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敵暗我明
華山乃五嶽之一,山巒挺秀,風物絕勝,春秋佳日,本為騷人墨客遊詠之地。
但是在這嚴寒的早春,縱然有人會提著興致來賞雪,但也隻到山腰之下,淺嚐輒止。很少有人會冒著從山上滑下的危險,在積雪中爬上去的。
這天華山絕頂的山陰之處,捷若猿猴地爬上一人,定睛一看,這個身手絕高的人物,竟然從頭到腳看不出一絲武林人物的跡象來。他當然就是呂南人——伊風了。
林木早就枯死了,他在滿是積雪的山岩上縱躍著,極目四望,白雲皚然一片,穹蒼皓皓,風颯木立,寒威襲人。
這時候,他才真正覺到自己的渺小!胸中的悶氣,在這一瞬間,俱都渺茫起來,隻覺得心中坦****的,舒服已極。
他恨不得引吭高嘯。
若是在數年前,他會毫不遲疑地去做。
但是此刻,他卻隻有長歎一聲的勇氣,仿佛他若長嘯一聲,就會驚動了什麽人似的,但是這種地方會有人在嗎?
他呆呆地佇立在一塊突出的山石之上,山風吹來,他整個人仿佛就要隨風而起,這時候他已完全沉湎於自然風物之中。
驀地,一個極為輕微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媽,他會掉下去嗎?”一個清脆的女孩子口音說道,“我看他也會武功呢!”
這聲音雖然極其好聽,然而卻使得他嚇了一跳,倏然轉身,後麵是一片山壁,山壁上附生的林木,被風吹得直晃,山壁前是一片崎嶇不平的荒地,荒地上的林木在夏日也許是繁盛的,但此時一眼望去,就可見底,哪裏有人在!
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嚇得全身悚栗的,何況是為了避仇,竟不惜偽裝一死的他?
他隻覺得有一陣冷汗冒出,眼光仍在四下掃動著,突地,在一處停下了,因為他在山壁上的一個洞穴裏麵,看到一雙轉動著的眼睛。
他走前一步,全身已在為將要發生的任何一種事而密切準備著,因為這也許就是他的敵人。
在經過很長一段時期恬淡的生活之後,再碰到這類事情,他竟不免有些緊張起來了。
他緩緩地一步步向前走去,此時他已下了決心,隻要那人有任何一點可疑之處,他就要不擇手段將那人除去,因為他不能允許有任何人發現他的蹤跡,否則就是自己的死亡!
他和那對眼睛的距離越來越近,他發覺那對眼睛也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但因光線太暗,他無法看清那對眼睛屬於什麽人。
突地,那對眼睛倏地躥了出來,他大驚之下,錯步揮掌,極為強烈的掌風立刻從他掌上發出,砰的,那對眼睛和他的身軀,竟被這一掌之力,震得撞到山石上,慘嚎一聲死去。
他驚魂初定,定睛望去,那對眼睛竟屬於一隻山貓,他不禁暗笑自己的緊張。
但是,“說話的聲音,又是從哪裏發出的?”他在想。
隨著他的暗笑之後,他不禁開始更為驚恐,因為隱藏著的這個人,極可能是他的仇敵。而以此時的情況看來,此人若是他的仇敵,卻是一個極為不容易對付的厲害角色哩!
他身形四轉,真氣已聚。他自信必要時的全力一擊,力量足以驚人。
但山風吹處,景物依然,還是沒有人的影子。
他忍不住沉聲發話道:“在下伊風,偶遊華山,是哪一位前輩高人出言,務請現身指教!”
聲音中已失卻了他平素習慣的鎮靜,因為任何一件不可知的事,都是令人感到恐懼的。
語聲落處,依然沒有回答。他的眼光銳利地四下搜索著,身形卻不敢挪動一下。
因為他怕在自己離開時,躲在暗中的那人,也乘隙溜走。他也怕在身形移動時,受到別人的暗算。
這並不是他太過慮,須知他在受到天爭教追殺的那一段時候,他如不是憑著這一份小心和機智,他怕不早已死去十次!
此時在這種深山窮壑裏,他更不敢有一絲疏忽。因為任何一個疏忽,都可能造成對他致命的打擊。是以他雖然聽得那是一個女孩子發出的聲音,他心中的恐懼,卻未因此而絲毫減退。
因為在這種地方,怎會有女孩子的聲音?而那聲音為什麽在說過一句話之後,立刻再也不響?而且也不現出身形來!
“這顯見得其中有什麽陰謀。”他暗忖著,越發不敢有絲毫鬆懈。
一個時辰過去,第二個時辰到來,山陰之處,靜得像是天下所有的生物都死光了似的,連一聲鳥鳴,或是獸嘶都沒有。
他緊瞪著的眼睛,因為長久的沒有休息,而微微有些酸痛。他的耳朵,已可在風聲中辨出一根微枝折斷的聲音。
但是,他什麽也沒有看到,什麽也沒有聽到,於是這個時辰又過去了。
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看法:“難道說話的那人早已經走了,我卻一股傻勁地在此死等?不然,他絕不可能藏這麽久呀!”
但是他卻確信在自己聽到那句話,和自己回轉身來的那一刹那間,斷不會有任何人能夠從自己身後逃出自己視線之外。
“除非他會飛。”他暗忖著。
“但假如他並未走,隻是躲在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卻又是為著什麽?”
於是他替自己找了個答案:“一定是要對我不利,怕我看到他。”
他疑心一起,更不肯放鬆自己已經繃得太緊了的神經。
暮色漸臨的時候,他依然佇立在那裏,心裏卻不免更著急,因為夜色一臨,他自己所處的地位,就會更加不利。本來已是“敵暗我明”了,再加上夜色的掩護,暗中的那人要逃走,或是要暗算自己,不是就方便得多了嗎?
須知這並不是他多慮,而是一個在經過許多次生死係於一發的災難之後,所無法避免的現象。
因為在他的那種處境之中,生死之間的限界,的確是分得並不十分明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