短的刀。

刀鞘是用一種暗黃色的金屬製成的,上麵鑲著七顆金光閃耀的透明寶石,隻有極識貨的波斯商賈,才能分辨出這種金剛石的真正價值。

這把刀平放在一個也不知是用什麽木頭製成的刀架上,卜鷹想去拔刀。

但是海靈立刻阻止他:“寶寶說這把刀動不得。”

“為什麽?”

“因為這是把凶刀,一動就要見血。”海靈說,“我最怕看見血。”

卜鷹慢慢地坐下來,過了很久才說:“我認得這把刀。”

“你認得?”

“這把刀叫‘天、地、神、佛、人、鬼、獸’七殺刀,見神敬神,見鬼殺鬼。”

“這把刀好凶。”

“天地間的名刀寶劍,都是凶器,這把刀還不算最凶的。”

“最凶的一把刀是什麽刀?”

“是小樓一夜聽春雨。”

“小樓一夜聽春雨?這是一把刀的名字?”

“是的。”

卜鷹又說:“古老相傳,這兩把刀曾經對決過七次,小樓一夜聽春雨連勝七次,但卻還是無法逼這把刀脫手。”

“後來呢?”

“後來小樓一夜聽春雨的主人和這把刀的主人化敵為友,約定終身不再相鬥,可是這把刀和它的主人卻忽然不見了,想不到它竟在這裏。”

“這把刀一直都在這裏。”

“你知不知道這把刀是怎麽來的?”

“我聽寶寶說過,他擊敗了這把刀的主人,就把刀帶了回來。”海靈說,“那好像已經是十七八年之前的事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好像這本來隻不過是件很平常的小事,可是卜鷹卻已經聽得悚然動容了。

他當然明白這件事是件多麽驚人的大事,他更想不到這個女孩的“寶寶”居然能擊敗當年縱橫江湖的煞星墨七星。

更令人吃驚的是,擺在這裏做裝飾的武林名家的兵刃,還不止一把七殺刀。

他很快又發現了隴西楊家的槍、淮南王家的雞爪鐮、涼州杜家的鞭子鞭、甘州趙家的流星錘,甚至還有巴山顧家的劍。

這些人的成名兵刃全都是隨身帶在手邊,寸步不離的。

巴山的劍上,還赫然刻著自古相傳的劍銘: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這些都曾經叱吒過一時的高手,難道都已敗在這個“寶寶”的手下?

這個寶寶是誰?

卜鷹開始吃,大量地吃,他需要大量地補充體力,因為他忽然發覺自己即將要麵對的一個人,是個極神秘、極古怪、極可怕的超級高手。

這個人將要用什麽樣的態度對他,目前他連一點影子都沒有。

但是他卻有了不祥的預兆,一種充滿了凶煞的不祥預兆。

他知道自己一定要特別小心留意,他確信自己即將麵對的,一定是個空前未有的危機,他這條命很可能也會像這些兵刃一樣,被那個“寶寶”留在這裏。

最不幸的是,他的預兆一向都靈驗得很。

根據久走海上的旅人商賈的傳說,用葡萄釀成的紅酒,也是非常滋補的,不但補血,而且強身。

卜鷹連盡三大杯,才問海靈:“你說你這一生中一共隻見過了三個男人?”

“對。”

“除了你的寶寶外,還有兩個呢?”

“一個是我的伯伯,叫作無名叟,多年前遠赴海外,至今沒有回來。”海靈說,“還有一個是我的叔叔,也已隱居了很久。”

“他隱居在哪裏?”

“就在我們這個海神島上。”

“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他?”卜鷹問。

“不能。”

“為什麽?”

“因為他隱居的地方,是在地下一個既沒有門,也沒有窗戶的小屋裏,誰也進不去。”

海靈看著卜鷹,眸子裏閃動著寶石般的光,每當她看著卜鷹的時候,眸子裏都會有這種光。

她又說:“可是如果你隻不過想在外麵看看,我就可以帶你去。”

“我本來就隻不過想在外麵看看而已。”卜鷹苦笑,“那麽你的屋子,我暫時還不想過去。”

他無疑已猜到那間屋子是間什麽樣的屋子了。

一口棺材,埋在地上。

一個死人躺在棺材裏,和一個活人躺在屋子裏又有幾分不同呢?

一塊墓碑立在墳前,和門口的名牌又有多少不同?再大的不同,也隻不過是數十年歲月而已,短短數十年,彈指即過矣。

蕭彈指之墓。

墓碑上隻簡簡單單刻著這五個字,蕭彈指隻不過是一個人的名字。

如今江湖中還有幾人記得這個名字?

如果已經沒有幾個人記得這個名字,那麽這個名字和別的千千萬萬個名字又有什麽不同呢?

卜鷹看著歎息:“想不到‘一彈指動九十城’的蕭先生也已經在這裏。”

“你也認得他?”

“我認得他?”卜鷹也問自己,“我認不認得他?”

他本來是應該認得他的,蕭彈指名動九州,江湖中誰不知道?

可是真正認得他、見過他的人,卻好像沒有幾個,甚至連他的容貌長得如何,身材是高是矮,年紀是老是少,江湖中都沒有幾個人知道。

卜鷹的記憶中居然沒有一點有關這位蕭先生形貌的資料。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跟那個“寶寶”長得一定很像,所以海靈才會認為他們是一樣的“男人”,而卜鷹隻不過是個怪物。

如果卜鷹是怪物,男人應該長得是什麽樣子呢?

這時遠方的海麵上忽然傳來一陣號角聲,海靈雀躍歡呼。

“寶寶回來了!”

海神的故事

剛才還在爐上被烤得“嗞嗞”作響的一隻全羊,被一個滿頭金發的波斯女奴用一麵鑲著紅寶石的金盤端上來。

主人立刻站起,把一隻手伸入熱騰騰的羊眼眶裏,把一隻還是滾燙的羊眼珠子掏出來,帶著血絲就送入客人麵前的白玉皿裏。

客人是卜鷹。

這麽樣一隻羊眼珠子,就連諸葛太平也吃不下去,何況別人?

可是卜鷹卻吃了下去。

他知道這是東方某種神秘宗教中對待客人的最尊貴的禮節。他毫不遲疑就把一隻羊眼珠子吃了下去,非但麵不改色,而且吃得津津有味。

主人大笑。

他的笑聲尖銳而亮,就像錐子一樣,隨時可能刺穿人的耳膜。

他的人也像是一柄尖錐,隨時都可能刺穿任何一個人的心髒。

卜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瘦弱、矮小、駝背、雞胸、扭曲的容貌、萎縮的四肢,整個人都是畸形的,而且不停地**。

但是這麽樣的一個人卻充滿了無比危險的侵略性,麵上帶著種說不出的氣勢,仿佛永遠都在掌握著別人的生死和命運。

這個人當然就是這個“海神島”的主人。

這個人很可能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海神。

勸酒的波斯女奴結實高大而健美,全身都充滿了韌力和彈性,若不是眼角已經有了皺紋,看來隻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女。

“她叫伊莎美。”主人介紹,“她是這裏所有女孩的總管,從小就訓練她們。她是從波斯來的,據說本來是波斯一種神秘宗教叫‘拜火教’內的聖姑。”

主人又笑道:“她練的一種功夫神秘而奇詭,我可以保證她絕不會敗在海內任何一位女子高手的手下,卜先生如果有興趣,不妨試一試?”

卜鷹也笑:“我對美女的興趣,幸好不在這方麵。”

他還是看不出這位主人的底細,卻已看出這個叫伊莎美的波斯女奴,絕對是個可怕的對手,戰鬥力很可能可以維持到三個時辰以上,在中原武林中,恐怕還找不出這樣的女人。

生死相爭時,體力、耐力無疑是勝負的關鍵之一。

被伊莎美訓練出的女孩,戰鬥力顯然也是極可怕的,隻有海靈是例外。

她隻是溫柔的女孩,尤其在她的主人身旁時,更顯得幸福而滿足。

主人看著她時,眼中充滿了驕傲,可是一看到卜鷹,他眼中的光芒就暗淡了,甚至顯得非常惱怒,突然揮手叫女孩全都退下去,連海靈都退了下去。

大廳裏隻剩下他和卜鷹兩個人的時候,他立刻又恢複了他的冷靜、威勢和自信。如果你仔細注意他,還可以發現一種帶著貴族般驕傲的優雅氣質。

那當然是多年來高居別人之上的結果。即使在麵對卜鷹時,他也帶著種說不出的優越,仿佛隨時可以決定這個人的命運和生死。

“你就是卜鷹?”

“是的。”

“我聽說過你,近年來你在江湖中的名氣很響。”他淡淡地笑著說,“隻可惜我已經是個久已退出江湖的人了。”

他問卜鷹:“我想你對我這個人,一定會覺得很好奇。”

卜鷹也毫不掩飾這一點,立刻就回答:“是的。”

“那麽現在你可以問我,我已經決定把一切全都告訴你。”

卜鷹最感興趣的,當然還是他這個人,想不到這位神秘的主人居然很快地就說了出來。

“我就是墨七星,我們有師兄弟九個人,屬於一個神秘的門派。這九個人的年紀和出身都相差很多,有些在五十年前就已出道,有的直到現在還隻是個小孩子。”

“四十年前就已如彗星般掃過江湖的怪傑墨五星,是你的同門?”

“是的。”

墨七星說:“隻不過我們練的武功和兵刃都不同而已。”

“你練的是刀?就是那柄見神殺神、見鬼殺鬼的七殺刀?”

“是。”

墨七星保持著冷靜:“隻可惜我那柄見神殺神的寶刀,竟不是那柄‘小樓一夜聽春雨’的對手,他所創立的魔教,勢力也越來越大,我隻有遠赴海外,在海上稱王,南海諸國的人見到我都畏之如天神,所以就稱我為……”

“海神?”

“是的,海神。”墨七星說,“縱橫七海,海上為神,南海諸國的金銀、財帛、女子,都任我予取予求,我這一生,也不算虛度了。”

他忽然仰天歎息:“可是我心裏,卻總是有件無法彌補的遺憾。”

“你遺憾的是什麽?”

“女人。”

“女人?”卜鷹本來不懂的,可是立刻就明白,“是的,當然是女人。”

墨七星目光停留在遠處那柄寶刀上,過了很久,才慢慢地說:“我一生縱橫天下,所向無敵,男人見了我,隻有俯首納命,女人見了我,也沒有人敢不從的,隻可惜……”

他的神色又暗淡了下來,卜鷹卻替他說了下去:“隻可惜你永遠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是不是有一個女人真的喜歡你。”

墨七星的臉色變了,目光如火炬般照出了耀眼的光。

卜鷹卻神色不變,悠悠然接著說:“因為你先天就是個畸形兒,所以難免自慚形穢,可是一個女人如果一生中從來沒有見過別的男人,自然也就不會認為你是畸形的了。”

一個女人如果從未見過別的男人,也許就會認為世上的男人都是這樣子的。

“你想到了這一點,當然非要立刻做到不可的。”卜鷹說,“所以世上就出現了這個海神島,也有了海靈這麽樣的一個女孩子。”

墨七星終於歎息。

“是的,這件事就是這樣子的。”他說,“我不讓海靈見到任何男人,隻希望她認為天下的男人都跟我一樣畸形而醜陋,無名叟和蕭彈指本來就是我在江湖中使用的化名。”

卜鷹也歎息。

“你一個人化身為三,三個化身都是名震江湖,實在是不世出的奇才,令人欽佩。”

“隻可惜我這個本來絕對周密的計劃,卻因你而毀了。”墨七星說,“現在海靈已經看見了你,我就算殺了你,也已無濟於事。”

他雖然在盡力控製著自己,但眼中還是因憤怒而露出了血絲。

一個人眼看著自己多年的心血付於流水,就算再有涵養,都難免會悲痛憤怒的。

卜鷹明了這一點。

“我不怪你,你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怪你。”卜鷹說,“以你的武功,要殺我雖然不難,也不容易,你從中也許還能得到一點樂趣,也許還可以多少補償你一些損失。”

“你想得倒真周到。”墨七星道,“難怪江湖中人都說卜鷹的想法雖然總是有些古怪,但是周到仔細處,卻無人能及。”

他又長歎:“隻可惜現在我已不再以殺人為樂事了。”

“現在你通常都以什麽為樂?”

“打獵。”

卜鷹同意道:“鷹揚牧野,兔走鹿奔,馬前獵犬飛突,馬後仆從如雲,那的確是種高貴的遊戲,而且一定非常有趣。”

墨七星的神態又恢複從容。

“那不僅是高貴而已,而且非常優雅,就連使用暴力時,都是非常優雅的。”

“一種高貴而優雅的暴力?”

“是。”

卜鷹笑了:“隻可惜這份優雅和高貴,野獸是不會懂得的。”

“野獸當然不懂,可是人懂。”

“人?”

“不錯,人!”

“現在你獵的是人?”

“是的。”

卜鷹怔住了。

墨七星淡淡地接著道:“人為萬物之靈,無論鬥智、鬥力,人都是最好的對手,尤其是……”

他也笑了笑,目光卻似錐子般盯著卜鷹:“尤其是閣下這樣的人。”

卜鷹也笑,苦笑。

“你是不是要我做你的獵物,讓你痛痛快快地打一次獵?”

“若是我這麽樣說,就未免太無禮了些。”

“你會怎麽說?”

“這隻不過是場競爭而已,非常公平的競爭。”墨七星說,“我這邊的人雖然多一點,但我卻是個畸形的殘廢,閣下四肢靈活,身體健全,這一點我並沒有占閣下的便宜。”

“有理。”

“這個小島上,雖然各處都有埋伏,但一定對付不了閣下這樣的專家。”

“我來的時候,已經看到了一個南洋馬來島上土人的捕虎阱,和兩處西南野人山上瑤民捕獸的彈機,做得都很凶狠精妙。”

“閣下果然是專家。”

“隻可惜專家也跟平常人一樣,隻要碰上一個陷阱就必死無疑。”

“我可以讓閣下先走一個時辰。”

“往哪裏走?”卜鷹問,“走到哪裏去?”

“東方的海岸邊,停泊著一艘海船,船上的糧食和清水都準備得很充足,絕對可以載閣下平安駛到閩海。”墨七星道,“隻要閣下能到達那裏,就可以揚帆遠走,一去不返。”

“聽起來這倒好像是個很公平的交易。”

“你接受了?”

卜鷹微笑:“閣下好像並沒有留給我多少選擇的餘地。”

這時候卜鷹的朋友正在籌備他的喪禮。

葬禮之前

深色的絲絨窗簾依然低垂,屋子裏依然同樣陰暗,那神秘的老人也依然同樣坐在那個陰暗的角落裏,好像從來不肯讓別人看清他的臉。

關二遠遠地坐在他對麵,一張瘦骨嶙峋的臉上,表情顯得很沉重。

張五站在近門處,正在向他作簡單的報告,神情也很嚴肅。

“這七天來,我們一共派出了七十八條漁船在那一帶的海麵上巡邏搜查,陸續又找到了一些‘天鷹號’的殘骸,卻始終未見卜鷹的蹤影,也沒有他的消息。”

“由胡金袖那些人派出的船隊,結果也跟我們一樣。”

“他們經過了多次討論,終於一致同意,卜鷹已經遇難了。”

張五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這意思就是說,我們已經勝了這一局。”

慘敗給卜鷹多次後,終於贏回一局,不但贏回了所有的賭注,連卜鷹的命都贏了過來,也難怪張五會忍不住暗中高興。

關二卻沒有笑,看著張五時,目中甚至有了怒色,老人居然也沒有什麽高興的表示。

張五又說:“根據我們多方麵的調查,卜鷹私人的財產,已在億萬以上,已經可以列名在天下五十大富豪之中。這還是別人可以調查得到的,暗地更不知……”

“沒有。”

“那麽你是不是認為我很想贏這一局?”

“與人競賭爭勝,沒有人願意輸的。”

“你錯了。”老人說,“這一局我倒寧願輸給他。”

張五一怔,才忍不住問:“為什麽?”

“因為海神。”

關二悚然動容:“海神?”他也忍不住問:“海神跟這件事有什麽關係?”

“那一帶海麵正是海神時常出沒的地方,我本來希望卜鷹這次能夠遇見他。”

“遇見之後又如何?”

“這兩個人之間,是必定不能相容的,兩人若是相遇,必有鬥爭。”老人說,“海神手下從來不留活口,卜鷹如果能如期回來,若非未遇海神,就表示他已將海神殲滅了。”

“如果他沒有回來,就表示他可能已經死在海神手下?”

“不是可能,是一定。”老人說,“隻要他見到了海神的麵,海神就絕不可能讓他活著回來。”

“就算他不想殺海神,海神也非殺他不可?”

“是的。”

老人慢慢地接著說:“如果他已經踏上了海神的島嶼,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休想活著離開。”

“就是他不死在島上,也必將死在海裏?”

“是的。”

老人的聲音很凝重:“我可以保證,其間絕對沒有一點可以讓他選擇的餘地。”

海?葬

清晨。

墨七星醒來時,不但覺得精神抖擻,而且心情特別愉快。

這不僅因為他知道今天必將是個充滿興奮和刺激的日子,更因為他感覺到自己全身都充滿了欲望,就像是個年輕人一樣。

他的外形雖然殘缺,身體裏卻充滿動力,有時候他的欲望甚至比年輕人還要強烈,連伊莎美那種年紀、那麽強壯的女人,都往往會屈服在他的動力下。

可是現在他一定要暫時克製自己,卜鷹那樣的對手,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是好對付的,他必須保持自己的體力。

就連在吃早飯的時候,他要雪子和千代進來時,他都能克製住自己,隻問她們:“卜鷹走了沒有?”

雪子和千代是扶桑島伊賀村的傳人,修習的是忍術,也就是昔日中原武林中下五門修習的那一類功夫,其中包括了易容、暗器、遁法、障眼法和輕功。

她們的年紀都隻有二十出頭,因為多年苦練的結果,全身肌肉都充滿了韌力和彈性,甚至可以把全身上下任何一個部位任意收縮,很容易就能驅使跟她們交接的男人進入崩潰。

一個性欲旺盛的男人,麵對這樣的女人時還能克製自己,實在不容易。

墨七星對自己這一點覺得很滿意。

卜鷹已經走了。

“是在黎明時走的,已經走了大約半個多時辰。”雪子說。

“他隻選了幾樣帶走。”

“哪幾樣?”

“他第一樣選的,就是那柄西南滇緬山區土人峒主使用的砍虎刀。”

“有眼光。”

“除此之外,他還選中了一套牛筋索,一筒京城寶華堂的煙火,一個七寶火折子,和一柄我們忍者經常佩帶在身邊的十字鍬。”

“這個人果然是個行家。”墨七星神情顯得更愉快,像卜鷹這樣的獵物,畢竟不是時常可以找到的。

他帶著笑道:“我若是你們,昨天晚上就一定不會放過他,這個人在那一方麵必定也是個行家。”

“我們也看得出,可惜我們不敢。”

“是不想?還是不敢?”

“是不敢!”

“你們怕什麽?”

“怕你。”雪子說,“我們都怕你怕得要死。”

“怕我?為什麽要怕我?”

雪子的媚眼如絲:“因為我們都受不了你。”

墨七星大笑,又問:“伊莎美呢?”

“她已經追下去了。”雪子說,“走了也已經有半個多時辰。”

“她為什麽追得這麽急?是不是想在他臨死前先用他一下?”

“大概是的。”雪子吃吃地笑,“我看得出這幾天她想得要命。”

墨七星的眼中突然布滿紅絲,突然把她拉過來,按在**。

“這是你自己找的,我看得出這兩天你也想得要命。”

雪子咬著嘴唇,咬得出了血,眼中卻露出了複仇的快意。

千代冷冷地看著她,慢慢地解開了第一顆衣扣。

墨七星一向吃得很少,可是吃的都是非常滋補的食物,滋味的好壞,他也從來不管的。

隻要是能使男人“強壯”的東西,什麽他都吃,有時甚至連青蛙和老鼠,他都能活生生地吞下去。

為了彌補今天早上的消耗,他就活生生吞下了一隻蟾蜍。

今天早上他的胃口並不好,因為他聽到的都不是好消息。

卜鷹已經越過他第一重防線內的二十三處機關和陷阱,到了海神島外圍的一圈裏了,他的行動神速得實在出人意外。

現在已經到了墨七星親自出馬的時候。

剛才他雖然在雪子和千代身上消耗了大量的體力,可是現在並不覺得太疲倦。

對這一點,他也覺得很滿意。

更令他愉快的是,他一出馬,就聽到了第二重防線內地字號陷阱裏捕獲了獵物的消息。

這個陷阱是模仿南海土人的方法並加以改良製作而成的,不但深而廣,而且四壁上都塗上了米漿油脂,滑不溜手,縱然是虎豹猿猴,也難爬上來。

唯一遺憾的是,落入這個陷阱的,並不是卜鷹,而是伊莎美。

墨七星的臉色變了。

這島上的一草一木,除了墨七星外,沒有人比伊莎美更熟悉。

“我把卜鷹的輕功和行動習慣都算準了,這陷阱就是特地為他準備的。”墨七星問,“你是怎麽落下去的?”

“既然是他,怎麽會變成了你?”

“因為我過來看的時候,突然被他從裏麵翻上來抱住了,他的入伏,原來就是為了讓我上當的。”

“他抱住了你什麽地方?”墨七星的怒意忽然消失,又變得非常有興趣的樣子。有關這方麵的事,好像一說就能讓他心動。

“他從下麵翻上來,兩隻手抱住了我的腰,兩個手肘剛好抵住了我的胸部。”伊莎美無疑也明白墨七星的嗜好,所以說得特別仔細,“他的嘴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居然還咬到了我的嘴。”

“你呢?”

“我?我當然受不了。”

墨七星突然一把揪住她的頭發,把她從陷阱裏揪出來,一連給了她十七八個耳光,接著又撕開了她的衣襟和裙腰。

她開始在流血,鮮血沿著她嘴角的笑紋流下來,顯得說不出的奇秘詭異而可怖。

這張美麗的臉已經不再像一張人的臉!

用鮮血刻出的笑紋,已經使這張臉變成了一個詭異的麵具。

也許她的臉上本來就一直戴著麵具的。

在呻吟和喘息中,她忽然說:“前麵的埋伏你也不必去看了,卜鷹一定早已逃脫。”

“為什麽?”

“因為我看到了海靈,她已經趕到前麵去了,她不會讓他死在這裏的。”

墨七星的嘴角也有血,是伊莎美的血。他用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她獰笑。

“隻可惜他還是非死不可。”

海靈果然已經放下卜鷹逃脫了,船舶已經揚帆遠走。

墨七星瞪著海靈,臉上居然連一點悲情氣憤之色都沒有,隻問她:“你為什麽不跟著他走?”

“因為你。”海靈說,“你是我的父親,也是我的丈夫,我當然要留下來陪你。”

“不管我是個什麽樣的男人都一樣?”

“是的。”

墨七星微笑,輕撫她的臉:“你是個好女孩,你會活得很久很久的。”

“他呢?”

“他當然已經死定了。”墨七星看著在朝陽下遠去的帆影,“我早就說過,不管在任何情況下,他都已經死定了。”

他放開海靈,走上岸邊最高的一塊岩石,取出一具他從一個西方傳教的長老手中得來的望遠筒,仿佛要眼看著卜鷹死在海上。

忽然間,“轟”的一聲響,他剛踏上的這塊岩石上閃起了一片火光,煙花四射,銀光火樹,依稀猶可辨出是京城寶華堂的傑作。

墨七星的人立刻從岩石上翻了下去,雖然淩空改變了四次身法,可是到最後體力還是不濟了,一跤跌入了尖齒般的礁石間。

他是個非常敏感的人,在這一瞬間,他已計算出他身上至少受了八處損傷。

但是這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他剛才已經從那個製作新奇精妙的望遠筒裏,看到卜鷹駕走的那艘船,正在遙遠的地平線上漸漸地沉沒。

墨七星總算親眼看見了卜鷹的海葬。

海靈為什麽要救卜鷹?雪子和千代是不是也早已跟她在暗中勾結這些事?

墨七星都已不想追究。

現在他隻想回到他那間舒服的臥室去,好好地睡個午覺,把傷勢養好。一個人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健康,其他的事都可以暫時先放到一邊去。

但是就在他踏入臥室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錯了。

有些事是永遠放不開的,有些人也一樣,他們好像總是會在你最不想看見他們的時候,忽然出現在你麵前。

在這一瞬間,墨七星看到的是卜鷹。

卜鷹並沒有沉入海底,卻比他搶先一步躺到他的**,把兩條腿高高地翹起,正在看著他微笑。

在某些人眼中看來,卜鷹的笑真是笑得討厭極了。

尾?聲

湯師傅的店開在一條極陰暗窄小的巷子裏,已經開了幾十年了,有人勸他搬家,他就生氣。

湯師傅是個老派的人,什麽事都喜歡保持現狀,坐著的時候就不想站起來,就算看見從京裏來的達官貴人,也很少站起來。

別人也不怕他,因為大家都知道,湯師傅是南邊最好的裁縫,就算架子大一點,價錢高一點,也是應該的。

可是看到這兩個人的時候,湯師傅居然破例站起來了。

這兩個人,一個是位身材魁偉、頂禿如鷹的大漢,身上穿的件黑絲長袍質料雖然不錯,卻好像久經日曬雨淋,已經很舊了。

跟著他來的,是個女人,年紀很輕,長得很美,而且美得脫俗,身上的衣服卻很怪異,也不像講究衣著的人。

對於這一類的人,湯師傅一向是不太理睬的,可是今天卻破例了。

湯師傅畢竟不是那種隻重衣冠不重人的裁縫,他一眼就看出這兩個人的來頭都不小,男的固然氣勢淩人,女的更美得像是位從來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很可能還是位公主。

他們到這裏來,當然是要做衣服。

“要幾套素色的衣服,連一點花邊都不要,工價不較,可是要快。”

“要多快呢?”

“最慢也不能超過兩天。”

湯師傅開出個極可怕的價錢來,他們卻連眉都沒有皺。

“但是要快,越快越好。”目光也如鷹的大漢說,“我趕著去參加一個人的葬禮。”

“那個人一定是你的好朋友。”

“其實也不能算是什麽好朋友。”大漢目中閃動著笑意,“隻是他的葬禮我是絕不能錯過,而且絕不該錯過的!”

“為什麽?”

“因為如果沒有我,那個葬禮根本就不能成為葬禮。”

湯師傅的好奇心被引起來了,忍不住問:“那究竟是誰的葬禮?”

《獵鷹?賭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