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要命的人

據說幽冥中的諸魔群鬼是沒有血的。

這傳說並不正確。

鬼沒有血,魔有血。

魔血。

據說有一次他們為了慶賀九天十地第一神魔十萬歲的壽辰,就用他們的魔血,化成了一隻鸚鵡,作為他們的賀禮。

十萬神魔,十萬滴血,化成了一隻血鸚鵡。

據說這隻鸚鵡不但能說出天上地下所有的秘密,而且還能給人三個願望。

隻要你能看見它,抓住它,它就會給你三個願望。

無論什麽樣的願望,它都能讓你實現。

據說這隻鸚鵡每隔七年就要降臨人間一次,據說真的有人看見過它。

它真的讓人實現了三個願望。

現在距離它上次降臨人間時,已經又有七年了。

初秋的清晨,晴。

豔麗的陽光,正照在海龍王臥房裏精美的雕花窗戶上。

他正在享受著他精美豐富的早餐,心裏覺得愉快極了。

麵對著他的,是一張寬大、柔軟、非常華麗舒服的床。

**的女孩已睡著。

她還是完全**著的,纖弱的腰肢,柔軟修長的腿,一**房,看來就像是早春的花蕾了。

她還是個孩子,根本就沒有發育成熟,就已被摧殘了。

海龍王喜歡這樣的女孩子,喜歡聽她們的呼喊和呻吟聲,喜歡看她倒在他身下,痛苦掙紮。

現在她睡著,隻因為她已被折磨得太久,已哭得太疲倦。

她雪白的身子蜷曲在紫緞被褥上,更顯得嬌弱無助,楚楚動人。

海龍王吃完了他用生蝦片夾著的飯團,用一塊柔絹抹著嘴。

他喜歡吃生魚活蝦,這是他早年縱橫七海時養成的習慣。

這種食物總是能令他精力充沛。

所以當他看到**這女孩子時,身體裏忽然又**了欲望。

這一點他總是覺得很驕傲。

一個五十七歲的男人,還能有這樣的體力,的確是件值得驕傲的事。

近年來他已可使這種體力完全用在**,他已有多年未曾和別人交手。

因為他已沒有這種必要。

十年前他帶著從海上劫掠的龐大財富,建成了這片七海山莊。

經過十年來的整修擴建,這地方,現在不但富麗如皇宮,而且,簡直就像是銅牆鐵壁一樣。

這裏禁衛森嚴,他的手下都是經過他精選的好手。

而且還有一批他自己從海上帶下來的死黨,每一個都隨時肯為他效死。

他的對頭們要來找他算賬,通常連他的麵都見不到,就已死在亂刀下。

所以近年已沒有人前來。

陽光豔麗,天氣晴朗,空氣中充滿了花香和處女的體香。

他的心情更愉快,準備再享受一次這女孩子新鮮的胴體後,再到城裏去,找尋今夜的對象。

女孩子突然驚醒,柔弱的身子縮成一團,眼睛裏充滿了悲憤和恐懼。

海龍王微笑著,慢慢地走近,道:“你用不著害怕,這一次你就覺得快樂了。”

她咬著牙,瞪著憤怒的眼睛。

她恨死了這個人,可是她自己也知道絕對無法抵抗。

等到他粗糙巨大的手掌又用力捏住她柔軟光滑的胸脯時,她忍不住破口大罵:“你……你……你一定不得好死。”

海龍王大笑,道:“我不得好死,難道還會有人走進來殺了我?”

他的笑聲中充滿了自信,他相信這絕對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就在這時候,他身後忽然有個人道:“有,我保證一定會有人闖進來殺了你。”

得意的笑聲驟然停頓。

海龍王霍然轉身,就看見了王風。

雖然他高大魁偉,肚子也已開始凸起,可是他的動作依舊矯健靈敏。

王風正在打量著他,就好像屠夫在打量著一條待宰肥豬。

他比海龍王更鎮定,更有自信。

他的衣服上染滿了鮮紅的血,臉色卻是死灰色,仿佛帶著重病。

可是他居然闖了進來。

從七海山莊的重重警衛中,殺出條血路,闖入了海龍王的禁地。

海龍王雖然還在盡力裝出鎮定的樣子,雙手卻已冰冷,道:“你怎麽進來的?”

王風道:“用兩條腿走進來的。”

海龍王忽然大喝:“來人!”

王風道:“你用不著大呼小叫,我保證你就算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一個人來。”

海龍王咬著牙,道:“外麵的人難道都死光了?”

王風道:“沒有死光,也跑光了。”

海龍王冷笑,道:“就憑你一個人,就有這麽大的本事?”

王風道:“我隻有一種本事。”

海龍王忍不住問:“哪種?”

王風道:“我敢拚命。”

他真的敢。

這世上真敢拚命的人並不多,真正不怕死的人更少。

所以他才能殺出條血路。

海龍王已經開始有點慌了,他看得出這年輕人說的不是謊話。

王風道:“其實你現在死了並不冤枉,你本來早就該死的。”

海龍王沉吟著,道:“如果你是想來撈一票,隨便你要多少,隻管開口。”

王風不開口。

他也看得出海龍王是在有意拖時間,等機會。一個身經百戰、出生入死也不知多少次的人,是絕不會這麽容易投降的。

海龍王的腳在悄悄移動,又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王風冷冷一哂,道:“我隻不過是個不要命的人。”

他真的不要命。

隻有不要命的人,才敢做這種事。

海龍王突然大吼,身子撲過來時,手裏已多了柄形狀怪異、分量極重的彎刀。

這就是他昔年縱橫七海時用的武器,刀下也不知有多少人的頭顱落地。

他一刀向王風的頭顱砍了下去。

王風沒有低頭,沒有躲避,一柄劍已刺入了海龍王的肚子。

海龍王的刀鋒本來已到了他頭發上,可是他非但神色不變,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

他的神經就像是鋼絲。

海龍王倒下去時,還在吃驚地看著他。

——這個人真的不要命。

海龍王本來死也不信沒有人不要命的,可是現在他相信了。

他的彎刀到了王風手裏,王風的短劍幾乎已完全刺入了他肚子。

他還沒有死,還在喘息著,道:“我有錢,很多很多的錢,比你做夢想的都多,都藏在一個隻有我知道的秘密地方,你饒了我,我帶你去。”

他還想用錢買回他的命。

王風的回答很簡單,也很幹脆,一刀就砍下了他的頭顱。

不要命的人,怎麽會要錢?

**的少女忽然跳下來,在他屍體上狠狠踢了一腳,眼淚也同時流了下來。

她恨極了這個人。

現在這個人雖然死了,可是她自己的一生幸福也已被摧殘。

王風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隻冷冷地說道:“穿上衣服,我帶你走。”

破舊的馬車,衰老的車夫。

車馬都不是海龍王的,七海山莊裏的東西他連一樣都沒有動。

他不是來劫奪的,他是來除害的。

來的時候,他並沒有把握,可是他就算拚了命也不能讓這惡人活著。

少女還在車廂中哭泣。

他在外麵跟在馬車後,直到她哭聲稍止,他才在車外問:“你想到哪裏去?”

少女流著淚,不開口。

王風道:“你的家在哪裏?”

少女終於道:“我……我不回去。”

王風道:“為什麽?”

少女道:“我已定了親,現在我回去,他們也不會要我了,我還有什麽臉見人?”她又在哭,忽然撲在車子上,伸出手拉住王風的臂,“我跟你回去,做你的奴才,做你的丫頭,我情願……”

王風冷笑,道:“你跟我走?你知道我要到哪裏去?”

少女說道:“隨便你到哪裏去,我都跟著你。”

王風冷冷一哂,道:“隻可惜,我也無處可去。”

少女道:“你……你沒有家?”

王風道:“沒有。”

少女看看他,看看他死灰的臉,眼波中充滿了憐憫和同情。

她忽然發現,這個人就跟她自己同樣的可憐。

王風不看她,忽然從身上拿出幾錠銀子,拋入馬車裏。

這已經夠她生活很久。

少女道:“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王風道:“這意思就是說,從現在起,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少女道:“我能到哪裏去?”

王風道:“隨便你到哪裏去,都跟我沒有關係。”

他說走就走。

少女流著淚大叫:“你的心真的這麽狠,這麽硬……”

王風沒有回頭。

他已經走出很遠很遠了,已經聽不見馬車聲,也聽不見少女的啼哭。

陽光滿天。

他死灰色的臉上仿佛在閃著光,仿佛是淚光。

這個又心狠,又不要命的人,為什麽會流淚?

黃昏。

正午時他就開始喝酒,喝最劣的酒,也是最烈的酒。

現在他已大醉。

他衝出這破舊的小酒鋪,衝出條暗巷,拉住個獐頭鼠目的老頭子:“替我找個女人,找兩個,隨便什麽樣的女人都行,隻要是活的就行。”

他找到了兩個。

兩個幾乎已不像女人的女人,生活的鞭子已將她們鞭撻得不成人形。

然後,他就開始在那又髒又破的木板**嘔吐,幾乎連苦水都吐了出來。

然後,他又要去找酒喝。

這時夜已經深了,街上已看不見行人,燈光更已寥落。

晴朗的天氣,到了黃昏忽然變得陰暗起來,無月無星。

陰慘慘的夜色,籠罩著陰慘慘的大地。

他迷迷糊糊、搖搖晃晃地走著,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已走到哪裏。

隨便走到哪裏他都不在乎。

夜色更陰森,風也更冷,遠處高低起伏,竟是一片荒塚。

忽然間,一樣東西從亂墳間飛了起來——是一隻鳥。

一隻脖子上掛著鈴的鳥,鈴聲怪異而奇特,就仿佛要攝人的魂魄。

王風撲過去,想去捉它,這隻鳥卻已飛遠了。

鈴聲也遠了。

墳場間又出現了一個白發蒼蒼、枯幹矮小的白衣老人。

他的身子很衰弱,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走,又仿佛根本就是被風吹來的。

事實上,王風根本就沒有看見他是怎麽來的。

他出現的地方,就是一座墳。

他的人就站在棺材裏。

一口嶄新的棺材,裏麵有陪葬的金珠,卻沒有死人。

死人是不是已站了起來?

王風在揉眼睛。

他想再看看自己是不是眼睛發花,是不是看錯?

他沒有看錯。

他麵前的確有個白發的老人從棺材裏站了起來。

王風笑了。

他一點都不怕,卻忍不住要問道:“你是鬼?”

老人搖搖頭。

王風道:“你是活人?”

老人又搖搖頭。

王風道:“你是什麽?”

老人道:“我是個死人。”

王風道:“你是死人,卻不是鬼?”

老人道:“我剛死,還沒有變成鬼。”

王風道:“你剛死?怎麽死的?”

老人道:“有人害死了我。”

王風道:“誰害的?”

老人道:“你。”

墳頭上荒草已枯黃,王風跑上去,盤膝坐了下來,盯著這老人。

他眼睛雖然睜得很大,雖然看了很久,卻還是看不太清楚。

這老人臉上朦朦朧朧,仿佛有層霧。據說剛死的人,臉上是會有種死氣,看來就像是霧。

王風歎了口氣,道:“看起來你好像真的是個死人。”

老人道:“本來就是的。”

王風道:“這裏又沒有別的人,看起來好像真的是我害死了你。”

老人道:“本來就是的。”

王風苦笑道:“隻不過——我究竟是怎麽害死你的,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老人道:“你當然不知道,有很多很多事你都不知道。”

王風道:“你能不能告訴我?”

老人道:“有些事你知道了,對你並沒有好處,因為……”

他的臉看來更神秘,忽然閉上嘴,索性躺進了棺材裏。

王風卻還是不肯放棄,也跳下墳頭,坐在棺材邊上,追問道:“為什麽?”

老人索性連眼睛也閉了起來。

王風道:“好,你不說,我就坐在這裏不走。”

老人在歎氣,歎了好幾聲,忽然問道:“你今年多大年紀?”

王風道:“二十七。”

老人道:“二十七歲的人,絕不能知道這些事。”

王風道:“為什麽?”

老人道:“因為你想知道的事,是屬於另外一個世界的。”

王風道:“另外還有個世界?”

老人道:“有!”

王風道:“什麽世界?”

老人的臉仿佛在扭曲,過了很久,才緩緩道:“諸魔群鬼的幽冥世界。”

他說得很真實。在這淒涼陰森的秋夜,在這荒墳衰草間,想起來更真實。

王風想笑,卻激靈靈打了個寒噤。

老人道:“你若知道了他們的秘密,也許你就活不長了。”

他握起了王風的手。

他的手冰冷,聲音卻很溫和,又道:“可是你今年才二十七,你至少還可以再活三四十年。”

這次王風笑出來了。

老人道:“你以為我是在說謊?”

王風道:“我知道你沒有說謊,可是你說錯了。”

老人道:“什麽地方錯了?”

王風忽然拉開衣襟,露出了健壯結實的胸膛,心口上有個小小的黑點。

他問:“你看這是什麽?”

老人道:“是顆痣。”

王風道:“不是。”

老人道:“是個小黑點。”

王風道:“也不是。”

老人看著他,等著他自己解釋。

王風道:“這是個記號。”

老人道:“什麽記號?”

王風道:“要命的記號。”他自己又解釋,“無論誰有這記號,都表示他的命已不是他自己的了。”

老人道:“這記號是怎麽來的?”

王風道:“是被一種叫‘要命閻王針’的暗器打出來的。”

老人道:“要命閻王針?”

王風道:“隨便什麽人被這種暗器打在身上,都絕對活不過半個時辰。”

老人說道:“你好像已活了不止半個時辰了。”

王風道:“那隻因為我運氣好,我快死的時候,剛好碰見葉老先生。”

老人道:“葉老先生是什麽人?”

王風道:“葉老先生就是葉天士,也就是天下第一名醫。”

老人道:“他救了你?”

王風道:“他隻不過是暫時保住了我的命罷了。”

老人道:“暫時是多少時候?”

王風道:“一百天。”他又笑了笑,笑容看起來已很淒涼,“所以我今年雖然才二十七,可是我已活不到一百天,現在已經過了三十九天。”

一百天除掉了三十九天,是六十一天。

老人道:“所以你現在最多已經隻能夠再活兩個月。”

王風道:“也許還能活兩個月又兩天。”

九月隻有二十九天。一個知道自己最多隻能再活兩個月的人,對生命還有什麽珍惜?他為什麽還不敢拚命?所以過去的這三十九天中,他已做了七八件別人不敢做的事。

他殺了七八個本來早就已該死,卻又偏偏沒有死的人。所以他無情,他心狠。因為他不願再傷別人的心。

夜色淒迷。

老人也對著他看了很久,忽然問道:“你剛才有沒有看見一隻鳥?”

王風當然看見了。從荒墳中飛出來的鳥,帶著攝魂的鈴聲。

老人道:“你知道那是什麽鳥?”

王風不知道。

老人道:“你當然不知道,因為那根本不是鳥。”

王風道:“那是什麽?”

老人道:“是血奴。”

王風不懂道:“血奴是什麽?”

老人道:“血奴就是血鸚鵡的奴才,血奴出現了,血鸚鵡也很快就會出現的。”

王風更不懂:“血鸚鵡?”

老人道:“十萬神魔,十萬魔血,才化成這隻血鸚鵡。”他的聲音神秘而遙遠,慢慢地接著道,“那一天東方的諸魔,和西方的諸魔,為了慶賀魔王的壽誕,聚會在‘奇濃嘉嘉普’。”

王風從來沒有聽過這麽奇怪的地方。

老人道:“那就是諸魔的世界,沒有頭上的青天,也沒有腳下的地方,隻有風和霧,寒冰和火焰。”

他的聲音更遙遠,繼續道:“那天是魔王十萬歲的壽誕,九天十地間的諸魔都到齊了,都刺破中指滴出了一滴魔血,化成了這隻血鸚鵡,作他們的賀禮。”

王風道:“是送給魔王的?”

老人道:“不錯!”他又接著道,“可是,這隻血鸚鵡每隔七年都要降臨到人間一次,也帶來三個願望。”

王風道:“三個願望?”

老人道:“你隻要能看見它,它就會讓你得到三個願望。”

王風道:“不管什麽樣的願望,都能夠實現?”

老人道:“絕對能實現。”

王風笑了笑,道:“這當然隻不過是種傳說而已,絕不會有人真的看見過它。”

老人道:“真的有。”

王風道:“哦?”

老人道:“我就知道七年前有個人看見它,而且實現了三個願望。”

他眼睛充滿了興奮,又充滿恐懼,絕不像是在說謊。

王風道:“你也知道是誰看見過它?”

老人道:“是我的兄弟。”

王風道:“現在他的人呢?”

老人黯然道:“現在他已死了。”

王風道:“他那三個願望中為什麽沒有祈求長生?”

老人道:“因為當時他有很大的困難,本來幾乎已經是無法解決的困難。”他忽然問,“你知不知道七年前那件王府寶庫失竊案?”

王風知道。在當時,那的確是件轟動天下的大案——富甲天南的富貴王,他的寶庫中珠寶如山,卻在一夜間竟都神秘失蹤了。在這件案子中幹係最重、嫌疑最大的當然是當時王府的總管郭繁。他本來是富貴王的連襟,又是富貴王的親信,可是這件事發生後,他也自知脫不了幹係。

老人道:“他本來想用死來表明清白的,誰知道就在他已將氣絕的時候,就遇見了血鸚鵡。”

王風苦笑吐出口氣,道:“所以他第一個願望,就是要把那批失竊的珠寶找回來?”

老人道:“當然。”

王風道:“這個願望有沒有實現?”

老人道:“當時已是深夜,他雖然也曾聽過血鸚鵡的傳說,卻還是半信半疑,隻不過抱著萬一的希望而已,想不到……”

王風忍不住道:“難道第二天早上真的有人將那批珠寶送回來了?”

老人道:“真的!”

王風怔住,隻覺得全身寒毛都幾乎一齊豎起,過了半天,才問道:“是誰送回來的?”

老人道:“是個衣冠楚楚的中年人,卻是從……從……”

他目中又露出了恐懼之色,連說話的聲音都開始發抖。

王風道:“難道他就是從幽冥中來的?”

老人點點頭,又過了很久才能開口:“他說他就是陰曹地府中的判官。”

王風怔住。

老人道:“他說他手下追魂索命的鬼卒,昨夜拘錯了一個人的魂魄,說死的本來是另一個人,卻拘走了郭繁的獨生子郭蘭人。所以他就特地去找到這批珠寶,作為補償。”王風手上已流出了冷汗,老人接著道,“說完了這句話,他的人就忽然不見了。”

王風道:“郭蘭人真的死了?”

老人黯然道:“是真的,那位判官剛走了不久,就有人將他的屍身抬了回來。”

王風道:“他是怎麽死的?”

老人道:“是失足落水被淹死的,死得很可怖,也很可怕。”

王風也不禁長長歎息,道:“郭總管雖然尋回了珠寶,卻失去了兒子,心裏一定難受得很。”

老人道:“王爺那時也知道錯怪了他,所以一直在安慰他。”

王風道:“最難受的,也許還不是他,是他的妻子,孩子的母親。”

老人歎道:“我弟妹已哭暈過三次,可是我兄弟倒還很鎮定,因為他知道還有兩個願望。”

王風道:“血鸚鵡又出現了?”

老人點點頭,道:“就在王府的大廳中出現了,就像是一團火焰。”

王風道:“郭總管的第二個願望,當然是希望能救活自己的兒子。”

老人道:“是的。”

王風道:“這願望也實現了?”

老人道:“是的。”

他勉強控製著自己,終於說出了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那天晚上狂風暴雨。那時郭蘭人的棺木還停在靈堂裏,王爺也陪著郭總管在旁邊的花廳中等著,甚至王妃都在。他倒也想看看這件不可思議的事,是不是真的會發生。

夜更深,風更急。靈堂中突然傳出一陣敲打的聲音,敲打棺材的聲音。接著,就有人在棺材中大喊,要人打開棺材,放他出來。

淒厲的呼聲,赫然正是郭繁兒子的聲音,他們都聽得出。王爺和王妃都幾乎快嚇暈了。郭繁正準備衝出去救他的兒子,王爺和王妃都拉住他,求他不要去。這件事實在太神秘,太可怕。郭繁不肯,王爺最寵愛的一個妃子就忽然拔出把短刀,一刀刺死了他。就在他氣絕的時候,靈堂中的呼喊敲打聲也立刻停止了。甚至連風雨都漸漸停止,大地又歸於平靜。

血鸚鵡也已重回幽冥。

王風的膽子一向不小,可是聽到這裏,已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寒噤。

他忍不住道:“為什麽郭繁一死,他的兒子就不能複生?”

老人黯然道:“因為他的人一死,他的願望也就消失了。”

王風道:“那批珠寶呢?”

老人道:“珠寶當然也跟著神秘消失。”

王風道:“這樣說來,血鸚鵡帶給人的三個願望,並不是幸運,而是災禍?”

老人道:“可是它答應人的願望,畢竟是真的實現了。”

王風沉默。他也不能否認,這一點才是最重要的。

老人道:“這件事後來還有些餘波。”

王風在聽。

老人道:“郭繁死了,他的妻子也死了,殺他的那位王妃,不到三天,就發了癡,寶庫的護衛們,也全都自殺謝罪,王爺既心痛他的愛妃又心疼他的珠寶,竟變了個白癡。”

這實在是個很大的悲劇。

王風道:“也許這就是魔王要他的血鸚鵡每隔七年來一次人間的原因。”

老人道:“為什麽?”

王風道:“因為他知道意外的願望所帶給人的,有時並不是幸運,而是災禍。”

讓人間充滿了災禍和不幸,才是魔王最大的願望和目的。

老人道:“我也知道,血鸚鵡的願望是一定要付出代價的。”

王風道:“但你卻還是想見到它?”

老人點點頭。

王風道:“因為你也有很大的困難,若是不能見到它,就隻有死。”

老人沉默著,神色更淒涼,過了很久很久,才緩緩道:“現在我已是個死人。”

有些人縱然還沒有死,也等於是個死人;也有些雖然真的死了,卻永遠是活著的,活在人們心裏。

荒墳,冷霧。

老人靜靜地躺在棺材裏,又閉上眼睛,道:“現在你總可以走了吧。”

王風道:“我不走。”

老人道:“你還想知道什麽?”

王風道:“你解決不了的困難是什麽?”

老人道:“那跟你沒關係。”

王風道:“有。”

老人道:“有什麽關係?”

王風道:“我驚走了血奴,血鸚鵡就不會來了,你的困難我當然要想法子解決。”他笑了笑,又道,“說不定我也可以像血鸚鵡一樣,給你三個願望。”

老人冷笑。

突聽一個冷笑聲道:“我知道他第一個願望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