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金大帥

酸梅湯,梅汝男。

郭大路隻覺得眼前一亮,失聲道:“是你,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梅汝男笑道:“我正想問你們,你們兩個人怎麽會跑到這裏來的?”

燕七搶著道:“你能來,我們為什麽不能來?”

梅汝男道:“你們來這裏幹什麽?為什麽站在這裏發怔?”

燕七道:“我們在等你。”

梅汝男道:“你怎麽知道我會來?”

燕七道:“我會算。”

梅汝男嬌笑著,輕輕打了他一拳,吃吃地笑著道:“你呀,你說的話我連一個字也不信,因為你是個……”

燕七突然掩住了她的嘴巴,臉上仿佛又有點發紅,著急道:“你若敢胡說八道,看我不撕破你的嘴。”

郭大路看得又怔住了。

燕七明明已拒絕了酸梅湯的婚事,酸梅湯本該恨死他才對。

兩個人見了麵為什麽還這樣親熱呢?

梅汝男眼珠直轉,看看他,又看看燕七,抿嘴一笑,道:“好,我不說,可是我也不聽你的,小郭說話比你靠得住。”

她立刻就又問道:“小郭,我問你,你們來幹什麽的?”

郭大路幹咳了兩聲,勉強笑道:“什麽也不幹,隻不過……隻不過來逛逛而已,到這裏來逛逛總不算犯法吧?”

梅汝男看看燕七,笑道:“你聽,小郭雖然也在說謊,但說起來就沒有你那麽自然了。”

她又輕輕地給了燕七一拳,道:“其實你們就算不說,我也知道你們是來幹什麽的了。”

燕七道:“哦?”

梅汝男眼波流動,笑道:“你們最近一定又輸得像鬼一樣,所以想到金大叔這裏來,弄幾十個金彈子回去作賭本,對不對?”

郭大路看著她,怔住。

看來這丫頭除了不知道怎麽去找丈夫外,別的事她知道得真很不少。

梅汝男的微笑還在臉上,卻又輕輕歎了口氣,道:“隻可惜你們這一趟大概是白來了。”

郭大路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梅汝男道:“一個人的年紀愈大,就變得愈小氣,金大叔今年已經有五十多,所以……”

郭大路道:“所以怎麽樣?”

梅汝男道:“現在他已發現在家裏將一袋袋的金彈子數著玩,也遠比用來打人有趣得多。”

燕七忽然道:“你剛才說的是金大叔?”

梅汝男點點頭。

燕七道:“金大帥是你的大叔?”

梅汝男道:“不是親叔叔,隻不過我們從小就叫他大叔。”

燕七道:“你從小就認得他?”

梅汝男笑道:“我還在我娘肚子裏的時候,已經常常到這裏來玩了。”

燕七看了看郭大路,郭大路想說話,又忍住。

梅汝男道:“你們究竟在打什麽主意?我猜得對不對?”

燕七道:“不對。”

梅汝男歎道:“那麽我這個主意,也就不必說出來了。”

郭大路又忍不住搶著問道:“什麽主意?”

梅汝男淡淡道:“既然你們並不是為此而來的,我說了也是白說。”

郭大路道:“我們若是為此而來的呢?”

梅汝男道:“那麽,我也許還能替你們出個主意,幫你們個忙。”

郭大路道:“那麽我就告訴你,你完全猜對了,你簡直就是個活活的諸葛亮。”

梅汝男“撲哧”一笑,道:“我就知道,還是你比他老實些。”

郭大路道:“但你的主意呢?你不說可不行。”

梅汝男背負著雙手,慢慢地踱起方步來,就好像真的將自己當成了諸葛亮。

燕七冷冷地道:“我就知道你這個人從來不說老實話。”

梅汝男笑道:“隨便你怎麽樣激我,都沒有一點用的,我不說就是不說。”

郭大路道:“要怎麽樣你才肯說?”

梅汝男道:“要有條件。”

郭大路道:“什麽條件?”

梅汝男眨了眨眼,道:“到手的買賣,見麵分一半,這句話你們總該聽說過。”

郭大路笑了,道:“原來你想黑吃黑。”

梅汝男道:“其實我的心並不太黑,也不想真的分一半,隻三七拆賬就行了。”

郭大路道:“你的主意若也不靈呢?”

梅汝男道:“靈不靈當場試驗。”

郭大路笑笑道:“我看你真該改行去賣狗皮膏藥才對。”

梅汝男道:“我這狗皮膏藥你們買不買?”

郭大路道:“不買也是白不買。”

梅汝男嫣然一笑,道:“我不賣也是白不賣。”

高牆。

梅汝男帶著燕七和郭大路,從後麵轉到這黑巷子裏來。

這條巷子當然比前麵窄得多,巷底有個窄窄的黑漆門。

燕七道:“這就是金家的後門?”

梅汝男點點頭,道:“牆裏麵就是金家的後園,一開了春,金大叔就從前麵的暖閣搬到後園來住了。”

郭大路聽著。

梅汝男道:“現在我就從這裏跳牆進去,你要在後麵追我。”

郭大路道:“然後呢?”

梅汝男道:“然後我就會找到金大叔,告訴他你欺負了我,要他替我出氣。”

郭大路道:“然後呢?”

梅汝男道:“金大叔一向最疼我,看見你追去,一定就會用連珠彈對付你。”

郭大路道:“然後呢?”

梅汝男道:“沒有然後了,隻要你能接得住他的連珠彈,立刻就變成了個小闊人。”

郭大路道:“若接不住呢?”

梅汝男笑了笑,道:“那就說不定會變成一個死人了。”

郭大路道:“死人?”

梅汝男點點頭,道:“他既已知道你在欺負我,對你出手自然絕不會客氣。”

郭大路道:“你呢?”

梅汝男道:“我?我當然隻能在旁邊看著。”

郭大路道:“我若闊了,你就來找我分賬;我若死了,你總該替我買口棺材吧?”

梅汝男道:“那倒用不著我買,金大叔好歹也會給你口薄皮棺材的。”

郭大路道:“所以無論我怎麽樣,你連一點損失都沒有。”

梅汝男笑道:“當然沒有,否則我為什麽要替你出主意?”

郭大路長歎了一聲,喃喃道:“好主意,這麽好的主意,真虧你怎麽想得出的!”

梅汝男道:“女人本就絕不肯做虧本的生意。”

郭大路歎道:“女人,唉,女人。”

梅汝男道:“你究竟幹不幹?”

郭大路苦笑道:“不幹也是白不幹。”

梅汝男道:“你死了可不能怨我。”

郭大路道:“我若真死了,感激你還來不及,怎麽會怨你?”

梅汝男道:“感激我?”

郭大路道:“死人既不必再看債主嘴臉,也不必再聽女人囉唆,豈非比活著窮受罪好得多。”

梅汝男道:“真的?”

郭大路道:“假的。”

郭大路從來沒有覺得活著是在受罪。

他一向活得很快樂。

無論在什麽情況下,他都能找得到有意義的事做,無論他做什麽,都做得很起勁,所以他很快樂。

若等到他真的想死的時候,世上的人就算沒死光,剩下的也一定沒有幾個。

普通人家的牆,一丈四已經算很高了,但這道牆卻至少有兩丈八。

梅汝男抬起頭,打量了幾眼,道:“你有沒有把握能上得去?”

郭大路道:“馬馬虎虎。”

梅汝男道:“馬馬虎虎是什麽意思?”

郭大路道:“就是大概還可上得去的意思,因為我雖然沒把握,卻有勇氣。”

梅汝男道:“在輕功的秘訣裏,並沒有勇氣這兩個字。”

郭大路道:“我的秘訣裏有。”

這倒不是胡吹。

郭大路無論做什麽事,最大的秘訣卻正是“勇氣”這兩個字。

梅汝男看著他,歎息著道:“我隻希望你莫要撞破頭才好。”

郭大路道:“就算撞破頭我也會上去。”

梅汝男嫣然一笑,道:“好,我先上去看看,一打招呼,你就快追上來。”

郭大路道:“你有把握能上得去?”

梅汝男道:“沒有。”

她又笑了笑,道:“我既沒有把握,也沒有勇氣,可是我有法子。”

郭大路道:“什麽法子?”

梅汝男道:“就是這個法子。”

她忽然跳上郭大路的肩,再從郭大路肩上躍起,就躍上牆頭。

郭大路又歎了口氣,喃喃道:“女人用的法子,為什麽總是要男人吃虧呢?”

燕七淡淡道:“那隻因為大多數男人都太笨。”

郭大路道:“你難道不是男人?”

燕七笑了笑,道:“也是男人,可是我不笨。”

梅汝男已經在上麵招手了。

郭大路作勢想躍起,忽又停下來,回頭看著燕七。

燕七道:“你還等什麽?”

郭大路道:“我這一去,說不定真的會變成個死人,所以……”

燕七道:“所以怎麽樣?”

郭大路道:“所以你現在總該將那個秘密告訴我了吧?”

燕七道:“不行。”

郭大路道:“為什麽還不行?”

燕七道:“因為這次你絕對死不了的。”

郭大路道:“你有把握?”

燕七歎道:“說你笨,你果然真笨。”

他看著郭大路,目光忽然變得很溫柔,輕輕道:“我若沒把握,怎麽會放心讓你去呢?”

“你真笨。”

梅汝男看著郭大路,搖著頭,道:“你真是笨得要命。”

郭大路瞪眼道:“你憑什麽也說我笨?”

梅汝男道:“因為你本來就笨。”

郭大路道:“我哪點笨?”

梅汝男道:“哪點都笨,你為什麽不能變得稍微聰明些呢?”

郭大路道:“我能不能不聰明?能不能笨一點?”

梅汝男道:“當然能。”

她伸手拍了拍郭大路的肩頭,嫣然道:“因為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歡笨一點的男人,所以你盡管笨吧。”

郭大路道:“你是不是那很多女孩子其中之一?”

梅汝男笑道:“我不是,我也不敢。”

她瞟了牆下的燕七一眼,吃吃地笑著,燕子般地飛了出去。

她當然不會飛,可是她身法的確有如燕子般美妙輕盈。

郭大路站在牆頭,仿佛已有些癡了。

燕七咬著嘴唇,輕輕跺了跺腳,道:“笨蛋,還不快追上去?”

郭大路看著他,仿佛看出了什麽,又仿佛什麽都沒有看出來,仿佛想說什麽,卻又什麽都沒有說。

到最後他才問了句:“你等不等我?”

燕七道:“笨蛋,我當然等你。”

郭大路道:“等多久?”

燕七道:“多久我都等。”

郭大路這才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一定能追得上,絕不會追錯人的。”

燕七站在牆下,仿佛也有些癡了。

也許不是癡,是醉。

他眼波輕迷,臉上泛著紅暈,不是醉是什麽?

他醉的又是什麽?