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風塵仆仆

下終南山,至午口,渡子午河,至城固,過漢中,經天險之巴穀關,沿米倉道,而至巴中府。伊風風塵仆仆,晝夜奔馳,希望早一天能趕到無量山。

他在一天之中,連受當代兩大高手的調治,尤其劍先生以先天真氣,為他打通督任兩脈,這些武學的精粹之處,就有那麽神奇的功用,身受重傷的伊風,第二天居然就能趕路了。

而且,他自己知道,自家的功力,在督任兩脈,一通之後,不知增進了若幹。他這幾天晝夜兼程,除了白天雇些車馬之外,晚上都是以輕功趕路,但是卻一絲也不覺得累。就拿這件事來說,功力之增進,可知一斑。

四川省四麵環山,到了巴中後,地勢才較平坦。伊風惦記著自己身上所擔負的任務,在巴中隻草草打了個尖,便雇了輛車往前趕路,他卻伏在車廂裏打盹,養精神,到了晚上好再趕路。

最奇妙的是:往往兩三天中,他隻要略為靜坐調息,真氣運行一下,便又精神煥發。他知道了自己內功的進境,簡直快得不可思議!

這麽才過了四天多,他竟能奇跡般地越過四川,來到川滇交界旁的敘州。到這時候,他才覺得自己真的要休息一下了。

他為了避人耳目,穿的是最不引人注目的服裝。因為是冬天,他可以將氈帽戴得很低,甚至嘴上都留了些胡須。

到了敘州,他投在城外的一家小店裏,自然也是避開天爭教的眼線。別的還好,時間卻是一刻也耽誤不得。

哪知一入店門,他就發覺事情有異,心中不禁暗暗叫起苦來。

原來,這店棧雖在城外,規模卻不小,一進店門是一麵櫃台,櫃台前麵,卻散放著十餘張椅子,想是借人歇腳用的。

此刻這些椅子上,卻都坐滿了黑衣勁裝的大漢,一個個直眼瞪目。伊風暗叫“不妙”,他暗忖:“這些人看來,都是天爭教下。”不禁暗怪自己,怎的選來選去,卻選中這個地方?

但是,他卻勢必不能退出,隻得硬著頭皮走上去,希望這店裏沒有認得自己本來麵目的人,更希望店小二說沒有房間了。

但是店小二卻懇切地道:“你老運氣好,隻剩下幾間房了。”帶著他走到西麵跨院的一間房子,裏麵倒的確是比城裏客棧寬敞、幽靜得多。這也是許多人寧願在城外投宿的原因。店小二走進去收拾,他站在院子裏,盤算著路途。突然背後有腳步聲,他也沒有回頭去望,哪知肩上卻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他一驚,回顧卻見一個黑衣漢子,站在他背後,粗聲道:“朋友,你是哪裏來的?”

伊風更驚,暗忖道:“難道這裏真有人認得我?不然,怎地這天爭教徒會跑來問我?”口中卻道:“從北邊來的。”

那黑衣漢子“嗯”了一聲,從頭到腳打量著他,似乎在微微點頭。

伊風又微驚,他倒不是怕這個粗漢,而是怕生出爭端,誤了行程。

哪知那黑衣漢子卻笑道:“朋友,你走運啦!”

伊風一怔。他又道:“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兄弟,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我看你買賣也不見得得意,跟著我們弟兄在一起,保管有你的好處。”

這黑衣漢子沒頭沒腦說出一番話,倒真的將伊風怔住了。眼珠一轉,正想答話,那漢子卻已不耐煩地催促著。

伊風沉吟半晌,道:“老哥的盛情,小弟心領了,但是……”

他話還未說完,那黑衣壯漢已怒道:“小子不要不識抬舉,老子看上了你,你怎麽樣?老子……”

他一口一個老子,伊風不知道這是蜀人的口語,涵養再好,也不禁大怒起來,喝道:“住嘴!快給我滾開!”

那黑衣漢子還真想不到他會喝出來,他怔了一怔,但隨即大怒,左手一拎伊風的衣領,右拳兜底而出,一拳“衝天炮”,打向伊風的下頜。

伊風是何等武功,怎會被這種莊稼把式打中,但他腦中念頭極快地一閃,竟未出手,伸著頭讓那大漢打了一拳。

那大漢又一怔,忽然捧著手走了,大約他也知道自己碰著了高手。

伊風微微笑了笑,心中熱血倏然而湧。這種天性的人,是不會永遠甘於寂寞的,尤其是他自知功力已猛進,但卻未能一試的時候。他心中暗忖:“就算出了什麽事,我辦完之後一走,就憑我的腳程,他們還會趕得上我?”

他走到業已收拾好的房間裏。店小二賠著笑過來說道:“你老真是大人大量,不跟那般人一樣見識,這才叫不吃眼前虧的大丈夫!你老看,連韓信以前都從人家的褲襠下鑽過去過哩!”

伊風微微一笑,揮手叫他走了。關好門,略為休息一下。他想在這川滇邊境的小店裏,煞一煞天爭教日漸囂張的凶威。

過了半晌,果然又有人叩門。伊風冷笑忖道:“那活兒果然來了。”倏然拉開房門,眼前一亮,門外竟站著個絕美的少女。

那少女穿著翠綠長衫,微微露出散花褲腳,上麵宮鬢高綰,有幾絲亂發,披在耳畔。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望了伊風一眼之後,目光中原來含著的怒火,變成了另外一種似笑非笑的神色。

這少女年紀不大,但風致卻成熟得很。眼中的笑意,使人見了,不免想入非非。她嘴角掛著七分風情,櫻口微張,說道:“我聽我們那幾個不成材的奴才說,有個高人,用內勁震了他的手。我就說:‘這小店裏怎麽來了個高人呀?趕緊走過來看看。’哪知道……”

她以一聲**人心魄的笑,結束了她尚未說完的話,一口清脆的京片子,使她輕快的語調,更為動聽。

伊風奇怪:“這少女是誰,難道也是天爭教下的高手嗎?”但無論如何,本來他留在口邊的傷人之語,此刻卻說不出來了。

那翠裝少女卻又嬌笑道:“我說您哪!高姓大名呀?就憑您那麽俊的內功,一定是武林中成名露麵的大英雄!”

說著,她竟不等伊風招呼,走了進來。

伊風極為不悅地一皺眉,暗忖:“這少女好生輕佻!但人家話說得那麽客氣,自己在沒有摸清人家來曆之前,也不便作何表示。但她的話,卻又如此難以答複。”

他微一沉吟,說道:“小可隻略通兩手粗把式,哪裏是什麽高人,更談不上成名露臉了。方才一時失手,傷了貴——貴管家,還望姑娘恕罪!”

那少女的目光,在伊風臉上不停打轉,笑容如百合怒放,嬌聲道:“您不肯說,我也沒辦法。那蠢材受了傷,是他有眼不識泰山,自己活該倒黴!不過是……”

她輕一笑,又道:“您肯不肯和我做個朋友哩?”

伊風又微一皺眉,他更發覺了這翠裝少女的輕佻。但他昔年行走江湖時,這種事也曾遇到過,是以也並不覺得吃驚。

他冷然一笑,道:“承姑娘抬愛,小可實感有幸。但小可此刻尚有要事在身,稍息片刻便得離去,日後如有機緣,再……”

那翠服少女明眸一轉,又甜甜地笑了一笑,截住他的話道:“那你是不是肯交我這個朋友呢?”

語聲之嬌脆清嫩,更宛如出穀之鶯,使人有一種不忍拒絕她任何要求的感覺。

伊風又在沉吟了,不知該如何答複。

但他卻並非被這少女所惑,隻是不忍給少女過於難堪。因為無論如何,人家總是對他一番好意,人們常常無法拒絕人家的好意,至於這種好意正或不正,那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何況這少女明眸善睞,雖然顯得輕佻些,卻絕非****之態。

那少女俏生生立在他麵前,突然柳腰一轉,向外走去,一邊嬌笑道:“您既然有急事,我可也不能多打擾您,可是下次見麵的時候,您可不能再不理我了!”

伊風目送她的倩影,走到門口,那時她卻又突地回轉身來,自懷中取出一物,放到桌上,又嬌笑著道:“這——這是我的名字。”

說完,柳腰微折,輕風似的走了出去。

伊風怔了半晌,目光一轉,看到她竟在桌上留下一張粉紅色的小紙片,他忍不住拿起一看,卻見上麵寫著:“天媚教下,稚鳳麥慧。”

“天媚教”三字一入目,伊風心頭一凜!但那小紙片上所散發出的輕淡香氣,卻使他神思一陣昏慵。等他發覺之時,已來不及了!

於是,他軟軟地倒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